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北作家研究
- 周青民
- 18723字
- 2025-04-29 19:14:04
第一節 東北古代文學
東北古代文學大致可以分為口頭文學和書面文學兩部分,二者呈現相互補充的態勢,形成了多彩而獨特的基本風貌。
一 口頭文學
東北古代先民通過口耳相傳的文藝樣式記錄生活和行動,傳遞知識,表現情思,特別是展現出對于自然界的原始而古樸的認知形態,以及在與自然界的斗爭過程中試圖征服自然的美好愿望,從口頭文學可以窺見東北先民原始的、多元的精神世界,這無疑是十分珍貴的。口頭文學在東北文化系統中是一種豐富的存在,雖然形成文字時間相對較晚,且文獻散佚問題嚴重,但是從保留下來的文字材料來看它們是能夠形成規模的。東北古代口頭文學主要包含民間神話、民間傳說、民間長詩(英雄史詩)、民間故事、民間歌謠等類型。
(一)民間神話
東北地區民族眾多,目前生活著漢族、滿族、蒙古族、鄂倫春族、赫哲族、朝鮮族、鄂溫克族、達斡爾族、錫伯族等,這些民族是經歷歷史演變而最終穩定下來的,其中很多少數民族都可以向上追溯到歷史諸民族的身影。眾多民族構成了民間傳說的豐富性。
1.創世神話。創世神話主要是指以解釋天地起源和萬物起源為主的神話,同時人類起源神話、文化起源神話也可以作為創世神話的有機補充成分。[2]如果說神話是人類的史前記憶,作為人類對于世界肇始和人類誕生做出首次猜想的特有方式,神話在解釋世界時既簡單又龐雜更具詩性氣質,特別是創世神話在中華民族的史前記憶中富有獨特的浪漫氣息,這些充滿想象力的創世、造人、造物之舉,神奇、靈動、絢麗,充滿力量感,又不失悲壯之感甚至是痛感。東北創世神話同樣富有魅力。
滿族神話《天宮大戰》(亦稱《天神大戰》)最能代表東北少數民族神話特別是創世神話的風格?!短鞂m大戰》的創世構成不是單一的或者瞬間完成的,而是由幾個部分構成。第一部分是天母阿布卡赫赫女神本身的創造?;煦缥撮_時,從水泡泡里生出的“她像水泡那么小,/可她越長越大,/有水的地方,/有水泡的地方,/都有阿布卡赫赫”。[3]“她身輕能漂浮空宇,/她身重能深入水底。/無處不在,/無處不有,/無處不生?!?a id="w4">[4]更加厲害的是“她能氣生萬物,/光生萬物,/身生萬物?!?a id="w5">[5]這是一種奇異且大膽的想象,也富有藝術地烘托出這個人物的神性氣質。第二部分是天母阿布卡赫赫從混沌中對宇宙的創造。阿布卡赫赫催動神鼓,在隆隆聲中創造了宇宙,依賴“光”與“氣”生成宇宙萬物,“清光成天,/濁霧成地,/才有了天地姊妹尊神。/清清為氣,/白光為亮,/氣浮于天,/光游于光,/氣靜光燥,/氣止光行,/氣光相搏,/氣光驟離,/氣不束光”[6]。阿布卡赫赫創造了諸神:地母神巴納姆赫赫是從阿布卡赫赫的下身裂生出的,西里女神臥勒多赫赫是從阿布卡赫赫上身裂生出來的,三女神“同身同根,/同現同顯,/同存同在,/同生同孕”[7]。同時,“阿布卡氣生云雷,/巴納姆膚生谷泉,/臥勒多用阿布卡赫赫眼睛,/發布生順、畢牙、那丹那拉呼,/三神永生永育,/育有大千”[8]。第三部分是天母阿布卡赫赫對人與萬物的創造。三位女神用自身的血肉和骨頭創造了男人和女人?!短鞂m大戰》還講述了天禽、地獸、土蟲的創生,并且指出它們各有性情和性別特征,講述中展示出獨特的想象力。第四部分則是天母阿布卡赫赫不斷重新創世。
