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舊都新城:近代北京的社會變革與文化演進
- 王建偉
- 9063字
- 2025-04-29 19:37:03
二 市政基礎設施
市政建設是民國北京走向城市化的重要因素。與沿海城市相比,近代北京在城市建設方面相對滯后。八國聯軍入侵時期,皇室逃離,國都被入侵者控制,但與此同時,北京邁出了建立近代市政體制的實驗性一步。聯軍退出之后,清政府開始推行“新政”,對北京的市政建設起到了促進作用。借助于使館區的建設,城市風貌開始發生部分改變。一直到清朝覆滅之前,國都局勢相對穩定,鐵路、城市道路、電力照明、自來水等在一些區域修建。這些城市基礎設施改善了市民生產與生活條件,構成了北京近代城市化的物質基礎,新式交通工具、通訊工具、郵政體系的應用更是改變了傳統的生活方式以及附著其上的思想觀念與人際關系。
道路改造是城市改造的重要前提。清末之前,北京城內大多數道路都是未加鋪設的土路,只有幾條大道以石板或條磚鋪設,舊京街道以坎坷泥濘聞名,“在未修馬路以前,其通衢中央皆有甬道,寬不及二丈,高三四尺,陰雨泥滑,往往翻車,其勢甚險。詢之故老,云:此本輦道,其初駕過,必鋪以黃土。原與地平,日久則居民爐灰亦均積焉。日久愈甚,至成高垅云”[19]。清末“新政”時期,北京作為國都,“地居中央則群才所萃,近接政府則教令易施”[20]。為利于行旅,清政府首先撥款在繁華地段和官衙集中的東四、東西長安街、東華門大街、前門大街、王府井大街、戶部大街等主要街道,采用近代技術修筑了第一批石渣路,逐漸取代原有土路和石板路。其中,東華門大街被認為是北京第一條新式公路,于光緒三十年(1904)由路工局包工修筑。日本人服部宇之吉組織編纂的《北京志》介紹了當時京師之地的道路修筑情況:
近來稍留意修整道路,經工巡局提議,戶部特支八十萬兩,著手翻修甬道,內外城均已大部分竣工。翻修道路的方法,即將原有甬道翻起,使中間及兩側均成同一高度。中間為人行道及輕便車道,左右兩側為重車道,中間左右設溝以便于排水,只有中間路面用條石及水泥,以固地面,左右種植楊柳、設路燈,撤銷全部小攤,每隔一、二百米配備巡捕,以維持交通和保障安全……這次重修,可以說是北京道路的一個新紀元。[21]
雖然路工行政機構屢經改組,但修路工作一直未有間斷。巡警機構建立之后,各廳建立了清道隊,負責維護道路衛生及整修。同時,在主要街道種植樹木,并加強道路交通管理。受到諸多因素的制約,清末北京道路新式建設規模十分有限,“如南北池子、南北長街、南北新華街、府右街及香廠、萬明、仁壽、華嚴、仁民等路,或地宜商場,限于經濟;或路居要津,城墻為障,均未能開辟。而其余繁盛通衢未及展修者,比比皆是”。京都市政公所建立之后,將京師各路通盤籌劃,“分別緩急,揆度財力,擇要次第興筑”,完成120余段。[22]
在京都市政公所新修公路中,瀝青路所占比重越來越大,1921年西長安街改建成瀝青路,1928年東長安街改建成瀝青路。1936年,在南長街、景山東街、景山西街、地安門內大街、地安門外大街由工務局修筑了瀝青路面。不過,這些瀝青路多為在原有石渣路基礎上翻修而成,“新路的擴充,無論石渣路或瀝青路,非常之少。北平工務經費,原很支絀,現在只做翻修舊路的工作,已覺人工不敷分配,更那有余力去拓修新公路呢”[23]。所謂新公路基本仍集中在內城中心,外圍地區并未有明顯擴展,各個區域新式道路分布明顯不均,以1930年年底北平工務局的統計為例:
表1-1 北平內外城各區公路統計(1930)[24]

以上表為依據,位居核心區域的內一區與內二區,無論是石渣路,還是瀝青路,其長度與面積都遠高于其他各區,兩區瀝青路的長度超過全市瀝青路總長度的60%。在這些區域內,先前形容北京道路“天晴時像香爐,下雨之后是墨盒”的景象基本消失,“從菜市口出發,東往騾馬市大街,由珠市口而到前門,北進宣武門去西單牌樓等處,早就沒有了這種情形”[25]。而外三區竟然沒有修筑過一里的新式公路,即使考慮到不同區域的不同情形以及公路需要的“先后緩急”,這種對比仍然令人驚訝。
