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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0世紀敦煌漢文敘事文獻英譯研究:緣起、方法與框架

一 研究緣起和意義

敦煌遺書或敦煌文獻指以莫高窟藏經洞出土文書為主體,在敦煌全境出土古文獻的總稱,分為藏經洞、土地廟、莫高窟及敦煌境內的古墓、烽燧等其他地點出土的寫本、刻本類文書,其中20世紀初王圓箓道士在莫高窟藏經洞發現的文書最多(李并成,1996: 48)。敦煌文獻現存七萬多件,其中主要為漢文文獻,達六萬件以上(張涌泉,2013: 9)。目前收藏于英國、俄羅斯、中國、法國、日本、德國、奧地利、美國等國家的圖書館、研究所和檔案館。就年代而論,敦煌文獻的成書時間跨越自東漢、三國、魏晉到宋代的十多個朝代。就內容而言,敦煌遺書可分為宗教和世俗典籍兩大部分,前者包括經律、經國、疏釋、仔海文、僧傳、贊文、發愿文等,后者除了經、史、子、集,還有涉獵百科的官私文書;就文類而言,敘事文本是敦煌文獻的主體部分;就語言而論,敦煌文獻的撰寫包括了梵文、吐蕃文、龜茲文、回鶻文、粟特文、于闐文和突厥文等十多種文字(盛文林,2014: 119-120)。

敘事指按一定順序將“事件”呈現給讀者的行為或行為的結果,它是傳承文化、交流思想和記錄歷史的重要方式和手段。敘事文獻是記錄敘事內容的有形載體,它展現了特定文化語境中社會主體的行為及其行為方式(Chatman, 1978: 25),通過解讀敘事文獻中載錄事件的敘述語句,可獲取歷史經驗、理解社會世界(Labov, 1972: 359 - 360; Somers, 1992:600),探究文化傳播(Baker, 2006a: 8 -9),為此它是文化及跨文化研究的重要語料形式。作為敦煌遺書的重要部分,敘事類敦煌文獻(或敦煌敘事文獻)講述著中國傳統的宗教哲學,載錄了特定歷史時期的民間文學和社會文化。隨著20世紀初斯坦因(Marc Aurel Stein)、伯希和(Paul Pelliot)等人將大量敦煌遺書運至英、法、德等國家,敦煌敘事文獻在西方文化語境逐漸被研究、講釋和翻譯,成為傳播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媒介。由于20世紀以來,敦煌遺書中被譯介最多的是敘事類文獻,而英語則是最為廣泛采用的目標語,為此,敦煌敘事文獻的英譯活動研究,是描寫20世紀中國傳統文化的外譯規范、“重構”敦煌文化翻譯史、傳播史的途徑。

目前,敦煌文獻的翻譯研究可分為兩類:敦煌文獻相關的古代翻譯活動研究;敦煌文獻的近、當代譯介研究。前者主要指探究東漢至唐宋時期佛經翻譯活動的史學研究;后者多是對20世紀以來英、德、法等目標語文化語境中,所刊布、發行敦煌文獻譯作的評析,尤其是從文學、史學角度,針對敦煌敘事文獻英譯本的點評和賞析。雖然部分學者已經提到了翻譯語境、譯者決策等問題,但并未對其作深入探析。盡管研究者多認為,由于受制于文獻的抄錄條件和作者教育水平等因素,敦煌敘事文獻在書寫、行文以及敘事結構等方面通常會有錯訛和疏漏,譯者通常會調整目標語文本的語篇結構和敘事策略,然而對于譯者普遍如何調整、其翻譯策略的規律性如何、譯本在英語文化語境如何被接受和傳播等問題,尚未有專門論述。換言之,上述敦煌敘事文獻的英譯研究多是針對翻譯個案的規定性分析,目前還鮮有系統對比雙語敘事結構和文體特點,探究策略規律、翻譯規范、文化功能等問題的專題描寫翻譯研究。

描寫翻譯研究以譯本在目標語語境的“接受性”為起點,通過雙語平行語料的對比分析,收集可觀察的實證數據,在歸納譯本特點及雙語轉換策略的基礎上,概括譯者翻譯行為的規律性、“重構”翻譯規范,并從社會、文化關系、情景語境因素等方面對其尋求解釋,逐漸構建關于翻譯活動“功能”“產品”和“過程”的規則系統和理論(Toury, 2004: 15; 2012:93-110)。有必要采用描寫翻譯研究方法,探究敦煌敘事文獻的英譯活動。盡管馬祖毅、任榮珍(1997)對漢籍外譯史做過系統梳理,但并未論及敦煌文獻的外譯問題,該研究也是“書寫”敦煌文化翻譯史和傳播史的內容。