《天宮大戰》是典型的化身型神話?,F世的萬事萬物都由阿布卡赫赫等三女神“生”出來,是神用自己軀體的一部分化生出來,而非通過技能或利用某種工具材料制作出來,比如女神的身體器官化為天體、森林、河流?!短鞂m大戰》沒有了盤古從混沌世界開辟出天地的利斧,其創世主體是女性,意味著女性所具有的歷史主動性,區別于古希臘神話中女神所處的附屬地位,古希臘神話是父系英雄時代的精神產物,《天宮大戰》則是東北母系氏族社會狀況的集中反映。整個神話展現了一個系統的女神王國,并謳歌了女神創世的艱難。《天宮大戰》展現了客觀世界的自然運動,具有樸素的唯物主義傾向。在“伍腓凌”[9]中,作品“對許多自然現象作了天真有趣的解釋,如星辰的運行、日月的再現,其中有惡神之功,如星辰東升西移,是讓耶魯里拋出的星移路線,善于觀察的北方初民已在社會實踐中感悟到客觀世界所實有的自然辯證法”[10]?!短鞂m大戰》可與古希臘《伊里亞特》《奧德賽》相媲美,是早于希臘神話一個歷史時代的世界神話之林中的范本之一,是有必要通過新的理論方法進行再解讀的重要文學文本,是打開東北原始先民神秘思維和心靈世界的一把鑰匙。
《天宮大戰》反映了滿族創世神話的特點:不加工,不潤色,不夸張,語言質樸不做作,既有想象力又接地氣?!短鞂m大戰》十分貼合東北地區的生活環境和存在形態,是一幅從人類的視角描繪的獨具北國風情的世界創造圖景。作品原本是通過薩滿口頭傳承的,既有莊嚴感和神秘感,也適合吟誦,聲調的雄渾、深沉,節奏的明快、起伏,情緒的投入、激昂,都使文本富有獨特的視覺魅力。今天所見漢譯本中,滿語的神韻已然削減不少,加之文人的整理也削弱了原始色彩,不過生動的排比句的使用和形象遠闊的比喻方式,讀來仍可令人感受到一種闊大的雄渾的氣勢,輔以鮮活生動的語言、優美動人的情節,仍然具有一定的震撼力,比我國南方民族許多創世神話更具豐富性和戰斗性。
其他創世神話中,白云格格的故事令人感動。天神阿布卡恩都里的小女兒白云格格為拯救世間萬物,從天庭聚寶宮中盜出兩個萬寶匣,匣內儲放著具有神力的砂土,可以吞沒洪水。她把黃砂土、黑砂土撒向大地,洪水被壓住,人類得救了,此舉卻觸怒了天神,阿布卡恩都里派天兵到處抓她,并讓兩個姐姐勸她回天宮,只要承認錯誤便可得到饒恕。但白云格格認為自己是為了救助那些可憐的生靈,并沒有錯,反而認為是阿瑪的過錯。阿布卡恩都里聽后氣憤萬分,派雪神降下大雪以示懲罰。白云格格寧死不屈,最后被凍死了,化作身穿白紗的一棵白樺樹,傲雪斗霜,迎風而立,盛長在長白林海之中。這里居住的滿族祖先和她朝夕相處。她讓人們用她的軀體做耙犁轅、蓋房子、建哈什,用她的銀衫編筐織簍,夏日則讓人們用她的汁液解渴。這里的人們親切地稱她白云格格。白云格格外柔內剛,表現出一種不屈不撓的戰斗品格和自我犧牲精神。關于日月峰的神話傳說中,天帝的小女兒為了給大地帶來光明和溫暖,毫不猶豫地獻出了自己的雙眼和生命,這種自我犧牲精神同樣令人欽佩。
