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新聞聯播》對于蘇亦論文答辯的內容,也只有數秒的報道。
“今天,教育界迎來一則令人振奮的消息:國家恢復研究生考試以后,第一個提前答辯的研究生誕生了。這位優秀的學子名叫蘇亦,年僅 16歲,目前是北京大學考古專業的研究生。這位來自新會的少年,受到已故著名考古學家梁思永的故事感召,投身考古事業,并且,參與江西萬年仙人洞遺址的發掘,成功證明我國是世界稻作起源地之一。這一成果對于研究人類農業文明起源具有重大意義,在國內外考古學界引起了廣泛關注。蘇亦同學以其突出的表現,為我國考古事業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展現了新時代青年學子的風采。”
時間雖短,但基本的內容,也都涵蓋到。
而且,主持人也是大眾耳熟能詳的趙忠祥,這年的《新聞聯播》還沒有后來的男女搭檔,都是由單人播報。
《新聞聯播》自 1978年 1月 1日正式開播起,就采用了每晚 19點的黃金時段播出,然后,就雷打不動,始終如一。
然而,1979年,電視尚未普及(據統計,1979年全國電視機保有量約 485萬臺,普及率不足 0.5%),《新聞聯播》的直接影響力,還沒有后世那么恐怖,但,同樣不容小覷。
因為,《新聞聯播》除了在每晚的央視播出,還結合廣播、報紙等二次傳播,影響力進一步發酵。
當然,一些官方報紙,人日、光明等大報,也并非全篇幅轉載《新聞聯播》,只會對一些重要新聞等內容進行轉載、引用或進一步深入報道,以擴大信息的傳播范圍和影響力。
因為提前得到消息,北大這邊就在大飯廳架設電視,組織師生觀看。
因此,等電視上播放完蘇亦的新聞,大飯廳里面,就傳來一陣熱烈的掌聲。
因為電視里面的畫面,除了蘇亦,同樣也拍攝到坐在文史樓教室的考古專業眾人,讓這群家伙亢奮不已。
然后,這群家伙就趁機舉辦舞會,充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娛樂資源。
這樣的舞會,肯定少不了葉子同學。
不過,黎新葉替他高興的同時,也在感慨說他進步得太快,已經跟不上他的腳步。
對此,蘇亦是嚴重不認同的。
“瞎說,你都踩我的腳好幾次了,還說跟不上。”
這個冷笑話,直接把葉子逗樂了。
然后,舞會結束的時候,蘇亦就一瘸一拐地走出大飯廳,是被師姐許婉韻踩的。
黎新葉是假踩,師姐許婉韻是真踩,而且非常用力。
翌日,人日、光明等大報,果然轉載關于蘇亦提前畢業的新聞。
其中,最給面子的是中青報,直接放在頭版報道。
還特意配上蘇亦帥氣的青年裝照片,把新時代青年的風采展示得淋漓盡致。
然后,這一天,他的讀者來信就沒停過,再加上此前中青報送來的幾麻袋,直接塞滿文史樓閱覽室的角落。
此外,親朋好友也紛紛給他發電報祝賀。
其中,他老爹蘇哲的怨念最大,因為這一次他論文答辯,對方是希望過來見證的,但是,蘇亦覺得麻煩,又沒有時間招待對方,又覺得只是論文答辯,并非正式的研究生畢業,畢竟還沒有授予學位。因此,就沒讓老爹蘇哲過來。
蘇哲也沒有堅持,但電報之中,也盡是埋怨,還詢問他的工作安排問題以及近段時間有沒有返回廣州的可能,老父親應該是想兒子了。
蘇亦一一回復。
至于返回廣州,短時間,還真沒可能。
又不是前世,想回去打一下飛滴就可以,現在要從首都返回廣州,還挺折騰人。
再說,自從他上了《新聞聯播》之后,帶來的直觀影響,可不僅僅讀者來信以及親友來電這么簡單。
他接收到各個高校做報告的邀請函,越來越多了。
甚至,嚴聞名先生就直接找他說,川大那邊非常希望他能夠過去學術交流。
最好是能夠以他助教的身份給川大考古專業的學生上課。
要說,嚴聞名先生被借調到川大上課,也有些戲劇性。
這一年,在川大,原擔任新石器時代課程的楊建芳教授赴港繼承遺產,無人承擔這門課,童恩政先生遂邀請嚴聞名先生來川大為考古班講授“新石器時代考古通論”。
