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集》（Poems，1847）

斯芬克斯[1]

斯芬克斯困倦了，

她雙翼收緊；

兩耳下垂，

俯伏世界。

誰能解我秘？

這世代之謎？——

他們呼呼熟睡，

我在等候見者；——

“人子的命運；

人類的意義，

未知的智果；

代達(dá)羅斯計劃；[2]

沉睡的蘇醒，

蘇醒的沉睡；

生死的替代；

深邃的深邃？

“像根光柱挺拔筆直，

像棵棕櫚拔地而起；

大象在牧場上吃草，

勇敢無畏而且平靜；

他的動作優(yōu)雅動人，

歌鶇鳥舞動著雙翅；

他的叢林枝繁葉茂，

他在歌唱您的寧靜。

“波浪翻滾，肆無忌憚，

甜甜蜜蜜，別具一格，

微風(fēng)輕拂，興高采烈，

新朋老友，相聚一堂；

相伴旅行的顆顆原子，

原始存在的個個整體，

緊緊地拽，用力地推，

借助他們生命的撐竿。

“大海、大地、空氣、聲音，寧靜，

植物、四足哺乳動物、鳥類

陶醉于同一天籟之音，

感動于同一造物始主，——

相互裝扮，相互生色，

伴隨著大自然的寧靜；

夜晚給清晨罩上黑紗，

煙霧給山巒披上灰裝。

“嬰兒躺臥在母親身邊

沐浴在幸福歡樂之中；

時光流逝，不知不覺，——

太陽變成了他的玩具；

閃爍著全人類的和平，

不見烏云，雙眼明亮；

世界總和，在他看來，

是個松軟和煦的縮影。

“人會卑躬屈膝，臉紅耳赤，

懂得躲避罪責(zé)，隱瞞真相；

懂得拍馬奉承，偷眼窺視，

懂得敷衍搪塞，偷盜剽竊；

也會意志薄弱，郁郁寡歡，

有時憂心忡忡，妒忌一切，

像一個畸形兒，一個共犯，

他毒害了神造的整個大地。

“偉大的母親眼睜睜地

看著他那滿臉的驚恐，

有如寒冷震撼了星球，

以她特殊的語調(diào)喊道——

‘誰在我兒杯子里下藥？

誰拌和了我兒的面包？

誰，帶著沮喪和瘋狂，

讓人子變得神魂顛倒？’”

我突然聽見一位詩人回答，

他聲音洪亮，且興高采烈，

“斯芬克斯，您繼續(xù)說吧！

您的挽歌是我悅耳的歌曲。

深切的愛，深深地埋藏在

這一幅幅歷史畫卷的下面；

它們隨著時間而逐漸褪色，

連同其所蘊含的崇高意義。

“讓人類苦惱的魔鬼

是人對極致的追求；

龍洞豁開個大裂口，

為神圣之光所照亮。

自然中的那條忘川[3]

無法讓他再次入迷，

他的眼睛徒然所見，

但其靈魂看見完美。

“深邃呀，更加深邃，

人的精神必須投入；

朝著他旋轉(zhuǎn)的軌道，

無法實現(xiàn)任何目標(biāo)；

此刻上天吸引著他，

以其未透露的甜美，

一旦發(fā)現(xiàn)新的天地，

他便一腳踢開舊的。

“驕傲毀了許多天使，

羞恥使其靈魂復(fù)蘇；

那最甜最美的喜樂

潛于悔恨灼痛之中。

難道我真的擁有那

位高尚自由的情人？——

我寧愿他更加高尚

而并非僅僅愛著我。

“輪流交替永恒不變，

時而跟隨時而飛翔；

痛苦中存在著快樂，——

快樂中存在著痛苦，

愛總是在中心做工，

心臟，不停地跳動；

一次次強勁的脈動

猛然沖向日子邊界。

“呆鈍的斯芬克斯，朱庇特留著你五種智慧！

你的視力正在變得模糊不清；

給斯芬克斯上點蕓香、沒藥和蒔蘿——

先洗洗她那模糊不清的雙眼！”——

老斯芬克斯咬了咬她的嘴唇，——

說：“誰叫你來給我起名字呀？

我是你的靈魂，是你的搭檔，

我是你眼睛里發(fā)出的一束光。

“你就是那未被解答的問題；

你能夠看清你美麗的眼睛，

應(yīng)該不停地問，不停地問；

盡管每一個答語都是謊言。

你必須在自然中尋求答案，

只有通過自然你才能成功；

問吧，披上永恒外衣的你；

時間僅僅是個虛假的回答。”

愉快的斯芬克斯站起身來，

不繼續(xù)在石頭上低頭屈膝；

她把自己融入紫色的云朵，

她沐浴著銀光四射的月亮；

螺旋上升，化作黃色光火；

她開出一朵朵紅色的花朵；

匯成一股泡沫涌流的巨浪；

站在莫納德諾克殘丘盡頭。

通過千千萬萬個不同聲音，

這位宇宙女士大聲地疾呼：

“誰能夠猜出我的喻義之一，

誰就是主宰我一切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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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編譯者注：1840年，愛默生創(chuàng)作了《斯芬克斯》（“The Sphinx”）一詩。1841年1月，這首詩歌發(fā)表在《日晷》（The Dial）雜志上。它不僅是愛默生本人最喜歡的詩歌之一，而且也是他最享有盛譽的詩歌作品之一。在他1847年出版的《詩集》（Poems）、1876年出版的《詩選》（Selected Poems）以及1884年出版的《詩集》（Poems）中，愛默生都選擇這首詩歌作為詩集的開篇之作。這首詩歌是一段較長的對話，對話雙方是斯芬克斯與一位“興高采烈”地來破解她的隱謎的詩人。評論家桑德拉·莫里斯（Saundra Morris）把愛默生的這首《斯芬克斯》當(dāng)作一首“門檻詩”（threshold poem），因為它開啟了愛默生以及許多詩人詩歌創(chuàng)作的靈感。Sphinx：斯芬克斯：希臘神話中的帶翼的獅身女怪，傳說常叫過路行人猜謎，猜不出者即遭殺害。斯芬克斯對十九世紀(jì)愛默生及其同時代的作家有著特殊魅力。

[2] 代達(dá)羅斯（Daedalus），希臘神話中傳說的建筑師和雕刻家，其作品不僅豐富多彩、錯綜復(fù)雜，而且靈巧、富有創(chuàng)造性；曾為克里特島（Crete）的國王彌諾斯（Minos）建造迷宮；后來與兒子伊卡羅斯（Icarus）一起，憑借自己為自己制作的蠟翼，雙雙飛離克里特島，逃脫王囚；但因飛得太高，蠟被陽光熔化，墜入愛琴海而死。

[3] 忘川（Lethe）指希臘神話冥府一條河流的名稱，飲其水即忘卻過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