滿族的這些創世神話帶有顯著的地域性色彩,白云格格故事中用柳樹枝制成的船與滿族的居住環境、民間信仰密切相關,白云格格化身為白樺樹也與東北的自然事物相關聯。滿族的創世神話謳歌了女性的崇高美,保留了顯著的母系氏族觀念,凝結著原始人類的童心,充滿積極向上的浪漫主義精神。在將白云格格治洪水的決心和方式跟鯀禹治水神話進行對讀后會發現,這些神話的基本情節很相似,所表現出來的不屈不撓的斗爭氣質、戰勝自然的崇高理想在精神實質上是一致的。這種情況說明,當人類都處于童年時代,在生產力水平相近的時候,人們對于自然與社會的認識和理解往往存在相通之處。
另外,鄂溫克族的薩滿創世神話反映出薩滿教的觀念和信仰,蒙古族的冰天大戰創世神話透射出蒙古族神話的博大、壯觀和奇特風采,鄂倫春族創世神話體現出人與動物同根同源的觀念以及協調人與自然關系的生態倫理意識,朝鮮族的創世神話大多遵循著“通過儀禮”之再生原理,各具特色,既有不同生態環境下的民族性與地域性特色,又有深層的共通性:創世之初宇宙多為液態,天地起源神話以天神創世為主,且女神形象占據主體,廣泛流傳著神鳥創世和神獸創世形態。
2.祖先神話。肅慎族的卵生神話最具代表性。肅慎是今天滿族的先祖,是史籍記錄中最早的滿族稱謂,可見于《大戴禮記》《左傳》《國語》,以及《史記》中的《五帝本紀》《周本紀》《孔子世家》等篇。商周時期的“肅慎”、漢晉時期的“挹婁”、北朝時期的“勿吉”、隋唐時期的“靺鞨”、遼宋元時期的“女真”等名稱不斷變換,顯示出該民族頑強的生存發展態勢,同時也孕育了富有特色的神話傳說。其中,三仙女神話最具代表性。
《滿文老檔》記載:古來傳說,三個女子恩古倫、曾古倫、佛庫倫來到布爾和里池沐浴。佛庫倫獲得神雀銜來的果實,含在嘴中進入喉嚨就受孕了,生下布庫里雍順。這則滿文記載的是最早的肅慎族源神話傳說,最終經過文人和統治者的加工和利用而成為愛新覺羅氏一族的族源故事。在加工的故事中所生男孩變得生而能言,相貌奇特,長大母親告知其緣故,賜其姓為愛新覺羅,名為布庫里雍順。這則神話的政治性演化自有其特定的時代需求,典型之處更在于其在族源神話研究方面的參考價值。特別是當我們將它與殷商、高句麗等族源神話進行比較時會發現它們的相似之處:三個民族的族源神話中的主人公均為“三仙女”,又都基本包含著“入浴祈子”的習俗。有所不同的是,殷商族的族源神話是簡狄吞玄鳥卵而生契,高句麗族的族源神話是柳花為日影所照而生朱蒙,滿族的族源神話是佛庫倫因吞神雀所銜朱果而生布庫里雍順,形態各異,又多元一體,“正體現出中華文化的多元辯證發展的總體特征和基本規律”[11],神話情節和構成形態以及觀念意識的相似性甚至相同成分體現出遠古文化的同源性,“變異部分則是民族遷徙后社會環境與自然環境的變化所致”[12]。三仙女神話從一個角度說明中國古代民族所存在的流動和交流態勢,也證明了“在遙遠的古代,中華諸民族都參與了中華民族的融合過程和締造中華民族文化的活動”[13]。
3.英雄神話。英雄神話是人類與自然斗爭過程中通過夸大想象制造出的具有神性的英雄人物的故事,這些英雄行為均擁有一種為民除害的崇高目標,他們更具有超凡能力,在傳播過程中已經成為神的化身,或者是半人半神形態。漢民族的后羿射日、夸父追日、大禹治水都屬于英雄神話。在我國東北各民族中不乏這類神話,比如有關天池的英雄神話,典型的有如下兩則。