對城市環境影響很大的溝渠整修工程也同時展開,北京溝渠,一般所謂筑成于明代。清代,管理之權,屬于工部之值年河道溝渠處,掏挖之責,歸于步軍統領衙門。民國建立之后,疏浚溝渠之責轉自京師警察廳。京都市政公所建立之后,設工務科兼管溝渠水道之改設事項,“先從測定水平入手,當將大小各溝渠一律勘測,并按照水平方向,擇其繁要各處,或修浚旋溝涵洞,或添筑暗溝,溝路務期脈絡貫通,高下有序”[26]。大明濠全長5300公尺,“年久失修,溝墻多已坍塌,行人車馬時慮傾躓,且鄰近居民任意傾倒穢水,致臭氣日溢,于交通、衛生兩有妨礙。前市政公所于民國十年起逐段改筑暗溝,陸續修至石老娘胡同西口,上鋪石渣,以利交通”[27]。北平市工務局成立之后,繼續修筑前述未竣工之處。大明濠改為暗溝之后形成街道,東交民巷玉河、北新華街等溝渠也先后改造為暗溝。
國都南遷之后,地方政府對市政的投入減少,北平的城市道路建設一直維持在較低水平??傮w而言,民國北京道路建設主要集中在內城繁華地區,瀝青路與石渣路長度有限,一直到南京國民政府時期,土路仍然占據更大比例,“人從屋內輪臟物于道路,風由道路又將臟物輪回。塵土因著這種輪回,便繼續的存在。到下雨時,塵土雖然沒有了,然而因為沒有新式溝渠的緣故,道路遂不免成了澤國,水退后,街道上又是泥深數寸”[28]。抗戰結束后1946年的調查數據表明,北平全市已修道路687公里(東西郊新市區不在內),其中瀝青路占32%,石渣路占22%,土路占42%。[29]
道路建設不僅塑造了都市景觀,而且也成為城市化進程的重要推動力量。東交民巷使館區的市政建設,對外國僑民和本地上層人物形成了強大的吸引力,并帶動了周邊地區的城市化進程,東長安街一帶迅速發展,民國初年已經成為最能體現北京都市繁華的代表性區域,出版于1919年的《實用北京指南》介紹:
外國使署及其商業,多在東交民巷及崇文門內一帶,樓閣雄壯,街衢整潔。內城繁盛之區,以東四牌樓、西單牌樓、地安門大街為最,商店林立,百貨云集,往來游人盤旋如蟻。故都中有東四西單后門(即地安門)一半邊(買賣大街常在大街東半)之諺。他如西直門內之新街口,東直門內之北新橋,東安門外之王府井大街,亦為商肆集聚之,惟較東四西單等處為遜耳。平日游覽之所,則有東安西安各市場,而東安尤盛。茶樓、酒館、飯店、戲園、電影、球房以及各種技場、商店無不具備,比年蒸蒸日上,幾為全城之京華所翠矣。至若護國寺、隆福寺、白塔寺等處,每屆廟期,游人麇集,亦幾如市場也。夏日消暑,則有什剎海、積水潭,堤柳塘蓮,風景清絕……[30]
同一年成書的《京師街巷記》對此描述:
東長安街,別于西長安街而言,指由東長安牌樓起至東單牌樓下東西一段大街之謂也。前清光緒初年,有如此寬闊。自庚子年,拳匪肇釁,聯軍入城,兩宮西狩,遂結北京條約。我國失敗。使館界于是大為擴充,將頭條胡同亦辟為公地,謂之公地。今只有二條三條,無頭條之號稱也。公地一帶,樹木蔥郁,綿互東西。夏日之間,濃蔭蔽多有于此乘涼者。馬路迤南,為使館界,有鐵絲攔阻。警廳豎立界牌,名曰保衛界內,禁止穿行。外鑿淺溝,內中青草荒蕪,時有日軍操演。公地以北,樓房櫛比。東端有東菜市,系市政公所設立者,早間商人擁集,買賣殷繁繁。迤西有四號妓館,系外人營業者。公司之中,以美豐汽車公司為最。英商普利皮帶工廠次之。外又有福德汽車行,在妓館之東。此處飯店最多,若東安飯店,及大餐廳,長安飯店,電報飯店,北京飯店,皆系飯店中之著名者,然多系外資。永亭鐵廠,在美豐汽車公司之旁,亦系鐵工廠中之可數者。舊東安飯店西,有平安電影公司,為京都電影中之第一者。政務機關則有一等郵務局,京漢鐵路局,電報總局。[31]
瞿宣穎的外地友人在游覽北平時感嘆東交民巷的“纖塵不染”,當時的都市地理叢書之一的《北平》描述1930年代的北平街道:
