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俄羅斯遠東史(全3冊)
- 劉爽 鐘建平等
- 5327字
- 2025-04-29 21:01:42
第二節 遠東的原始社會
一 遠東的新石器時代
一般認為,遠東的新石器時代始于公元前7000—前6000年。接續了中石器時代的物質文化傳承,這一時期的古代居民已經學會了磨制石器和制作生活用陶器。濱海地區、阿穆河流域的居民生活方式,同西部的外貝加爾和北部的雅庫特的狩獵和捕魚生活方式的差別日趨明顯,主要表現為這一地區的居民已經開始了向定居生活方式的過渡。濱海東北部的一些遺址狀況說明了這種差別的存在。
這些遺址主要是由一些大型群落構成的,典型的有魯德納亞海灣居址、“鬼門”洞穴居址和莫里亞克—雷博洛夫遺址等。在“鬼門”洞穴居址中,發現了毀于火災的住房遺跡,并且出土了大量石器、骨器和陶器,經測定這些器物的使用時間為公元前5000年前后。在洞內還發現了大量磨制石器和紋飾器型都很簡單的陶器,這些陶器上部直到口沿一般分布著模壓的紋飾。在這一地區的考古發掘中,還出現了一些石料、貝殼和骨料制作的串珠等飾品。“鬼門”洞穴居址的考古發掘證明,生活在這一地區的原始人類,不僅從事狩獵、捕魚和采集業,還從事各種手工業,學會了制作勞動工具和陶器,能夠加工木材制品和獵物的毛皮。[12]
新石器時代晚期,遠東地區具有代表意義的文化遺存是瓦連京地峽居址,反映了距今3000多年的各種磨制石器,作為獵捕各類陸地與水生動物的工具,已經有了很大的發展。同時也表明加工木材、加工獸皮、制作陶器等,已經成為當時村落居民的日常工作。在發掘中,還出現了開采赤鐵礦石和褐鐵礦石的工具。據分析,開采褐鐵礦石主要是用來當作染料使用,并且由于一些礦物染料并非在褐鐵礦石產地發現的,說明這種染料可能已經用于交換了。在魯德納亞居址,也發現了類似瓦連京地峽的石器和陶器,在一些陶器的口沿處飾有繩紋圖案。從濱海地區發現的大量細石器和陶器制品看,新石器時代人們較多地移居濱海地區,這里豐富的動物和漁獵資源,以及較為溫暖的氣候環境,吸引了更多古代居民來到這里生活。
從考古發掘的遺址及器物來看,阿穆爾河上中下游的廣大地區,在新石器時代古人類生活的能力和水平也有了較快的發展。
蘇聯學者在對公元前二千紀的考古挖掘中,發現了遠東南部地區使用青銅器的痕跡。由此還產生了關于這一地區是否存在一個青銅時代的爭論。在濱海地區和阿穆爾州的博物館保存著模仿青銅器的石器,這些仿青銅石器與新石器時代晚期的磨制石器、陶器相混合,反映了公元前二千紀原始人類生產與生活的基本形態。蘇聯學者對錫霍特—阿林山支脈、興凱湖周邊地區、青樹林村附近地區進行了考古挖掘,并把該地區的文化類型命名為“青樹林文化”。在這一文化層中,發現了豐富的、主要用于捕魚和狩獵的骨角器制品。這一地區所有發掘表明,這一時期當地居民的經濟是由農業、畜牧業、狩獵業和捕魚業構成的。在這一文化層中,首次發現了21件青銅制品,大致被確認為公元前13世紀至公元前8世紀的器物。
