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東北現當代文學
東北古代文學帶有濃厚的少數民族地域特色,這是東北文學的內在特殊性,從文學的外在形式上來看又更多受到中原地區漢文學的影響,在一些方面體現出與中原漢文學的同一性。進入19世紀,東北文學在繼承前述文學傳統的同時也隨著近代歷史時序和社會環境的深度變遷而逐步發生面貌變化,不過由于各方原因,舊的文化元素仍然占據強勢地位,使得新的思想文化的接受方面變得動力不足,出現明顯的文學發展斷層。到了20世紀,隨著新文化運動的開展,沈陽《盛京時報》[64]等報刊已經出現“新詩”概念并開始刊登胡適等的新詩作品,但《盛京時報》直至1921年才設置“新詩”專欄,其“文苑”欄仍然是舊體格律詩的陣地,在新文化運動初期,“文苑”欄甚至整個文藝副刊都未明顯受新文化思潮的影響,新的文學嬗變仍然處于遲滯態勢,由此可見一斑。東北現代文學的發展與東北社會形態的演變體現出一定同步性,形成了自身內在的發展邏輯,在基礎弱起步晚的前提下有一個艱辛追趕的過程,從啟蒙到救亡再到新生的演變中也呈現了鮮明的個性特征,并在艱難的成長環境中以開放包容的態勢與關內新文學實現有效的互動和交融。
一 東北現代文學的發展流變過程與重要貢獻
東北現代文學可大致分為三個階段:“九·一八”事變以前的新文學、“九·一八”事變后曲折發展的東北淪陷時期文學、抗戰勝利之后的解放戰爭時期文學。
(一)五四新文化思潮推動下的新文學
在五四新文化思潮的影響和推動下,東北文學以報刊為依托達成了文體形式的拓展,這意味著東北文學有了幅度較大的新變,一些報刊由文言向白話轉變,也有了文學題材和體式方面的新的內在需求。《盛京時報》及時轉載了魯迅、郭沫若、劉大白、徐志摩、冰心、俞平伯等作家的作品,郭沫若的新詩《雷峰塔下》《趙公祠畔》《三潭印月》《司春的女神歌》等于1921年刊載于“新詩”欄。《盛京時報》在新的形勢下“首開東北敘事文學的先河,結束了東北舊體詩一花獨放的歷史”[65]。哈爾濱的《遠東報》、大連的《泰東日報》、長春的《長春日報》等相繼跟進,小說文體不斷發展起來。1918年1月15日,《盛京時報》創辦副刊《神皋雜俎》,由作家穆儒丐主持,《神皋雜俎》是東北中文報紙第一家有刊名且大量刊載白話小說的文化性副刊,穆儒丐自己創作的白話小說《女優》《香粉夜叉》等相繼連載發表,帶動了東北白話小說的發展。
1923年是比較重要的一年。8月12日,在穆木天[66]和徐玉諾[67]的助力下,東北地區最早出現的新文學團體白楊社在吉林市成立,有郭桐軒、何靄人等成員約二十人,劉政同和高啟福為實際主持人和主要撰稿人[68],出版了不定期刊物《白楊文壇》。白楊社雖然名聲不顯且存在時間不長,但是它的出現和存在對于東北現代文學發展來說具有拓荒和奠基的意義,從1923年開始,東北新文學出現了發展的新氣象,并逐步開拓了新的局面。
1924年,啟明學社創辦了《啟明旬刊》,該雜志在倡導新思潮反對封建主義的同時還發表了大量文學作品,激發了東北特別是沈陽文學青年創辦報刊的熱情,為新文化思想的引入以及在東北積極宣傳新文學運動作出一定貢獻。這一年,新文化運動領袖胡適于7月應邀來到遼寧大連,途經沈陽時曾作短暫停留,并在大連做了題為“新文化運動”的演講。《盛京時報》對胡適的東北之行作了報道,其演講稿發表于《青年翼》上。提倡白話文寫作并有一定文學成績的胡適此時的到來,對于東北新文學的發展產生了一定積極作用。
在東北新文化的傳播過程中,還需提到郭沫若和張云責。張云責(1891—1931),吉林省榆樹縣(今榆樹市)人,吉林省最早的馬列主義傳播者,也是吉林省新文化運動的主要傳播者之一。張云責在日本結識了郭沫若。1916年張云責提前結束留學生涯回到東北,后來到吉林市毓文中學工作,出任教導處主任。張云責盛情邀請郭沫若去該校任教。郭沫若在毓文中學做了題為《發揚“五四”愛國精神,振奮中國新文化》的演講。還代了幾節國文課,先后為學生講古典文學和詩詞,讓毓文中學學生們頓有耳目一新之感。[69]郭沫若對張云責創辦的校刊《毓文周刊》給予高度評價,并希望他能創辦一個刊物,面向東北地區,借以喚起民眾的覺悟,進而達到利用文藝揭露黑暗反對軍閥強權勢力的目的,這些意見促成后來的《不平鳴》《春鳥秋蟲》《吻爽》《白楊文壇》等刊物的出版發行。郭沫若在毓文中學做客僅有短暫的20多天,其言行卻給毓文中學師生留下深刻影響,也給吉林新文學運動帶來新的元素,對于東北現代文學和新文化運動來說則是意義深遠的。
在東北新文學、新文化的倡導和傳播過程中,楊晦、李輝英、閻寶航、王卓然、梅佛光、吳竹村、塞克(陳凝秋)、金劍嘯(巴來)等都功不可沒。到了20世紀20年代的后半期,新文學在沈陽、大連一帶已經站穩腳跟。1928年以后,哈爾濱的各家報紙副刊幾乎都開始以新文學為主了。[70]
此時的主要文學社團有:春潮社(1925)、關外社(1928)、燦星社(1928)、火犁社(1928)、北國社(1929)、蓓蕾社(1929)等。蓓蕾社是由惜夢牽頭、孔羅蓀和陳紀瀅負責組織成立的哈爾濱最大的新文學社團,幾乎囊括了哈爾濱的新文學作家,并在《國際協報》副刊附頁上出有社刊《蓓蕾》文學周刊,不僅發行至全東北,也發行至平、津、滬等地。這些文藝社團大都辦有刊物,眾多報紙也辦有文藝副刊,共同成為東北新文學發展的重要陣地。
此時的東北新文學呈現如下發展特征。
第一,在傳統和現代、主流和邊緣的交織影響下,對自身規律和發展方向進行艱難探索。最初,新舊文學展開激烈交鋒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舊文學垂死掙扎,新文學發起猛烈攻勢,這集中體現在《盛京時報》等文藝副刊的討論和論爭中,也可從白話小說初登舞臺所體現的通俗性質可見一斑,《盛京時報》初始刊載的白話文數量并不多,且與文言創作并肩前行,1915年《盛京時報》《遠東報》刊載的小說陸續由白話回歸了文言創作。[71]這些通俗性質的小說又注入較強的社會性,體現出一定社會價值,比如表達了辛亥革命時期的一些重要主題。同時,東北文學對關內新文學的接受又不斷采取積極融入的態勢,特別是對俄蘇、日本和歐美文學等外來文學養料的吸收,成為東北新文學增殖的重要條件,東北作家的這種拿來主義態度是值得肯定的,也看得出這是在傳統勢力強大和文風不盛條件下的一種必然選擇。因此,自覺的理論意識和主動參與意識,成為東北現代文學發展的前提。勇于吸收國內優秀文化成果,大膽借鑒外國進步文藝經驗,是東北現代文學得以發展的動力。這種成長環境也在一定程度上與堪憂的社會政治軍事現實相結合,為東北新文學的憂郁格調奏響了前奏曲,這是一種晚熟性,也包含了獨特性。
第二,現實主義追求和風格的養成。東北新文學一開始便有明顯的貼近現實的傾向和積極的民間指向,“以創作貼近現實,反映生活,為時代風云作歷史的記錄,構成東北文學的基本主題和題材取向”[72],這與東北長期的經濟落后和民眾的務實追求性格有關,在近代農業社會轉型過程中,東北社會的動蕩與不穩定進一步加深和刺激了人們頭腦中深潛的民族苦難意識。東北作家的創作普遍表現出堅持鄉土文學的現實主義品格,與五四時期的現實主義文學思潮的傳入有很大關系,五四時期小說“主要是描寫現實人生”[73]的觀念在東北地區得到比較廣泛的響應,現實社會的主體、作家們日常接觸的對象都是社會底層的普通人尤其是窮苦之人,處于鄉土社會中的東北作家在創作中自然傾心于以鄉土小說完成現實審美表達,鄉土特色和民俗質感顯得濃郁和強烈。另外,由于俄國文學大量傳入,俄國文學中關注小人物的現實主義傳統影響了東北作家的思維取向和關注重點。社會功利主義的現實沉思抑制了浪漫的人生幻想,其他形態文學作品在東北很難生根發芽。即使在20世紀20年代出現了金小天[74]帶有鮮明浪漫主義特色的作品,如中篇小說《靈華的傲放》,但也只是曇花一現,并未掀起多大的波瀾。東北新文學發展之初就注意描繪國難鄉愁和勾勒人民覺醒的真切圖景,反映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交鋒中的小人物命運,以文學的世界折射現實世界。這種開端也為東北淪陷時期梁山丁等提倡鄉土文學寫作奠定了堅實基礎。這也說明,雖然“九·一八”事變東北淪陷改變了東北現代文學的進程,但其整體上并未游離于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語境,反而是那種現實關懷更加凝重了,這與淪陷以前東北新文學萌芽發展態勢存在密切的關聯性。
