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救人
- 折疊宇宙1:吞噬文明
- 郝景芳
- 5210字
- 2025-04-22 23:56:24
亂世飄零中,偏安一隅的熱帶海島仿佛露珠般脆弱。
島上暫居著四個年輕人。他們原本不出身于這太平洋群島,但在戰(zhàn)亂紛擾的情勢下,也只有這里能有一角與世隔絕的空間。
這天一早,他們按計劃一大早爬起來,坐上小游艇,在太平洋獨特的旖旎霞光和廣闊碧波中,出海潛水。
在外人看起來,這就是幾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公子和大小姐,俊男美女,乘坐著私家游艇,清晨出海,潛水取樂。這也是他們試圖給人留下的印象:胸無大志、浪費時光。他們知道,軍事偵查無人機時不時就光顧島附近,任何目力可及的行動計劃都會第一時間被察覺。
船艙里屏蔽了監(jiān)聽和窺探的電磁波信號,對話的氛圍自由輕松。
這是江家的游艇,江流做了很多內(nèi)部技術(shù)改動。他甚至完美隱藏了電磁屏蔽的痕跡,如果有外部無人機試圖窺私,只會聽到一些宛如真實的“今晚吃牡蠣吧”“上次是不是還有一箱酒沒有開”“今天你們下水吧,我睡一會兒”。
但實際上,此時此刻船艙里的對話是這樣的:
“我還是不贊成拿任何軍事聯(lián)盟的錢。”江流靠在吧臺邊上說,“拿任何軍事聯(lián)盟的錢,就等于站隊了。在現(xiàn)在的處境下,咱們要做的是代表地球的事,站隊之后難免要參與戰(zhàn)爭,那又怎么能面對更大的宇宙呢?”
齊飛在船艙里面不改色做著規(guī)律的晨練動作。“江巨子,現(xiàn)在只有軍事聯(lián)盟還肯砸錢,”齊飛的聲音因為一下一下抬舉杠鈴而有輕微起伏,“這個問題咱們也討論了三個月了,要是還有別的地方能有這么大額資金,咱們當然不需要考慮軍事聯(lián)盟的資助。……要不然,你還是找家里要點錢?”
“沒戲,”江流懶洋洋地靠著吧臺,晃著手里的咖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媽的脾氣。前幾天我的賬戶又被我媽找人凍結(jié)了一個,現(xiàn)在我也就有一個銀行賬戶能用,天賞幣能用。要不然我再賣點天幣好了。”
“你可別。再賣要砸盤了。”給幾個人做早餐的常天,端著煎蛋培根吐司放到吧臺上。常天面容溫和,他見慣了眼前這兩個人意見不合,天天斗嘴,也無意插手討論。
“江巨子,”齊飛的晨練差不多結(jié)束了,在做最后的拉伸,“其實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排斥任何官方支持。現(xiàn)代社會資源越來越集中到幾大聯(lián)盟政府手中,越打仗越集中,你若不與官方合作,自己又能做成什么事呢?”
“齊所長,那我倒要反問了,”江流叉起一塊培根,并不為齊飛話里的尖銳所動,反而笑吟吟地說,“你跟官方合作了這么久,又能做成什么事呢?你做的不外乎是一些輔助戰(zhàn)爭的技術(shù)活,你自己想探索的,AI和大腦的原理奧秘,又什么時候做成了嗎?”