“天池”的故事:遠古時的長白山每年都要噴發一次大火,整座山被燒禿,幾乎所有的生命都滅絕了。勇敢的日吉納姑娘請風神滅火,結果是風越吹火越大,又請雪神滅火,冰雪尚未降到大火上就被融化了。日吉納并不灰心,又向白天鵝借了一對翅膀飛上天庭去請天帝,天帝給她一塊最冷的冰,讓她鉆進火魔肚子將火魔心臟凍僵,這樣才能降伏它。日吉納照辦了,降伏了火魔,噴火的山口被雨水填滿,形成一個很大很大的水池,人們把它叫作“天池”。
“勇敢的阿渾德”講述的也是長白山火山爆發及天池成因的神話:阿濟格畢拉忽然來了一條火龍,燒焦了森林和原野。西倫媽媽率領自己的部落逃難,在路上撿到諾溫和阿里兩個孩子,并把他們撫養成人。兩個孩子長大后決心去降伏火龍,經過一場殊死搏斗,火龍被殺死了,他們也犧牲了。阿里從北海背來的冰塊掉在長白山頂融成水就形成了天池。人們為了紀念阿里和諾溫,就把從長白山頂流下的水所匯成的江叫阿里,把諾溫在追殺火龍的戰斗中豁開的溝所形成的江叫諾溫,這就是今天的松花江和嫩江。
兩則故事形象地記錄了長白山的史前狀態,也反映了東北原始先民面對這座休眠火山的數次噴發造成的恐怖景象時產生的恐懼心態,又因渴望征服它而幻想出那位日吉納姑娘和西倫媽媽的兩位兒子,通過這些人的艱苦卓絕的斗爭以達成獲取生存權的雄心壯志和美好愿望。這些英雄神話都有鼓舞人心的積極進取精神,同時也有濃郁的地域色彩,具有豐富的藝術魅力。它們保存了東北各民族原始先民在拼搏歷史過程中的種種悲劇刻痕,深深地鐫刻著各個民族的原始思維和文化記憶,是一個民族或地域詩化的歷史,為我們研究東北各民族原始文化心理或進行各種比較性研究提供了十分鮮活的文本。
總體來看,東北英雄神話中的英雄區別于創世神話中的英雄,這些英雄擁有比較多的社會屬性,這些英雄融入了各民族的審美價值取向和民族性格元素,是一個復雜的文化綜合體,對于理解和探尋東北神話發展演變過程中特定時期的社會發展過程、文化生活習俗等具有典型意義。“牡丹江的傳說”是描寫滿族人民與旱災的斗爭,“手鼓的傳說”既講述了手鼓和崇柳風俗[14]的來歷,也歌頌了主人公達木魯的勇敢頑強。肅慎時期的“女真定水”神話,故事中黑龍江被三條孽龍霸占,經常制造災難危害人間,一對名叫完達、女真的年輕夫婦與孽龍展開殊死搏斗。完達被青龍抓傷,死后變成一座山。被完達砍傷后的黑龍更加猖狂地興風作浪,使黑龍江洶涌不定。女真帶領一雙兒女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把打碎了的定水寶珠碎片收攏回來,并用這些定水珠片釘住了黑龍,使河床定位,恢復平靜。從此,黑龍江再也不能危害人間了。[15]這則故事里既有肅慎人為生存而斗爭的堅強意志,也有黑龍江一帶山川地貌的形成以及黑龍江經常泛濫成災的原始佐證。
(二)民間傳說