蘇聯學者認為:“遠東南部公元前二千紀遺存中的青銅器及其仿造品,在類型學上接近于外貝加爾、南西伯利亞、中央亞細亞的青銅制品。具有豐富的青銅冶煉技術和大量青銅器的南西伯利亞、外貝加爾和中央亞細亞的青銅時代文化給周邊以及更遙遠的地區帶來了影響。在中國商代的青銅器中,細心觀察能看到受安德羅諾夫文化影響的因素。晚些時候的卡拉蘇克青銅器亦給中國商代的青銅器帶來了影響。”[13]實際上,在中國的夏末和整個商代,青銅器甚為發達,從實用和藝術的角度看,都已經達到了世界青銅器制作的高峰。今外貝加爾和南部西伯利亞的文化,與古代中國的夏商文化的聯系,僅從空間距離上也肯定比與其他文化圈的聯系更為緊密,中原文化對其北部及西北部毗鄰地區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因此說中國商代的青銅器受到安德羅諾夫文化和卡拉蘇克文化的影響,不免過于牽強。
可以確認的是,古代中國的中原文化在與今外貝加爾和南西伯利亞地區以及朝鮮半島的廣泛交流和影響中,形成了具有東亞特色的文化體系,而南西伯利亞、外貝加爾和中央亞細亞的青銅文化,應該是這一大的文化體系中處于邊緣的組成部分。
二 遠東原始人類的生產與生活
進入新石器時代,定居已經成為濱海和阿穆爾河沿岸地區大部分居民的基本生活方式,考古發掘的永久性的半地穴住房就是證明。當時的居民一般是在距離河流不遠處建造這種半地穴住房,在數千年中各種外力的破壞和侵蝕下,這種住房的上部分是無法保留下來的。從發掘遺址的現場看,一般可以根據現存的房屋的柱洞和灶坑來判斷房屋的結構和特征,這與游牧民族的氈房和帳篷是不同的。而這些特征與18世紀時這一地區的那乃人和科里亞克人的住房亦有許多相同之處。在沿海沿江的廣大地區,捕魚業是原始居民基本的經濟活動,在這些地區發現了大量磨制石器的網墜證實了這一推斷。
除了捕魚,在遠離沿海的原始森林地區,居民則以狩獵為主,他們捕獵的主要是駝鹿、馬鹿、山羊,以及熊、猞猁、狼等動物。狩獵工具主要是夾子、矛、活套和弓箭等。采集業也是這一廣大地區居民的重要輔助性經濟活動。在春夏秋季,這里有豐富的堅果、漿果、野蔥、蘑菇和各類山野菜等,可供人們食用。蘇聯考古學家根據遠東南部地區出土的石鋤、磨棒、杵槌等石器,認為在公元前三千紀,這里已經出現了早期農業的雛形。這一地區優越的氣候地理條件,以及與南部居民長期而廣泛的聯系,把野生的黍類植物培育成農作物是有條件的。值得重視的是,蘇聯學者對發掘石器使用了微痕分析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復原了古代的經濟活動。通過他們制造的石器和加工的工具來看,原始居民除了獲取食物,還開始加工木料、鞣制皮革、燒制陶器,這些涉及先民生產與生活的綜合經濟形態,在遠東瓦連京地峽遺址中有充分的體現。并且,古代人類在更大的地域內進行交換生產產品和運輸產品的經濟形態已經出現。
根據奧克拉德尼科夫院士的研究,遠東南部地區在新石器時代已經達到了較高的發展水平,與氣候寒冷的北部地區形成極大的反差。他們認為:“合理地組織起來的捕魚業、狩獵業和采集業對于新石器時代居民相對穩定的經濟、定居的生活方式、復雜而發達的藝術、從事專門化生產活動的聚落的出現以及高水平和多樣化的家庭副業,都起到了保證作用。”[14]
蘇聯學者認為,“遠東地區新石器時代文化深刻的地方根源和獨特性絕不意味著它們同鄰近地區的居民相互隔絕,孤立存在。考古研究表明,濱海—阿穆爾河沿岸地區同東西伯利亞、薩哈林、中國東北和朝鮮半島東北部居民之間存在著文化聯系”[15]。同時,在千島群島南部、鄂霍次克海沿岸、堪察加半島,都有新石器時代遺留的石器、陶器,說明整個東北亞區域的新石器時代的生產力水平和文化程度是大體相當的。而楚科奇文化與雅庫特文化也有許多相通之處。通過對楚科奇文化的考證,包括蘇聯學者在內的大部分學者認為,楚科奇人使用的青銅器是從其南部傳入的,而絕不可能是從北部阿拉斯加傳入的,因為直到歐洲人進入前,北美的土著居民還不會冶煉銅。[16]
