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關系,別在意:擺脫意見恐懼,重塑真實自我
- (美)邁克爾·熱爾韋 (美)凱文·萊克
- 4870字
- 2025-04-17 19:35:38
第一部分 FOPO的真相
1 貝多芬的秘密
藝術家永不為囚徒,不受困于自我,不受限于風格,亦不為聲名和成就所俘。
——亨利·馬蒂斯
沒人能真正對FOPO免疫,你不行,我不行,世界級運動員也不行,甚至聞名世界的藝術家也同樣為FOPO的力量所阻礙,如有史以來最偉大、最多產的作曲家之一貝多芬。
唯有直面FOPO的力量,我們才能邁出實現自我掌控的第一步。
聊聊貝多芬吧。
對許多人而言,他仿佛是一艘上帝精心挑選的音樂之艦,從更高維度引領音樂發展。他的作品完全改變了古典音樂世界。他打破所有陳規,創造出空前卓越的音樂。他是真正的創造性天才,突破傳統,開創了自己的藝術道路。
貝多芬是這個星球上有史以來最無畏的藝術家之一,卻曾有3年的時間生活在恐懼之中,極度懼怕他人的看法。
貝多芬在事業接近頂峰之時,逐漸淡出了公眾的視野。他懷揣著一個秘密,他認為那個秘密一旦泄露,他的職業生涯就會毀于一旦。貝多芬似乎生來就與命運和世界的不公做斗爭,而這位極富創造力的藝術家寧愿選擇避世隱逸,也無法大聲地說出那4個字:“我聽不見。”
貝多芬在25歲左右,開始逐漸失去聽力。失去他在藝術與生活中最重要的感官,于他而言簡直是殘酷的諷刺。他迫切地尋找各種治療方法,從杏仁油耳塞到沐浴,甚至嘗試有毒的樹皮,卻都徒勞無益。最初幾年,除醫生外,他不曾向其他任何人談及自己日益惡化的聽力問題。他聲名鵲起,社會知名度越來越高,卻獨自帶著痛苦和悲傷,困在自己的內心世界中。
為了掩蓋聽力問題,貝多芬藏在天才藝術家的光環下,偽裝成時常分神、沉浸于自己思想的模樣。有時,他聽不清旁人說話,或聽不見別人提到的某個聲音,但人們會相信他只是沒注意或者太健忘。“我很驚訝,有些人從未注意到我聽力不好。或許是我時常恍惚,心不在焉,他們便將我的聽力問題歸于此。有時候他們說話聲音太輕,我幾乎聽不見,只能聽到聲音,聽不清他們說了什么。但要是有人大喊大叫,我又受不了。天知道我將來會怎樣。”[1]
貝多芬憂心忡忡,一方面,他十分擔心聽力障礙會影響他的音樂創作,尤其是鋼琴彈奏能力;另一方面,公眾的看法對他也構成了同樣強大的威脅。“我如果從事其他行業,事情會簡單很多,但在我的行業,這種情況太可怕了。何況我還有不少敵人,他們又會說些什么呢?”[2]他害怕批評者利用這一發現來攻擊他。他擔心他們的批評導致行業歧視,最終將他排擠出維也納音樂圈,令他多年的努力付諸東流。和同時代的其他藝術家一樣,貝多芬也依賴貴族的資助。比起喪失聽力本身,克服其可能帶來的社會污名或許更加困難。
受到最大威脅的也許是貝多芬的身份。“唉,我怎么能承認自己這一感官上的弱點,我的感官本應比別人更完美。我曾擁有最完美的感官,那是我們行業內都少有人能體會的完美。”他在給他兄弟的信中這樣寫道。[3]
他是音樂之神貝多芬,音樂之神理應比普通人更能聆聽音樂。聽覺喪失既不符合他的自我認知,也不符合他的公眾形象。他的身份建立在他人的認可與贊揚之上,該身份舉足輕重,如同他的血肉一般,真實而不可動搖。奇洛烏斯基親王是他的資助者,在他寫給這位慷慨的資助者的信中,他的身份近乎神話:“親王殿下!你是誰,是由環境和出身決定的。我是誰,我是我自己。世間親王成百上千,貝多芬卻只有一個。”[4]
面對生存威脅時,我們大多會尋求自保,貝多芬也一樣。為了保護自己,他沒有向內自省,轉變自我認知,而是向外掙扎,試圖讓外部現實符合他對自我的看法。貝多芬竭盡所能去構建現實,以逃避他人的看法。他常常聽不見別人說話,又不敢讓他們大聲一點兒,唯恐被人發現他失聰的秘密。為了隱藏這個秘密,他扮演厭世者的角色,與世隔絕多年,孤獨地活在無聲的世界,甚至曾想過自殺。