簡言之,本研究具有一定的應用價值和學術意義。一方面,全球化語境下敦煌文獻英譯規范的“重構”,能為中國文化“走出去”和“華夏文明傳承創新區”文化品牌的國際推廣,提供跨文化交流層面的方法論依據;另一方面,該描寫翻譯研究也是從“功能”“譯本”和“過程”三方面,構建漢—英翻譯理論的途徑,當然也是“書寫”20世紀敦煌文化傳播史和翻譯史的重要內容,故此,具有一定的翻譯學和歷史學價值。

二 研究范圍與目的

本書是一項關于20世紀敦煌敘事文獻英譯活動的描寫翻譯研究,其目的是通過探析目標語文本的敘事結構和文體特點,收集翻譯活動規律的“可觀察”文本證據,“重構”敦煌敘事文獻的英譯活動規范,并構建敘事文獻的翻譯活動方法論。鑒于現有敦煌敘事文獻的英譯多完成于20世紀,本書選擇以“20世紀”特定的歷史語境為參照,考察制約翻譯活動的規范及其背后的社會、文化關系;同時,考慮到漢籍外譯活動的主要實施者是國外漢學家(馬祖毅、任榮珍,1997: 6-7),而英譯敦煌敘事文獻多數以中國傳統宗教哲學、民間文學、社會文化等為主題,故本書主要針對20世紀歷史語境中,西方漢學家對載錄中國傳統文化的敦煌敘事文獻的英譯活動。書中的敦煌敘事文獻,指敦煌遺書中傳遞中國傳統文化信息的敘事類文獻,具體包括:敘事性宗教典籍,如《六祖壇經》《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等;唐五代以來流行的說唱類通俗文學敘事作品;民俗、歷史、軍事等主題的紀實性敘事文獻。書中的英譯文本,其源語文本為敦煌漢文寫本、寫卷或是經過整理的敦煌漢文敘事文獻,或者其源語文本本身也是敦煌漢文敘事文獻的翻譯版本。一般而言,書面文本的呈現方式無外乎敘述、描寫、說明和議論。出于所選語料文類的統一性考慮,本書所針對的敘事文本指語篇主體內容是敘述事件(自發事件或行為),而非事物特征描寫、事理說明或觀點論辯的敦煌漢文文獻及其英譯文本,也不包含具有敘事屬性的詞文、詩、押座文等敦煌純韻文。

三 研究方法與框架

作為一種自然情景的非控制性實證研究,描寫翻譯研究以譯本在目標語中的接受為出發點,其實施過程可分為語料描寫和理論解釋兩個步驟。前者包括語料收集與篩選、文本特征的對比與統計、翻譯策略規律的歸納與概括,以及基于文外語境信息的翻譯規范重構等環節;后者即構建翻譯活動產品(譯本)、過程和功能的理論解釋,以及翻譯活動方法論。需要指出,描寫翻譯研究的對象并非僅是翻譯文本,而主要是生成翻譯文本的具有特定社會—文化屬性的翻譯活動。翻譯活動是譯者在特定動機的驅使下,在不同社會分工的委托人、出版商和目標語讀者的參與下,將源語文本轉化為對所有參與人都有意義的目標語文本的過程(Sang, 2018: 129)。活動理論是解析社會活動功能及其實現機制的哲學框架,采用該框架,可對雙語語料描寫的結果進行解釋和理論提煉,從而實現進一步認識敦煌文獻翻譯活動的目的。