總之,這是一個承前啟后的時代,為后來的鐵器時代奠定了深厚的基礎。
到公元前1000年前后,遠東南部濱海地區古代先民的文化有了快速發展。這一時期的文化遺存被蘇聯學者命名為“揚科夫斯基文化”,是與М.И.揚科夫斯基教授對發掘這一文化作出的貢獻聯系在一起的。這一文化遺存主要分布在海邊高地或河谷丘崗的突出部位、面積在1000—3000平方米的大村落遺址中。這里主要的工具仍是各種磨制石器,以及各種陶器,而銅器則相對較少。從考古發掘來看,這里的先民主要從事農業、畜牧業、捕魚業、狩獵業和采集業等綜合性的經濟活動。其中,一些日常工具也反映出當時家庭手工業是較為發達的。從蘇聯學者的考古發掘來看,揚科夫斯基文化大體存在于中國的夏商時期,與中國黃河流域文化有著比較緊密的聯系。但是,蘇聯學者常常否認這種聯系的相關性,而過多地強調其獨特的地域性特征。此后出現的克羅烏諾夫卡文化則開始較多地使用鐵器了,并且主要遺存是出土于今興凱湖附近的廣大地區。
三 遠東的鐵器時代與原始社會的解體
至公元元年前后,遠東南部特別是濱海地區和阿穆爾河沿岸地區,已經進入了發達的鐵器時代。與此同時,原始社會制度逐步解體,在南部經濟發展較快地區開始出現了階級。關于這一時期的考古學研究,被奧克拉德尼科夫等學者稱作“奧利金考古文化”。“在奧利金文化早期階段的小波杜舍奇卡遺址上層,在許多房子里都發現了用以取暖的炕。這種用不規整石板在地面上壘砌的炕,順墻砌筑,呈‘Г’形。”[17]遺址內所保存的生活和生產的跡象,說明當時的古代人類已經開始冶煉鐵器。從所發現的人口聚落的大小,也可以看到當時社會等級已經開始出現。如果從地域來考察,這一時期遠東南部的文化實際上就是古代的肅慎族文化。
奧利金文化是豐富多彩的,有各種銅器,如該地民族男子腰帶、衣服上的佩飾、裝飾品等;與此同時鐵制品也大量出現,其中主要的是各種工具,如鐵鍬、鐵鐮等。在各種鐵器中,武器也是常見的,主要有鐵鏃和護身的鎧甲等,廣泛出現于5—8世紀的高句麗及渤海文化中。在這一時期的考古發現中,石器和陶器仍占重要位置,表明游牧文化的生產方式還是比較原始的,發展也是相對較慢的。
根據蘇聯考古學家的研究,“奧利金文化居址和村落遺址的性質證明穩定的定居生活的存在。已經不止一次發現農業及其作用日益增長的某些證據:翻地和收割用的工具,炭化的粟類和大麥種子”[18]。與此同時,在考古發現中,亦有大量馬、牛、羊類骨骸,說明當時畜牧業也有了長足的發展,家養大型動物為農業的耕種提供了條件,也可以作為肉食的主要來源。
根據奧克拉德尼科夫、杰列維揚科等學者的研究,到公元第一千紀時,波爾采文化被靺鞨文化所取代。他們客觀地指出:“靺鞨遺存的分布范圍是從石勒喀河流域的斯列堅斯克直到阿穆爾河畔的共青城。在中國古代編年史中,靺鞨部落的分布范圍包括阿穆爾河支流——嫩江和松花江,直到阿穆爾河。”[19]在遠東考古中,蘇聯學者對靺鞨遺址遺跡的發掘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在許多方面填補了中國古代靺鞨文化研究的空白。他們發現,靺鞨遺存大部分坐落在河流交匯處附近的高臺地上,村落遺址周圍一般有2—3道圍墻與壕溝作為防御設施。在村落內一般有幾座面積為12—25平方米的正方形居址,居址通常向下挖0.6米,室內有爐灶和存放物品的地窖等。蘇聯學者考察的奈費爾德墓葬,反映了4—5世紀靺鞨人喪葬的基本形式,以及隨葬的祭祀品等。公元6—9世紀的渤海文化在遠東的墓葬中也有充分的表現,主要有玉制的耳環、青銅和銀制的鈴鐺,以及帶圖案的飾條和靴鞋的串環等。