(二)淪陷時期東北文學在曲折中艱難前進
“九·一八”事變之后,東北現代文學踏上了曲折的求生之路,踩著荊棘艱難前進。在異族的高壓統治和嚴密控制下,東北文學自然不會產生創造驚人文學奇跡的基本條件,“但它絕不是一片虛空,恐怕也不那么蒼白”[75]。
此時,東北作家面臨的政治文化環境是異常惡劣的,然而他們從未停止過追求的腳步,進步文學及其所體現的抗爭精神構成了東北淪陷時期文學創作的動人畫面。淪陷初期,金劍嘯、羅烽、舒群、蕭軍、蕭紅、梁山丁等人以偽滿《大同報》文藝副刊《夜哨》[76]、《國際協報》副刊《文藝》等為陣地,發表反滿抗日的文藝作品。《夜哨》的進步文學屬于東北抗日文學的發生和興起的重要標志,“而且引導了其后更大范圍內的淪陷區抗日文學的正確道路,同時更為東北文學的長期發展積聚了力量、鍛煉了隊伍”[77]。《國際協報》副刊被譽為東北作家群的搖籃,蕭紅、蕭軍、塞克、金劍嘯、舒群、白朗等均從這里起步并嶄露頭角。到了淪陷中后期,王秋螢、關沫南、田賁、石軍、田兵、也麗、成弦、未名、袁犀、金音、古丁、外文、冷歌、疑遲、李喬、安犀、陳隄、柯炬等的創作也都有明顯的反滿抗日傾向。另外,東北抗聯文學也是屬于東北進步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楊靖宇、李兆麟的詩歌以及民眾抗日歌謠所反映出來的堅定的抗爭意志,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
女性作家群體值得關注,包括蕭紅、白朗、梅娘、但娣、楊絮、左蒂、朱媞、吳瑛等。但娣(1916—1989),黑龍江湯原人,原名田琳,著有小說《安荻和馬華》等。楊絮(1918—2004),遼寧沈陽人,回族,集作家、翻譯家、編輯、記者、歌手、話劇演員、播音員等于一身,出版有文集《落英集》《我的日記》等。女性作家出于女性自身特質,對于地域風俗和生活的觀察描繪更加細致入微,也記錄和揭示了特殊階段特殊環境中女性的生活和情感狀態,“她們在文學創作中強調女性身份認同,著重表現殖民語境下的性別關系,以代言的立場表達女性的偽滿洲國生存體驗”[78],具有較高的美學價值。
文藝社團良莠不齊,內容蕪雜,出現了冷霧、飄零、新社、白光、LS(魯迅)文學社(對外稱靈菲社)、白眼、白云、寒寂、曦虹、孤霧、旭日、落潮、新潮、野狗、寒光、春水等,其中影響較大的有冷霧社[79]、飄零社[80]、新社、白光社,被稱為文壇“四大社團”。
此時,文學界出現了藝文志派、文選派、文叢派、作風派和學藝派。文選派和文叢派又合稱為文選文叢派,或者直接稱為文選派。藝文志派和文選派是1939年出現的兩大主要文學派別,對立尖銳,斗爭激烈。前者主要作家為古丁、爵青、小松和疑遲,后者主要作家有山丁、秋螢、吳瑛、梅娘、袁犀等。兩個文化社團的出現是與當時惡劣的通俗文藝相對應的,《文選》第一輯“刊行緣起”這樣寫道:“我們現在的出版界雖然并不貧乏,但是投機的風氣,低級的翻印,不但與推進文化無關,更等于送給讀者以毒素。”“我們已經觀察到,一般讀者不完全是嗜毒成癖,過分的專愛上通俗惡劣的讀物,只是出版市場上缺乏含有滋養成分的精神食糧。”[81]藝文志派強調寫印主義,主張避開“主義”和“方向”,有關“寫印主義”與文選派發生了論爭。在論爭中,山丁、秋螢等基于現實主義的文學立場嚴厲批評了藝文志派,但奇怪的是,藝文志派的反應并不十分激烈,這至少說明雙方在創作質量和作品的強調上有著相一致的目標。
文選派因鄉土文學的主張而引起矚目,作為主要倡導者和實踐者的山丁在鄉土文學作品的創作中實績豐厚,筆觸集中于鄉村和農民。同樣致力于鄉土文學創作的秋螢更傾向于展現礦山和都市風情,小說《小工車》《礦坑》反映了東北產業工人的苦難境遇,屬于東北淪陷區文學題材的新開拓,秋螢為開辟東北新文學的現實主義道路做出了巨大努力。
藝文志派注重外來文學營養的吸收,展開了多元的藝術探索。古丁(1909—1960),原名徐長吉,后改名徐汲平,其雜文多進行社會批評,風格有“魯迅風”,《鸚鵡和文人》一文辛辣地譏諷了為日偽政權唱頌歌的文人們的丑惡嘴臉。著有雜文集《一知半解集》、小說集《奮飛》《竹林》、長篇小說《平沙》《新生》等。兩部長篇小說展現了作家駕馭長篇創作的藝術素質與能力。爵青(1917—1960),被時人稱為“鬼才”,其創作明顯受到歐美文學的影響,主要作品有小說集《群像》《歸鄉》《歐陽家的人們》、長篇小說《麥》等。爵青作品自身的超前性和先鋒性與東北淪陷區整體文學批評能力和欣賞水平之間產生一定距離,甚至超出當時批評界的接受能力范疇。疑遲是東北鄉土短篇能手,作品帶有俄蘇文學的影子。小松的創作具有“純美”追求。
戲劇方面,話劇演出活動比較活躍,呼應關內新文學成果的同時也推動了本土劇作家的創作,話劇演出也成為部分愛國知識者與群眾在殖民語境下表達抗爭之音的一種有效方式。金劍嘯等團結了大批左翼文藝工作者,使北滿的革命文藝運動蓬勃發展,他們的演出激起了一部分民眾的反抗意識。東北各地,愛國師生們也排演出一些進步戲劇。在政治壓迫與威脅面前,東北正義之士利用話劇武器勇于直面現實,表現出了抵抗的勇氣和智慧。此時的東北話劇,“從總體上講還未進入成熟狀態,但是,東北話劇的自覺、新的話劇藝術技巧的使用與探索、特殊的表現領域與內容,構成了不失光彩的起點,為后來東北話劇的發展和成熟打開了一個廣闊的空間”[82]。
李喬和安犀不僅以戲劇活動著稱劇壇,也是在鄉土劇方面有創作實績和影響力的劇作家,其劇作在各劇團的上演率很高。
李喬(1916—1990),原名李公越,筆名野鶴,遼寧沈陽人。一生以戲劇創作為主,亦創作小說、散文,晚年主要從事翻譯工作。創作的劇目主要有6幕劇《長白山》、4幕劇《虞美人》《塞上烽火》、獨幕劇《血刃圖》《生命線》《紫丁香》《家鄉月》《夜歌》《夜航》《夜巷》《夜深沉》等。李喬的劇作強化戲劇動作性,適應演出需要,有對異族侵略的反抗,也有被政治壓迫的無奈。成熟期的很多劇作通過強烈的戲劇沖突展現東北民眾的生活與現實問題,通過“夜”的隱喻書寫,熟練動人地“將鮮血與淚水擺在觀眾面前,展現一種死亡的悲壯,讓每一個有良知的人觀后都有道德的震顫,從而引起民眾對不平社會現實的思索與反抗”[83],《長白山》《塞上烽火》《血刃圖》《家鄉月》《夜航》等都寓有諷喻現實的深意,具有一定的進步色彩。
安犀(1916—1972),又名安鳳麟,遼寧沈陽人。畢業于北京大學。1936年開始文學活動,創作有《姜家老店》《獵人之家》《歸去來兮》《東方夫人》《朱買臣》《清明節》《三代》《晚鐘》《淑女》等劇作。安犀的劇作具有較強的舞臺意識,有較強的現實生命力與吸引力,關東鄉野色彩更為濃重,特別是慣于通過“野性”“野趣”的追求來呼喚民間復仇精神和原始生命強力。獨幕劇《姜家老店》(又名《野店恩仇記》)描寫了發生在東北密林堡子中的復仇故事。主人公姜大剛性格剛強、剽悍、豪爽,從他的身上我們可以感受到一種旺盛的生命沖動,一種帶有原始性、強烈爆發性和力量感的復仇精神,這正是來自東北民間的一種“山林性格”,是自然野性和江湖氣質的折射,是民間反抗精神的充分外化。《朱買臣》《東方夫人》等劇作中剛烈的女性形象滲透著一種強悍的民族性格,寄托著作家強烈的現實憤懣。
東北淪陷時期文學呈現如下發展特征。
第一,苦難主題的集中書寫。作家們保持著執著的現實主義追求,展現了多重悲涼的現實生存世相,呈現了異族的暴行和民族的災難,抒發了國破家亡時代的精神苦痛,同時揭示了知識青年的“時代憂郁癥”以及畸形社會里人性的丑惡和畸變。社會各階層民眾的困難生活是東北淪陷時期作家主要的題材表現領域。在書寫苦難的同時很多作家也試圖探尋苦難的拯救方式,即在政治低氣壓下不斷彰顯頑強的民族精神,突出民眾的勤勞、勇敢、不屈不撓、自強不息等精神品性,表現出強烈的憂患意識、參與意識和反抗精神。
第二,借助多種題材和表現對象以實現精神抗爭。題材多樣,其中鄉土題材和知識者題材占比較大也比較有特色。東北現代文學擴大了魯迅提出的鄉土文學影響,并注入了新的時代內容。東北淪陷時期的鄉土文學曾使得殖民當局惶恐不安,作家們運用特殊手法暴露黑暗,表現抗爭,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鄉土文學的內涵和藝術容量。秋螢很注重書寫知識者,“他以切身的生活感受,真實地再現那個動蕩的年代里知識者的不幸和悲慘命運”[84],忠實記錄了東北青年知識者在歷史巨變和民族災難面前的不同選擇和表現,展示他們或沉或浮的心路歷程。作家們善于在反封建題材中暗含反帝主題,從知識者的視角透視封建家庭在內憂外患的矛盾中走向破落的命運。