(一)理論框架:活動理論

活動理論(Activity Theory)濫觴于20世紀早期,最初指維果斯基(L.S Vygotsky)等人提出的心理學社會—文化歷史學派,后經里昂提耶夫(Leontjev, 1978; 1981)、恩吉斯特羅恩(Engestron, 1999)等人的發展,逐漸演進成一個探究社會活動的多學科框架,現已應用于管理學、經濟學、教育學、社會學、語言學等研究領域。基于該框架,斯坦納(Steiner, 1988: 144-173)探討過兒童語言的發展問題,他提出語言使用本身就是一種社會活動;蘭多夫(Lantoff, 2000)據此構建了二語學習的社會—文化理論;凱拉里(Kiraly, 2000)提出了譯者培養的社會建構主義方法論;切斯特曼(Chesterman, 1997: 88-90)和金努能(Kinnunen, 2010: 125 -165)以活動理論為參照,分別探討了翻譯策略及口譯譯員的能力與需求等問題。需要指出,桑仲剛(Sang, 2011: 291 -306; 2018:125-141)構建了解釋翻譯活動實現過程及譯者策略選擇機制的活動理論模式,該模式可作為對翻譯活動的描寫發現進行“理論解釋”的理據。

具體而言,翻譯活動是一個受“社會規則”制約的系統。翻譯活動的構成要素包括譯者、源語文本或沒有文本形態的源語思想和觀念(指偽譯)、目標語文本、雙語轉化工具(目標語語言、翻譯工具、雙語詞典等),以及由不同社會分工的委托人、出版商和目標語讀者構成的翻譯社團。由于實施和參與翻譯活動的社會成員需求、動機不同,其視角、聲音、利益也會不盡相同,故此在活動實施過程中,便會產生對社團所有成員都具有約束力的“社會規則”。通常“社會規則”可分為翻譯相關的法律、規章等強制性規則,以及在大量同類翻譯活動中形成的翻譯規范、職業倫理、意識形態等規約性規則。“社會規則”除了協調實施者、參與者的“聲音”和利益,保證目標語文本對所有參與者都有意義,還有確保翻譯活動“合法性”的功能。所謂“合法性”,指翻譯活動的結果即目標語文本,既能夠被目標語讀者所接受,又不會妨礙其他社會個體的利益和權力(Sang, 2018: 130)。“社會規則”是制約翻譯活動的系列社會—文化語境因素的體現。

根據活動理論,受“規則”制約的翻譯活動通過“目的導向”(goal-directed)的情景翻譯行為(situational translation action)來實現,而翻譯行為最終通過受“條件”制約的慣例化操作行動(routinized translation operations)來實現(Sang, 2011: 291)。換言之,翻譯活動是從情景行為到操作行動逐層實現的,“目的導向性”和情景性是翻譯行為的特點,受客觀條件制約的翻譯操作行動具有慣例化和程序化的特點。所謂“目的導向”,指譯者依據其在特定翻譯情景中的個人意圖,實施翻譯行為方案。翻譯行為目的是譯者主觀意圖在翻譯情景的客觀化,翻譯情景包括時間、場合、翻譯活動參與者之間的人際關系、委托人和出版商的訴求、目標語讀者的期待等要素。制約翻譯操作行動的“條件”,主要指因雙語語言、文化的差異而造成的翻譯問題、譯者的語言選擇慣習、翻譯工具水平、翻譯能力等因素。所謂翻譯問題,指每位譯者在操作行動中都會面對的雙語轉換任務,具有客觀性或主體間性特點(Nord, 2006: 166),它主要因在目標語中不能完整重構的源語語篇特征、語言表達和文化意義而產生,它是制約翻譯操作行動的客觀“條件”因素。面對翻譯問題,譯者須對源語語篇內容、形式或功能的某個或某些方面進行調整、解釋、替換、補充或修訂。

翻譯語境既指影響、制約和促成翻譯活動的諸多因素,更指這些因素之間相互作用為譯者的翻譯決策和語言選擇提供依據的動態過程(Sang, 2018: 127)。在翻譯過程中,翻譯規范、職業倫理、意識形態、法律規章等社會—文化因素,被操作化為“規約化譯本功能”,即在大量翻譯活動中形成的,同類譯本所產生的既能被所有活動參與者所接受,又符合翻譯社團“社會規則”的語境效果(Sang, 2018: 130);“譯本的情景功能”指譯本在特定翻譯情景中產生的與譯者意圖相符的語境效果,它是翻譯目的和其他情景因素的具體體現;在譯本功能和源語文本功能一致的情況下,后者是操作行動中翻譯問題的決策依據。換言之,在翻譯活動實現過程中,譯本的規約化功能、情景功能和源語文本功能,分別是社會—文化因素、情景和條件等分層語境因素的操作化,它們依次調控、導向和促成了譯者的翻譯決策和語言選擇(Sang, 2018: 134 -135)。從這個意義上講,翻譯語境既是翻譯活動的制約,又是譯者的決策資源(strategic resource)(Baker, 2006: 328; 332);翻譯活動便成了譯者參照諸多制約語境因素,展示其主體性的語言使用過程。