北平的街道,都非常廣闊,著名的如東長安街、西長安街、東交民巷、西交民巷、東單大街、西單大街,以及正陽門大街、王府井大街等,都是柏油大道,其寬度比上海的各馬路至少要闊上一倍,街道兩旁,植著森綠的行道樹,人在街上走,仿佛在一個大公園里散步。這些街上,多半都有電車通行,如果要出門去,雇洋車也很方便。不過每逢初春或深秋時節,北平城內的灰土很大,迎面亂吹,好像重霧。尤其是胡同里的街道,滿積著泥巴,天晴變成灰土,天雨變成泥漿,使人不論在晴天或雨天,都有“行不得也”的感想,這可說是北平生活上的一大缺陷。[32]
與道路建設帶給人們的視覺沖擊意義不同,電燈、電話、電報、自來水等更能在細微處改善居民的日常生活環境。
1871年,丹麥、英國商人開始在上海經營電報業務,光緒八年(1882),津滬電報線路延伸接入北京。至清末,作為國都的北京已經成為全國電報總匯中心,布政令于四方,不僅可以通達國內各省,還可與法、俄、英等國實現連線。民國建立之后,北京政府建雙橋無線電臺,1925年正式投入使用。
庚子年間,為滿足軍事需要,德國軍隊架設了北京通往天津塘沽的電話線,同一時期,丹麥商人也開始在北京經營“電鈴公司”,從事京津地區的電話業務。1903年,清政府架設了一條通往頤和園和各兵營的電話線,這是北京最早的自辦專用電話。1904年,北京第一個面向社會的電話局開業。1905 年,北京電話總局成立,城內城外有兩處分局。此后,北京的電話事業陸續擴展至南苑、香山、湯山等地,并開通了上海、武漢、南京、奉天等地的長途電話。至1918年,“京師用電話之戶,止于七千五百,不足萬家,吾國電信事業,尚未發達也”[33]。
北京的電力照明首先從宮廷開始使用。1888 年,慈禧太后接受李鴻章的建議,在整修西苑三海過程中,增加了一些現代化的基礎設施,電燈便是其中之一。1889年,慈禧所居的西苑儀鸞殿(今中南海懷仁堂)亮起了電燈,即為北京城市電力照明之始,“西苑電燈公所”也正式建立。1890年,“頤和園電燈公所”也建成,全套發電設備由德國進口,開創了北京最早的小型發電廠。19世紀末期,東交民巷使館區開始使用電燈照明。庚子事變之后,英國洋行在東交民巷臺基廠三條建造瑞記發電廠,向使館區供電。此后,北京電力工業由宮廷照明用電發展起來,許多高官府邸安裝了電燈,如醇親王府、瑞麟的府邸也開始使用電燈。
1904年,由幾位華商發起,經農工商部奏準,成立“籌辦京師華商電燈股份有限公司”(后改稱“京師華商電燈有限公司”),這是北京首家服務于一般市民的發電企業,兩年后建成發電。此后,北京內外城一些主要街道和部分商戶開始安裝電燈,供電服務范圍擴展,逐漸從宮廷、使館、軍政機關、商戶轉向民用。1919年又于京西石景山興建發電廠。此后,公司在通州再建發電廠,并在鐵家墳與西便門設開閉所,改善了因線路較長、供電距離較遠而造成的電壓過低、不穩、亮度不夠現象。
北平市政府建立之后,電力事業開始有較大發展。當時,煤油價格上升,在經濟因素驅動下,商戶、居民相繼改用電燈,據統計,1929年,全市使用電燈用戶數為21116戶,占全市總戶數的7.8%。1930年開始實行電燈包月,每月按盞數計費,每盞1元。同時,公司還推出優惠政策,實行電價遞減制,每月消費超50元者,給予折扣。[34]電力照明使用初期,供電范圍主要集中在內城核心區域,而在外城以及城市邊緣地區,電力的使用還非常有限,直至抗戰前夕,北城以及青龍橋地區才出現變電站。
同時,電力還應用到北平城市道路照明領域。近代以前,中國城市多不設路燈,只是一些商戶在夜幕降臨后于自家門口掛起燈籠,照亮一隅。19世紀末20世紀初,北京街道開始出現路燈,主要為沿街商鋪在自家門前點燃煤油燈?!熬熑A商電燈公司”營業后,首先在東西長安街、西四、東四、前門、崇文門等繁華商業地帶安裝電力路燈,一些街巷胡同的煤油路燈也逐漸改裝為電燈。電力照明的廣泛使用,使城市夜晚呈現出不同于白日的另一種景象,斑斕的燈光不僅渲染了都市的繁華,更極大增添了諸多生活內容,“夜生活”的概念隨之產生,人們的時間觀念得以擴展,生活方式也相應改變。
