第8章 不需要安慰
- 致你我的迷茫青春
- 山里漁家
- 2082字
- 2025-04-21 00:09:00
暮春的黃昏,海風裹挾著咸腥氣掠過漁村斑駁的磚墻。我蹲在褪色的朱漆門檻上剝毛豆,竹篾筐里剛摘的蠶豆莢還沾著露水。李承棟突然從巷口竄出來,校服褲腿卷到膝蓋,露出被牡蠣殼劃破的傷疤,懷里還抱著半塊融化的綠豆雪糕。
“明明,嘗嘗這個?!八I寶似的舉起油紙包,指尖還粘著化了的冰水。我望著他鼻尖沾著的糕水,突然想起三天前村里的老書記挨家挨戶囑咐的模樣——老書記吊著煙袋鍋站在我家天井里,海風吹得他藏藍布衫獵獵作響:“你們這些孩子往后要多照應小棟,他媽走了,怪可憐的。“
那時的我們還不懂什么是死亡。只是當李承棟再也沒有了那純真的笑容后,我們默契地不再追問;當他總把新買的玻璃彈珠攥在手心時,我們輪流把最亮的塞進他掌心。放學路上經過海鮮攤位時,賣蛤蜊的劉嬸總會多抓兩把放在我們簍子里,說這是給沒娘孩子的補身子。
記得四年級的那年冬天,李承棟蹲在教室后排補作業,鉛筆尖折了三次。我悄悄把削筆刀推過去,卻見他盯著削出的木屑發愣——那是他母親生前最愛雕的桃核模樣。我們七個男生突然不約而同開始削鉛筆,碎屑在夕陽里紛飛如雪,直到值日生來掃地才驚覺,滿地木屑竟拼出了歪歪扭扭的“媽媽“二字。
“小棟,嘗嘗我媽包的鲅魚餃子!“李建軍把飯盒砸在課桌上,油花濺到李承棟磨破的袖口。我們突然發現,不知何時起,誰家做了海菜包子總會多裝兩個,誰家曬了魷魚干定會分成七份。這種默契持續到初中分班那天,初中是在鎮上上學,學生一下子多了好多,我們同進同出的八個人分了家,竟然奇跡般的沒有任何人分到一起。也就是從那時起,除了偶爾一起上學外,八人其他的時候便多了更多的同學朋友。
97年開春,李洪明娶親那日,整個漁村都飄著海蠣子的鮮香。新娘子蓋著紅蓋頭坐在新房里的床上,李承棟蹲在墻角數螞蟻,手里攥著母親留下的貝殼項鏈。雖然新的繼母看著慈眉善目,一副實在人的摸樣,可李承棟卻還是無法接受她。
記得三天前,老槐樹下飄著槐花香。爺爺用皸裂的手掌拍拍他肩膀:“走,收拾東西,搬去跟爺爺住,海邊有的是貝殼撿。“三輪車穿過咸腥的海風,李承棟死死攥著裝貝殼的鐵盒,盒底還壓著張泛黃的作文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我的媽媽會變魔術,能把咸魚變成星星。“
爺爺家的老屋彌漫著桐油味,西廂房結著蛛網的雕花床上,還留著重新打磨過的痕跡。剛剛搬來那晚,李承棟蹲在灶臺前看奶奶熬魚湯,火苗映得他滿臉油光。蒸汽氤氳間,恍惚看見母親系著藍圍裙在灶前轉身,他手一抖,整個鐵盒子差點栽進灰里。
“傻小子!“爺爺往灶膛添了把柴,“你不會躲遠點嗎?熱油可不長眼,再給臉上填個麻子就壞了。“咸澀的海風穿堂而過,吹散了未盡的話語。李承棟默默把自己碗里的魚埋在院墻根,那里曾是他和母親趕海時,累了休息的地方。
新學期開學,李承棟跟大家一起成了五年級的學生。課間他總趴在窗臺看海,數海鴨子,開始時,我覺他是閑的慌,直到多年之后自己也干了同樣的事情,才發現這玩意真解壓。
妹妹出生那天,整個產房都回蕩著啼哭。李承棟蹲在走廊啃大雪糕,懷里的貝殼風鈴叮當作響。當護士抱出襁褓中的女嬰時,他鬼使神差地想伸手去摸,卻被奶奶從身后一把給拽了回來,對他說:“等會再看妹妹,咱先把雪糕吃完?!痹捠钦f給李承棟聽的,可也不是只說給他自己一人聽。“沒事沒事,親兄妹嘛!哥哥看妹妹誰也說不出啥!”李承棟的繼姥姥跟那幾位姨都聽出了話的意思,所以便出聲告訴李承棟跟奶奶,這是你們自己家的事,我們不管也不說。
六年級的課業漸重,李承棟開始在作業本上畫滿小船。數學老師沒收過他的本子,卻在某天清晨將他的所有作業本一股腦的給了美術老師。看完畫作的老師覺得李承棟非常有繪畫的天賦,可以讓家長對他有點重點培養。
其實李承棟不但畫畫非常好,而且做手工的能力也非常的突出,記得小時候一起玩泥巴,我們這些人就是胡亂揉泥團,而他卻能捏出一個小豬或者小貓那樣的動物造型。
漁汛繁忙的季節,李洪明帶著爺爺一起出海收扇貝。李承棟獨自守在碼頭上,繼母需要看護妹妹,奶奶需要做飯,只有他算是家里的“閑人”,所以看東西的任務只能是他的。
初雪那日,李承棟在碼頭遇見賣烤地瓜的老漢。熱騰騰的烤紅薯捧在手心,他忽然想起某個同樣寒冷的清晨——母親給他吃過一次香甜的烤地瓜,把最甜的芯子喂到他嘴里。融化的糖汁順著指縫滴落,在雪地上開出朵朵紅花。“給我來個地瓜”我這群小伙伴里,要說誰的零花錢最多,就屬那會的李承棟,現在想來,可能是他爸爸彌補他的一種方式吧。
“哥!“妹妹舉著風車跑來,紅色的棉絨服上沾著魚鱗。李承棟下意識后退半步,卻見她獻寶似的打開鐵盒:“爸爸說這是給你的!“盒里躺著幾枚硬幣,這應該是小丫頭偷偷拿出來的,估計是被爸爸碰見后,隨意說了句“你哥哥的”。
在老師找過李承棟的父親后,突然某一段時間里的周末下午,我們幾人便沒了自由,因為不知道是哪位能人,給村里招來一位“大師”。傳說是什么大學的教授,一邊給我們教英語,另一邊就是調教李承棟的畫畫基礎。
還是許多年之后,我有一次聽見父母說起這件事,老教授退休了,想來找老朋友玩,然后就被老書記給留下了,然后便請他看看李承棟畫畫如何,能不能走這條路。至于我們學英語的七個人,純屬搭伴的砝碼,可有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