活動理論強調以歷史—發展的視角考察社會活動;發展不僅是活動理論的研究對象,更是研究的方法。首先,實施活動的技術手段和操作工具是不斷演進的,技術和工具的革新是活動發展水平的標志。其次,活動社團的社會規則也處于不斷的變化之中:社會規則是倫理規約、意識形態、法律規章等社會—文化因素的具體體現,這些因素在不同歷史時期也不盡相同。就翻譯活動而言,其操作工具包括雙語詞典、翻譯語料庫等,技術手段有人機耦合的機助翻譯、在線翻譯平臺(Google Translator、有道翻譯)等,這些均處于動態發展中。根據科茲洛娃、普雷薩斯(Kozlova & Presas, 2005: 610)的研究,譯者的翻譯能力由工具能力、心理—生理水平、雙語能力、語外交際能力(extra-linguistic sub-competence)、策略能力等構成。通常,一個職業譯員翻譯能力的構成成分也是不斷演進發展的。除此之外,在對同一個源語文本反復翻譯的過程中,先期出版的譯本很大程度上為后譯者的翻譯決策和語言選擇提供了參照,也就是說成了后譯者實施翻譯活動的“工具”。為此,在對20世紀敦煌漢文敘事文獻的英譯研究中,有必要對不同歷史階段的翻譯活動進行區分,除了對比同一個漢語文獻多個譯本的敘事結構和語篇特點,還應考慮不同時期影響、制約和促成翻譯活動文外語境因素的差異性。

(二)雙語平行語料的描寫與分析

“語篇和語境特點”是文本分析的主要內容。與其他英美學派的語篇分析理論相比,范·迪克(Van Dijk, 1975; 1979;1980)的語篇結構模式更具操作性。以此為依據,通過對比漢—英雙語敘事文本的語篇結構和特點,可收集關于譯者翻譯策略的文本證據。由于本書只針對敘事語料,為此雙語文本分析中還需考慮敘事文本的語篇特征。

范·迪克(1975; 2014)的語篇分析理論經歷了一個從語篇結構、語篇認知逐漸轉向文外語境的過程,他的語言思想融合了轉化生成語法和功能主義語言觀,既強調意義是文本和語境交互的結果,又提倡語篇的形式主義分析方法。依據“語篇語法”理論,讀者是將語篇作為一個連貫的整體結構來認知和解釋的,該結構即語篇宏觀結構;宏觀結構是關于語篇宏觀命題的整體結構,宏觀命題(即主題)是在“刪減”“歸納”“建構”等宏觀規則的基礎上,對一系列有序的局部微觀命題進行推理和歸納而獲得的(Van Dijk, 1980: 85 -91)。命題是由主詞和謂詞構成的邏輯語句,主詞通常由名詞、名詞短語或者另一個命題構成,謂詞則主要是動詞、副詞、形容詞、介詞短語和語義銜接手段。在逐級演進、生成宏觀命題的認知過程中,局部命題本身是其相應上級命題的主詞。與語篇微觀命題、宏觀結構相對應的是微觀結構和上層結構(superstructure)。前者指關于句群、句子及其銜接手段、詞組、詞、詞素和語音形式特點的表層結構;后者則指語篇的整體圖式化表層結構,比如小說敘事結構、議論文論辯圖式等(Van Dijk, 1980: 107-122)。

關于敘事文本的上層結構分析,桑仲剛(2014: 9)曾在中國作家的短篇小說自譯研究中,采用了由敘述形式、敘述內容和敘述信息構成的分析框架。其中敘述內容指人物及其行為、自發事件和場景;敘述方式(mode of narration)包括評論、描述、轉述和言語。描述即對場景、人物及事態屬性或特征的語言呈現;轉述指敘述者對人物行為的介紹和概括;言語即人物思想或意識的直接表達形式,有內部言語和外部言語之分,內部言語又可分為思想和感知兩個層次(Bonheim, 1982:18-34)。所謂評論,指敘述者對故事內容即事件、人物和場景的概括、評價、判斷或對自己敘述行為所做的解釋(Chatman, 1980: 228),它是敘述者的“聲音”,是對敘述進程的干預,是其主體性的體現。敘述評論可分為信息、表情和感染評論三類。信息評論是為了彌補和受述者共享信息的不足,或者為了保證某一情景中敘述交際的順暢,敘述者提供的客觀事實、背景信息,或對上文所述事件進行的概括和歸納;表達性評論即明顯流露敘述者的情感傾向和價值立場的敘述評論;感染性評論指具有“呼吁”功能,意在縮小受述者和敘述價值規范的距離,使其對敘述的整體倫理或審美規范產生“同情”的評論。