追求認可
貝多芬自小就深信外界的看法非常重要。他的父親約翰是一名資質平平的男高音歌唱家,他自己的音樂夢想因酗酒而終結,便想通過兒子實現自己的夢想。他自命為孩子的導師,對年幼的貝多芬施加言語和身體上的虐待,不斷逼迫他。為了讓貝多芬聽話,約翰總是對他怒吼,言語威脅或拳腳相加,甚至把他鎖在地下室里。[5]有一天晚上,約翰跟朋友出去玩兒,回家后,他讓貝多芬為他的朋友演奏。小貝多芬那時要站在凳子上才能夠到鋼琴鍵,但他只要彈錯一個音,就會遭到父親的毆打。
年少的貝多芬音樂才華日益出眾,于是他父親決定讓他成為下一個轟動歐洲音樂界的人物。約翰扮演起18世紀戲劇舞臺上的父親角色,像做銷售一樣在德國波恩所有的音樂圈里宣傳自己的兒子。貝多芬7歲時,約翰在科隆租下一間禮堂,并在當地報紙上刊登了一則廣告,宣傳他“6歲的小兒子”有幸為宮廷演奏。[6]為了讓貝多芬更貼合神童的形象,約翰謊報了貝多芬的年齡。從幼年開始,貝多芬一直接收這一不算隱晦的信息:“真實的你還不夠好。”
在事業早期,貝多芬就意識到,他在19世紀維也納音樂界的發展與他的仰慕者的地位和意見直接相關。在更深層面上,他的親身經歷告訴他,唯有表現與成就才能帶來認可和愛。他父親的行為傳遞出一個明確的信息:貝多芬被愛不是因為他自己是誰,而是因為他做到了什么。將愛與認可混為一談,往往會導致人們在以后的生活中形成追求認可的心理行為模式,而身處聚光燈下,又進一步加強了貝多芬的自我認知。
庇護所
唯有一個地方貝多芬可以去,那里別人的意見無法進入,自我懷疑無法侵襲,他的貴族資助者們也無法觸及,那就是他的內心世界。
漸漸地,貝多芬完全沉浸于自己的音樂中,消失在自己的內心世界,徹底遺忘周圍的環境,失去所有自我意識。他在任何地方都可能進入這種狀態,如在筆記本上亂涂亂畫或在人群中即興表演時。
貝多芬的一位兒時的朋友回憶,有一次,她在和貝多芬說話,但他仿佛心不在焉,根本聽不到她說什么。等他終于回過神來,會說:“哦,對不起,請原諒我!我剛剛走神了,我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那想法太美、太深邃了,我實在無法分心。”傳記作家簡·斯沃福德將貝多芬這樣的情況形容為一陣“恍惚”[7],稱“他即使身處人群之中,也與世隔絕”[8]。一位對貝多芬早期事業起到重要作用的朋友給他這種狀態起了一個名字,叫“狂想”[9]。貝多芬的狂想成了圈內的傳奇,當他脫離社交時,常有人說:“他又陷入狂想了。”[10]
在狂想中,貝多芬發展出一種內在能力,即他能專注于音樂,隔絕內部和外部的種種干擾。在那里,他能夠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他享受在自己的洞穴里探險,因為他知道如何與自己相處,如何傾聽自己的音樂。
對他而言,艱難的挑戰在于從狂想中走出來,重新回到認可游戲中。
直面恐懼
貝多芬的聽力問題日益嚴重,最終到了無法再掩飾的地步。1802年10月6日,他給他的兄弟們寫了一封誠摯而痛苦的信,在信中描述了自己的困境,這封信被稱為《海利根施塔特遺囑》。[11]
哦!這些揣測甚至直言我心懷惡意、偏執厭世的人,你們真是大大地誤解我了。你們不明白我為何表現出這個樣子……請原諒我,當你們看到我退縮回避時,我內心其實很愿意與你們交往……我只能活得像個流亡者,一旦接近別人,就被恐懼深深籠罩。我害怕自己的病情會被發現……當我身旁的人聽到遠處傳來的笛聲,或聽到牧羊人的歌唱,而我完全聽不見時,這是多么恥辱啊。這樣的事情讓我近乎絕望,如果再多發生幾次,我恐怕已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關于改變,最浪漫的情形是我們發現自己身心狀態或環境條件的變化,并認識到自己需要做出改變。我們勇于直面改變,敢于承擔風險,積極做出改變并收獲回報。
