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安之敏。
那么安之敏為什么如此與眾不同,他憑啥如此特殊呢?
這就跟他的老師有關。
他的一生之中,被他尊稱為老師的人,有三人,分別是裴文中、梁思永、夏鼐。
正是因為安之敏跟裴老之間亦師亦友的特殊感情和連帶著與雙古所建立起的密切關系。
才使得考古所跟雙古所涇渭分明、畫地為牢的格局被打破。
可以說,建國以后,國內有且僅有這么一個人,可以同時研究舊石器時期跟新石器時期考古,安之敏之后,已經沒有這樣的歷史條件了。
中國史前考古泰斗裴文中先生,他一生之中招收培養過三個研究生。
然而,還有一個圈內老前輩才知道的師承關系,那就是裴老其實還有三個考古大弟子:安之敏、呂遵鍔和邱中郎。
三個大弟子之中,安之敏在考古所、呂遵鍔在北大歷史系,只有邱中郎繼續待在雙古所,現在是古人類研究室副主任、《人類學學報》副主編。
今天蘇亦的報告會,就是他代表雙古所過來的。
所以,雖然裴文中先生沒有來,但是他的三個大弟子全部都在現場,這已經足夠說明很多問題了。
對于民眾來說,很多人并不清楚舊石器時期考古跟新石器考古之間有什么區別,甚至不清楚,同時考古圈,為什么會有裴文中先生跟夏鼐先生之間的君子之約。
實際上,這就涉及雙古所跟考古所創建的淵源,甚至還跟中國考古學在民國時期的創建有關。
雙古所的前身,實際上就是民國時期的“中國地質調查所新生代研究室”,它的誕生,就是專門為周口店遺址的發掘而組建的。
當初地質調查所發掘周口店遺址的時候,發現這是一個巨大的堆積遺址,短時間內根本就沒有辦法挖完,需要打持久戰,因此,需要成立專門的學術機構來組織工作,于是,新生代研究室就誕生了。
它是1929年,地質調查所與協和醫學院合作創辦的,新生代研究室成立后,很快就成為中國古人類和舊石器時代考古學的研究中心。
說個題外話,正是因為新生代研究室是地質所跟協和醫學院合作創辦,這才有“北京人頭蓋骨”化石失蹤之前,一直存放在協和醫學院保存這件事。
那是因為北京人化石從發掘出來開始,就一直保存在美資協和醫院供德國古人類學家魏敦瑞做學術研究。
如果搞不懂這些歷史背景,肯定搞不清楚BJ頭蓋骨化石,為啥會跟協和醫學院有關。
新生代研究室從誕生開始,就跟考古所的血統,完全不同。
夏鼐先生所代表的的考古所,本質上還是傳承于當年傅斯年創建的史語所,就算把蘇秉琦先生所在的北研院史學所并入其中,但是因為它的領導者夏鼐先生出身于史語所,因此,現在考古所有著鮮明的史語所血統。
而擁有地質調查所的雙古所,注定他們的研究方向,就是舊石器時期考古,甚至裴文中先生就是從北大地質學專業畢業被分配到地質調查所參與周口店遺址的發掘。
而大眾所知道的考古學,實際上就是以夏鼐先生代表的考古所所研究的領域。
其實,蘇亦今天報告會的主題——稻作起源和考古科技。
前者屬于史前考古的新石器時期考古部分,跟舊石器考古不搭邊,邱中郎之所以受邀,更多是人情世故,非要說搭邊的話,就是后面的“考古科技”部分。
此外,除了雙古所的邱中郎,北鋼冶金史組的組長邱良輝也受邀過來。
跟雙古所一樣,北鋼冶金史組的邱良輝之所以受邀,全因為跟蘇亦的報告主題“稻作起源與考古科技”后面部分的“考古科技”沾邊。
為啥會沾邊,也跟特殊歷史任務有關。
當年,1974年,北鋼冶金史組的任務是從《鹽鐵論》看儒法兩家思想對冶金技術發展的不同影響。同年,將工作拓展至編寫《中國冶金簡史》和《中國古代冶金》,“北鋼鐵學院冶金史組”成為正式的機構名稱。
為編寫《中國冶金簡史》,1974年11月至1975年1月間,北鋼冶金史組的成員曾到全國各地進行考古冶金調研,參觀多地冶金鑄造遺址,更是在10多個文博單位庫房搜集了大批古代金屬樣品。
自此,北鋼冶金史組與考古文博行業建立起密切合作關系。
甚至,1976年6-7月,北鋼冶金史組還舉辦了“第一屆文物科學鑒定與保護培訓班”。
除了北鋼冶金史組,還有北農農史研究室的王毓瑚教授也受邀出席。
在開拓農史學科的前輩學者中,有“東萬、西石、南梁、北王”之說,“北王”即王毓瑚。