作家們善于通過細節描寫展示社會悲劇和人生悲劇,在表現小人物悲劇命運時,多關注其生活遭遇及相關場景,以小人物的視角透視社會歷史變化、人心動蕩。作家們還意在對黑暗的社會制度展開抗爭,發掘蘊藏在普通勞動者身上的反抗精神,以此來探求民族自強新生之路。
第三,顯著的隱喻性特征。囿于社會局勢,一些作品無法帶有敏感的政治傾向,很多作家在“言”與“不言”之間進行艱難選擇,作家的自我及族群認同意識只能在殖民意識形態的遮掩下達到隱性的流露,運用曲折暗示、象征隱喻的方法達成表現、暴露和反抗的文學主題。淪陷時期的東北文學,“是血與火的結晶,是在窒息狀態下的呼號,是戴著鐐銬的跳舞”[85]。
關沫南發表于1939年的小說《兩船家》以階級對立的緊張狀態隱喻著民族矛盾。“我”(張先生)從拐子灣這個地方乘坐夾板船返回故鄉——200多里外的一個小鎮,隨身攜帶著五千元錢,是給父親的官司做賄賂用的。船家是老趙和小王。頭一晚平安無事,第二天半夜“我”被聲音驚醒了,看到小王被老趙摁倒在船板上,一把刀丟在不遠處。老趙謊稱小王要割桅桿,隨手將刀扔于水中。到家后,“我”收到一個小孩傳遞的信件,才知這個老趙就是同學、好友趙柴民。“我”追求他的妹妹,想要侮辱她,使她受重傷而死,趙柴民申訴,結果反被逮捕,再后來是被釋放了。信中這樣寫道:
我的信念和我的事業告訴我,這不單純是個人的仇恨,它需要總的解決。
我躊躇了再三沒有置你于死地。你知道嗎?你從夢中驚醒的那天夜里,我的伙伴已經要用那把刀結束你的生命了。我考慮之后,攔住了他。因為這樣一來,我們就變成了只是圖財害命了。何況,我們一向不主張,用這種手段解決你們和我們之間的問題,這也是解決不了的。就這樣,你又得以逍遙自在了……隨意欺凌弱小和無辜。但是你要知道,這一切是長久不了的,歷史早晚會做出回答。雖然我只是個擺渡船家,我卻堅信著。[86]
這是作家精心的內容安排,此處作家想要告訴我們,個人復仇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階級矛盾,它需要“總的解決”、需要整體意義的徹底抗爭。同時,作家也在暗示一個道理:民族矛盾何嘗不需要“總的解決”?關沫南實則通過擺渡船家的信心,呼喚那種代表歷史趨勢的進步正義力量的必然來臨。“這一切是長久不了的,歷史早晚會做出回答。”這樣的曲筆本質上是對于日本侵略者的最后判決,讓苦難的同胞看到光明的前景。
作家們還會通過民間文化的傳達與書寫來實現一種精神還鄉的象征過程。作家筆觸指向鄉土民間意味著指向祖國,更意味著指向中國文化,彰顯一種文化戀母情結。作家“怒發沖冠”的藝術情感定勢通過語言的地方化實現了普遍的傳達。東北語言因其巨大的包容性和混雜性呈現出濃重的鄉土性和地域性特征,溶于文學中則生出十分獨特的藝術魅力,形成了不同于其他地域的文學表達系統。作家通過語言民俗實現了與東北大野上的困苦群體的情感融合和無限接近。民俗文化成為苦痛情感的象征物,通過一種合乎邏輯的想象與建構,最終道出了一切生之苦惱和憎厭。李喬的鄉土劇便以豐富的隱喻性和濃郁的關東色彩引發當時東北觀眾的深切共鳴,“長白山”“家鄉月”等標題的運用便是充滿象征意味的。這種帶有鄉邦思念意味的創作在努力排斥多重阻力中安放著作家所無法棄置的情感歸屬和本能的抗爭需求。
隱喻也帶來凝重、沉郁的藝術風格。東北作家在審美上強調真實俗白,在藝術表現上講究力度,強調雄渾和質樸。與京派作家探索人性、海派作家琢磨心理不同,東北作家常常在蒼茫的大自然背景下,以強勁有力的筆觸探求森林的力、山谷的力、土地的力、普通生命的力,凝重、沉毅之氣讓人過目難忘。
第四,東北淪陷時期文學具有一種特殊屬性。東北淪陷時期文學繼承了五四新文學的傳統,在時間上顯出了滯后錯位性,在宏觀上有許多相似之處,如社團和流派、文藝大眾化追求和描寫黑暗等方面。相似不是簡單的重復,拿社團和流派所承擔的任務來說,五四新文學更多集中于啟蒙,以期實現反封建的主要目標,東北淪陷時期文學的反帝目標更為突出,進步作家們采取多種方式進行了不懈追求。
東北淪陷區作家與東北流亡作家相比,二者有共同的東北地域文化展現,就作家的創作方法而言,都普遍采用了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但在反帝主題表達方式上存在明顯差異,東北流亡作家大都可以直抒胸臆,而東北淪陷區作家則主要采取曲折隱晦的手段。在題材選擇與處理上,東北流亡作家主要選擇戰爭題材,東北淪陷區作家則普遍規避了這種敏感題材。東北流亡作家普遍選擇的鄉土回憶題材,在東北淪陷區作家這里往往缺少題材確立的土壤,生于斯長于斯的切身體會和憂患之思驅使他們更愿意通過“暴露鄉土現實”的方式生成文學表達的力度感。上述獨特屬性使得東北淪陷時期文學具有一定的比較研究價值。
(三)東北解放區文學的蓬勃發展與大眾化追求
東北解放區文學發展時間雖短,但也取得了十分重要的成績。在黨的領導下,東北解放區文學得到蓬勃發展,形成了包容性強和追求大眾化的特點,多種文體都得到發展。
小說方面出現了周立波的《暴風驟雨》、草明的《原動力》、馬加的《江山村十日》。長篇小說《暴風驟雨》記錄和展現了1946年至1948年間東北地區土改運動的歷史畫面,具有全景式史詩性,是東北地區土改運動的藝術寫實,氣魄宏偉,結構嚴謹,人物個性鮮明,筆觸生動活潑,東北個性化的群眾語言為作品增添了濃郁的生活氣息和鮮明的地域品格。草明(1913—2002),原名吳絢文,廣東順德人。20世紀30年代,草明在上海曾受到魯迅和茅盾的指導,早期作品常常從女性角度出發關注和探討女性的物質生活和精神要求。創作于1948年的《原動力》描寫了東北一水力發電廠在黨的領導下工人們團結奮戰、克服困難最終修復機組發出電力的故事,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部反映工業生產的中篇小說,將前工業時代那種“力之美”生動地呈現了出來,也為中國當代工業題材小說奠定了一種美學品格,總體來看,其思想認識價值遠高于審美價值。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草明又創作了工業題材長篇小說《火車頭》(1950)、《乘風破浪》(1959)。草明因此被譽為“新中國工業文學的開拓者”。馬加的中篇小說《江山村十日》首版于1949年5月,是反映東北地區土改運動的優秀作品,畫面真實明快,結構完整嚴密,注重運用方言口語,東北鄉土氣息濃厚。另外,陸地、雷加、韶華、陳學昭、草明、白朗、李納、劉白羽、白刃、西虹、魯琪、董速、方青、井巖盾、顏一煙等的短篇小說創作也各具特色。
戲劇方面形式多樣,從思想到內容都發生了深刻變革,新秧歌劇興起并涌現大量作品。在戲劇創作上,王大化積極實踐并作出重要貢獻。東北解放區秧歌劇的主要特征為:主題內容上的“革命化”,創作和演出的“模式化”,革命話語與民間話語體系的互滲。[87]秧歌劇“將明確的意識形態訴求與秧歌劇的形式予以有機融合、創造一種民族的、民間的、地方的、大眾化的審美意識形態,使人民在喜聞樂見和審美狂歡中轉變思想意識,實現對新政治、新政權和新文化的認同,進而以改變了的政治和文化身份參與歷史的創造。東北解放區秧歌劇的這種成功的藝術實踐使其發揮了文化唯物主義的對現實和實踐改造的巨大力量”[88]。
詩歌方面,集中于工農兵詩歌、政治詩、諷刺詩等多種形式,一個共同特點是面向大眾、貼近現實。方冰、公木是此間最有影響的詩人。
散文方面,作品追求積極的政治思想內容,表現出解放區人民大無畏的、頑強的戰斗精神。劉白羽、華山等的報告文學語言生動活潑,具有可讀性,對戰斗場面和軍旅生活的記錄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另外,陳學昭、草明的散文創作也都可圈可點。
