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的靴底碾過黑松林邊緣的腐葉時，霧氣正順著腳踝往上爬，帶著潮濕的土腥味。隊伍里沒人說話，只有漢娜的巨斧偶爾撞到樹干發(fā)出悶響，以及萊奧那枚銅制羅盤持續(xù)不斷的“嗡嗡”聲——自從踏入這片林子，那指針就沒停過晃動，黃銅邊緣已經(jīng)被磨出細密的劃痕。

“這鬼地方連太陽都見不著。”凱爾扯了扯弓弦，七支銀頭箭在箭囊里相互碰撞，“早知道是這種霧天，該帶點熒光蘑菇來。”他的話音剛落，頭頂突然有水滴砸在箭羽上，抬頭望去，卻只有密不透風的樹冠，連片能儲水的葉子都沒有。

萊奧突然停下腳步，羅盤指針猛地指向左前方的濃霧：“那邊有東西。”他的聲音里帶著興奮，全然沒注意到凱爾的弓弦又開始發(fā)燙——上次斷弦前也是這種感覺。路易斯按住劍柄的瞬間，血能符文在手腕上灼痛起來，像是有根燒紅的針在皮膚下游走。

霧氣里緩緩浮現(xiàn)出第一只“蝕影體”。

那東西大約有半人高，身體像是用凝固的陰影揉成的，邊緣卻在不斷剝落，化作黑色的塵埃。最詭異的是它的頭部——沒有五官，只有無數(shù)根銀白色的觸須在蠕動，觸須末端閃爍著磷火般的綠光，照亮了它胸前那道裂開的口器，里面排列著三排螺旋狀的牙齒。當它移動時，腳下的苔蘚會瞬間枯萎，露出深褐色的泥土，仿佛生命力被瞬間抽干。

“這就是懸賞單上的‘暗影畸變體’？”漢娜把巨斧橫在胸前，斧刃上的火焰圖騰在霧中泛著微光，“看起來還沒礦洞的畸變體耐打。”

話音未落，蝕影體突然消失在原地。不是瞬移，而是像墨滴融入水中般，身體逐漸透明，最終化作一道黑色的紋路，印在旁邊的樹干上。凱爾的銀頭箭緊隨其后射出，卻直直釘進樹干，箭簇上的倒鉤只勾下幾片樹皮。

“它們能與陰影同化。”路易斯的血能順著手臂蔓延到劍柄，劍身頓時騰起暗紅色的火焰，“但移動時會留下能量軌跡——看到那些綠光觸須了嗎？那是實體。”他劈向最近的蝕影體，卻在刀鋒觸及對方觸須的瞬間頓住——那些銀白色的絲狀物突然繃緊，像鋼針般刺向他的手腕，血能火焰竟然被刺出了幾個小洞。

“小心！觸須能穿透能量護盾！”路易斯側(cè)身避開時，看見觸須扎進的地面冒出縷縷白煙，堅硬的巖石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蝕。

加里克的短刀在霧氣里劃出銀色的弧光，每一刀都精準地劈向蝕影體的觸須根部。他的動作快得詭異，像是能預(yù)判怪物的移動軌跡，每當蝕影體要融入陰影逃脫時，總會被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樹根絆倒，或是被風吹落的斷枝砸中凝聚著核心能量的軀干。

“你的好運還挺管用。”加里克瞥了眼萊奧，短刀挑飛一只蝕影體的觸須，綠色的汁液濺在旁邊的蕨類植物上，瞬間將葉片燒成了焦黑色，“不過別沾到它們的體液，會溶解皮肉。”

萊奧剛想回話，突然捂住鼻子打了個噴嚏。這噴嚏像是觸發(fā)了某種開關(guān)，周圍的蝕影體集體發(fā)出哀鳴——有幾只的觸須突然自己打結(jié)，纏住了軀干；有幾只試圖融入陰影，卻一頭撞進了同伴的口器；還有一只更倒霉，被頭頂?shù)袈涞鸟R蜂窩砸中，瞬間被蜂群淹沒在綠色的汁液里。

“我都說了……”萊奧抹了把臉上的蜂蜜，笑得露出虎牙，“我也能帶來好事的。”

漢娜一斧劈開最后一只蝕影體的核心，綠色的血液濺了她滿身。她啐了口唾沫，卻沒像剛才那樣瞪萊奧，只是嘟囔了句“算你有點用”。

路易斯走向蝕影體巢穴時，腳步突然頓住。那巢穴是用扭曲的樹枝搭成的，中心懸浮著顆籃球大小的黑色晶體，晶體表面流轉(zhuǎn)的符文，和他藏在床板下的暗紫色晶核一模一樣。更詭異的是，晶體里似乎裹著什么東西，隱約能看到個蜷縮的人形輪廓。

“這是……”凱爾的弓弦又斷了，這次他沒罵罵咧咧，只是盯著晶體皺緊了眉。

加里克突然按住路易斯的肩膀，他的指尖冰涼：“別碰它。”他的目光落在晶體里的人形輪廓上，眼神復(fù)雜，“那是‘影縛者’的核心，用來囚禁靈魂的。暗鴉一直在找這東西。”