王教授今年72歲,在這個老先生遍地的年代,年紀不算太大,但是身體不太好,這種情況之下,他還愿意出席蘇亦的學術報告會,已經非常給面子了。
北大有一個研究生竟然發掘出萬年前的稻作遺存,證明中國是世界水稻起源地之一。
這種重磅級的成果,被證實。
老先生又是國內農史學科的開拓者,他怎么可能不出席。
更不要說此前,他還接到老友華農梁嘉勉先生的來信,這種情況之下,抱病在身的他,還是決定出席今天的學術報告會。
每聽到俞偉朝老師介紹一位嘉賓,站在主席臺下的蘇亦心中就咯噔一聲,前世,這些都是活在學術史之中的大佬啊,都是各自領域的拓荒者,今天就出現在這里聽他的學術報告會。
還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了。
其實,俞偉朝也不僅介紹來賓,也向大家介紹蘇亦的情況。
然而,蘇亦的履歷實在是太簡單,真的沒啥好介紹的。
于是,俞偉朝就開始給他貼標簽。
“蘇亦,宿柏先生的弟子,我們北大最小的研究生,今年16歲,少年天才,也是仙人洞遺址萬年稻作遺存的發掘者,現在有請他登臺為我們做學術報告……”
也不知道是不是俞偉朝的話語,太有煽動性了。
這一刻,大飯廳內,掌聲如雷。
搞得蘇亦都有些忐忑了。
一時之間,都愣在原地。
最終,還是旁邊的師姐許婉韻推了推他,才反應過來,然而,就在他傻愣著上臺的時候,卻被師姐攔住,幫他整理凌亂的衣領,整理完畢才放行,還朝著他小聲說道:“加油!”
然后,等到他登臺亮相的時候,大家最大一個感覺——年輕。
真年輕。
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氣勢,就這樣撲面而來。
難怪會被稱為少年天才!
16歲的研究生,全國有且僅有這么一個啊!
然而,就在國內的神童還在成長期的時候,這位已經開始進入成熟期,都開始產出世界級的學術成果。
簡直就是令人匪夷所思。
因此,這一刻,大家都想目睹一下這位北大少年天才的風姿,都想知道他到底有何過人之處。
其實,蘇亦對于今天的學術報告會還是挺重視的。
可以說是盛裝出席。
第一次穿上母親親自為他打板裁剪的黑色青年裝,也是他目前最好的正裝了。
可以說,衣服的版型就是量身訂做的。
他母親是廣美工藝美術的講師,主講服裝設計,不管是設計還是打版都會,眼前這身衣服就是他考上北大母親大人親自送給他的禮物。
高瘦的身姿,搭配筆挺的青年裝,頓時,讓他少年感爆棚。
因此,僅僅是登臺的這一刻,他就給臺下眾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這一刻,蘇亦并沒有第一時間說話,而是開始越過講臺,朝著臺下鞠躬。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來。
鞠躬完畢,蘇亦發言。
“各位師長、同學們,下午好,非常感謝大家前來參加我的學術報告會。報告會開始之前,我先坦白一件事,那就是今天的學術報告會舉辦的確實有點匆促,主要是一開始是打算先做一場考古專業內的小型報告會,沒有想到會演變成今天的大型報告會。因此,見到臺下那么多師長以及同學們,我心中多少有些慌亂,接下來的報告如果出現一些卡頓以及意料之外的狀況,還希望諸位多多體諒。”
說完,他轉身到黑板面前,刷刷的寫下一行字:
“我第一次做報告,見你們人多,害怕。”
頓時,臺下又是一陣哄笑。
北大的師長也忍俊不禁。
因為大家都知道,他這一行字就是模仿沈從文第一次在北大上課的時候,寫下來的話。
當時,沈從文第一次上課驚慌失措,眾目睽睽之下,他站了十多分鐘,啥話都沒說,最終沒法子,就寫下來這么一句話:
“我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多,害怕。”
誰也沒有想到他的報告會,還有這樣一個開場白,竟然跟沈從文先生夢幻聯動。
有這樣一個開場白。
大家對于蘇亦接下來的報告會,就更加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