“個人想做的事,需要在大秩序建立之后才行。”齊飛也來到吧臺,“欲明明德于天下,先治其國。”
“那后面兩句,治國必須先齊家修身,你就不顧了?”江流挑起眉毛。
“我可是一早晨都在修身,”齊飛一本正經(jīng)地看看健身區(qū),嚴肅地說,“也不知道是誰,整天到晚懶得動彈。小心長出大肚腩。”
江流噗哧一下笑了,像聽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話,笑得停不下來,最后才喝了口咖啡:“我不知道什么修身,我只聽你們?nèi)寮沂ト苏f: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如今天下大亂無道,我只要坐著游艇出海,就達到你們圣人標準了。”
齊飛扭頭凝視江流三秒,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低頭吃早飯道:“達到儒家的圣人標準有什么用?你不是遵從墨家嗎,怎么不遵循‘節(jié)用’?‘去無用之費,圣王之道,天下之大利也。’我看你天天從早到晚酒沒少喝,一點也不去無用之費。”
江流又笑了半晌,笑得連咖啡都喝不進去,最后才說:“我又不是圣王。祖師爺這話,是勸你們這些想做圣王之人,要勤儉節(jié)約。我等小民,自在就好。”
齊飛還想說什么,卻突然聽到船艙外一聲巨大的悶響。似乎在很遠之外的地方,來自某種爆炸。爆炸的余波片刻之后蕩漾而來,讓游艇都微微搖蕩了兩下。只是爆炸之地尚遠,既感受不到危險,又難以探知爆炸源,只是徒增隱形的焦慮。
齊飛和江流迅速出艙,來到甲板上。云帆很早以前就在甲板上站著了。云帆每天早上都喜歡站在甲板上一個人看海和朝陽,其他幾人知道這點,就一直由著她去。
此時此刻,上來甲板,看到云帆一臉驚惶,其他幾個人也慌了。
“什么情況?”江流問云帆。
云帆面色蒼白,指著大海里若隱若現(xiàn)漂來的兩個人影,說:“那邊有人!”
“能看清是什么人嗎?”齊飛皺眉問。
云帆點點頭。“我剛才用望遠鏡看了,是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云帆嘴唇微微顫抖,“女人抱著一塊木板,看上去狀況不太好。小孩一直在女人身邊游泳,看上去也不太好。”
“看起來是有爆炸襲擊了。”江流說,“不知道是哪一方做的。”
“這片公海,最接近的是印尼和菲律賓,爆炸的方向是菲律賓。”齊飛觀測海面判斷道,“菲律賓海域一向是太平洋聯(lián)盟控制,太平洋聯(lián)盟沒理由轟炸自己的領(lǐng)轄區(qū)域,大概率是大西洋聯(lián)盟想要爭奪這片海域,發(fā)起的突然襲擊。”
“可是大西洋聯(lián)盟,有什么理由突襲呢?”江流疑惑道,“天賞前幾天還給過來情報,大西洋聯(lián)盟正在調(diào)集主要軍力支援空天軍在大氣層外的戰(zhàn)斗。”
“那就是正面戰(zhàn)場一邊對抗,敵后一邊發(fā)起偷襲?”齊飛分析道,“這也是老戰(zhàn)術(shù)了。大西洋聯(lián)盟如果調(diào)集部隊支援空天軍,太平洋聯(lián)盟也會同樣做。那么印尼和菲律賓附近的太平洋聯(lián)盟空天軍防御和衛(wèi)星制導系統(tǒng)可能就會有漏洞。大西洋聯(lián)盟說不準覺得是好機會,想利用這種漏洞。”
“你們先晚點討論,”常天走過來打斷二人,“前面海里的人越來越近了,要不要救?”
“能判斷出他們是從哪里來的嗎?”齊飛問常天。
“像是菲律賓周邊小島,但無法準確確認。”常天搖頭道。
“咱們島上的數(shù)據(jù)間和忽忽的房間,今天早上加防護罩了嗎?”江流也問常天。
“沒有。”常天也顧慮道,“如果帶人上島,確實有問題。忽忽會暴露……”
但就在他們?nèi)齻€人還在討論的關(guān)口,云帆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眼睛里滿是疏離和不滿,向前踏出一步,回頭道:“啰里啰嗦。你們不救,我救。”