文藝刊物方面,以《東北文學》和《東北文藝》最具代表。《東北文學》從1945年12月至1946年4月間共計出版5期,連續發表了有關東北淪陷時期十四年間文學創作情況的概括與評述文章,為相關文學研究保存了珍貴史料。《東北文藝》從1946年12月至1948年1月間共計出版12期,是東北解放區比較有影響的文藝刊物之一,圍繞該刊聚集了周立波、趙樹理、公木、羅烽、蕭軍、塞克、舒群、白朗、嚴文井、劉白羽、宋之的、馬加、雷加等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的優秀作家,也團結了作家群體和東北文藝創作隊伍。
另外,東北文藝工作團在東北文藝特別是戲劇運動的發展繁榮方面作出了突出貢獻。東北書店是中共中央東北局領導下創辦的國營書店,1945年11月在沈陽成立,1949年7月改名為東北新華書店,在極其艱苦復雜的環境下,東北書店出版的各類書籍依然達到千余種,有效承接并拓展了黨在紅色根據地的出版事業,為新中國出版事業的發展壯大奠定了堅實基礎。作為東北解放區最大、最權威的出版發行機構,東北書店標志著東北解放區出版事業的繁榮,促進了東北地區文學藝術的發展。
總而言之,東北解放區文學是以延安為中心的抗日根據地文學的延伸和發展,從多方面“將延安文藝體制全面繼承、發展、擴大和完善,并在1949年后整體性移植、整合到共和國文藝制度中,對當代文學和文藝制度產生了重要和深遠的影響”[89]。
最后,我們談一下東北現代文學的歷史貢獻。如果將東北現代文學置于現代中國的歷史發展語境中加以探討,會發現東北現代文學對整個中國現代文學有著突出和獨特的貢獻。東北現代文學貢獻了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部白話長篇小說即穆儒丐創作并發表的《香粉夜叉》。東北現代文學貢獻了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部夢幻主義小說即金小天所作《春之微笑》,這部作品既充滿浪漫主義色彩,又向人們展現了一個神秘縹緲的宇宙世界,體現出濃重的夢幻主義格調。東北現代文學還為中國現代文學史貢獻了一支以反抗異族侵略為最基本特征的文學群體即東北流亡作家群,這個群體崛起于關內文壇,其創作是東北現代文學最具華彩的樂章。此外,李輝英的抗日愛國題材長篇小說《萬寶山》以鮮明的反抗基調和吶喊聲音,“成為中國現代反帝文學的里程碑式的作品”[90]。
我們要從總體上認識到東北現代文學構成元素的多元性,這在理解東北現代文學發展進程和歷史貢獻的特殊性上可以找到新的材料支撐點。東北地區的民族多元性是一種歷史的事實存在,同樣東北文學的多民族性也是一種歷史的事實存在。在東北,少數民族作家也形成了一個陣容頗為壯觀的創作群體,如穆儒丐、端木蕻良、舒群、金劍嘯、馬加、關沫南、田賁、陶明浚、陸地、李旭等,活躍于文學發展的各個時期。由于歷史特殊原因,在東北尤其黑龍江地區還存在著大量值得關注的俄羅斯僑民文學。哈爾濱的俄僑文學可謂豐富多彩,涌現出很多著名作家,創作并發表了大量文學作品,作品中體現出獨具一格的中國聲調。俄僑文學豐富了20世紀上半葉的東北文學,屬于東北文學乃至中國文學的一個特殊組成部分。
二 東北當代文學的發展流變過程與藝術新變
東北現代文學是探索的、奮進的、充滿斗爭精神的文學,經歷了風霜雪雨的坎坷歷程,當東北文學步入當代階段,也經歷一個另一種形態的曲折而艱難的發展過程,最終達成多元審美追求。東北當代文學在發展中能夠自覺融入全國文學的整體格局,在不同階段都表現出對全國文學的整體呼應,不斷找尋屬于自己的位置,“并繪就了時代與地域特色交融的運行軌跡”[91],折射出東北這塊神奇土地的豐富的歷史文化沉淀,成為中國當代文學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一)“十七年”東北文學
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至1957年上半年,東北文學與全國一樣出現了文學創作的繁榮期,涌現了一大批具有一定藝術水準的文學作品,小說方面有曲波的《林海雪原》、雷加的《春天來到了鴨綠江》、鄂華的《自由神的眼淚》、草明的《火車頭》和《乘風破浪》。
曲波(1923—2002),山東蓬萊人。長篇小說《林海雪原》寫于1955年2月至1956年8月。1955年時的曲波已從部隊轉業,在黑龍江的齊齊哈爾車輛廠當黨委書記,利用業余時間創作這部小說,最后在北京完成。小說根據曲波本人在1946年冬天親率部隊深入牡丹江地區的深山老林以半年時間清剿國民黨土匪殘部的真實經歷為背景創作而成,全書共計40萬字,1957年9月出版。《林海雪原》是“十七年文學”中紅色敘事方面極其重要的代表性作品之一。小說洋溢著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成功塑造了偵察排長楊子榮的形象,特別是對反面人物的刻畫,并未簡單地漫畫化、臉譜化。小說在情節構造、人物塑造、環境描寫等方面都凸顯了傳奇性,注重表達和表現方式的民族化和大眾化,尤其是獨特的地域景觀與雄奇風貌的展現是作品獲得成功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之一。
宏偉敘事、政治話語的存在為《林海雪原》的敘述風格和文本的流行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而作為一部長篇革命英雄傳奇小說,真正使之生色且具有鮮明個性特征的還在于民間文化形態和民間話語的滲入。小說兼顧了史實、傳奇和通俗三個特點,其“民族風格”在于與中國通俗小說的三大類型——“神魔小說”、“英雄(武俠)小說”與“言情小說”的內在聯系[92],在人物類型、敘事結構、修辭方法以及藝術風格等方面都與我國文化傳統實現有效對接。
從1957年下半年至1961年,文學創作大部分是頌歌內容的作品,1962年前后,隨著文藝政策的調整,文學創作出現了瞬間的活躍狀態,表現形式也多樣化,革命歷史題材和現實農村題材作品仍然居多。從50年代末至1966年,由于“左傾”思潮的干擾,“雙百方針”名存實亡,文學陷入尷尬的位置和處境。此時,紅色敘事文本的共同性為:多運用宏大的敘事方式,偏重于對整個階級、國家、政黨價值理想的表現,充分肯定為了總的目標和遠大理想而犧牲奮斗的精神,作為敘事主體的個體的心理需求、情感體驗與價值實現完全被宏大的目標遮蔽。
整體來看,“十七年”東北文學體現如下發展特征:農村題材有余,城市題材不足;長篇小說創作的數量和質量相對明顯不足;文學批評力量顯得比較薄弱;對人性的豐富和復雜、人的主體性和存在感缺少深度關注與揭示,比如五六十年代的北大荒文學創作,唱響了一曲拓荒者之歌,充盈著一種烏托邦精神,卻較多從宏觀層面上關注人的存在,對個體內心世界的透視不夠。
(二)新時期東北文學
新時期東北文學不僅緊跟時代步伐,關注社會變革,也在創作題材、藝術風格和表現形式方面力求多樣化。新舊交替之初的東北小說,在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知青文學等方面做出積極響應與實踐。這方面的作品有張笑天的《公開的“內參”》《沒畫句號的故事》、金河的《大車店一夜》《不僅僅是留念》、鄧剛的《迷人的海》《我們這幫海碰子》、達理的《讓我們蕩起雙槳》《湖畦小夜曲》、張抗抗的《北極光》《隱形伴侶》、巴波的《小城風情》、關沫南的《神秘的雪橇》、梁曉聲的《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風雪》《雪城》,等等。
梁曉聲于1949年生于黑龍江哈爾濱,1979年開始文學創作。雖然很久以前就離開北大荒了,但梁曉聲的早期小說多以北大荒為背景,真實而生動地記述了一代知青走過的足跡和他們曾經的追求。梁曉聲后期作品側重探討現實與人性。獲得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的長篇小說《人世間》堪稱一部近50年中國百姓生活史,體現出中國當代小說的史詩性之所在,梁曉聲帶著深情書寫故鄉東北的普通人與家常事,豐腴的世俗生活圖景展現出梁氏風格的人性與溫情。