“你們找它做什么？”路易斯的血能符文燙得厲害，晶體里的人形輪廓似乎動了一下，像是在回應(yīng)他的血能。

加里克剛要說話，巢穴突然劇烈震顫起來。黑色晶體表面的符文開始剝落，露出里面包裹的東西——那不是靈魂，而是具穿著破爛鎧甲的尸體，胸口插著半截斷劍，劍柄上的紋路和路易斯的血能符文如出一轍。

“這是……”路易斯的呼吸突然停滯，尸體的臉雖然被腐蝕得模糊不清，但左眼下方的疤痕，和他自己在鏡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樣。

萊奧的羅盤碎片突然飛到晶體上方，碎片拼湊出的圖案，正是路易斯天花板上出現(xiàn)過的眼睛符文。“它在哭。”萊奧指著晶體里滲出的黑色液體，“這東西在難過。”

加里克的臉色變得慘白，他突然拔刀劈向晶體：“毀掉它！快！”

但已經(jīng)晚了。黑色晶體突然炸裂，暗紫色的光芒淹沒了整個巢穴。路易斯在光芒中看到了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礦洞里崩裂的黑色晶核，紅月旅店里的暗格，戴著兜帽的人舉起的匕首，還有個和加里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站在時光的裂隙里，對他伸出手。

“找到你了，路易斯。”那個聲音穿透了時空，和加里克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光芒散去時，巢穴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只留下滿地融化的黑灰。加里克的短刀掉在地上，他捂著胸口劇烈喘息，左眼下方的月牙形疤痕正在發(fā)燙，泛著和晶體一樣的暗紫色光芒。

“剛才那是什么？”漢娜的巨斧倒插在地上，她的手臂在發(fā)抖。

加里克撿起短刀，重新戴上兜帽：“沒什么。”他的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沙啞，“核心已經(jīng)毀掉，任務(wù)完成了。”

路易斯盯著自己的左手手腕，契約符文還在發(fā)燙。他看向加里克的背影，突然明白那熟悉感來自哪里——這個暗鴉成員的眼神，和晶體里那個“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樣。

萊奧突然“呀”了一聲，指著加里克斗篷下擺的烏鴉標志：“那個圖案，剛才在光芒里我見過！有個戴面具的人，衣服上也有這個，他還說……說要帶‘另一個你’回家。”

加里克的腳步猛地頓住。霧氣重新籠罩了黑松林，這一次，路易斯聞到的不再是潮濕的草木味，而是和礦洞深處一樣的，淡淡的血腥味。他低頭看了眼靴底，不知何時沾上了幾滴暗紅色的液體，用指尖捻起時，發(fā)現(xiàn)那液體竟然在掌心凝成了一枚微型的烏鴉符文。

“我們得離開這里。”路易斯握緊劍柄，血能符文的灼痛越來越清晰，“這林子的霧氣里，不止蝕影體一種東西。”

漢娜扛起巨斧跟上時，發(fā)現(xiàn)萊奧正蹲在地上，用手指戳著那些融化的黑灰。少年的指尖沾著灰色的粉末，卻沒被灼傷，反而有細小的光點從粉末里鉆出來，鉆進他的皮膚。

“它們好像……在跟我說謝謝。”萊奧抬頭時，眼睛里閃爍著細碎的光，像是有片星空落在了瞳孔里。

凱爾突然搭箭拉弓，箭頭指向隊伍后方的濃霧：“有人跟著我們。”他的聲音發(fā)緊，“不止一個，腳步聲很輕，像是穿著軟底靴。”

加里克的手再次按在刀柄上，斗篷下的肩膀微微繃緊：“是暗鴉的巡邏隊。”他側(cè)過臉，兜帽邊緣露出的下巴繃得很緊，“他們不是來殺我們的，是來……觀察的。”

路易斯突然想起露西說過的話——那些戴兜帽的人在打聽能操控血能的冒險者。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正在發(fā)燙的手腕，突然明白這場看似普通的清理任務(wù)，從一開始就是場針對他的試探。

霧氣深處傳來翅膀煽動的聲音，不是飛鳥，更像是某種巨大的膜翼在空氣中劃過。萊奧的羅盤碎片突然全部豎起，尖端一致指向天空，發(fā)出刺耳的嗡鳴。

“快跑！”加里克突然拽住路易斯的胳膊往密林深處沖，“是‘巡影者’！它們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

路易斯被拽著奔跑時，回頭瞥見天空中掠過的巨大陰影——那東西有著蝙蝠般的膜翼，身體卻像是由無數(shù)蝕影體的觸須編織而成，膜翼展開時遮天蔽日，投下的陰影里，無數(shù)雙綠色的眼睛正在緩緩睜開。

萊奧的驚呼聲從身后傳來，伴隨著漢娜巨斧劈砍的悶響和凱爾急促的弓弦聲。路易斯的血能在胸腔里翻涌，他突然掙脫加里克的手，轉(zhuǎn)身舉起燃燒著血火的長劍：“要跑也得帶著隊友一起。”