說罷,她一個魚躍,跳進了海里。
云帆一向比他們?nèi)齻€更喜歡海洋,往常出海的時候,男人們還常常在船艙里討論問題,而云帆就一個人開始浮潛和深潛。自從她用極短時間考下來潛水證,就越來越大膽下潛,自己一個人行動,在海洋世界里像一條魚一般遨游,時不時讓其他幾個人心驚膽戰(zhàn)。直到云帆答應每天早上只在甲板上賞風景,絕不私自下水,他們才放心讓她出艙。
此時此刻,云帆看見前方海里的女人和小孩,不耐煩聽幾個人的議論,縱身一躍跳入海中,向前方飄浮的人影游去。
望遠鏡里女人和小孩的身影約莫幾百米,但洋流朝游艇方向而來,兩個人漂近的速度遠高于一般游泳速度。而云帆則是逆流而上,非常費力,但是她在水面里上下翻飛的身影真的像一條梭魚,靈巧而迅捷。約莫十幾分鐘,就湊近到了水里兩人身旁。
此時,常天已經(jīng)駕著私人游艇配的小橡皮救生艇,下到了海里。
云帆游到了男孩和女人不遠的地方,拋出一條救援潛水者常用的浮力救援繩,又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救援繩圍繞到腋下,男孩心領(lǐng)神會,把救援繩繞到自己已經(jīng)半昏迷的媽媽的腋下,然后自己一手摟著媽媽的腰背,一手劃水,用眼神示意云帆自己沒問題,能跟上她的動作。
于是云帆用自己的臂膀拖著救援繩,帶著另一端的男孩和他的媽媽,游向小救生艇。雖然是順水流方向,但是云帆拖著兩個幾乎沒有力氣的人在水里,也依然艱難,她的白皙臉龐也不知不覺染上一層紅暈。
江流從游艇上躍下,游到云帆身邊,用手穿過她的臂膀,撐住她,又把她拖拽的母子一點點帶到自己身旁,然后一起朝常天游去。
幾個人狼狽地上了小船,氣喘吁吁。常天將救生艇劃向游艇。
男孩和他的母親上了游艇,都哆哆嗦嗦嘴唇慘白。云帆并不問什么,直接照顧他們?nèi)ハ礋崴瑁瑩Q上游艇上的浴衣,然后安排虛脫的母親到客房睡下,帶男孩到餐廳吃早飯。男孩身材很高,看面容也就十二三歲,但已經(jīng)高過云帆,或許有1米7左右。
男孩眼窩深邃而漂亮,面色是淺棕色,看得出是混血血統(tǒng),沉默寡言,除了被救上來說了句“謝謝”,其他就什么都沒說。
“你叫什么名字?”云帆坐在桌邊,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莞爾道,“慢慢吃,不著急,你們是從哪里來?為什么會漂流到這片公海上?”
男孩起初一直沉默,但側(cè)頭看到是云帆,咽下一口面條說:“我叫卡萊,我們在……在那邊的一個島上,我媽媽給酒店打掃衛(wèi)生和做飯。昨天半夜,突然開始有轟炸。最初媽媽說在島上躲到角落里,她想躲到酒店地下室,但是我們還沒來得及跑過去,酒店大樓就被炸了。當時我媽媽就嚇呆了,因為有好多人肉碎片炸出來,什么胳膊啦,內(nèi)臟啦。我媽媽傻在當?shù)刈卟粍樱揖椭缓美埽春_呌幸凰裔烎~的小船,就坐上去劃。劃了一陣海面上也有轟炸,我們的船被浪掀翻了,后來跟著水流漂了好久。”
男孩剛開始一言不發(fā),沒想到一開口卻如此條理清晰,而且話語背后的沉著冷靜,也讓人刮目相看。若不是男孩的當機立斷,說不準母子兩人就要喪生在前一晚上的轟炸里。云帆不由得對男孩有一種欣賞和憐愛。
“沒事,你遇到我們就沒事了。”云帆輕輕碰了碰男孩微卷的頭發(fā),“你好好吃飽飯,睡一覺,跟我們回島上,我確保你和你媽媽安全。”
“你們……是哪國人?”齊飛插嘴道。
“我媽媽是菲律賓人。但我不是。”卡萊很自然大方地說,“我出生在一艘戰(zhàn)船上。是十幾年前一些艦隊靠近小島,我媽媽上船做飯服務(wù),后來我就出生在船上。但后來船走了,我也不知道我爸爸是誰,是哪國人。我媽媽也不告訴我。她甚至不肯告訴我船是什么型號,可能是她也不知道,也可能是她怕我去找我爸爸。我沒有國籍,因為我媽媽沒有給我申報。我到現(xiàn)在連護照都沒有。除了我們平時呆著的小島,我只去過周邊一些島。”