而,楊建芳的經歷也非常傳奇。
祖籍廣東梅縣,卻出生在泰國曼谷,后來回鄉讀書,48年的時候,曾經考入北大史學系,然后就肄業跟我黨搞革命了,后來還在首都跟廣州擔任公安,結果,他本人不喜歡公安工作,50年,又考入北大歷史系,然后院系合并,就被安排到考古專業,跟俞偉朝是老同學,兩人同時被分配到考古所,然后,又一起從考古所回到北大讀副博士研究生,畢業之后,俞偉朝留在北大,他則被分配到川大。
然后,因為他擁有海外關系,在過去那些年,受到不小的沖擊。對繼續待在國內的前景感到極度悲觀,又因為他本身是泰國曼谷出生的,大哥又在泰國幫忙活動,最后,還是決定申請出國,不巧是,遇到川大剛剛招收工農兵學員,學校就希望他能上完課再走,結果,這一等又出事了,因為很快,遇到中泰建交,之前申請下來的通行證沒用了,需要辦理護照,那個時候,政府部門職能還不健全,他又是特例,相關部委都不知道咋處理,一波三折,最終,他才僥幸出國。
不過他是突然離開的,川大好多人都不清楚他的狀況,楊建芳跟俞偉朝的關系非常好,兩人同窗多年,嚴聞名從川大返回,他就特意過來打聽楊建芳的情況。
于是,蘇亦在辦公室,就聽到關于楊建芳的這些離奇經歷。
對于楊建芳出走,俞偉朝還是比較傷感的。
可在過去那些年同樣受到沖擊的他,又特別理解老同學的選擇。只是遺憾,楊建芳以后就要離開考古這一行了。
對此,蘇亦安慰道,“說不定,未來楊老師也會到香港的其他大學教授考古學呢。”
俞偉朝有些愣住,隨即搖頭,“你不懂,香港根本就沒有高校涉及考古專業。再說,香港那個地方,他能夠發掘什么?”
蘇亦說,“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后沒有啊。國內的高校,也在陸續創建考古專業,未來香港的高校,說不定也會創建相關專業呢。再說,考古,也不僅僅是田野考古啊,也可以是藝術考古。”
聽到這話,俞偉朝倒是沒有反駁,而是說道,“還是你的腦子活絡,想得夠長遠。”
蘇亦也沒有說謊,他對于楊建芳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這位先生在學界并非籍籍無名。
離開川大后,他并沒有選擇去泰國,而是選擇在香港定居,然后在香港商務印書館擔任特約編輯,直到后面鄭德坤從劍橋大學退休返回香港中文大學創建中國考古藝術研究中心,他才被聘請到香中大教書。又因為在香港沒有田野發掘的機會,只能轉向古玉研究,成為國內古玉研究的權威專家。
俞偉朝關心老友的事情,同樣也在關心蘇亦的事情。
“其實,嚴老師的建議也挺好,你要是愿意的話,也可以跟他返回川大。”
嚴聞名說道,“現階段的川大,相比較咱們北大,更加缺人。為了這件事,童先生還特意給蘇先生來電報。”
俞偉朝說,“你啊,現在真的成香餑餑了,誰都爭著要搶你。昨天,梁釗濤先生也在跟蘇秉琦先生要人。甚至,還希望你帶領著中大考古專業的學生參與接下來湖南的田野考古項目。”
說到這里,他笑道,“你昨天到底跟梁釗濤教授談些什么?他為什么這么熱衷幫忙推動你在湖南的田野考古項目?”
“沒說啥啊。梁釗濤先生是打算邀請我回中大,但我沒答應啊,要是想留在中大,我當初何苦來咱們北大。至于為啥要推動湖南考古項目,主要還是因為他相信我的判斷。”
俞偉朝說,“其實,不僅梁釗濤先生,其他老先生,也傾向于你的判斷,蘇先生他們也是。不過,按照他們的計劃,是打算到下個學期,再推動相關發掘。現在被梁釗濤先生這么一刺激,蘇先生他們也坐不住了。他們也生怕,你會被其他學校拐跑了。”
嚴聞名說,“你還真敢說,昨天當著夏先生的面,就敢斷定湖南是稻作起源地之一,要是你接下來你沒有發掘出相關的史前稻作遺存,就不怕丟臉?”
蘇亦笑,“我也沒有把話說死啊,我只是說未來會出土,未來,可長了。可能是一兩年也可能是一二十年啊。”
“滑頭!”