飲用水作為維系生命的基本保證,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舉足輕重。明清時代的北京,“上等之戶及禁廷飲料,多取之玉泉山、西山各名泉。耗資既巨,輸運極艱”[35]。由于缺乏大的河流體系,京城的居民飲水主要靠土井,井入地下不足3米,水質偏堿,多苦而咸,稱“苦水”。整個京城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口深井可以提供無苦味的井水,稱“甜水”。“平市井之以甜水著名者,初只有安定門外之上龍井,南城之姚郭井,次則東北城之中心臺,東廠胡同之西口,燈市口之老爺廟,各有一甜水井。自清光緒庚子年間,有一日本人在東四十二條西口用新法鑿井,較天然之甜水井尤佳,且隨處皆可開鑿。于是洋井之風大開,日人包鑿洋井,頗獲厚利。而鑿井新法亦遂流傳于市內。鑿穴安管以及考驗地底之砂層泥層諸方無不深悉。并鑒于日人所用竹管年久易壞,一律改用鐵管。市內以新法鑿井為業者漸盛。井商所開之井亦日多,因此以井水為業者乃增至一百余家。”[36]
1908年,農工商部奏請籌辦自來水廠,“京師自來水一事,于衛生、消防關系最要,迭經商民在臣部稟請承辦”[37]。周學熙創立“京師自來水股份有限公司”,以溫榆河為水源,在東直門外及孫河建水廠兩座。公司以招商集資的辦法,集得資金300萬元,同年 5月開始籌建,機器設備從德國進口,并在城內各街巷埋裝水管,兩年后正式供水。1910年,軍機大臣、外務部會辦大臣那桐參觀東直門外自來水廠描述:“廠地宏敞,水塔高十八丈,壯麗可觀?!?a id="w38">[38]
自來水供水系統的出現,改變了北京城傳統的供水方式,“機關一啟,汩汩其來,飛珠走雪,如天然之泉脈,巨室既引之,廚房、浴室亦聯于銅管,取之不竭,足食足用。各大街之口,亦有龍頭,由附近鋪戶代售”[39]。不過,由于公司采取商業運營方式,缺乏來自官方的有力支持,水價較高。加之北京市民多數長期飲用井水,對自來水這一新生事物在認識上存在疑慮。此外,又遭遇以販運售水為生的山東水夫群體的聯合抵制,致使自來水的普及率一直受到限制。
1931年,孫河水廠停用蒸汽機,改用電力送水。由于用水安全與居民生活關系重大,北平市相關管理部門社會局以及衛生局對此加強監管,初步建立了質量保障體系,改善自來水水質,并采取一些其他配套措施推行自來水,“本市人口日繁,而自來水供給區域及數量,迄未增加,推厥原因,不外自來水廠本身業務,未能努力隨時進展,而城內私有水井任意添建,實為莫大障礙。除飭處會同社會局督促水廠改良,以期發展外,一面嚴格限制添建水井”[40]。市政當局對于衛生也更加重視,“自來水—項,時?;灒瑒帐顾|清潔,免害市民健康。于是北平飲科,咸稱利便”[41]。除此之外,自來水開始應用到城市消防、街道清洗、樹木維護等公共領域。
近代公共交通興起之前,北京城處于“步行”時代,城市空間與人口規模有限。與生產力水平相適應的是,大多數普通居民出行沒有代步工具,只有少數達官顯貴乘坐轎子或騾馬車,與這些交通工具相對應的城市基礎設施,如市內道路、橋梁等也處于低級水平。清末時期,空間擴展、人口增加、經濟總量增大,商品經濟發展增速,城市規模明顯擴大,原有的交通模式已經不能適應城市發展的要求,從人力車到電車和公共汽車,機械化的交通工具開始出現在北京,從而引發城市生活各個方面的變化,北京城市發展也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
