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阡陌暖春:中華詩詞的格局與文脈
- 張志昌
- 2090字
- 2025-04-27 16:24:54
03.藍關、商山和富春江
知道藍關,多數人是從韓愈“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中來的。騎馬行至藍關,踟躕不前,可見藍關之難之險了。
藍關古稱牧護關、武關、峣關、青泥關等。關中一般指“四關”之內,即東潼關、西散關(大震關)、南武關(藍關、牧護關)、北蕭關。最早提出“四關”的是東晉人徐廣,他在為《史記》“關中阻山河四塞”一句的注釋中認為是“東函谷,南武關,西散關,北蕭關”。史念海先生參與編寫的《陜西軍事歷史地理概述》一書中認為:“現在一般所說的關中,是指陜西中部秦嶺以北,子午嶺、黃龍山以南,隴山以東,潼關以西的區域。”[4]蕭關、函谷關、武關均不在列。歷史地理學家的爭論且不去理會,范圍地域的大小與不同時期政權控制的范圍有關,但無論如何,藍關的重要地位不容忽視。
藍關得名于藍溪。河流清澈映照藍天,因而得名,藍溪經過的險峻關隘稱為藍關,為秦楚必爭之地,也稱峣關。藍關以北綿延不斷經藍田到達長安,東南經山陽可到湖北,西南經鎮安可達漢中、四川;藍關以南橫亙著蟒嶺、流嶺、鵑嶺、鄖西大梁、新開嶺五條主要山脈,蜿蜒流轉著洛河、乾佑河、丹江、金錢河、洵河等河流。雄山在千里江波的相伴下,平添幾分俊秀韻味。藍關因而成為黃河流域文化和長江流域文化的交會過渡地帶。
貞元二年(786)春,福建晉江人歐陽詹不戀家鄉山水,遠游長安參加科舉。長安六年候考期間,歐陽詹借錢租房讀書,生活窮困。貞元八年(792),歐陽詹與賈稜、韓愈、李觀、崔群等二十二人同登金榜,稱“龍虎榜”。賈稜第一名,歐陽詹第二名,韓愈第三名。歐陽詹高中進士,這是隋代科舉考試以來180年間泉州第一人,在福建產生的深遠影響就是自此以后福建文人才慕儀讀書,儒學開始受到重視。可考出好成績的歐陽詹并沒有立刻被授予官職,他只好返鄉省親,途經藍關時寫了《題秦嶺》一詩:“南下斯須隔帝鄉,北行一步掩南方。悠悠煙景兩邊意,蜀客秦人各斷腸。”歐陽詹的詩句表明了一個外地人眼中藍關的重要位置。以藍關為界,風景各異,蜀客、秦人行程各異,但煙霧籠罩之下,游子們背井離鄉,憂愁迷茫,相思斷腸之情躍然紙上。
因“四皓”聞名的商山,地域上主要是指今商洛市丹鳳縣商鎮以南形似“商”字的一座山。商山四皓是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的一個隱士團體,因不滿秦始皇焚書坑儒,蘇州太湖甪里先生周術,河南商丘東園公唐秉,湖北通城綺里季吳實,浙江寧波夏黃公崔廣四位白發皓須、德高望重、品行高潔的老者結茅山林,隱居在商山里。四皓在歷史上曾經讓劉邦打消了更換太子的主意,呂后的兒子劉盈穩住了太子地位,順利成為漢惠帝。李白的《商山四皓》贊頌了四皓超凡脫俗的氣節和風范,詩云:“白發四老人,昂藏南山側。偃蹇松云間,冥翳不可識。云窗拂青靄,石壁橫翠色。龍虎方戰爭,于焉自休息。秦人失金鏡,漢祖升紫極。陰虹濁太陽,前星遂淪匿。一行佐明兩,欻起生羽翼。功成身不居,舒卷在胸臆。窅冥合元化,茫昧信難測。飛聲塞天衢,萬古仰遺跡。”巍巍商山,林木蔥秀,景色宜人,四位老人功成不居,悠然自得,對四皓生活和事跡的描寫也是李白未到長安之前政治抱負的寫照。
描寫商山的詩人和佳作頗多,除唐代詩人李白之外,王勃、張九齡、白居易、元稹、溫庭筠、杜牧、韓偓、貫休、司空曙等唐代詩人均有佳作留世。宋代的王禹偁、汪元量、梅堯臣、劉克莊等對商山、商於古道、四皓廟也都有吟誦。元稹謫宦五年之后,被朝廷征召返回長安,途經商山時有《西歸絕句》之二云:“五年江上損容顏,今日春風到武關。兩紙京書臨水讀,小桃花樹滿商山。”喜悅之情呼之欲出。杜牧的《入商山》也很有特色,綜合了商山和藍溪橋的景色:“早入商山百里云,藍溪橋下水聲分。流水舊聲人舊耳,此回嗚咽不堪聞。”商山作為南北驛站,是秦楚文化交匯的地方,大多數詩人或被貶謫,或返長安,再者就是隱居,往往成為古人仕途道路抉擇的地方。從杜牧《除官赴闕商山道中絕句》可見一斑:“水疊鳴珂樹如帳,長楊春殿九門珂。我來惆悵不自決,欲去欲住終如何。”開成四年(839),杜牧從宣州奔赴長安任職,途經商山,用借景抒情的方法傳達著內心的矛盾,語言清新,情感真摯,歷來為人們傳頌。
不同于商山隱士,東漢時期,不仕光武帝的名士嚴子陵歸隱、耕釣在浙江富春江七里瀧一帶,做到了隱身和隱心的統一。李白歌詠了嚴子陵避官遁世的義無反顧,“嚴陵不從萬乘游,歸臥空山釣碧流”,其實,嚴子陵要做的就是超越君臣之間的矛盾,維護自己人格的獨立。封建君主的獨裁霸道容不得臣子的個性自由,東漢時光武帝廢黜發妻和太子;大司徒侯霸因舉薦了皇帝不喜歡的人,險招殺身之禍;繼任者韓歆因直言諍諫被迫和兒子一同伏劍自殺,這些例子讓嚴子陵內心震驚和恐懼。同時,東漢初年,出于蕩滌世風的需要,光武帝大力提倡隱逸之風。朝廷職位“粥少僧多”,名士們謙讓不爭,統治者何樂而不為?事實上,嚴子陵辭世后僅僅四年,就發生了伏波將軍馬援蒙冤而死的慘劇。戎馬終生,功高蓋世,“受盡蠻煙與瘴雨,不知溪上有閑云”的馬援將軍結局尚如此,遑論他人?(袁宏道《伏波將軍避署石室》其一)
商山、富春江曾作為隱逸之地,當不同于唐代盧藏用從事政治投機的終南捷徑,而繁忙的藍關路寄托著古人多少的希望和哀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