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高中生而言，寒假似乎就是一轉而過的浮光掠影。

那些走訪親戚與朋友團聚的美好記憶只是后來的雪泥鴻爪，有味道卻不真切。

更深刻的卻是大年初八開學的猝然。

陳芝在腦子里模擬過好幾次開學。

怎么找班級，怎么找座位，把青春時代的那些瑣碎的事情重新搬出來。

思來想去最后只能總結出一個拉下臉皮、隨機應變的結論。

不過好在今天有朱鹮壓陣，不用擔心找不到學校門了。

朱鹮走在前面，陳芝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趨。

兩個人各有心思，一路上也沒人說話。

自從那天朱兵一嗓子打斷后，朱家里氣氛就怪怪的。

陳芝進行了深刻的自我反思。

自己表現太超過年齡的行為，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以后還是要多加小心。

至于朱鹮，她似乎變得更加冷漠了，但是陳芝也搞不懂緣由。

然后朱兵也是借著加班逃離了家。

所有人都在一種尷尬的氣氛中挨到了開學。

“到了。”朱鹮聲音脆得像嚼了冰塊。

陳芝連忙收攏了心思，混入了返校的人流當中。

山海四中也算是有實力的老牌學校了，每年能穩定貢獻一兩個清北級，十個985水平的學生。

以往四中是山海市下轄縣市區優秀學生夢寐以求的學校，但這幾年因為市南的二中快速崛起，有著更強的師資、更好的生源傾斜。

強烈的對比讓四中這個老牌學校顯得暗淡了許多，也讓很多學生心里憋著一口氣。

只是后來二中的成績越來越好，兩個學校差距越來越大，慢慢地也沒有人再放到一起比較了。

陳芝仰著頭望著眼前的教學樓。

貼片瓷磚泛著晶瑩的白光，層層的外廊玻璃綽著幽邃的深藍。

尤其是樓頂UFO一樣的鐘樓，順延出兩側翅膀一樣的連廊，充滿了中式夢核的氣息。

回憶的潮水倒灌進他的腦海，過去的時間與現在完成了聯結。

陳芝一時呆住了。

“嘿，朱鹮。”驕氣的聲音從身后響了起來。

一團小小的白色羽絨服擠到了陳芝和朱鹮之間。

“我放假去了BJ的數學冬令營，里面的高手真的很多，我學到了很多新的思路。”

陳芝看著眼前話癆的小個子，思來想去也沒有印象，只能無助的看向朱鹮。

“王琛，火箭班的。”朱鹮介紹道。

“我可是火箭班唯一一個跳級生。”

王琛搖晃著頭，他的嘴里嘟嘟個不停，臉上都是飛揚的自信。

“這次月考，我肯定能超過你。”王琛說道。

“這么自信？”陳芝驚訝道。

王琛嫌棄地打量了一眼陳芝，然后扭頭又朝向了朱鹮。

陳芝摸摸鼻子，自討了個沒趣。

朱鹮在前面走著，王琛在一旁喋喋不休，陳芝跟在后面像個跟班。

走廊里的高中生們穿得一個賽一個的臃腫，陳芝擠了半天才寬敞起來。

呼……

“真不容易啊，上個樓這么麻煩。”