不幸的是,這種浪漫難得一見。行為模式根深蒂固,改變談何容易。我們都知道自己應該改變,但通常要等到迫不得已之時,才能真正做出改變。等到跌入谷底,痛苦已難以忍受之時,我們才被迫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方式。根據我的經驗,往往是痛苦迫使我們改變。貝多芬便是如此。
《海利根施塔特遺囑》是貝多芬身處最低谷時的絕望之作,但它同時標志著貝多芬與社會認可之間的關系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也為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創作者之一打開了新的大門,而這并非巧合。在說出自己的絕望后,貝多芬接受了失聰是自己的一部分。他下定決心,不顧一切地充分發展自己的藝術才能:“我可能已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只有藝術拉住了我,在我完成應該完成的一切之前,我不可能離開這個世界……他們說,現在我必須有耐心,讓耐心引導我,我確實這樣做了。”
貝多芬決定暴露自己最大的恐懼,通過這樣做,他把自己從FOPO的麻痹控制中解放出來。他寫道:“所有邪惡都隱藏于神秘的表象中,在孤獨中顯得偉大不凡。坦然與他人討論,反倒令恐懼更容易被接受,因為只要我們熟悉了自己所懼怕的東西,就感覺已經克服它了。”[12]坦露失聰的秘密并沒有毀掉貝多芬的生活,反倒以令人難以想象的方式解放了他。他不再試圖控制他人的看法,而是重新掌控了自己的生活。
通往掌控之路
當貝多芬不再擔心他人的看法時,他不再為外部世界表演,而是遵從自己的內心世界,為自己演奏。當他擁抱第一準則時,他真正走上了通往掌控之路。
掌控是對內在導向生活的外在表現。掌控之路沒有終點線,它是一場浪漫的旅程,關注體驗,體會真誠,不斷探索,與真理共舞。我們只有下定決心,遵從自己的內心,由內而外地面對世界,才能踏上通往掌控之路。
單是技藝卓越不足以讓人真正走向掌控之路。你如果不能認清自己是誰,發自內心地去創作,那么最多只能是優秀的表演者,無法成為真正的大師。如果你在挖掘自己內心的火焰之前,總是要先測量周圍世界的溫度,那么你將永遠無法釋放自己的潛能。
掌控無須比較。與其他偉大的作曲家前輩相比,人們可能會一致認為寫下《海利根施塔特遺囑》前的貝多芬已經是大師級別了,但通過與巴赫或莫扎特比較來衡量貝多芬的掌控程度實在是毫無意義。
衡量掌控程度的基本標準是我們每個人能成為什么樣的人,并且,唯有接納掌控的第一準則,我們才能知道答案。
真正實現自我
貝多芬不再浪費自己的內在能量,也不再試圖影響他無法完全控制的外在條件,而是專注于掌控自己所能控制的一切。
他放棄了鋼琴演奏師的職業,專注于作曲。當貝多芬放下自己應該是誰的執念時,他才真正發揮出自己的能力,實現自我,創造出一個前所未有的音樂世界。
在生命的尾聲,完全失聰的貝多芬寫下了他的最后一部交響曲,那是音樂史上最偉大的作品之一。1824年5月7日,貝多芬在維也納康特納托爾劇院“指揮”第九交響曲的首演,這是他10多年來第一次重返舞臺演出。由于他的失聰,演出實際上由邁克爾·烏姆勞夫指揮,但貝多芬忍不住要向演奏家們展示他心中這支交響曲的風格和力量。他充滿激情地指揮著管弦樂隊,盡管對他而言,他們奏出的樂曲是無聲的。[13]演奏結束時,貝多芬仍然面向管弦樂隊,因為他聽不見身后觀眾的聲音。女低音歌唱家輕輕拍了拍貝多芬,讓他轉過身面向觀眾,接受他們雷鳴般的掌聲,以及在空中揮舞手帕和帽子的人群的贊賞。