“那你和你媽媽……平時是服務(wù)于哪些人?”常天盡量用溫和的聲音問。
“只是酒店客人。”卡萊說,“我知道你們想問什么。不是軍隊士兵,只是各國游客。我不是奸細,我媽媽也不是。我12歲,只在我媽媽工作的酒店里呆著。我媽媽她很善良,她以前雖然在軍艦上工作過,但是已經(jīng)十幾年沒有了。要不然我不會連爸爸是誰都不知道。”卡萊說到這里,停下來,目光灼灼地看過船艙里四個人,“讓我們留下來吧,可以嗎?我們什么都能做。拜托你們了。”
江流和齊飛相互看了一眼,都被這個12歲男孩有條理的談吐和清楚的目的性打動了。若其長大,必定是一個優(yōu)秀的人才。此時雖有風險,但都可以規(guī)避。
云帆不顧慮那么多,直接說:“你和你媽媽以后就跟我們在島上吧。這個島沒其他人,就我們四個。我們做一些研究,你和你媽媽注意保密就好。”
卡萊乖巧地點頭,連“什么研究”都沒有問。
是個懂分寸的孩子,幾個人同時想。
“好,既然你們要留下來,我就給你介紹一下。”常天從一側(cè)摟住卡萊的肩膀,拍拍他,“我們幾個人,組成了一個小組,叫宇宙躍遷者。你從這個名字也能知道,我們的使命是跟宇宙里的高級文明接觸,躍遷到其他宇宙,也讓地球在文明程度上發(fā)生躍遷。”
“WOW!”卡萊呆住了,停下了叉子。
“這位叫齊飛。”常天指道,“身份是太平洋聯(lián)盟某研究所所長,現(xiàn)在晉升為上校了,他主要的領(lǐng)域AI研究。你別看他外表很冷淡……實際上也很冷淡。齊飛早上有晨讀時間,不喜歡被人打擾。”
“謝謝。不會介紹,你可以不用介紹。”齊飛說。
“好的,記住了。”卡萊點頭,“長得最帥的哥哥,研究AI。”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了。幾秒之后,江流先噗哧笑出聲:“哎呀,小娃娃,我真是小看你了。這么會說話的娃娃,以后跟著我吧,長大了學學應酬,大有前途啊。”
“這位,”常天順水推舟介紹道,“名叫江流,家里很有錢,是全球和太空領(lǐng)域最大的貿(mào)易集團的二公子,自己也運行一個區(qū)塊鏈組織天賞。別看他看上去像花花公子……”
“實際上也是花花公子。”卡萊接口道。
這下連齊飛和云帆也繃不住了,嘴角莞爾。
“你說得對,”常天忍著笑,點點頭,“江流目前還是天文學博士。”
“好的。”卡萊點頭道,“笑得最好看的哥哥,家里最有錢,還會看星星。”
江流忍不住笑得臉埋到胳膊里。
常天又指指云帆:“剛才救你上來的這位,叫云帆,以前是研究考古的。也就是因為她的關(guān)系,我們才有機會跟宇宙里高等文明建立聯(lián)系。”
“云帆姐姐,”卡萊瞬間記住,道,“我可以叫你云姐姐,或者帆姐姐嗎?我想跟著你。我不管你是研究什么的,都沒關(guān)系,我想跟你一起。云姐姐,是你救了我和媽媽,我以后只想跟著你,做什么都行。”
云帆訝然,看了看其他人,想了想,點了點頭。
最后,常天介紹自己道:“我這個人不務(wù)正業(yè),大學學的是心理學,后來做了飛行員,退伍之后自己開了個小飯館,現(xiàn)在屬于沒什么正經(jīng)事,就照顧他們幾個。如果你們來了,可以幫我做很多事,我也可以抽點時間看看我喜歡的書。”
“你別聽他的,”江流把卡萊拉過來,“常天可是我們的領(lǐng)導。每天早上他叫我們起床,只要一聲呼哨,我們沒有不聽他的。睡懶覺要被打屁股的。”
“好的。會打屁股的溫柔哥哥。”卡萊總結(jié)道。
幾個人說說笑笑,游艇也逐漸靠回岸邊。因為有這個意外,今日本來計劃的潛水暫時取消了。常天攙扶著卡萊的母親走上小島,卡萊主動幫其他幾個人抱起潛水裝備跟在后面。齊飛和江流對視一眼,心里不約而同想到了前方小木屋里的秘密。
最后,還是云帆打破沉默道:“卡萊,待會兒我們會帶你看這個島上最大的秘密。開門之后,無論你怎么想,都請你幫我們保守秘密。”
接著,云帆走到忽忽的小木屋前,打開了門。
卡萊向門里看去,赫然睜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