新式交通工具開始引進之后,北京開始建立公共交通體系。1921年,北京電車股份有限公司開始籌辦,1924年底,第一條有軌電車從前門經西單至西直門線路正式開通運營,全長9公里,共有10輛電車運行。1925年,北京有軌電車新增5條線路。電車開通之時,作家丁西林描述,由于票價較高,乘客很少,其中大部分只是偶爾為之的政府官員、貴族學生和游客。[42]1929年,北平發生了人力車夫合伙搗毀電車的社會事件。不過,有軌電車事業雖經打擊,還是逐漸被市民接受。[43]
19世紀末,京奉鐵路段中由天津通達京師西南盧溝橋的津盧鐵路以及盧溝橋至保定的盧保線先后建成。之所以遠離京師核心之地,主要為避免火車對紫禁城的“侵擾”。八國聯軍侵入北京城之后,英軍為了運送軍隊和物資,率先將津盧線展修至皇城正南的正陽門東甕洞內。不久,盧保線也被延長至正陽門西甕洞內。1905年,北京至漢口鐵路通車,1909年,北京至張家口鐵路通車。隨著京奉線、京漢線、京張線、津浦線等鐵路的先后建成,北京逐漸成為連接東西南北交通的全國鐵路交通樞紐。
鐵路興起之后,極大促進了人口與資源的大范圍流動,對于鐵路沿線城市產生重要影響。京津鐵路貫通后,給兩地居民帶來極大便利,兩地交流日益頻繁,《申報》稱:“天津去京僅二百四十里,向以車煩馬殆,故往來游玩者殊屬寥寥?,F在鐵路通行,京城內外附近居民,咸思到津一擴眼界,其中以旗人婦女為最多。津地大小客棧,幾于滿坑滿谷?!?a id="w44">[44]北京與其他城市的聯系更加密切,城市輻射力和影響力進一步擴大,城市化進程進一步加速。
1919年后北京還陸續開辟了至高麗營、通縣、三河、玉田、豐潤等地區的遠途汽車。1935年,北平市市長袁良為了便利城市交通,彌補城區電車運力不足,以及發展旅游事業,開辟城郊旅游區的需要,組建了北平公共汽車籌備委員會,后改稱北平公共汽車管理處,訂購大客車30輛,先后開辟了5條運營路線,標志著北京城市公共汽車的開端。不過,由于北京城市傳統結構特點,公共汽車并不能有效通行,利用效率不高。
京都市政公所建立之后,開始籌劃修筑環城鐵路,1916年1月1日正式通車。環城鐵路所環之城為北京內城,起點為西直門,“利用者,惟東北之朝陽、東直、安定、德勝四門。此四門城內皆街巷稠密,城外亦有大街、商場、馬路,若外城除永定門有京奉鐵路、京苑鐵路,廣安門有京綏鐵路外,左安、右安及廣渠門大抵城內亦多菜園、荒地、墳墓。城外民居尤少,客貨必比內城更少,是以勘測路線,不繞外城”[45]。環城鐵路與京張鐵路、京奉鐵路接軌,西直門站為京張鐵路起始站。環城鐵路修建之后,對于北京城內的人員出行及貨物運輸都帶來了便利。
現代汽車在清末就已傳入北京,宮廷是最早的汽車用戶。值得一提的是,1907年4月30日,世界早期汽車賽中重要賽事——北京至巴黎的汽車拉力賽在北京舉行。參賽汽車從德勝門出發,有當時新興的四輪汽車,也有早期的三輪汽車,全程橫跨歐亞大陸。1908年春,商人吳廷獻呈請在京師開辦市內汽車載客業務,但京師巡警總廳以道路設施未達配套拒絕了這一申請:“汽車行駛極速,向稱便利,唯京師地面街道狹窄,馬路尚未修齊,若遽準行駛,不特危險堪虞,且于車馬殊多窒礙。”[46]1913年,北京出現了第一家小型出租汽車行,至1933年,北京有汽車2710輛。[47]
表1-2 1930年代初期北京交通工具基本數據

續表

新式公共交通的興起對北京城市生活的影響非常廣泛,首先,影響了城市空間結構的演進。其次,使城市生活節奏加快,市民的時間觀念發生變化,開始從模糊變得精確,鐘表的需求逐漸上升。尤其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人們對于時間與效率的要求開始嚴格。更重要的是,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與交往方式,生活半徑明顯擴展,日常生活的內容大大增加,生活質量明顯提升??梢哉f,以人力車、電車和公共汽車為代表的公共交通的興起與發展,是民國北京城市化進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與此同時,新式交通工具的應用也對城市管理提出了新的要求。由于路面狹窄,設施較差,人行道與車行道不加區分,有軌電車、汽車、騾馬車、人力車、行人混雜其間,對于建立規范交通秩序的需求日益迫切。
