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場出口的裂隙滲出猩紅血霧，將殘垣斷壁染成臟器般的暗赭色。

徐淵后背緊貼巖壁，喉間鐵銹味與硫磺毒氣撕扯著鼻腔。

三丈外，顧廉佝僂的身影正踉蹌穿行于斷裂的木梁之間。

“圖之，俺可算找到你了！”

顧廉轉身剎那，徐淵瞳孔驟縮。

好友左臉爬滿蛛網狀灰斑，右眼已化作渾濁的琥珀色豎瞳。

裸露的右臂筋肉虬結，指甲暴長三寸，正將一頭蝕骨狼的頭顱摁進熔巖坑。

沸騰的巖漿濺上他妖化的皮膚，竟灼出縷縷青煙。

他的胸膛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那傷口深可見骨，肉眼可見的傷口處，甚至能看到絲絲縷縷逸散而出的淡淡妖氣，在空氣中詭異地扭動。

“你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人類被妖獸攻擊后，受傷的地方會不斷地被妖氣侵蝕，若不在第一時間救治，就會逐漸開始妖化。

當灰色的紋路蔓延到整個身軀，這個人就會成為毫無生機的「妖魁」。

「妖魁」會繼承原身的一切，并拋棄七情六欲，生出對“破壞”的唯一執念。

這整個過程就叫「妖化」。

生活在苦海鎮的人常年與妖共舞，被妖物傷害后，一般都會在第一時間自救或前往藥廬處理傷口。

他和顧廉失蹤將近三日，在二人分開的這段時間里，后者因妖傷沒有及時救治，已經開始妖化了。

再過不久，徐淵就要感受被妖化顧廉攻擊的痛楚。

可為什么自己沒事？

難道是奪運和造化的權能壓制了妖氣侵體？

“別愣著了，先跑到安全的地方再說！”顧廉不由分說地拉起徐淵，快步朝著礦場的大門口跑去。

他們的身影在廢墟中穿梭，腳步急促而慌亂。

沖到拐角處時，兩人迅速轉頭，沒入了黑暗當中。

在狹窄而昏暗的空間里，徐淵聽到顧廉的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喘息聲。

他傷口處的妖氣正不斷地游走、蔓延，很快就會將他的身體徹底侵蝕。

“圖之，俺可能撐不了多久了，但是你得活下去。”顧廉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徐淵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徐淵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安慰道：“瞎說什么呢，咱們不一起回家可要挨罵的！”

顧廉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上的肌肉因為痛苦而微微抽搐著：“圖之，俺也不想死，但俺的妖化……已經無法避免了。我希望你能幫俺照顧好瑾鳶，這是俺一生的請求，你能答應俺嗎？”

見徐淵不說話，顧廉頓了頓，繼續哽咽著道：“如果瑾鳶問起我，你就說俺被一個古老宗門的師長看上，去修道了。還有，你一定要照顧好俺妹，不可以讓她受丁點兒委屈！”

“圖之……等會兒你不要有任何的猶豫，就用這把劍，直接往俺心口捅！”

徐淵神色復雜地看著顧廉，目光落在了他腰間那柄被妖氣浸染的長劍上。

兩天前，他們還在談論夫子那四道氣機，充滿著對未來的憧憬。

此刻，這憨貨眼中卻燃燒著令他陌生的決絕。

妖化使得他的右半身似潑了瀝青，每塊肌肉都在詭譎抽搐。

更多猩紅瞳光自廢墟深處亮起，蝕骨狼群刨地聲如疾雨叩打鐵皮，硫磺毒瘴隨著它們沖鋒的軌跡翻涌成浪。

那明顯是只有鍛體六重以上的蝕骨狼妖才會散發出來的氣息！

二人心照不宣，翻滾的同時箭步而起，越過索橋向著熔巖坑道折回。

熾烈的溫度從熔坑升騰而出，彷如煉獄炙烤。

“接著！”見徐淵仍舊不為所動，顧廉從牙縫擠出低吼，將手中握著的染血長劍擲來。

劍鋒掠過徐淵耳際的瞬間，徐淵看見好友完好的左眼滾落一滴血淚。

劍柄殘留的溫度燙得掌心發疼，徐淵揮劍斬斷橫亙的鐵索，卻見顧廉猛地撞向巖柱。

轟隆巨響中，坍塌的碎石暫時封住狼群來路，也掩去了他最后的嘶喊：“照顧好瑾鳶……”

