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林月正小口小口地吃著飯，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拘謹和茫然。剛才趙凱和老趙在門外的低語，她隱約聽到幾句，卻不甚清晰，只覺得氣氛有些凝重。

趙凱重新端起碗，扒了兩口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語氣盡量隨意地對林月說道：

“小月，下午咱們得收拾一下。”

林月抬起頭，清澈的眸子里帶著詢問。

“爸讓我們搬去新房子住。”趙凱頓了頓，補充道，“一會就搬。”

他觀察著林月的反應，見她只是微微睜大了眼睛，并沒有立刻顯露出抗拒，便繼續(xù)說道：

“那院子有兩間正房，咱們一人一間，也方便些。”

“搬過去之后，我看看能不能幫找份你工作……”趙凱看著她眼底燃起的一絲微弱的光芒，不忍心立刻潑滅，卻也不想給她不切實際的希望。

“我會幫你留意的。不過……”

他斟酌著詞句，“你是從藍田那邊過來的，沒有這邊的戶籍，找正式的工作，確實不容易。”

那一絲光亮果然黯淡了下去，但林月很快又抬起頭，臉上帶著真誠的感激。

“小凱哥，你愿意幫我，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林月輕輕放下碗筷，聲音細微卻堅定：“找不到也沒關系的。能有個地方安身，不用再擔驚受怕，我已經……很感激叔叔和你了。”

這份懂事和體諒，讓趙凱心里微微一動。他點點頭：“先吃飯，吃完咱們就動手。”

午飯后的時光，便在收拾行李中悄然流逝。

趙凱的東西不多，幾件換洗衣裳，一些書籍，還有就是他吃飯的家伙——那套沉甸甸的電影放映設備。

他小心翼翼地將放映機、喇叭、膠片盒等用粗麻繩仔細捆扎固定，生怕路上顛簸有所損傷。

林月則默默地收拾著自己的小包袱，其實也沒什么東西，就是兩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還有一些日用品。她手腳麻利，很快收拾妥當，便過來幫趙凱搭手。

一切準備就緒，推車被塞得滿滿當當。

趙凱走到老趙面前，想說點什么，卻又覺得喉嚨有些發(fā)堵。千言萬語，最后只化作一句：“爸，那……我們走了。”

老趙靠在門框上，雙手抱胸，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行了，趕緊走吧。又不是不回來了，隔三差五還能見著。”

他揮揮手，像是在驅趕惱人的蒼蠅。

“收起你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看著就煩。”

趙凱撇了撇嘴，心里嘀咕：也不知道是誰一大早就火急火燎地安排這一切。

他不再多言，握住推車的把手，對林月道：“小月，我們走。”

林月對著老趙深深鞠了一躬：“叔叔，謝謝您。我……我們會照顧好自己的。”

老趙沒應聲，只是將目光投向了院墻外的天空。

趙凱用力推起沉重的車子，吱呀一聲，車輪開始滾動。林月連忙跟上，在旁邊幫著推。

兩人一前一后，身影慢慢消失在胡同口。

直到那吱呀的車輪聲徹底遠去，老趙才緩緩轉過身。他靠著門框，望著空蕩蕩的院子，剛才還故作堅硬的眼神，此刻卻迅速蒙上了一層水汽。

他抬手，用粗糙的手背用力抹了把臉。

“就這么幾里地，哭個什么勁兒……”他低聲自語，帶著濃重的鼻音，“臭小子，長大了，該獨立了……”

可眼淚，卻怎么也止不住。

他吸了吸鼻子，剛想轉身回屋，眼角余光卻瞥見地上掉落的一方小小的織物。

老趙彎腰撿起，是一方嶄新的藍印花布枕巾，應該是剛才收拾東西時不小心掉落的。

“這孩子！”老趙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剛剛涌起的傷感瞬間被惱火取代，“都多大的人了，還是這么丟三落四！毛手毛腳的！”

“這要是去了新地方，沒人看著，還不知道要弄丟多少東西！”

他捏著那方枕巾，心里又氣又擔心。

不行，我得跟過去看看。

老趙心里打定了主意。

就當是……去幫孩子拾掇拾掇新家。那院子里的鄰居，雖然打聽過，但人心隔肚皮，小凱這悶葫蘆性子，別被人欺負了去。

我這老頭子過去露個面，也算是給兒子撐撐場面，壓一壓那些可能冒出來的小心思。

老父親的心思，總是這樣矛盾。既盼著雄鷹展翅高飛，又忍不住想在它初次離巢時，悄悄跟在后面，護上一程。

他鎖好院門，將枕巾揣進懷里，腳步匆匆地朝著南鑼鼓巷的方向跟了上去。

……

午后的陽光溫暖和煦，灑在青磚鋪就的胡同路上，泛著柔和的光澤。

趙凱推著沉重的板車，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林月在他身側，微微弓著腰，用纖細的胳膊幫著使勁。

她的臉頰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紅，幾縷碎發(fā)被汗水打濕，貼在鬢角。

“小凱哥，這些……都是做什么用的啊？”林月看著車上那些奇奇怪怪的鐵盒子和圓盤，好奇地問道。

她的聲音清脆，像山澗里流淌的泉水。

趙凱放慢了腳步，側過頭，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耐心解釋起來：

“這個最大的，是放映機。電影就是從這里放出來的。”

他指著一個裝著玻璃燈泡的部件，“這里面是燈泡，要很亮很亮，才能把膠片上的影子投到幕布上。”

他又指了指幾個纏繞著膠片的鐵盤：“這些是膠片，電影故事就記錄在這一圈圈的帶子上。”

“還有這個，是大喇叭，不然離得遠的人就聽不見聲音了。”

林月聽得入了神，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趙凱笑了笑，繼續(xù)說道：“今天晚上，我就要去附近的公社下鄉(xiāng)放電影。你要是真想幫忙，不嫌累的話，就跟我一起去看看？”

“真的嗎？我……我可以去嗎？”林月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落入了星子，充滿了驚喜和期待。

“當然可以。”趙凱肯定地點頭，“不過，放電影看著輕松，其實挺辛苦的，安裝設備，換片子，有時候還要應付各種突發(fā)情況。”

“我不怕辛苦！”林月立刻表態(tài)，語氣帶著一股韌勁，“能幫上小凱哥的忙，我很高興！”

她似乎對這個未知的世界充滿了向往，又開始追問：“那放電影，是不是很多人來看？”

“都放些什么故事呢？”

“晚上放，看得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