俞偉朝、嚴聞名兩位老師都笑起來了。
“教研室這邊也傾向于相信你的判斷,但是要推動湖南相關考古項目發掘,咱們說了不算,每一年,系里面的預算都非常有限。咱們是大學不是考古所,唯一能夠參與田野發掘的機會,就是暑假帶著學生參加田野實習的時候。今年的田野實習,已經定在9月份,咱們并沒有額外的經費。”
俞偉朝笑道,“不僅咱們沒有,中大也沒有,但是梁釗濤先生就敢推動此事的進行。被梁先生這么將軍,蘇先生他們肯定也坐不住。”
對此,嚴聞名也笑起來了。
俞偉朝對著蘇亦說,“蘇亦,你趕緊做好準備吧,說不定,你很快就要到湖南了。”
蘇亦苦著臉,“我也想啊,但是經費哪里來?”
俞偉朝說,“你現在都上《新聞聯播》了,上面的大領導也開始關注你了,經費,肯定不會缺的。”
蘇亦眼睛一亮,“俞老師,是不是聽到什么風聲了?”
俞偉朝說,“不是什么風聲,早在你被中青報報道的時候,就開始有領導關注你了。不然,你以為央視的記者為什么會來咱們北大?”
有道理。
蘇亦恍然。
俞偉朝又問,“你覺得你發掘出來史前稻作遺存,證明咱們國家是稻作起源地,除了文物局的領導,還有什么部門的領導在關注?”
一時之間,蘇亦還真沒反應過來。
“笨,當然是農業系統的大領導啊!”
被這一提點,蘇亦就什么都懂了。
俞偉朝也不跟他繞彎子,“王毓湖先生,對于你提出來的農業考古這個概念非常認同。此前,就沒少跟梁嘉勉先生溝通。甚至,為了此事,還特意去找農委的領導。如果不出意外,農委方面愿意出一部分經費資助你對稻作起源方面問題的深入研究。”
“真的俞老師?”
“當然是真的,我怎么會拿這些事來開玩笑!”
聽到這個消息,蘇亦太高興了。
這個年代,除非為了配合基本建設做的考古發掘,想要主動推動一些考古項目的發掘,難度極大。
原因很簡單,就是沒有經費。
計劃經濟,并非說說而已。
每一筆經費,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這年頭的北大考古專業可不是后世的北大考古專業,在田野發掘方面,自主權非常弱,經費受限嚴重。就算帶著學生出去實習,也要靠刷臉,要是地方文物系統的領導不配合,沒戲,想獨立主持田野發掘項目,沒門。
因此,從俞偉朝口中得到農委資助發掘經費,蘇亦確實太意外了。
恨不得原地起跳。
完全就是意外之喜啊。
之前,他還以為還要等到下個學期,帶著本科生田野實習的時候,才有機會去湖南參與考古發掘呢。
沒有想到驚喜來得這么快。
果然,啥時候,都要靠刷臉啊。
要不是被媒體關注,驟然出名,不然,農委的領導怎么會搭理他。
對此,俞偉朝跟嚴聞名兩位老師,也羨慕不已。
有農委的經費支持考古發掘,這是他們此前都沒有享受過的待遇。
“天才的待遇,就是不一樣啊!”俞偉朝感慨道。
對此,蘇亦也不再假裝謙虛,而是笑道,“以后,我要更加努力了,要對得起這個名頭。”
俞偉朝并沒有忽悠蘇亦,農委確實資助他這一次的發掘經費。
之所以有這個待遇,并非他的天才名頭,而是他在仙人洞遺址發掘出來的史前稻作遺存。
也因為他呼吁創建農業考古之事。
因此,王毓湖以及梁嘉勉兩位先生就趁著召開中國農業科學技術史稿編寫會議期間,聯名給農委領導寫信,呼吁重視稻作起源研究工作。
農委領導不是傻子,當然知道稻作起源問題研究的重要性。
早就開始推動此事的落地。
再加上,蘇亦提前畢業,獲得《新聞聯播》的播報,稻作起源乃至農業起源問題也開始受到某些大領導的重視。
因此,第二天,就有工作人員主動聯系北大考古教研室方面。
當然,有了農委的經費支持,事情只是成功一半,這年頭,任何考古項目的發掘,都要獲得文物局的審批。
同樣,考古所也有審批權。
要是考古所不支持這件事,事情肯定沒法推進。
偏偏,不管是國家文物局的王野秋局長,還是考古所的夏鼐所長,都非常欣賞蘇亦。
在審批過程之中,自然也不會為難他。
甚至,王野秋局長得知此事,也表示國家文物局方面,可以給他追加一些經費,還允許他抽調其他地方系統的工作人員參與發掘。
條件就是在發掘之前,他要負責相關人員的培訓工作,希望他能夠趁著這個機會把浮選法跟孢粉分析等方法推廣出去。
對此,蘇亦哪有不答應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