敘述信息屬于敘事文本的深層語義結構,有明晰和隱含之分(Prince, 1982: 35)。明晰信息是通過解析敘述語句的邏輯語義結構,便能直接獲取的敘述信息;隱含信息指需要對敘述語句和交際語境進行綜合推理,方能獲得的敘述信息。由于敘事文本相關的交際行為可由下至上地分為三個層次:敘事人物間的語言或副語言交際行為、敘述者和受述者之間的語言交際行為、現實作者與讀者之間以敘事文本為媒介的語言交際行為,故此交際語境和隱含敘述信息也有層次性特點。一般而言,現實作者是各層隱含信息語言線索的提供者,而敘述者是其與受述者交際層面和人物交際層面隱含信息的操縱者,所以每一層隱含信息對于其本層和上層交際行為的發起者而言是外顯的、明晰的,所謂“隱含”僅是針對相應交際層次的受眾而言的。當然,就文學敘事文本而言,作者和讀者的交際是前者將自己的情感、價值、思想和意識等圖式化,然后由后者結合特定的語境因素和主體因素,從認知和審美上填補具體敘事“未定點”的過程(Dziemidok & McCormick, 1989: 29 -33),為此,讀者獲取的隱含信息并非作者能夠設定和操控的。

此外,現實讀者通過敘事文本所獲取的隱含敘述信息,不但來自敘事人物和敘述者的交際層面,更包含其參照文本語境進行推理而獲得的信息。由于文本語境至少有社會—文化和情景語境兩個層次(Halliday, 1985: 11),從讀者角度來講,其所閱讀敘事語篇中的隱含敘述信息,便有社會—文化和情景隱含信息之分。需要指出,隱含信息能增強認知難度、延長審美過程,具有產生詩性效果(poetic effect)的功能(Sperber &Wilson, 2001: 222),它是敘事文本的語篇特質。故此,本書側重隱含敘述信息的分析。

需要指出,由于“主題”相關性被分配到文本和語境的各個方面(Van Dijk, 1979: 113),無論是對于敘述話語、敘述方式,還是敘述內容的深、表層結構,它都是一個必不可少的分析參數。這樣,基于桑仲剛(2014: 172)敘事語篇的圖式結構分析框架,可用圖1.1規劃本書敦煌文獻敘事結構的分析參數:

圖1.1 雙語小說敘事結構的分析模式

此外,考慮到語域是情景語境因素在語篇結構中的具體體現,為此它是本書文本語境分析的內容。基于韓禮德的功能主義語法理論,斯坦納(Steiner, 2004: 14)進一步劃分了語域的語場、語旨和語式等三個層次,具體如圖1.2。

如圖1.2所示,語場、語旨、語式是自上而下構成語域的三個方面。語場又可內分為經驗域(experiential domain)、目的導向(goal-orientation)和語言活動(activity)三個變量。經驗域指語篇或話語涉及的話題主旨領域(subject area/field),它直接通過語篇的詞匯場、術語、詞匯鏈、標題、題名和及物性等方面來實現;目的導向指屬于同一文類文本的規約化目的或功能,包括指示、說服、論辯、描寫、說明和敘述等。所謂社會活動,指語言使用者為了滿足其需求而發起的生產、交換、交流、消費等社會實踐(Steiner, 2004: 14 -16)。按照“專業度”(technicality),可將社會活動依次分為技術、專門、常識和日常四類(Eggins, 1994: 67)。

圖1.2 語域分析參數(Steiner, 2004: 14)