張笑天(1939—2016),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延壽縣人,其創作力旺盛,影響力大,在東北文學中具有標志性的意義。文字數量大也是一個重要特征,出版的《張笑天文集》達到1800萬字。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雁鳴湖畔》《嚴峻的歷程》《歸來吧,羅蘭》《愛的葬禮》《中正劍之夢》《永寧碑》《死島情仇》,中篇小說40多部。作品集有《張笑天短篇小說選》《張笑天中篇小說選》《家務情官》《她微笑著走向牢門》《追花人》《黑十字架》《春眠不覺曉》等,還發表了20余部電影文學劇本。因此,有“鬼才”“寫作機器”之稱。1982年發表的中篇小說《公開的“內參”》《離離原上草》都曾在當時引起評論界的爭議,他是東北作家當中對新時期中國文學整體潮流走向較早做出呼應的作家之一,上述兩篇作品中所傳達的觀念在當時無疑具有開拓性意義。他還是新時期最早將寫作視點投注在知識者身上的作家之一,對處于變革社會中的知識者做出比較深刻的精神透視。張笑天的作品選材廣闊,又顯出厚重之感,特色鮮明,特別是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歷史劇創作格外受到關注,并讓作品與影視藝術相結合,進行豐富的電影劇本創作,贏得非常多的受眾,2000年首播的大型歷史劇《太平天國》曾被媒體稱為“20世紀歷史劇關門之作”。張笑天的歷史題材小說一貫追求磅礴氣勢,敘述結構宏大,人物形象鮮活生動,給人一種深厚的文化感和歷史感,并融入了作家深入的思考,很好地做到將歷史、文學與現實相融合。張笑天在認真審思歷史的同時還放眼中國變革的現實,著重反映和思考當前社會生活中人們的思想、情操、道德、信仰、法制、人性等諸多方面的問題,顯示出敏銳的現實捕捉能力。
新時期的東北鄉土小說立足于現實層面,重新審視傳統的歷史文化,注意發掘地域文化的歷史積淀對于人的精神生成的影響,代表作品有萬捷的長篇小說《叩拜黑土地》。
在熱衷于高蹈的形式探索的先鋒作家中,東北作家馬原和洪峰成為旗手與主將,不僅引領了20世紀80年代的文學新潮流,而且在文本中所呈現出來的創新與反叛精神深刻影響了90年代的文學創作。馬原,生于1953年,遼寧錦州人。1982年從遼寧大學畢業后赴西藏,曾在西藏群眾藝術館工作,創作出轟動文壇的西藏系列小說。馬原是中國當代小說敘事革命的先行者和代表人物,被稱為“中國小說文體之父”,其文本策略即著名的“馬原的敘事圈套”,成為眾多作家的敘事藍本和小說實驗的起點。《岡底斯的誘惑》以文本形式的碎片化、意旨的朦朧性與后現代主義達到了某種程度的契合,為小說敘事提供了新的可能。洪峰這樣評價:“馬原給我們提供的可能性絕不單單是操作上的可能性,而是摧毀一種整個思維方式,他使我們對小說的理解發生了一次革命性的變化。……馬原的意義就在于他不是教會了我們該怎樣做,而是給了我們一個巨大的提醒。”[93]馬原和洪峰的先鋒文學實踐其實與東北文化精神存在一定內在契合度,東北的傳統文化本質上是一種以生存為本位的文化,它的最根本的精神內核首先是“征服”與“反抗”,先鋒主義文化精神的核心也是“反抗”。東北的傳統文化是一種感性化的、小團體主義的、利己的文化,這種文化和不愿受倫理、宗法限制的絕對個人主義的先鋒文化精神十分契合。[94]馬原和洪峰的先鋒小說的敘事冒險和技巧實驗明顯采取了一種薩滿式的寓言和隱喻方式,以一種先知的身份來介入小說的敘事功能,無疑與東北地域文化精神的熔鑄存在一定關聯。
遲子建無疑是新時期東北女作家中一位頗具實力和影響力者。阿成的短篇小說集中于地域歷史文化積淀的深入開掘。孫春平在20世紀90年代審視和思考了中國社會在市場經濟轉型中的變革,以及人們的思維、心靈、觀念變動。張濤的小說《窯地》作為文化寓言式的長篇作品帶給人們一種敘事的陌生感。吳夢起、郭大森的富有一定影響力的童話創作也值得關注。其他小說作家還有金河、謝友鄞、鄧剛、達理、張濤等。
總體上看,新時期的東北小說家尤以馬原、洪峰、遲子建、阿成等為代表,持續書寫著東北故事的樸拙道勁和東北文化的蒼涼遼遠。從他們的創作中,我們可以尋找到敬畏自然的原始文化情結,也可以感受到作家和人物性格中的韌性與力度,還可以體味到作家對于生存和生命的揮之不去的憂郁與困惑,有賴于東北這片神奇的土地,作家們獲得了不凡的心理特質和內在精神。
詩歌方面,不僅有公木、丁耶、阿紅、胡昭等“復出的詩人”仍然堅持創作,還有以李松濤、巴音博羅、南永前、劉家魁等為代表的“青年詩人群”的新追求新探索,尤其青年詩人們各有側重,特色鮮明。在歷史文化長詩創作方面,李松濤的《黃之河》、巴音博羅的《蒼黃九章》脫穎而出,視角開闊,內涵豐富。朝鮮族詩人南永前的圖騰詩在尋找民族精神之根方面展開一種浪漫化探索。本為江蘇人的劉家魁在吉林省工作生活20余年,1984年發表了敘事詩《一個英雄和三個敗類》,引起文壇關注,被認為是1984年中國詩歌的最重大的收獲之一,自此以后他在敘事詩方面用力很勤,形成自己創作的特色。胡昭和薛衛民的兒童詩以各自的特點顯示了對于詩歌創作之路的堅守和藝術責任意識的追求。林雪、閻月君的朦朧詩寫作都是向現代主義靠攏的典型,達到了一定水平。
散文方面,王充閭、劉兆林、馬秋芬、素素、任林舉、胡冬林、遲子建、鮑爾吉·原野等都有不凡的創作。王充閭的散文具有持續性,從1958年發表文學作品開始一直致力于散文創作,著有散文集《清風白水》《春寬夢窄》《面對歷史的蒼茫》《滄桑無語》《何處是歸程》《一生愛好是天然》等。散文有詩人化和學者化的特點,既寫情說理又注重趣味性,“集歷史滄桑感之深厚、文化藝術氣息之濃郁、學術思辨之深邃、哲理玄想之幽思于一身是王充閭的文化散文在內容上的最大特色”[95]。另外,劉兆林的長篇散文《父親祭》寫得情真意切,系情感散文類的優秀之作,劉兆林的散文具有悲憫、沉靜、幽默的三原色。
新時期散文的一個特點是地域文化散文大量出現。馬秋芬的文化散文《到東北看二人轉》,以靈動的筆觸、獨特的敘事方式、厚重的地域文化風情而成為書寫東北地方文化史的典范之作。素素的《獨語東北》明顯體現出對于東北地域文化的自覺書寫意識,她在《獨語東北》的《自序》中寫道:“我有一個計劃,先讀東北,然后走東北,再然后寫東北……東北是我的母土,我得了解它,懂它,然后描述它……我向自己挑戰:用女性的筆去寫雄性的東北。”[96]《獨語東北》具有取材新穎、內涵豐邃、題旨宏大、文體圓潤、風格恣肆等方面特征,體現出一位女性作家面對生活的獨特感悟和細膩感受。其中的《移民者的歌謠》一文通過對兒時居住的屯子里“最后的移民者”張代五夫妻演唱二人轉場景的回憶,發出有關二人轉的感悟:二人轉是書,二人轉是樂,二人轉是風俗,二人轉是移民者的歌謠。素素的感悟富有歷史的沉重感也富有一種現代感,在歷史與現實的交錯中對二人轉的不斷演變產生感喟,并勾起人的鄉愁:“我又有些恍然。這些文雅的城市人大多也是移民者的后代,他們或許已經知道,二人轉越來越像一個遺產,一件文物,故鄉遙遠,來路遙遠,再不為它叫好,它可能更快地變成枯干的標本變成易碎的化石了。”[97]對于鄉村人來說,二人轉已經是他們最后的歌謠,東北已經是他們最后的家園。[98]素素的憂思往往能直抵心靈,而對于二人轉的憂思更讓人體會到二人轉當代狂歡語境下引發的寂寞和痛楚,這種寂寞和痛楚既是素素的,也是很多知識者思考者的,更是那些站在關東大地上鄉間壟溝邊從靈魂深處愛戀著二人轉的老鄉們的。通過對東北及其歷史的觀察和解讀,素素既抵達了歷史的細節,實現了主觀體驗的個性化表達,也抵達了東北人豐富的心靈世界,實現了東北文化的詩性反思。任林舉的《玉米大地》、胡冬林的《青羊消息》《拍濺》《鷹屯》、遲子建的《冰燈》《傷懷之美》《房屋雜談》等文章,都是深深扎根地域文化土壤的收獲,其中胡冬林的散文透露出濃重的環保意識。
戲劇方面,主要代表有崔德志、陳欲航、楊寶琛、楊利民等。楊利民的石油題材話劇、楊寶琛的大荒話劇都極富龍江特色。
(三)21世紀東北文學
20世紀90年代,隨著價值追求的多元化,中國文學顯示出多元發展態勢,市場、消費、時尚、碎片、邊緣、大眾這些詞匯和形態跟文學交叉相容,又變得若即若離,東北文學便在這樣一種大背景下步入一個新的世紀,21世紀以來的東北文學既有繼承甚至還有某種回歸,同時也有許多藝術新變。
