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事如煙 七

“翩翩..."她拎著佛珠，少了些從前的傲然，"讓我看看你。"

我跪下來任她撫摸臉頰。她的手指帶著佛堂的檀香味和平日喝的藥味。

前世直到姑母去世那日，我都不知道她病得這樣重——那時她送進王府的信，都被人截下了，殷行郾以我懷著孩兒為由，不想我外出，對我們半軟禁狀態。

佛堂里靜得可怕，只有長明燈的燈花偶爾爆響。

徐嬤嬤慌忙端來藥碗，卻被她一把推開：“先說正事。”

她從供桌下取出個錦盒，“這里是你父親收起來的地契，還有云氏在各處的商號契約，以后需要你來打理了，我老了，身子這樣，真有些力不從心了?！?

殷行郾借皇帝之手打壓云氏，云氏所擁有的，頃刻間即可覆滅，正如我的前世，現在所謂的擁有又何曾真的擁有過，不過是經我們的手罷了。

我實在不忍，抓住姑姑的手：“姑母，跟我一起走吧，我們遣散眾人，隱姓埋名，去過平常百姓家的日子，好不好？”

姑母苦笑幾聲：“ 翩翩，云氏現在的情形，我比誰都了解，我就算死，也要死在云府！只是可憐了你，嫁與殷氏那頭狼崽子，他毀了你的一生?。　?

原來姑母什么都知道，皇后從前對云家多有照拂，如今姑姑進宮見她一面也難，不用多想也知道是皇上的意思了，不知殷行郾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讓老皇帝與自己的心腹反目。

我知道勸不動姑母，那是云家女子的傲骨，我的一生被殷行郾毀了，她的一生，又何嘗不是奉獻給了云氏。

話未說完，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徐嬤嬤撲到窗邊，臉色煞白："又是夜巡衛！"

夜巡衛的呵斥聲已經傳到院外，我氣憤至極：“怎么？云家再淪落，也不至于被這幫小人騎到頭上！”

管家慌忙去到前院，與門外的人交涉著什么，姑母讓底下丫鬟取來她的朝服穿上。

沒一會，院門被重重推開，火把的光亮霎時照亮了整個前院。為首的夜巡衛統領按著腰間佩刀，玄鐵甲胄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云夫人?！彼卸Y，語氣卻透著幾分輕慢，”近來有歹人行刺皇上，我等奉旨夜巡，各位官員家里也不能免，包括丞相府，請夫人配合巡查，多有得罪了。"

姑母挺直了腰背，一品誥命的朝服在火光中泛著暗紅："既是奉旨，老身自然配合。只是..."她銳利的目光掃過那些士兵，"搜查可以，若敢損壞我云府一草一木..."

"夫人多慮了。"統領打斷道，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我等只是例行公事。"

我冷眼旁觀，注意到這個領頭的夜巡衛，曾經在陵陽王府見過。

這哪里是什么奉旨夜巡，分明是殷行郾借機報復。

"搜！"

隨著一聲令下，士兵們如狼似虎地沖進內院。姑母死死攥著我的手，我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發抖。

"翩翩..."她壓低聲音，"去把佛堂里的賬冊收好。"

我剛要轉身，一個士兵突然攔住去路："這位娘子要去哪兒？"

“放肆！"姑母厲聲喝道，"這是云郡主，云府丞相之女！"

那士兵訕訕地退開，我卻注意到他暗中使了個眼色，立即有兩個夜巡衛跟在了我身后。

書房里，我快速翻檢著剛才姑母找出來的契約文書。這些夜巡衛來者不善，若是被他們找到什么把柄...

"找到了什么？"一個陰冷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

我猛地回頭，發現那統領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

"只是些尋常賬冊。"我強自鎮定道。

他冷笑一聲，伸手就要來奪。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報！" 隨后來人在他耳邊悄悄說著什么。

趁著這陣騷動，我迅速將文書塞進了袖中。

領頭人聽后，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隨后對隨從說：“走?！睅兹吮闳チ饲霸?。

我擔心姑母安危，趕忙跟上去，卻見陸熠不知何時站在了廊下，還是送我來時那身裝扮，他一直沒有走遠。

見我來了，似是沒有看見我一般。

領頭的人向他拱手笑道：“原來是陸將軍，陸將軍來此，可是奉命來巡查？不過，這里已有我等處置，將軍請回吧！”

月光下，陸熠沒有動，腰間金色魚袋熠熠生輝，又掏出玄鐵令，冷冷說道：“我也是奉命，今后丞相府巡查事宜，由我的人負責，爾等不必再來了?！?

下面的人說：“可是世子……”話未說完，被領頭人呵斥打斷：”原來陸將軍早已領命，我等竟然不知，得罪了，我們這就退下。”

下面人竟還不甘心，向前一步似乎打算對陸熠說些什么。

“滾。”陸熠輕飄飄地甩出一個字。

來人不甘心的環顧四周，只得拱手退下。

姑母的聲音響起："搜也搜過了，諸位可以回去復命了吧？"

待夜巡衛全部離開，姑母終于支撐不住，踉蹌著扶住了廊前的柱子。我急忙上前攙扶，卻發現她的后背已經濕透。

"翩翩..."她顫抖著握住我的手，"這哪里是皇上的意思，分明是..."

"我知道。"我輕聲打斷，"是殷行郾。"

姑母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色："他這是要置云氏于死地啊..."

待腳步聲遠去，陸熠忽然轉頭看向我，我們對視了一瞬。他嘴角微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說：”叨擾了，云夫人保重。” 隨后轉身離去。

燭火幽幽，映得帳幔上繡的纏枝紋忽明忽暗。

我替姑母掖好被角，她攥住我的手腕："翩翩..."話未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我忙捧了痰盂來，只見素白的帕子上沾著點點猩紅。

"姑母別多想，好生將養著。"我強壓著喉頭的哽咽，輕輕拍著她的背，"云府百年根基，豈是宵小之輩能撼動的？"

姑母搖搖頭，眼里泛著水光："你不懂...殷行郾此番..."話到一半，她又猛地咳嗽起來，我忙喂她喝了半盞參湯，好容易才平息下去。

“我看這位陸將軍，對你像是有意，他官至三品，萬一云府出事，或許他能成為你后半生的庇佑。”姑母意味深長的說。

我沒有告訴姑母他是殷行郾的人，因為我跟本沒有打算再嫁，姑母說些什么，我不反駁她就是了。

“什么也瞞不過我的眼睛，”姑母繼續說，“如今云府的情形…你又被殷氏這個畜生休妻，當今世上，誰人還敢娶你？我看這位陸將軍，倒是英雄虎膽，你若將他牢牢抓住，安穩一生，以后我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還有那個叫蓉若的小蹄子，我當初親眼見殷行郾的母親安氏喂她喝下了毒蓮子湯氣絕身亡，如今又進了世子府，沒想到啊沒想到，殷氏耍的好手段！”

“姑母......”我終于忍不住悲泣。

“你從小性子乖張，我知你向往閑云野鶴的人生，可這普天之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會有自由，翩翩，記住姑母說的話，最終尋得一處庇護才好?！?

有人的地方，就不會有自由...

我沒有說話，想著腹中的孩兒，望著窗欞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