1935年出版的《北平旅行指南》對這一時期北平的市政建設給予了如下評價:
北平昔有首善之稱,政府所在,人煙稠密。故市政建設,自較他地優良。平市警察,向推為全國第一,有模范警察之譽,但近來亦無顯著之進步,不過墨守成規而已。政府南移之后,北平有改為教育區之議,但未實現。后市政當局,擬將北平改為游覽區。對于本市古跡,及名勝,均竭力提倡保護,并加修葺,如正陽門、五牌樓、前門內東西交民巷、東西長安街及東四、西四、東單等牌樓,各壇廟,均一律重修,漆油彩畫,以重觀瞻,而吸引游人,藉為繁榮市況之一助?,F平市對于路政,尤努力改善,前外大街,及西單大街,加寬馬路,拆除宣武門甕圈,便于行人。至于交通傘,標準鐘之設置,市容氣象一新,較前進步多多。至于衛生事項,亦積極注重,設計周詳,正邁進中,其他如慈善團體,官方亦多協助,官營公共汽車,前由平市府計劃實現,秦紹文任市長后,為救濟人力車夫生計,曾將城內一二兩路汽車停駛,其香山西山兩路游覽車,照舊開行,并增添南苑小湯山兩路,其春節臨時開駛者,有白云觀,財神廟,大鐘寺等處,南苑小火車,亦于元旦日恢復,每日往返三次,不特便于游人,而本市交通進步較前頗有可觀耳。[48]
清末民初是北京近代城市化進程的初始階段,基于經費投入以及城市管理水平等諸多因素的限制,主要市政設施集中在內城和外城前門一帶的富庶、繁華地段,對于其他區域尤其是城市邊緣地帶則無力顧及,現代市政建設體現出明顯的不均衡性,普及程度一直有限,成果無法惠及更大規模的社會群體。以電力照明為例,宮廷是最早的用戶,后來逐漸擴展至私宅,供電范圍主要集中在內城核心區域,外城以及城市邊緣地區的使用非常有限。1920年代,電力路燈已經開始用于北京城市道路照明,但范圍也僅限于東西長安街、西四、東四、前門、崇文門等繁華商業地帶,內城其他一些街巷仍多為煤油路燈,而外城大部分地區夜幕降臨之時仍漆黑一片,導致內外城生活節奏的不同步性。
自來水供水系統的出現,改變了北京城傳統的供水方式。不過,受制于價格以及其他因素,北京自來水的普及程度一直十分有限,“中上之戶,多皆裝設自來水,飲用悉屬安全,無復知舊習之為害”[49]。1922年,北京安裝自來水的用戶只有5000余戶,只占全部戶數的3%。1934年,全市已鋪設水管380公里,飲用自來水者9600余戶,但與當時北平的20萬戶居民相比,不及5%。[50]“并非城市中的每個人都從道路工程中平等受益;相反,道路改造工程導致了一種新的按等級劃分的空間組織形式……一個新的、在空間秩序中得以表達和確認的社會等級制度清晰地出現在這一系列轉變當中:養路費用分配不平等,富人區更多受益;瀝青馬路極少甚至很可能根本沒有修到過貧民區;速度的快慢取代了交通工具的奢華程度而成為了決定社會等級的關鍵。盡管交通和街道工程都是以服務公眾利益為名義進行的,它們帶來的卻是新形式的社會分層?!?a id="w51">[51]當時北大社會學教授陶孟和感嘆:“北平號稱現代繁榮之城市,已有電燈、電報、電話、電車、自來水及無線放送之設備,其貧民家庭乃生活于如此簡陋之物質環境內,僅以本地制造業之出品,已足供給其需要,則內地大多數之農民,更何能希望得到較優美之生活?!?a id="w52">[52]
總體而言,清末民初為北京市政建設的發軔時期,在“新政”的推動之下,京師之地的市政建設初步開啟。民國建立之后,尤其是京都市政公所建立之后,北京的市政建設有所提速,但由于外部局勢動蕩以及財力匱乏,北京自身產業基礎薄弱,經濟驅動力不足,市政建設成效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