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亮。

冬日的晨曦總是帶著幾分吝嗇，如同水墨畫里淡淡暈開的淺灰，透過雕花的窗欞，在青磚鋪就的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影。空氣里彌漫著清冽的寒意，呵氣成霜。

趙凱醒來時，身上還殘留著昨夜那場父子夜話帶來的暖意。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貼身口袋里那張折疊整齊的小紙條，指尖觸碰到粗糙的紙張邊緣，心里便踏實了幾分。

那處房子……父親耗費心血準備的“新家”，承載著對母親的追憶和對兒子未來的期盼。他確實該去看看了。

作為紅星軋鋼廠的電影放映員，他的工作時間相對自由，白天往往得閑。老趙昨晚那番話，加上對那個“寬敞”新居的好奇，讓他此刻便有些按捺不住，想立刻動身。

他輕手輕腳地爬起身，生怕吵醒了隔壁床鋪的父親。然而，目光掃過，卻發現父親的床鋪已經收拾得整整齊齊，被褥疊成了方正的“豆腐塊”，顯然人早已出門了。

這老爺子，退休了比上班還積極。

他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冬日清晨的四合院格外安靜，只有幾只麻雀落在光禿禿的棗樹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給這片寂靜添了幾分生機。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讓他混沌的頭腦清醒了不少。

正準備去水龍頭那邊洗漱，卻聽到了輕輕的叩門聲。

篤，篤篤。

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門外傳來一個略顯怯生生的、清脆的女聲：“小凱哥……你醒了嗎？”

是林月。

趙凱微微一怔，隨即應道：“醒了，門沒拴，你進來吧。”

院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隙，一個纖細的身影側著身子，有些猶豫地探了進來。

晨光恰好落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清秀的輪廓。與昨日初見時那帶著風塵仆仆的狼狽不同，今日的林月顯然是精心梳理過的。

一身雖然略顯陳舊但漿洗得干干凈凈的藍色棉布衣裳，梳成了兩條烏黑油亮的低雙馬尾，整齊地垂在肩后。幾縷碎發散落在光潔的額前，隨著她微微低頭的動作輕輕晃動。

沒有施任何脂粉，她的臉龐卻在清晨微光的映襯下，透著一種天然去雕飾的秀美。眉眼如畫，鼻梁挺直。那雙眼睛尤其清澈，如同山澗里的溪水，此刻正帶著一絲不安和詢問，小心翼翼地看向趙凱。

趙凱的心，沒來由地輕輕一跳。

他前世在演藝圈摸爬滾打，見過的美女明星不知凡幾，濃妝艷抹、華服加身的，或是清純可人、精心打造人設的，什么樣的沒見過？

可眼前這個女孩，僅僅是梳理了一下頭發，換了身干凈衣裳，便散發出一種未經雕琢的、純粹動人的氣質

。那份天然的靈氣和眉宇間不經意流露出的楚楚之態，竟絲毫不輸給他記憶中那些光芒萬丈的女明星。

或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直接，林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白皙的臉頰悄悄染上了一層薄紅，如同冬日里初綻的紅梅，煞是好看。

她微微低下頭，避開趙凱的視線，聲音也更輕了些：“叔叔……叔叔早上出去了。我……我做了點早飯，你要不要……過來吃點？”

她的聲音軟糯，帶著南方口音特有的溫婉，在這寒冷的清晨里，像是一縷溫暖的細流，悄然淌過心間。

趙凱回過神，掩飾住自己片刻的失神，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好啊，辛苦你了。我洗把臉就過去。”

“嗯。”林月輕輕應了一聲，像是松了口氣，轉身先進了廚房。

趙凱走到院子角落的水龍頭下，擰開閥門，冰冷的自來水嘩嘩流出。他掬起一捧水，狠狠拍在臉上，刺骨的涼意讓他瞬間徹底清醒。剛才那一瞬間的驚艷，讓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用掛在旁邊的舊毛巾擦了擦臉，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這才朝著廚房走去。

廚房不大，收拾得倒是干凈利落。一張小小的方桌擺在中央，上面已經放好了兩副碗筷。一股濃郁的米粥香氣混合著淡淡的肉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勾動著人的食欲。

林月正背對著他，站在灶臺前，手里拿著一個長柄的木勺，輕輕攪動著鍋里的粥。聽到腳步聲，她回過頭，看到趙凱進來，臉上露出一絲靦腆的笑意：“小凱哥，你來啦。”

“嗯，”趙凱點點頭，目光落在桌上的碗筷和灶上“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瓦罐上，“真香啊，做的什么？”

“是……是肉末粥。”林月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確定，似乎對自己的手藝不太自信，“我看到廚房里還有點肉末和剩飯，就想著熬點粥，暖和……”

她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連忙從灶臺上拿起幾張嶄新的糧票，遞向趙凱，有些急切地解釋道：“對了，小凱哥，這個給你。”

“叔叔早上出門前給了我一些糧票，讓我去買早點。但是我看到家里有米有菜，就……就沒去買。這些糧票沒用，你收著吧。”

那幾張糧票在晨光下泛著特有的紙質光澤，代表著這個年代普通人家必不可少的購買力。林月遞過來的姿勢很認真，眼神里透著一種不愿占便宜的執拗和真誠。

趙凱看著她那雙清澈的眼睛，心里微微一動。這姑娘，心思倒是剔透，也懂得分寸。

他沒有伸手去接那幾張糧票，反而笑了笑，語氣溫和地說道：“你拿著吧。爸既然給你了，就是讓你用的。”

見林月似乎還想堅持，趙凱擺了擺手，用一種不容置疑卻又帶著安撫意味的口吻繼續說道：“再說了，你以后……也是要住在家里的，家里的東西，該用就用，不用這么見外。這些糧票你先收著，總有能用上的時候。”

“你以后也住我家了”……這句話說得自然而然，卻像一顆投入心湖的小石子，在林月的心里漾開了一圈圈漣漪。

她的臉頰又紅了幾分，捏著糧票的手指微微收緊，最終還是沒有再堅持，低低地“嗯”了一聲，將糧票小心地收進了自己的口袋里。

趙凱拉開方桌旁的凳子坐下，林月連忙拿起瓦罐，用厚布墊著手，小心翼翼地給他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末粥。

粥熬得恰到好處，米粒軟糯，肉末鮮香，還撒了點翠綠的蔥花點綴，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