妖化終究吞噬了最后的人聲。

呼吸之間，碎石堆后傳來骨骼爆裂的脆響，三米高的黑影撕開煙塵，顧廉右臂異化成螯鉗狀骨刃，脊背刺出森白骨刺，每一步都在地面烙下沸騰的焦痕。

徐淵暴退七步，劍鋒抵住昔日兄弟的螯刃，金鐵相擊的火星照亮那張扭曲的臉。

右半張臉覆蓋著詭異的琉璃，左半張臉卻凝固著赴死前的微笑。

“顧廉，保持自我！”徐淵旋身避開橫掃的骨刃，因「妖氣吸收」蔓延而出的三道鎖鏈，趁機纏住對方腳踝。

鎏金紋路順著接觸處瘋狂蔓延，卻在觸及心臟時被暴漲的妖氣彈開。

徐淵咬牙將鎖鏈增加成六道，果然有徐徐的妖氣貫入經脈，如烈焰炙烤般刺激著他的神經。

造化爐在神識中發出悲鳴，映照出顧廉元海深處那團沸騰的紫黑氣旋。

狼群撞開碎石封鎖的轟鳴近在咫尺，妖化顧廉的骨刃已劈至面門。

徐淵劍鋒陡然轉向，劍氣擦著摯友耳畔貫入后方狼妖眼眶，自己卻被反震力掀飛，后背重重砸在刻滿符箓的界碑上，喉間涌起腥甜。

血色漫過視野的剎那，他瞥見百丈外茅草屋逸散的微光。

那是修士避妖所的“引魂燈”，琉璃罩內跳動的青焰正被妖霧擠壓得忽明忽滅。

顧廉的骨刃裹挾腥風二次劈至徐淵面門時，他元海深處的造化爐突然劇烈震顫。

【妖氣吸收已足量，滿足靈契發動條件，可與顧廉締結共生契約】

徐淵停止「妖氣吸收」的瞬間，鎏金篆文自瞳孔深處炸開，化作無數細碎流光貫入顧廉的身體，在他丹田處絞出刺目金芒。

原本沸騰的紫黑氣運旋渦中，突然亮起一縷鎏金火苗。

“給老子醒過來！”螯刃帶著死亡呼嘯而至，徐淵一聲暴喝，妖化軀殼突然僵直，螯刃驟然懸停在徐淵鼻尖三寸處。

顧廉左半張臉青筋暴起，失神的眼瞳中，閃出忽隱忽現的明光。

他用力在喉嚨里擠出破碎的音節：“圖...之...”

“守住神智！”徐淵甩出鎏金鎖鏈纏住界碑，借力蕩到顧廉肩頭，“用我們打鐵時控火的法子！”

妖化軀殼突然弓成蝦米狀，顧廉完好的左手死死摳進晶化鱗片，指縫間滲出墨綠色膿血。

徐淵能清晰感知到，契約之力正在逆轉顧廉的妖化。

甚至連顧廉剛形成的妖氣，也轉化為了精純的反哺能量。

這對于徐淵來說，簡直勝過目前所有的收獲！

契約締結的瞬間，他腦海中突然涌入大量陌生畫面，十五歲的顧廉在鐵匠鋪揮汗如雨，鍛鐵火星里藏著對妹妹偷偷攢錢買的生辰禮的期待。

隨后如洪流般涌來的，是顧廉這三天的經歷。

“這是顧廉的記憶？我竟能感知到他的所思所想？”

呼吸之間，狼群的攻勢頃刻將至，徐淵拽著契約鎖鏈翻身躍起。

他感覺渾身血液如熔巖奔涌，靈契帶來的共生強化，讓鍛體四重的肌肉纖維開始晶化重組！

共生鎖鏈將二人氣機連為一體，使得他們的力量實現了雙向流動。

在這種狀態下，他們的實力竟從鍛體境一躍成了融丹境！

透過氣運之眼，徐淵看到蝕骨狼群的命紋脈絡絲絲可見。

他看向不遠處的蝕骨狼群，一臉兇惡地開口道：“顧廉，腦子清醒了嗎？”

“俺不清楚，但俺知道，你想狠狠地揍這些畜生一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