首先是文本敘事在視域上的拓展。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全球范圍的逐步“地球村”化,全球化帶來民眾生活節奏的加快,也帶來一些民族特別是少數民族的民俗及文化的變遷、異化甚至消亡,作家們也隨著視野的打開而對相關問題展開探討,人們立足于全球化視域和人類性視角,在對多民族歷史文化的敘寫中表現出一種強烈的有關人類文化生態發展的人文關懷和哲學思考。在這個方面,女性作家的表現極具代表性,其中遲子建表現出明顯的回應意識,她的《額爾古納河右岸》描寫了一個民族是如何受現代文明擠壓的。遲子建認為:“發達的第一世界和不發達的第三世界在對待文明的態度上是驚人的相像或者一致,即文明有先進與落后之分,先進的文明一定要取代落后的文明。用這一點來判斷這個世界是很荒謬的。”[99]達斡爾族作家薩娜的小說以其鮮明的少數民族文化色彩以及女性特有的細膩和優美完整地呈現了達斡爾族、鄂倫春族等中國北方古老民族的心靈象征和精神寓言,薩娜對于民族記憶的追尋源于面對現代文明擠壓下民族文化信仰式微的強烈現實,她試圖尋回業已逝去的文明記憶和正在流失的民族之根,也是要在全球化趨勢下尋回個體及其背后一個種族迷失過后的正確方向。薩娜的中篇小說《額爾古納河的夏季》《伊克薩瑪》《金色牧場》《藍藍的天上白云飄》,以及長篇小說《多布庫爾河》等都是現代性和地域性相結合的特色文本。《多布庫爾河》(2013)是一部鄂倫春族艱難跋涉的心靈史,借助鄂倫春族文化的豐富性和神秘性的呈現而表達出一種平等和諧的生態觀,當作家逐步揭示出一個人口占比很小的民族從傳統走向現代又面對現代文明“侵蝕”所產生的內心掙扎,小說文本便具有了豐富的啟示意義。薩娜以女性的身份和獨特的寫作視角彰顯了當代我國少數民族女性寫作的精神厚度。除了上述作家,金仁順、蘇赫巴魯等的作品也在地域性書寫的同時擁有了國際化的視野。作為朝鮮族作家的金仁順的部分創作也試圖對自身的民族文化進行詩意的建構,尋求自我族裔文化歸屬,“但她并不是一味地固守在本民族古老的文化中流連忘返,而是以知識女性柔和而又清冽的目光注目著那段歷史中的人與事,竭力打通當下與歷史的壁壘,金仁順的歷史故事也是當下的故事,她在對歷史的打撈中試圖展現人性中相通而又永恒的一面”[100]。
除了上述新變,“新世紀以來東北女性寫作以對日常生活的恣意講述彰顯了世俗生活的質感,在不同程度上裂解了以往宏偉敘事和精英話語對世俗生活的遮蔽,具有重要的文學史意義”[101]。遲子建、金仁順、馬秋芬、孫慧芬都在文學敘事的日常姿態中呈現了各自的審美維度和風韻。其中,孫慧芬的特殊之處在于鄉土守望的虔誠性,將女性寫作引入更為廣闊的鄉村世界,并在城鄉互望中思考城鄉所出現的新問題,觸摸著時代的精神律動。長篇小說《上塘書》(2004)鄉土氣息濃郁、敘事節奏張弛有序,最特別的是,采取中國傳統的“地方志”的結構形式展開敘事,富有創新精神,對于中國鄉村倫理道德失范的逼真敘述,對于典型的鄉村婦女群像的塑造及其出路問題的思考都傳遞出作家的深切焦慮與憂思。這部小說運用大敘事展現小鄉村在變革中的陣痛與艱辛,唱響一曲鄉村的挽歌,是21世紀初期比較重要的鄉土書寫文本。孫慧芬的其他長篇小說還有《歇馬山莊》《秉德女人》《吉寬的馬車》等,敘事結構多元而獨特,展現了長篇作品的建構能力。《歇馬山莊》被譽為“中國鄉土女性的特殊文本”。
其次是寫作藝術的現代性追求。東北作家在21世紀的探索中,既有持之以恒的現實觀照,也在寫作技巧發生現代性變革的大趨勢下實現了知性的認知和智性的尋求。被稱為遼寧小說家中“孤獨的異類”的刁斗出版有《游戲法》《代號:SBS》等多部長篇小說,在20世紀90年代便有了敘述的自覺,《證詞》《回家》《死人檔案》等顯得駕輕就熟,21世紀發表的中篇小說《身份》(2004)頗有現代思考意識。主人公于非愚在一次出差回來后發現一切都變了,家里的電話成了空號,敲開家門吃驚地看到妻子任杰也有一個名為于非愚、長相與自己相似的丈夫,更為尷尬的是,接下來他在工作單位、父母、兒子那里都無法實現作為一個真實的于非愚的身份確認,就連讓他在自己家中借宿的朋友張巍最終也認為他是假的于非愚。一番折騰后,于非愚只能代替在礦難中死去的堂弟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身份》中的身份缺失的尷尬和尋求自我身份確認的過程,與米蘭·昆德拉的《身份》、卡夫卡的《變形記》等作品一樣都觸及現代人的身份缺失和焦慮問題。如果把刁斗講述的這個故事置于世界文學史當中來看會給人一種略顯老套的感覺,不過刁斗能夠適時地立足于中國社會高速發展的社會現實而展開關于人的主體性的現代性思考,不失為一種有益的探索。
大連作家津子圍的中篇小說《存槍者》(2006)與刁斗的《身份》有異曲同工之妙,也涉及身份認證的一個話題。小說講述了汪永學在不同時代不斷費盡心機藏槍的故事,他瞞過妻子、女兒、派出所民警這些身邊人,一直把自己包裝成無槍的人,在他想向人們證明自己有槍的過程中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尷尬。汪永學在精神壓力極大的情況下想要把槍丟到跨海大橋下,便搭乘一輛出租車去了跨海大橋,因為那里平時很少有人去,出租車司機覺得很奇怪,既擔心他出意外,又怕自己擔責任,于是就報了警。在警察面前他坦言自己去丟槍,而民警早就知道他是一個槍模愛好者,哪來的真槍啊!妻女更認為他有槍是一件荒唐事,他說自己有槍便被認為是精神上有問題,汪永學為了證明自己精神沒問題,就必須證明自己有槍,而他又無法證明自己有槍,因為這把槍已經扔到海里了,找到它是一件無法完成的事情。兩篇小說中的主人公主體價值的存在都需要他者的證明,否則就會陷入身份確認的尷尬境地和悖論處境之中。津子圍善于通過表現普通人在種種現實境遇中身份意識的變化來探尋人的精神世界,在《大戲》中,主人公丁紅軍是一名城市轉業軍人,他打算與來自外地農村的楊林芳結婚,到派出所開具身份證明時卻發現自己已經被銷了戶口,并且已“死”了四年多。丁紅軍在居委會和派出所之間奔忙,始終無法得到身份證明。這種身份的無法證明本身就隱喻了人生的某種荒謬性,而不必要的反復奔忙動作更增強了這種荒謬性。津子圍在20世紀90年代創作的小說已經顯出先鋒探索氣質,如《眼鏡》《馬凱的鑰匙》《在河面上行走》《三個故事和一把槍》等,進入21世紀后他將目光聚焦于社會底層與小人物,又更加接近“新寫實小說”,從而使得他的作品既有現代性氣氛,又不失溫情與悲憫情懷。無論從先鋒還是從新寫實的角度來審視津子圍,他都是一個獨特的個體。
吉林省四平市作家朱日亮的早期小說創作帶有明顯的先鋒實驗氣質,雖然他曾經調整了自己的文學理念,但在敘事技巧的運用上一直都不松懈不含糊。朱日亮的小說總是站在特殊的地緣位置上,以生活日常為起點,以一種沉穩平靜甚至達到安詳狀態的敘述筆調接近生活和人性的隱秘本質。朱日亮的小說創作總是從關注人的生存境遇開始,不斷指向人類生存的曖昧和焦慮,因此,他的很多小說尤其是中短篇小說的思想直徑遠遠超越了小說的文本篇幅。作品有短篇《走夜的女人》、中篇《丟失的生活》、長篇《跑調子的王家安》等。
此外,阿成、劉慶、孫春平、馬曉麗、皮皮、高君、劉兆林、王立純等皆有不錯的小說作品問世。楊子忱、牟心海、薛衛民、于耀江、張洪波、林雪等的詩歌,胡冬林、格致等的散文,徐光榮、楊子忱的傳記文學,皆各領風騷。水格、雙雪濤、班宇、鄭執等“80后”作家,魚人二代、流浪的蛤蟆、月關、李梟等網絡作家的文學創作亦呈現一定探索態勢。
在東北“80后”作家中,水格充滿才情,成名較早。水格原名楊學會,吉林省扶余市人,畢業于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早期參加《萌芽》雜志社發起的新概念作文大賽時,其作品便被關注并顯示出明顯的辨識度,著有《一個人的海市蜃樓》《半旗》《隔著柵欄的愛情》《刻在樹干上的結夏》《青耳》《逆光》等多部長篇小說,《隔著柵欄的愛情》曾被評論者譽為中國首部青春倫理小說。水格以“青春、校園、學習、心理、情感”為敘事對象展開規模化創作,成為21世紀最初十年“青春文學”寫作的中堅力量。在水格筆下,那些青春的故事在陽光下緩緩鋪開,多年以后,通過水格的文字人們可以重拾那些與青春有關的記憶,即使顯得模糊不清、人影凌亂,卻不會缺少它該有的溫度。