遠東農業和畜牧業的發展,加快了原始社會的解體。與此同時,靺鞨與中國古代中原王朝的臣服關系亦有所發展。關于這一點,蘇聯學者是非常清楚的。他們在書中指出:“有關靺鞨經濟的考古材料同古代中國編年史的記載相一致:‘用兩匹馬耕地,田里多黍和小麥’,古代編年史也證明了養馬業的巨大作用:‘總是把優秀的靺鞨騎兵排在前列’。公元477年,靺鞨人的外交使者把500匹馬送給了中國。”[20]在原始森林和沿江沿海的廣大地區,靺鞨人的經濟活動始終與狩獵、采集、捕魚等游牧民族的特點相聯系,而在南部平原地帶則是以農業和畜牧業為主。
蘇聯學者通常把靺鞨遺存分為三個發展階段。即公元4—5世紀的庫爾庫尼哈谷地遺址,屬于早期階段;第二階段的特羅伊茨基墓地和新彼得羅夫卡墓地,其年代在公元6—8世紀;奧西諾遺址為晚期階段。蘇聯學者認為,靺鞨物質文化的晚期與遷移到阿穆爾河流域的突厥人有關。同時,靺鞨文化的起源也與通古斯—滿族相聯系。而貝加爾湖沿岸和外貝加爾地區則被認為是通古斯語族形成的地區。后來,原始靺鞨部落東遷來到阿穆爾河流域,并與當地民族逐漸融合。
從蘇聯考古成果看,靺鞨人可能信仰萬物有靈論和薩滿教,在出土文物中可見各種避邪物品,包括青銅和銀制的人像面具、與太陽崇拜相關的圓形飾物、與馬崇拜相關的飾物等。考古發掘的遺存也證明,公元6—7世紀,阿穆爾河沿岸的靺鞨人處于父權制時代和原始社會逐步瓦解的時期,農業和畜牧業較為發達,并出現了剩余產品和一般的社會分工,盡管階級逐步形成,但是氏族社會的某些特征還十分明顯。
到了公元1000年前后,遠東南部地區的封建社會開始發展,金屬制品廣泛用于生產和生活。養馬養牛業進一步擴大,畜力在農業生產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從而使整個經濟生活發生了巨大變化。手工業有了較快發展。整個遠東南部地區生產力的發展,促進了這一廣大地區各民族之間的相互聯系,加快了階級的分化和階級的形成。按照蘇聯學者的說法,“公元7世紀末,在松花江流域,由于靺鞨部落的聯合,建立了震國,后來成為著名的渤海國。由于居住在濱海地區和阿穆爾河流域北部地區的部落歷史發展的不平衡性,一直到很晚的時期,階級形成的過程還在繼續。考古調查表明,如果說文化的早期階段(如奧利金文化)形成于原始社會時期,那么,晚期階段已經進入國家出現的時期:奧利金文化在圓山古城址類型的渤海遺存中得到繼續發展。濱海邊區馬里亞諾夫古城址類型的其他渤海遺存在陶器方面繼承了靺鞨文化的傳統”[21]。在這里,蘇聯學者比較客觀地指出,他們在考古發掘中命名的奧利金文化等,實際上就是古代的靺鞨、渤海文化,同時也指出了該文化體系從早期的原始社會到晚期的國家出現的長期性特征。因此,在此后的遠東史研究中,必然要大量使用中國的歷史文獻資料,由此充分反映了這一地區歷史上與中國中原王朝長期保持的緊密聯系或臣服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