加里克看著他的背影，兜帽下的嘴角勾起抹復(fù)雜的弧度。他拔出短刀，刀刃在霧中亮起時，路易斯才發(fā)現(xiàn)那刀身內(nèi)側(cè)，竟然刻滿了和晶體里一樣的符文。

“那就讓他們看看，血能操控者和幸運棄者，加起來能有多麻煩。”加里克的短刀率先沖出霧氣，斬向巡影者垂落的觸須，“不過提醒你們——被那些膜翼掃到，會被拖進陰影裂隙的。”

路易斯的血火在劍身上暴漲三尺，他迎著巡影者的陰影沖上去時，聽見萊奧在身后歡呼：“看我的！讓它們嘗嘗倒霉的滋味！”

少年的聲音落下瞬間，天空中突然響起驚雷，一道閃電精準地劈在巡影者的膜翼上。那由觸須編織而成的翅膀瞬間炸開，綠色的汁液像下雨般落下，卻在半空中被另一道突然出現(xiàn)的風墻擋住，全部潑回了怪物自己身上。

“看來你的好運，比我想的更厲害。”路易斯砍斷最后一根襲來的觸須時，對萊奧笑了笑。

少年的笑臉在血火的映照下格外明亮，仿佛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才隨手引發(fā)的閃電，差點把整個黑松林都點燃。只有加里克看著萊奧指尖流轉(zhuǎn)的灰光，眼神凝重得像是在看某種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東西。

霧氣在戰(zhàn)斗的沖擊下漸漸稀薄，路易斯隱約看到密林邊緣的天空露出了一角青藍色。他一劍刺穿巡影者的核心時，突然在怪物消散的陰影里，看到了一張一閃而過的臉——那是張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左眼下方?jīng)]有疤痕，嘴角帶著抹詭異的微笑，正透過層層疊疊的時空，靜靜地看著他。

血能符文在這一刻突然停止了灼痛，取而代之的是種深入骨髓的寒意。路易斯握緊劍柄，看著巡影者的殘骸化作黑色的塵埃，終于明白這場冒險，從他撿起那七枚暗紫色晶核開始，就已經(jīng)偏離了原本的軌道。

加里克用短刀挑起巡影者掉落的核心碎片，那碎片在他掌心凝成了枚黑色的菱形晶體，和路易斯藏在床板下的晶核有著驚人的相似。“這東西能賣個好價錢。”他把晶體塞進懷里時，眼神在路易斯和萊奧之間轉(zhuǎn)了一圈，“不過我建議你們，回城鎮(zhèn)后最好別去黑市。”

“為什么？”漢娜的巨斧上還在滴著綠色的汁液。

“因為暗鴉的人，最喜歡在黑市門口撿漏。”加里克的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警告，“尤其是撿那些身懷‘特殊物品’的冒險者。”

路易斯摸了摸胸口，那里的衣服下藏著從床板下取出來的暗紫色晶核。他突然明白，從踏入黑松林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沒法像普通冒險者那樣，只為賞金而戰(zhàn)斗了。

萊奧蹦蹦跳跳地跟上隊伍時，還在興奮地念叨著剛才的閃電：“你們看到了嗎？那道雷簡直就像長了眼睛！下次我是不是可以試試召喚雨？”

凱爾沒像之前那樣瞪他，只是默默地從箭囊里抽出一支銀頭箭，遞給少年：“拿著，防身用。”他的弓弦不知何時已經(jīng)修好了，七支箭變成了六支。

漢娜走在最前面，巨斧敲擊地面的聲音變得規(guī)律起來，像是在為隊伍打著節(jié)拍。路易斯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場臨時組建的隊伍，或許比他想象中更可靠。

只有加里克落在最后，兜帽下的目光始終沒離開路易斯的后背。當隊伍走出黑松林，看到城鎮(zhèn)的輪廓時，他悄悄摸了摸懷里的黑色晶體，指尖劃過內(nèi)側(cè)刻著的符文——那符文在接觸到他體溫的瞬間，浮現(xiàn)出一行只有他能看懂的字：“時間線穩(wěn)定度78%，目標人物情緒波動符合預(yù)期。”

加里克抬頭望向城鎮(zhèn)中心那座最高的鐘樓，鐘樓上的時針正指向下午三點。他扯了扯斗篷，將那枚刻著烏鴉的徽章藏得更深了些。

“快跟上啊！”萊奧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恚倌暾仡^朝他揮手，陽光落在亞麻色的卷發(fā)上，像鍍了層金邊。

加里克的腳步頓了頓，隨即快步跟上。沒人看到他轉(zhuǎn)身時，左眼下方的月牙形疤痕閃過一絲暗紫色的光，與鐘樓頂端隱藏的某個符文遙遙相對。

黑松林的霧氣在他們身后重新合攏，將那些散落的黑灰、綠色的汁液和未散的血腥味，全部鎖進了寂靜的密林深處。只有幾片沾著綠色液體的枯葉，順著林間的風飄向遠方，像是在為這場剛剛開始的冒險，留下幾枚隱秘的路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