我們常常試圖控制他人的觀點及他們對我們的看法,而諷刺的是,因為渴望獲得認可,我們放棄了對自己生活的掌控。在意別人的看法,你將永遠是他們的囚徒。
每日小練習
我們來做一個練習,從而了解自己實際能控制的事物。你可以想象我說的內容,或者用紙筆把它們記下來(見圖1-1)。
畫一個大圓,再在里面畫一個小圓,像一個甜甜圈。在外環里列出在生活中很重要,但你不能百分之百控制的事物。首先是他人的看法,很顯然我們對此不具有完全的控制力。還有天氣、你支持的球隊的輸贏、你的上司、市場環境、工作環境等,你可以列出很多。
在中間的小圓里,列出你能百分之百控制的事物,比如你上班到崗的時間、你跟孩子交流的方式、你在工作中的努力程度等。

圖1-1 你能控制的和你不能控制的
現在,看看你的列表,什么是你真正有能力控制的?什么是你無法控制的?
[1]引文和譯文參見Alexander Wheelock Thayer,The Life of Ludwig van Beethoven: Vol. 1 [1866], ed. Henry Edward Krehbiel (New York:The Beethoven Association, 1921), 300。
[2]Thayer,Life of Beethoven,300.
[3]《海利根施塔特遺囑》是貝多芬于1802年10月6日寫給兄弟卡爾和約翰的信,參見http://www.lvbeethoven.com/Bio/BiographyHeiligenstadtTestament.html。
[4]Jan Swafford, Beethoven:Anguish and Triumph;A Biography (Boston: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 2014), 428; H. C. Robbins Landon, Beethoven:A Documentary Story (New York: Macmillan, 1974), 210. Lichnowsky's physician, Dr. Anton Weiser, tells the story of when Beethoven was offended by being asked to play the violin at a dinner.
[5]Swafford,Beethoven,21.
[6]Swafford,Beethoven,53.
[7]Franz Wegeler and Ferdinand Ries, Beethoven Remembered: The Bio-graphical Notes of Franz Wegeler and Ferdinand Ries (Salt Lake City, UT: Great River Books, 1987), 39.
[8]Swafford,Beethoven,98-99.
[9]Swafford,Beethoven,128.“他的天賦之一是狂想,這種能力讓他遁入內心世界,超越周圍的一切人和事,也超越了無數困擾他的苦難。他在鋼琴鍵上即興演奏,甚至在同伴中也能找到孤獨。”
[10]Swafford,Beethoven,98-99.
[11]《海利根施塔特遺囑》。
[12]David Ryback,Beethoven in Love(Andover,MA:Tiger Iron Press,1996).引自貝多芬1817年的作品。
[13]Nicholas Cook,Beethoven:Symphony No.9(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