雙雪濤、班宇、鄭執“鐵西三劍客”的強勢登場,為東北文學在新時代的持續發展帶來了動力,也為“文學東北”圖景的繪制提供了新的多重可能。他們的小說將濃郁的地方氣息和嫻熟的寫作技巧相融合,尤其是簡潔冷冽的語言風格令人印象深刻,在東北方言與書面語間自由穿梭,轉化流暢而自然。他們的創作觸摸到東北人的生存困境,更有對人的精神世界的深入探尋,特別是他們筆下的東北后工業時代生活氣象,不僅喚起了幾代人心中的工業文化創傷記憶,喚起對于那些久違的遠逝年代的強烈的懷舊情緒,也是人們重新認識東北歷史,關注東北人現實命運和思考東北未來走向的一個窗口。雙雪濤受到王小波、海明威、村上春樹等的影響,既有現代主義的風格趨向,又顯示出狀寫現實、探尋遮蔽之真實的超凡能力,“更有意義的是,暴露一個社會的頹敗憊懶之余,雙雪濤預留了出走甚至超越現實的余地”[102]。中篇小說《平原上的摩西》以復雜、多元而矛盾的時代狀貌為當下文學界提供了一個重新為20世紀90年代賦形的典型文本。
[1] 周青民:《東北現代文學研究中的開放性思維》,《楚雄師范學院學報》2017年第2期。
[2] 文日煥、王憲昭:《中國少數民族神話概論》,民族出版社2011年版,第222頁。
[3] 富育光講述,荊文禮整理:《天宮大戰 西林安班瑪發》,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頁。
[4] 富育光講述,荊文禮整理:《天宮大戰 西林安班瑪發》,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10頁。
[5] 富育光講述,荊文禮整理:《天宮大戰 西林安班瑪發》,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頁。
[6] 富育光講述,荊文禮整理:《天宮大戰 西林安班瑪發》,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11頁。
[7] 富育光講述,荊文禮整理:《天宮大戰 西林安班瑪發》,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1頁。
[8] 富育光講述,荊文禮整理:《天宮大戰 西林安班瑪發》,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1頁。
[9] 腓凌,女真古語,意為“段落”,《天宮大戰》有9個腓凌。
[10] 王宏剛編:《追太陽:薩滿教與中國北方民族文化精神起源論》,民族出版社2011年版,第335頁。
[11] 張碧波:《殷商、高句麗、滿族“三仙女”族源神話的比較研究》,《滿語研究》2000年第1期。
[12] 苑利:《殷商與滿族始祖神話同源考》,《民族文學研究》1991年第4期。
[13] 趙志輝主編:《滿族文學史 第1卷》,遼寧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2頁。
[14] 達木魯依靠神的指點,插柳種樹,發神水滅火,使大地上的草木和莊稼十分茂盛,人們安居樂業。
[15] 趙志輝主編:《滿族文學史 第1卷》,遼寧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7頁。
[16] 何慶章、蔡德祿講述,果鈞搜集整理:《黑娘娘的傳說》,《民間故事選刊》1989年第2期。
[17] 源頭追溯會產生不同觀點,鄂溫克族族源有三種最具代表性的觀點:源于南方說,源于烏蘇里江、綏芬河、圖們江下游說,源于貝加爾湖周圍說。
[18] 葉舒憲等:《史詩研究:回歸文學的立體性》,《淮陰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1期。
[19] 箕子是商朝末期的宗室貴族,武王伐紂前后率領家族赴朝鮮,朝鮮作為封國或地域的名字,當在今天遼寧西部的朝陽一帶,參見畢寶魁所著《東北古代文學概覽》、白長青主編《遼寧文學史》等書。
[20] 二人是孤竹國君的兒子,孤竹國當在今天的遼寧省朝陽市喀左縣一帶,據《史記·伯夷傳》正義:“首陽山,《說文》云,首陽山在遼西。”
[21] 吉林省東遼縣出土的西漢“精白鏡”上面鑄有銘文:“恐浮云兮蔽白日,復清美兮冥素質。行精白兮光運明,謗言眾兮有何傷。”
[22] 邴原,字根矩,東漢北海朱虛(今山東臨朐)人,居遼東十余年。
[23] 王烈(141—219),字彥方,東漢平原(今屬山東)人,在遼東得到敬重,病故于此。
[24] 昌黎棘城(今遼寧錦州附近)人。
[25] 韓兆琦編注:《唐詩選注匯評》,北岳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261頁。
[26] 萬競君注:《崔顥詩注·崔國輔詩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4頁。
[27] 彭放編:《黑龍江文學通史 第1卷》,北方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第4頁。
[28] (北宋)朱彧:《萍洲可談》,載吳玉貴、華飛主編《四庫全書精品文存 第十八卷》,團結出版社1997年版,第392—432頁。
[29] 周振甫主編:《唐詩宋詞元曲全集 全唐詩 第14冊》,黃山書社1999年版,第5404頁。
[30] 趙翼著,王樹民校證:《廿二史札記校證》,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591頁。
[31] 蘇者聰選注:《中國歷代婦女作品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42頁。
[32] 蘇者聰選注:《中國歷代婦女作品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43頁。
[33] 夏承燾、唐圭璋、繆鉞、葉嘉瑩等撰寫:《宋詞鑒賞辭典 6》,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年版,第2243頁。
[34] 沈州(今遼寧沈陽)人。
[35] 傅璇琮、蔣寅主編:《中國古代文學通論 遼金元卷》,遼寧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47頁。
[36] 陶然編撰:《金元詞一百首》,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16頁。
[37] 畢寶魁:《東北古代文學概覽》,春風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第120頁。
[38] 洪皓(1088—1155),出使金國被扣,流放到黑龍江地區,滯留達15年。
[39] 朱弁(1085—1144),奉宋高宗之命前往慰問徽欽二帝,被扣,滯留金國十幾年。
[40] 宇文虛中(1079—1146),兩度出使金國,后被扣留并賜以高官厚祿。
[41] 吳激(1090—1142),出使金國被強留,并授予官職。
[42] 薛瑞兆、郭明志編纂:《全金詩》,南開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218頁。
[43] 薛瑞兆、郭明志編纂:《全金詩》,南開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219頁。
[44] 任惜時、趙文增、藏恩鈺主編:《東北文學通覽》,遼寧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64頁。
[45] (明)賀欽著,武玉梅校注:《醫閭先生集》,遼寧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50頁。
[46] 高塞(1637—1670),久居盛京(今遼寧沈陽)、醫巫閭山(今屬遼寧錦州),著有《恭壽堂集》。
[47] 劉淑麗編著:《納蘭性德詞評注》,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78頁。
[48] 劉淑麗編著:《納蘭性德詞評注》,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99頁。
[49] 今屬遼寧省開原市。
[50] 今黑龍江省寧安縣。
[51] 今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