語旨主要指影響語言選擇的人際關系和場合等因素,具體可分為施動角色(agentive role)、社會角色、社會距離和情感。施動角色即語言交際行為中作者和讀者、說者和聽者、信息給予者和接受者、賣方和買方等符號性角色在語篇中的體現,具體通過語篇的情態、語氣、基調等實現;社會角色可從社會階層、專長水平、教育水平等層面進行分析;社會距離指語言交際參與者對語境空間(contextual space)的占有程度,這取決于說者和聽者之間互動的頻率和范圍;情感指對語篇中自我、他者、語篇主旨等內容的情感態度(Steiner, 2004: 16 -18)。語式包括語言角色、信息通道和媒介模態三方面。其中語言角色指文本或話語在交際活動中的地位是主要(constitutive)還是次要的(ancillary),前者即文本對于語言活動的重要性,后者指在非語言活動的作用和價值;語言交際的信息通道分為視聽兩種;媒介模態指語言交際的書面、口頭、數字等媒介形式(Steiner, 2004: 18-20)。以上便是本書雙語文本語境特點分析的參數。

(三)數據收集和分析

本書以考察譯本在目標語語境的接受性為出發點,參照上述語篇和語境分析參數,試圖通過對敦煌漢文敘事文獻及其英譯本的宏、微觀語篇結構的對比,收集關于譯者語言決策特點的文本證據,并基于所收集的文外語境信息,重構20世紀敦煌敘事文獻的翻譯活動過程及翻譯規范。本書主要采用內容分析法處理譯本接受性、翻譯策略特點和翻譯語境三方面的數據。對于敦煌敘事文獻英譯的接受性問題,基于谷歌英文圖書數據庫(1800—2008),采用谷歌圖書 N 元語法檢視器(Google Books N-gram Viewer)為檢索工具,探究敦煌敘事文獻英譯關鍵詞引用頻率的變化,同時對亞馬遜等書刊銷售網站的讀者評論,和好讀網(Goodreads)等讀書社區網站的評論進行內容分析。關于敘事內容和文本深層語義信息,本書首先根據上述參數對比雙語語料、收集“可觀察”數據,采用量化統計和質性分析相結合的方式歸納、概括,進而構建“蓋然性”的結論。所謂“蓋然性”,指假如條件X存在,行為特征Y出現的概率就會更大或更小(Toury, 1995: 265)。由于本書的研究語料包含文學和宗教類文本,同時部分源語文本是古代寫本,其文字排列中難免存在錯訛和紕漏,而學界對特定詞句的解釋和辨析也會有差異,對此,本書擬參照多數學者認可的觀點,收集內容分析的數據。

(四)本書的內容框架

參照描寫翻譯研究的程序,本書正文可分為十章。第一章介紹本書的研究緣起、方法設計和內容框架。第二章梳理敦煌敘事文獻翻譯活動及相關研究成果。第三章是西方文化語境中敦煌漢文敘事文獻英譯的“接受性”研究。第四章至第八章是雙語平行語料描寫,旨在收集敦煌漢文敘事文獻英譯產品及翻譯策略規律的“文本證據”:第四章對比、分析敦煌本《六祖壇經》各個英譯本的敘事結構和文體特點;第五章探究《伍子胥變文》不同英譯本的敘事結構和文體特點;第六章針對《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的英譯敘事結構和文體特點;第七章描寫《敦煌歌謠故事集》中其他英譯本的敘事結構和文體特點;第八章針對《降魔變文一卷》《張義潮變文》的英譯敘事結構和文體特點。第九章概括20世紀敦煌漢文敘事文獻的英譯活動規范,對該類翻譯活動及其語境化實現過程進行解釋性重構,在此基礎上,修訂了“復譯假設”,并從“翻譯倫理”的角度分析了翻譯活動策略的“正當性”,最后還描述了20世紀以來敦煌漢文敘事文獻的翻譯景觀。第十章基于所收集的“文本證據”和活動理論,探究了敘事文獻翻譯活動方法論,歸納并提出了敘事文獻翻譯中“聲音策略”的應用原則、藥名詩等造語的翻譯理據,以及基于“問題”的翻譯批評模式。簡言之,本書的研究重點是描寫敦煌漢文敘事文獻英譯的語篇特點和翻譯策略規律,“重構”敦煌漢文敘事文獻的英譯活動規范,其目的在于從“功能”“產品”和“過程”等方面,構建20世紀敦煌漢文敘事文獻英譯活動的理論解釋,并解析敘事文獻翻譯活動的方法論決策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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