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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西方美人”與東西方關系的性別化表述

19世紀末20世紀初,《天演論》標舉的“物競天擇之理”引發的意識形態革命使得“中國民氣為之一變”[3],救亡圖存、強國保種的民族主義熱情空前高漲,其重要的論說策略——“社會有機體說”亦深入人心。然而,鑒于清末中國內憂外患、災難頻仍、民不聊生的社會現實,當中國的男性精英試圖在西方主導的“帝國—殖民”世界體系中重建國家身份時,亡國滅種的國族危機迫使他們只能將國家的生物學喻體無奈地投射到“病夫”“弱女”的身體上。

東西方的性別化表述廣泛見諸時人筆端。如1902年奮翮生(蔡鍔) 發表于《新民叢報》的《軍國民篇》一文即將“老大帝國”與西方列強的關系比作“罹癩病之老女”與“獷悍無前之壯夫”之間展開的打斗,既老且病的女性一方顯然毫無勝算的可能,“亦無怪其敗矣”[4]。梁啟超《尚武論》(1903)中亦有類似的性別化表述,認為“二千年之腐氣敗習”已然“深入于國民之腦”,遂使“群國之人,奄奄如病夫,冉冉如弱子,溫溫如菩薩,戢戢如馴羊”[5],“其人皆為病夫,其國安得不為病國也”[6]。在經歷了甲午國恥后,梁啟超筆下的中國更是一派“鬼脈陰陰,病質奄奄,女性纖纖,暮色沉沉”[7]的陰暗氣象,淪為集“女體、病質、暮氣”于一身的“老大帝國”。如何讓女性化、病態化的“國體”脫離“女體”的不堪境地而實現由弱變強、去陰轉陽、返老還童的國族復興,是彼時中國男性精英不斷叩問的重要課題,由此而產生的種種設想往往還是通過性別化的表述呈現出來。

梁啟超于1902年3月起陸續發表于《新民叢報》“學術”欄的《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一文中關于東西方關系的論述就是此種性別化表述的典型運用。梁啟超在該文中熱烈地暢想了當今世界上的兩大文明,即泰西(歐美)文明與泰東(中華)文明之間結成的跨種族聯姻。依據“男女同姓,其生不蕃”的優生學理論,梁啟超認為,這一東西合璧的婚姻“必能為我家育寧馨兒”,并最終實現“亢我宗”[8]這一保種、強種的種族訴求。事實上,諸如此類借東西方混血以強國保種的熱烈暢想自晚清以來便不絕于耳。易鼐在《中國宜以弱為強說》(1898)一文中即明確表示,中國轉弱為強的關鍵就在于“合種以留種”。所謂“合種”,即“黃人與白人互婚也”,并斷言,“如以黃白種人互為雌雄,則生子必碩大而強健,文秀而聰穎”[9]。這一黃白人種通婚的設想在梁啟超筆下轉喻為東西方兩大文明之間的聯姻。二者的相通之處在于都期待著借跨種族通婚以實現保種、強種的生殖目的;不同的是,梁文中明確地標注了泰西文明的性別身份,即“西方美人”。換言之,泰西文明只能以“西方美人”的女性身份才能被接納為泰東文明的妻子。在這場東西方聯姻的熱烈暢想中,“西方美人”只能以妻子與母親為其性別角色期待,只能以改良黃種為其價值體現,東方文明作為丈夫與父親的男性主體地位并不因西方文明的介入而有絲毫動搖,這無疑是兩大文明聯姻的根本前提。

顯然近代以來,尤其是甲午國恥引發的國族身份的女性化蛻變并沒有消磨,反而極大地刺激了男性精英渴望由弱變強、去陰轉陽、返老還童的男性化國族訴求,恢復國族男性性別身份的努力從來就不曾消歇過,而這一愿望的最終實現則有賴于“西方美人”的成功引入。所謂“歐美文明窈窕之花,將移植于中國”[10],以富于科學精神與革新意識的泰西文明更新泰東文明那早已陳腐的學術傳統與知識結構,使他那腐敗不堪的病質弱體得以在歐風美雨的滋養下重新煥發出少年般的健康光彩,并最終重現往昔的強者雄風。這一激蕩著男性狂想的國族欲望是梁啟超所謂“二十世紀,則兩文明結婚之時代也”[11]這一論斷發出的原初動機,亦是其終極目標所在。這一論斷同時也強烈地暗示了唯有聰慧、強壯、獨立,且富于生產力(經濟上的“生利”與子嗣上的生育)的“西方美人”才有資格在“老大帝國”重返陽剛體魄的治療過程中擔當重任,而與“西方美人”形成鮮明對照,即便“則固日日香花祈祝,求為歐美扶桑之一足趾而不可得者也”[12]的中國二萬萬女子則成為邊緣化的他者,“西方美人”正是在這一意義上成為男性精英為中國女界指定的效法榜樣。顯然,在男性精英的設想中,唯有“西方美人”,或以“西方美人”為榜樣而成就的“中國美人”才有資格被納入男性化國族的身體中,并真正為國家有機體的康復作出卓有實效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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