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熹美學研究:基于海外漢學的新視角
- 陳永寶
- 1831字
- 2025-04-28 17:49:48
第一節 理學美學的背景
兩宋儒者討論的問題常常充滿了矛盾,它在一方面呈現確定性,又在另一方面保持著爭議性。這里的確定性是指對儒家思想的肯定,這里的紛爭性是指儒家本位與工夫次第的爭論。因此,無論是顏回與孟子在士大夫心中的亞圣名位之爭,還是佛、儒的治世之道之爭,抑或是理學家們關于道、理、心、性、仁、情的理解及工夫次第的討論,都存在著確定與紛爭的這種矛盾式的現象。在確定與紛爭的矛盾背景下,理學美學在化解矛盾中悄然地發揮著作用。
自周濂溪起,宋明理學家在理學的維度中已經形成了穩定的研究框架,即圍繞太極、理、仁、心、性等核心范疇的理學架構。朱熹說:
夫天下無性外之物,而性無不在,此無極、二五所以混融而無間者也,所謂“妙合”者也。“真”以理言,無妄之謂也;“精”以氣言,不二之名也。“凝”者,聚也,氣聚而成形也。蓋性為之主,而陰陽五行為之經緯錯綜,又各以類凝聚而成形焉。[5]
張載在《正蒙》里指出:
性者萬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天所性者通極于道,氣之昏明不足以蔽之;天所命者通極于性,遇之吉兇不足以戕之;不免乎蔽之戕之者,未之學也。性通乎氣之外,命行乎氣之內,氣無內外,假有形而言爾。故思知人不可不知天,盡其性然后能至于命。[6]
二程對此論述得更為詳盡。除了大量的敘述外,《河南程氏粹言》有專門的《心性篇》供后學參考,在此不必多言。南宋朱熹、陸九淵、陳亮等人,圍繞心性等理學主題的論述更是舉不勝舉。在此也不須贅言。觀此種種,可知在兩宋時期,理學議題是以確定的方式存在的。這種情況的形成原因很多,但以下兩個原因尤其重要:一是佛教在“援儒衛釋”活動中對儒家的刺激;二是孟子在兩宋的升格運動。
“援儒衛釋”運動是指佛教發展到北宋時期出現的式微現象,引起了以孤山智圓、大慧宗杲、明教契嵩為主導的護教運動。孤山智圓曾說自己“內藏儒志氣,外假佛衣裳”[7]。為宗杲主喪的羅公旦說:“(宗杲)并孔老以為言,混三教而一致。”[8]錢穆也指出:“契嵩治學著書之主要宗旨,則在援儒衛釋。其思想理論,多可與后起理學家言相呼應。”[9]這個運動中佛教人士對儒家“領地”的“入侵”,引起了北宋孫復等早期儒家的抗爭。在歷經一百余年的儒佛之爭的背景中,最終兩宋理學家確立了《中庸》與《孟子》在理學世界中的核心地位。自此,心性問題得以穩定下來。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由韓愈揭開孟子升格運動的序幕,他說:“故愈嘗推尊孟子,以為功不在禹下者為此也。”[10]他認為:“孔子之徒沒,尊圣人者,孟氏而已。”[11]但“孟子雖賢圣,不得位,空言無施,雖切何補”[12]。于是,關于孟子儒學地位的討論就拉開了序幕。韓愈之后,他的學生李翱也推動升格孟子的儒學地位。他說:“孔氏云遠,楊朱恣行,孟軻拒之,乃壞于成。戎風混華,異學魁橫,兄(指韓愈)嘗辨之,孔道益明。”[13]皮日休在韓、李之后繼續推進了孟子在儒家內部的升格運動,他稱:“孟子又迭踵孔圣而贊其道。”[14]皮日休曾上書朝廷說:“圣人之道,不過乎經;經之降者,不過乎史;史之降者,不過乎子;子不異乎道者,孟子也。”[15]進入宋朝后,宋初的柳開、范仲淹將尊孟思想繼續發揚光大。歐陽修提出:“孔子之后,唯孟軻最知道。”[16]在柳開、歐陽修等人的促進下,發展到孫復、石介的時候,孟子思想在儒家思想中到達了一個新的高峰。孫復曾說:“孔子既沒,千古之下,攘邪怪之說,夷奇險之行,夾輔我圣人之道者多矣。而孟子為之首,故其功巨。”[17]石介也說:“孔子既沒,微言遂絕。楊、墨之徒,榛塞正路。孟子正人心,息邪說,距诐行,放淫辭,以辟楊、墨。”[18]眾多北宋大儒為孟子站位,讓孟子逐漸由儒學的邊緣,來到了儒學的中心,代替顏回而成了新的“亞圣”。到孔子第三十五世孫孔道輔時,他再次為孟子儒學地位的鞏固提供了證明。他說:“諸儒之有功于圣門者,無先于孟子。”[19]除此之外,他還在孔子家廟中立了供奉孟子、荀子、揚雄、王通、韓愈五人的“五賢堂”,并立“像而祠之”。于是,孟子得到孔門后人的承認,正式以亞圣的姿態出現在兩宋理學家的面前。自此之后,北宋二程、張橫渠和王安石,繼續在“孟子”的升格運動中發揮著巨大的作用,將孟子的思想穩穩地確定在兩宋理學討論的核心之中。
孟子思想的核心主要以心性為主,這也構成兩宋理學思想的核心。自此,《中庸》《孟子》被理學家普遍接受,兩宋的理學思考主題也基本確定完成。雖然后世學者圍繞心性問題而展開了工夫論的論爭,如朱(熹)陸(九淵)之爭、朱(熹)陳(亮)之爭,但究其根本,心性為核心的主題并沒有發生動搖。這是兩宋美學發展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