陳芝跟著兩人，越走人越少，終于爬上了頂樓。

“陳芝，要不你先回去？”朱鹮遲疑道。

“沒事，我把你送到你班門口。”陳芝大方回應道。

朱鹮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沒有說話，而一旁的王琛則用饒有趣味的眼神看著陳芝。

三個人走上了空空蕩蕩的廊橋，一股冷意吹到陳芝后腦。

安靜、極度的安靜。

火箭班的門口，幾個本來閑聊的學生不再說話，只是平淡的望向這邊。

陳芝再回頭看去，普通班的學生們黑壓壓一片盯著自己，像是沉默的羊群。

一根根飛射過來，釘得陳芝頭皮發麻。

“楚河漢界不好過吧。”王琛揶揄道。

陳芝把朱鹮送到班級門口，尖子生們看了他兩眼，然后又開始各自聊了起來。

“好啦，你進班里去吧，我也回去了。”陳芝輕松說道。

“好。”朱鹮點了點頭。

當陳芝重新轉身返回廊橋時，他才感覺到了真正的阻力。

那是一種異樣的眼神，凝聚著復雜而幽深的情緒，冷冷的朝向連廊吹了過去。

陳芝感覺連廊上像是拉著一層層的塑料袋，自己每一步都被裹住了。

在前世無數個晚上，陳芝都能落入到一種基于生活的空洞。

枯燥的工作內容、與世隔絕的生活環境、日復一日的循環生活。

只是在聽到朱鹮死去消息的那個傍晚，在坍塌大棚里忙活到一頭大汗的陳芝，偶然間望著殘陽飛雪，心中也會掀起波瀾。

外面的世界是怎樣？如果自己是主角那該有多好？

只是美好是轉瞬即逝的，庸俗才是生活的本質。

陳芝在眾人的注視中停下了腳步。

“朱鹮！”他中氣十足的喊住了對方，“等著我考進火箭班！”

“你誰啊？火箭班是你想進就能進的？”王琛嗤笑道。

一旁的朱鹮抬起手腕，握了握掌心。

方才還閑適的火箭班男學生們頓時停止了閑聊，同仇敵愾地死死盯向對面的狂生。

陳芝也舉起胳膊奮力的揮了幾下手，旋即以男兒到死心如鐵的氣勢回頭。

他一路走過去，人群像潮水分開。

在所有人注視中，陳芝一路沉吟，只留下一個決絕背影。

“這人誰啊？”有人小聲問道。

“不知道，感覺像是來表白的……”

“和朱鹮表白？憑什么啊？神經病一個。”

陳芝沒有理會，他不在乎這些閑言碎語。

正如某位和國愛好者、科技教父、還賬先鋒所說，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他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問題：“自己的班級到底在哪啊？”

在一陣叮咚的鈴聲催促后，陳芝終于摸到了自己的班級。

一只皮鞋翹在門口一上一下，那雙近乎透明的紅色尼龍襪格外顯眼。

“老于。”陳芝下意識喊道。

一個正抱著保溫杯低頭嘖水的中年禿頭男人錯愕地抬起頭。

他眉頭的川字紋扭了幾圈，手里的成績單都要捏碎了。

“你遲到了。”于洪波壓著火氣道。

陳芝尷尬一笑，他也沒想到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

“我說了幾次現在是高中學習的關鍵時期，開學第一天你就給我整遲到，你以為你成績很好？”

于洪波捏著成績單都快要懟進陳芝眼珠子里了。

“看看，全班倒數，年級倒數！我看要把你送進慢班里了！”

于洪波聲音陡然大了幾分，直接把背書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有個風吹草動就抬頭看熱鬧，你們還學什么習？”

陳芝不由感慨，還得是老于，一嗓子就能鎮住場面。

上一世他帶著一班一路狂飆，據說高考成績非常不錯。

只是當時的陳芝不理解老于的治學苦心，早早下了車，導致自己走了一圈彎路。

“你也去吧，多長點心吧。”于洪波擺擺手。

陳芝打量了一圈教室，全都是記憶里模糊的臉龐。

“誒誒誒，你去哪？過了個寒假坐哪都不記得了啊？”于洪波喊道。

陳芝撓撓頭，又引起一陣哄笑。

“坐~這里誒。”于洪波拍了拍講臺旁的特殊座位。

陳芝尷尬地放下書包，局促地坐到超一排。

怪不得自己腦子里一點記憶都沒有，原來是大腦自動刪除光榮位的記憶。

“現在起，所有人都給我安靜，我來宣布幾件事。”

于洪波把成績單摁在了黑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