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凱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溫度正好,米粥的醇厚、肉末的咸鮮和蔥花的清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味道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嗯,好吃!”趙凱由衷地贊嘆道,又舀了一大勺,“看不出來,你這手藝可以啊!”
這句夸獎顯然讓林月很高興,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也忍不住向上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但還是謙虛地說道:“我……我就是隨便做的,廚藝一般,比不上城里人做的精細。”
“哪里一般了?我覺得比廠里大廚做的都合我胃口。”
趙凱這話半是真心,半是鼓勵。這粥確實熬得不錯,帶著一種家常的溫暖味道,是他兩輩子都很少體會到的。
“真的嗎?”林月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眼中的喜悅卻是藏不住的。她自己也拿起碗,小口小口地喝著粥,動作斯文秀氣。
廚房里一時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兩人喝粥的輕微聲響和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氣氛溫馨而融洽,趙凱甚至覺得,這樣的早晨,似乎也挺不錯的。
就在這片刻的寧靜中,林月似乎是鼓足了勇氣,她放下了手中的碗,抬起頭,目光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和探尋,望向趙凱。
她的聲音比剛才更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小心翼翼地問道:
“小凱哥……叔叔他……他昨天晚上,有沒有……跟你提起……提起那個……婚約的事啊?”
話音落下,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趙凱正喝著粥,聽到這句突如其來的問話,猝不及防之下,“噗”的一聲,差點沒把剛喝進去的粥給噴出來。他猛地咳嗽了幾聲,臉頰瞬間漲紅,一半是嗆的,一半是……尷尬和震驚。
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姑娘看著文靜靦腆,居然會如此直接地問出這個問題!
這……這讓他怎么回答?
趙凱心頭一跳,只覺得喉嚨里那口溫熱的粥瞬間變得滾燙,不上不下,堵得他難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臉都紅了,手忙腳亂地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他抬起頭,看向林月。女孩兒正緊張地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眸子里,除了剛才的探尋,此刻又多了幾分擔憂和無措,仿佛是他的劇烈反應嚇到了她。
趙凱定了定神,壓下心頭的波瀾,暗自苦笑。這姑娘,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他原本準備了一套說辭,想委婉地告訴她,所謂的婚約不過是老趙為了留下她隨口編的,讓她安心住下,不必多想。
可沒等他開口,林月已經垂下了眼簾,纖長的睫毛像蝶翼般輕輕顫動,聲音細若蚊吶,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卑微:
“小凱哥……你人很好。我……我爹娘都不在了,如今能有個安身的地方,已經是天大的福分。”
她的聲音微微哽咽,肩膀也輕輕聳動起來。
“如果……如果爹娘我真的安排了,讓我嫁給你,我……我是愿意的。”
“只是,只是我怕,怕你嫌棄我。”
“我什么都不會,也沒什么見識,家也沒了,我怕配不上你。”
說到最后,那壓抑的哽咽終于化作了無聲的淚水,順著她白皙的臉頰滑落,滴落在粗布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那模樣,像是一朵被風雨摧殘得搖搖欲墜的小白花,看得人心頭發緊。
趙凱只覺得心里某個地方被這無聲的眼淚燙了一下,原本想好的那些解釋的話,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小心翼翼、滿心惶恐,卻又強撐著表達自己“愿意”的女孩,一種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
憐惜,無奈,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觸動。
他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許多:“別哭,別哭。”
林月用手背胡亂地擦了擦眼淚,卻不敢抬頭看他。
趙凱嘆了口氣,組織了一下語言,盡量用一種溫和而堅定的語氣說道:
“林月,你聽我說。”
“首先,我爸對你說的,關于婚約的事,你別放在心上。”
“其次,就算……就算長輩們真有什么約定,那也是他們的想法。”
“現在是什么年代了?講究的是自由戀愛,是你自己的意愿。”
他看著她微微抬起的、帶著淚痕的臉,認真地繼續說道:“你不用非得因為報恩或者別的什么,就委屈自己。”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婚姻更是要慎重。你應該遵從你自己的心意,不要有任何顧慮。”
林月似乎被他這番話驚住了,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眼神里帶著一絲茫然,又有一絲……微光。
她咬了咬下唇,低聲道:“我……我不是有顧慮……我是怕……怕自己配不上小凱哥……”
趙凱聞言,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他能理解她因為顛沛流離而產生的自卑和不安,但這句“配不上”,卻讓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林月。”
“我們是平等的。沒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說法。”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如果我們互相喜歡,那自然可以在一起。如果我們沒有那種感覺,也不必因為任何外在的原因硬湊在一起。”
“你明白嗎?不要再說配不上這樣的話了。”
“你再這么說,我可要生氣了。”
他的語氣雖然嚴肅了些,但眼神里卻沒有任何責備,只有一種真誠的尊重和平視。
林月徹底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著趙凱,看著他眼中那份坦蕩和認真,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人。
流亡的日子太久,顛沛流離的生活磨去了她原本可能有的棱角,讓她變得謹小慎微,習慣了仰人鼻息,習慣了將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
她以為,所謂的“收留”和“婚約”,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依附,她需要做的就是順從和感恩。
早上叔叔跟她提起婚約時,她心里是害怕的。
害怕這看似的“救贖”,不過是剛出虎口,又入狼窩。她害怕趙凱會像她在家鄉聽說的某些城里人一樣,仗著家境和身份,輕視甚至欺負她。
可現在,趙凱的話,像一道溫暖的光,驅散了她心中的陰霾和恐懼。
他沒有順水推舟地接受這個“安排”,反而認真地告訴她要遵從自己的心意,告訴她他們是平等的,告訴她不要自輕自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