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心電監護儀的綠線,在慘白的屏幕上劃出微弱而規律的峰谷。像一條永無盡頭的、通往虛無的隧道。雨點敲打著玻璃,單調,固執。
鏡片后的眼睛抬起來,掃過病歷,落在陳風耀臉上。“林亦涵家屬?”
風耀喉結滾動了一下,想站起來,膝蓋發軟。他撐著椅子扶手,把自己拔起來一點。“…男朋友。”聲音像砂紙磨過生銹的鐵皮。
醫生合上病歷夾,金屬扣發出輕微的“咔噠”聲。(內心獨白)又一個。身體回來了,魂丟了。“體征平穩。意識…不知所蹤。最好…通知直系親屬。”
“…喚醒?”風耀盯著那條綠色的線,仿佛答案藏在那起伏的間隙里。
“常規手段…有限。”醫生頓了頓,鏡片反著冷光,“…有個實驗項目。需要…最親近的人接入。”語氣平直,像念說明書。
“…謝謝。”風耀坐回去,重量壓得椅子呻吟。他看著床上那張紙一樣白的臉。(內心獨白)接入?去哪接入?她的意識,是迷路在哪個雨夜的鳥?
眩暈襲來。風耀猛地扶住墻,冰涼的瓷磚激得他一顫。胃里空得發慌,像被那只無形的手掏空了。一天?還是兩天?時間在病房里糊成了一團。
門開了。母親提著保溫桶進來,熱氣在冷空氣里凝成白霧。她沒看床上,目光先鎖在兒子灰敗的臉上。
“…小涵?”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儀器。
“…還那樣。”風耀靠著墻滑坐到地上,額頭抵著膝蓋,“…身體在。意識…丟了。”(內心獨白)丟在超市冰冷的地磚上。為了推開我。
母親走到床邊,手指小心地拂開亦涵額前一縷頭發。嘆息沉甸甸地落下。“…苦命。”
“…她推的我。”風耀的聲音悶在膝蓋里,肩膀細微地抖,“…我…廢物。”那點濕意不是淚,是身體榨干后擠出的最后一點鹽水。
“…吃飯。”母親擰開保溫桶蓋子,肉丸的香氣突兀地沖進消毒水的味道里。她把筷子塞進風耀手里,觸到他冰涼的手指。“…你喜歡的。”動作不容拒絕。
風耀機械地拿起筷子。米飯送進嘴里,味同嚼蠟。每一口吞咽,都像在往下摁那團名為“內疚”的硬塊。(內心獨白)活著。像一種懲罰。
“…她爸媽?”母親問,打破了咀嚼聲的寂靜。
“…國外。暴雨…回不來。”風耀盯著飯粒。又一個被水困住的地方。
“…我們輪著。”母親聲音也啞了,“…多好的囡囡。”目光落在亦涵頸間那顆沾灰的藍石頭上,黯淡無光。
風耀走到窗邊。雨還在下。他從包里摸出一個新的晴天娃娃,白布,圓珠筆畫的笑臉有點歪。用一根細線,把它系在窗框的舊釘子上。娃娃在雨幕前輕輕晃蕩。
(內心獨白)求你…聽見。停雨。讓她…回來。他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看著娃娃徒勞地晃。像他自己。
趴在床邊,聽著雨聲和儀器的“嘀嗒”雙重奏,意識模糊了。夢里沒有雨。是海。風帶著咸味。亦涵赤著腳在沙灘上跑,回頭笑,牙齒白得晃眼。她的手是暖的。陽光…燙得皮膚發疼。
嘀嗒。嘀嗒。七天。像七塊沉重的濕布,層層裹上來,悶得人窒息。窗框上的晴天娃娃多了七個,排成一列,在風雨里沉默地點頭。
敲門聲很輕。孫昊陽提著果籃,影子被走廊燈光拉得細長。
“哥…林姐?”他探頭,聲音壓著。
“…老樣子。”風耀沒回頭,手指無意識地捻著一個娃娃的布邊。(內心獨白)七天。針腳都熟稔了。像刻進肌肉的記憶。
昊陽放下東西,走近些。“…問過我們組了。”他舔了下嘴唇,“意識…可能沒丟。是…去了別處。老家?或者…你們認識的地方?”他頓了頓,像在斟酌詞句,“…醫學…撈不回來。得靠…最親的人。去‘接’。”
風耀猛地轉頭,眼里的血絲像蛛網。“…接?”聲音干澀,“…怎么接?”
“…隔壁組的項目。意識…接口?還在…實驗。”昊陽避開他的目光,“…風險…不好說。但…”他沒說下去。
(內心獨白)實驗?接口?撈意識?像從深海里打撈沉船?風耀看著床上毫無生氣的臉,又看看窗邊那排濕漉漉的娃娃。死馬…當活馬醫?他喉嚨里擠出一聲短促的氣音,像笑,又像哭。“…試。”
昊陽點點頭,沒再說話,輕輕帶上門走了。
風耀拿起剪刀和布。第八個娃娃。針尖刺破白布。(內心獨白)亦涵…撐住。海…還等著。他對著床上的人低語,更像說給自己聽。
中午。雨沒停。風耀撥通安欣的電話。鈴聲在死寂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亦涵老家?”安欣的聲音帶著睡意和警惕,“…干嘛?”
“…喚醒她。”風耀言簡意賅,像在念咒。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新北。下面…一個縣。”鍵盤敲擊聲傳來,“…等等…聊天記錄…”幾秒后,手機震了一下。
一張截圖。地名。街道。一個陌生的坐標。
風耀盯著屏幕的光。(內心獨白)新北。意識飄去的“別處”?地圖上的一個點。唯一的錨。
他開始往背包里塞東西。動作帶著一種病態的急切。母親站在門口,影子投進來。
“…去哪?”聲音疲憊。
“…她老家。”風耀拉上背包拉鏈,金屬齒咬合的聲音很響,“…找她。”找那個可能困在舊時光里的意識碎片。
母親沒攔。只是走進來,把一疊錢塞進他背包側袋。“…當心。”兩個字,重若千鈞。她看著兒子凹陷的眼窩和窗邊那排沉默的晴天娃娃。(內心獨白)去吧。總比…干坐著強。
風耀點頭。背包甩上肩,很沉。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和那條執著起伏的綠線。轉身,走進門外淅瀝的雨幕里。雨點砸在頭上,冰涼。像某種…啟程的洗禮。
(內心獨白)意識…等我。別走太遠。他攥緊了口袋里那張打印出來的、帶著墨香的地址截圖。走向車站的方向,背影在雨霧中很快模糊。窗內,第八個晴天娃娃,在風雨中徒勞地晃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