[52] 今黑龍江省黑河市南愛輝鄉。
[53] 楊賓等撰,楊立新等整理:《吉林紀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3年版,第59頁。
[54] 楊賓等撰,楊立新等整理:《吉林紀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3年版,第238頁。
[55] 張玉興選注:《清代東北流人詩選注》,遼沈書社1988年版,第394頁。
[56] 張玉興選注:《清代東北流人詩選注》,遼沈書社1988年版,第9頁。
[57]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 纂修四庫全書檔案 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456頁。
[58] 佟冬主編:《中國東北史 第4卷》,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年版,第1785頁。
[59] 李春燕主編:《東北文學史論》,吉林文史出版社1998年版,第178頁。
[60] 吳兆騫、戴梓:《秋笳集·歸來草堂尺牘·耕煙草堂詩鈔》,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93頁。
[61] 吳兆騫、戴梓:《秋笳集·歸來草堂尺牘·耕煙草堂詩鈔》,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3頁。
[62] 吳兆騫、戴梓:《秋笳集·歸來草堂尺牘·耕煙草堂詩鈔》,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07頁。
[63] 何宗美:《“吳兆騫現象”及其經典意義——兼論清初東北流人文學的歷史內涵》,《求是學刊》2009年第5期。
[64] 1906年10月18日,日本人中島真雄在沈陽創辦大型中文報紙《盛京時報》,此報為穆儒丐日后的主要文學陣地。1944年9月14日,《盛京時報》終刊。
[65] 鐵峰:《二十年代的東北新文學》,《社會科學輯刊》1992年第1期。
[66] 穆木天(1900—1971),原名穆敬熙,吉林省四平市伊通縣人,詩人、翻譯家,與王獨清、馮乃超合稱為“后期創造社三詩人”。1918年畢業于天津南開中學后赴日本留學。1921年在日本加入創造社。1922年暑假回吉林從事新文學活動。1929年,穆木天到吉林市的吉林省立大學任教,后因向學生講授蔣光慈的小說、詩歌等新文學作品,被學校解聘,遂去上海。
[67] 徐玉諾(1894—1958),河南魯山縣人。詩人。曾先后于1922年和1926年兩次到吉林市毓文中學任教。
[68] 成立時間說法不一,成員和建立者都可以參見殷之《白楊社與〈白楊文壇〉》(《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5年第5期)一文的考證。
[69] 竇應泰:《郭沫若1921年吉林之旅》,《鐘山風雨》2010年第1期。
[70] 彭放編:《黑龍江文學通史 第2卷》,北方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第49頁。
[71] 詹麗:《偽滿洲國通俗小說研究》,北方文藝出版社2017年版,第28頁。
[72] 張毓茂主編:《東北現代文學史論》,沈陽出版社1996年版,第22頁。
[73] 茅盾:《茅盾全集 第19卷 中國文論二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13頁。
[74] 金小天(1902—1966),原名金光耀,曾用名金德宣,筆名小天。遼寧沈陽人。創作發表小說《怨殺》《柳枝》《屈原》《鸞鳳離魂錄》《春之微笑》《靈華的傲放》、長詩《青春之歌》等。1949年后工作于遼寧省博物館。
[75] 錢理群:《“言”與“不言”之間——〈中國淪陷區文學大系〉總序》,《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96年第1期。
[76] 1933年8月6日創刊,12月24日被迫終刊,共出21期。
[77] 佟雪、張文東:《〈夜哨〉的文學與文學的“夜哨”——偽滿〈大同報〉副刊〈夜哨〉的文學史意義》,《社會科學戰線》2012年第5期。
[78] 王越:《抗戰時期東北地區作家群落研究》,吉林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255頁。
[79] 成立于1933年,成立者為成雪竹(成弦)、驤弟(馬尋)、靈非(姜靈非)等,辦有《冷霧》周刊。
[80] 成立于1933年,主要成員有孟素、曼秋、秋螢、石卒,辦有《飄零》周刊。
[81] 秋螢:《刊行緣起》,《文選》1939年創刊號。
[82] 肖振宇:《淪陷時期的東北話劇創作概覽》,《戲劇文學》2006年第11期。
[83] 張毓茂主編:《東北現代文學史論》,沈陽出版社1996年版,第275頁。
[84] 高翔:《現代東北的文學世界》,春風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185頁。
[85] 孫中田、逄增玉、黃萬華、劉愛華:《鐐銬下的繆斯——東北淪陷區文學史綱》,吉林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2頁。
[86] 張毓茂主編:《東北現代文學大系 第二集 短篇小說卷 上》,沈陽出版社1996年版,第637頁。
[87] 肖振宇:《民間狂歡:東北解放區的秧歌劇》,《社會科學戰線》2009年第7期。
[88] 逄增玉:《東北現當代文學與文化論稿》,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221頁。
[89] 逄增玉:《東北解放區文學制度生成及其對當代文學制度的預制》,《文學評論》2017年第4期。
[90] 張毓茂主編:《東北現代文學史論》,沈陽出版社1996年版,第147頁。
[91] 何青志:《前言:與共和國同行》,載何青志主編《東北文學六十年》,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3頁。
[92] 李楊:《〈林海雪原〉與傳統小說》,《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1年第4期。
[93] 洪峰:《永久占有》,時代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第124—125頁。
[94] 李春燕主編:《19—20世紀東北文學的歷史變遷》,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04—305頁。
[95] 何青志主編:《東北文學六十年》,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80頁。
[96] 素素:《獨語東北》,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第1—5頁。
[97] 素素:《獨語東北》,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第118頁。
[98] 素素:《獨語東北》,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第118頁。
[99] 遲子建、周景雷:《文學的第三地》,《當代作家評論》2006年第4期。
[100] 鄭春鳳:《東北女作家論》,吉林出版集團股份有限公司2017年版,第148頁。
[101] 鄭春鳳:《東北女作家論》,吉林出版集團股份有限公司2017年版,第102—103頁。
[102] 王德威:《艷粉街啟示錄——雙雪濤〈平原上的摩西〉》,《文藝爭鳴》2019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