滿族的民間傳說最具代表性,題材內容廣泛,故事情節曲折,人物形象鮮活,內容豐富多彩且想象奇特,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比如“珠渾哈達”傳說中部族族長英森庫爾在“深山拜師”的情節。進山打獵的英森庫爾偶遇一白胡子老者,老者不僅奚落了他,還強迫他向自己射三箭,并揚言只要箭頭碰到自己一根汗毛,甘愿拜英森庫爾為師。英森庫爾認為自己的箭是射向狼蟲虎豹的,并表示各走各的路,但老者不依不饒,故意刁難他。已經有些惱火的英森庫爾還是按捺住了情緒,以謙遜的態度施以晚輩之禮,兩次甩了三下箭袖,十指對齊舉過眉梢,表示不能無緣無故傷害老人家,繞過老者朝山下要走。老者見狀提議射香頭,英森庫爾只得答應了,一箭便將百步之外的香頭射掉。老者要求他第二箭把香拔起來,第三箭再把香壓回原處,英森庫爾認為不可能辦到,只見老者取下自己的弓搭上箭,輕輕動了兩動,樹杈上的那炷香騰地跳起三尺多高,“啪”地又落回原處。英森庫爾跪地磕頭,老者捋著白胡子笑著說自己就是來收他為徒的,早就聽說英森庫爾是個好獵手,還認為:今天,英森庫爾不肯跟老年人動氣,不忍心射他這個老頭兒,看來眾人的尺子能量出一個人的長短!“珠渾哈達”傳說情節精彩,構思精巧,充滿神奇的想象,上面拜師一段展現了英森庫爾謙虛好學的性格,同時也帶有奇異色彩,其他情節如“鬧祭桌”更具滿族傳統風情。
關于黑妃的傳說。黑妃傳說與紅羅女傳說、罕王傳說、薩布素將軍傳說合稱為滿族民間有關人物的四大傳說。黑妃的民間傳說有多種異文,經不同人采集整理有《黑妃》《三道鐵亮子與黑妃娘娘》《一夜皇妃》《黑妃娘娘》《黑娘娘的傳說》《打魚樓》等十余種。故事內容大同小異,其相同處是都說一個偶然機會,黑妃被選進宮,進宮后留下三種(有的加黃菸為四種)土貢、草莓果進京的規矩,最后因顧惜山河地理裙而被皇上踢死。黑妃傳說具有獨特的思想性和藝術性,果鈞搜集整理的《黑娘娘的傳說》結尾講道:
黑娘娘從進宮以來,對皇上沒說一句感謝的話,今天聽到叫她出皇宮,卻高興地說了一句“謝謝皇上”,回頭就下金鑾殿。她怕踩了裙子,就用手提著裙子走,皇上見了說:“真是個賤人?!鄙锨耙荒_踢在黑娘娘的后心。黑娘娘就這樣死在了皇宮里。
邊外的人民聽說黑娘娘死了,都大哭了三天。婦女們為了紀念黑娘娘,都穿起她剪裁的那種連衣帶裙的長衫,這種長衫就被稱為旗袍。說也奇怪,凡是穿上旗袍的婦女,不論是旗人、民人,都變得十分苗條、秀美。據說,那都是黑娘娘來幫助打扮的。[16]
這段文字讓黑妃的結局產生了悲劇性色彩,從中我們還可以知曉旗袍的來歷,故事具有了一定的民俗學價值。
滿族民間傳說還有“珍珠門”“百花公主點將臺”“大馬哈魚的傳說”“白家雀的傳說”等,都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
其他民族的民間傳說中,代表性的一則是關于鄂溫克、鄂倫春族源的傳說。鄂溫克族的“萊墨爾根和巨人”故事講述的是:很久以前,黑龍江發源地附近有一個部落,首領叫萊墨爾根。這個部落的人最初靠吃苔蘚類植物度日,后來逐漸學會使用弓箭打獵和用火烤熟獸肉的本領。當發現黑龍江南岸的野獸很少了,萊墨爾根便騎著一批火紅馬到江北打獵,一次遇到一個騎著馬的獨眼巨人。巨人借機靠近他,還要活捉他。大紅馬馱著萊墨爾根一路狂奔返回南岸,緊追不舍的巨人最終未敢輕易過江。萊墨爾根回到部落后集合眾人,講述了自己的遭遇,并提出應該離開此處另尋獵場。部落里的一部分人愿意跟著萊墨爾根遷徙他處,他們順著黑龍江朝西南方向走來,睡覺時也是頭朝西南,這些人的后裔就是索倫鄂溫克人,另外一部分人不愿走而繼續留在山上的便是鄂倫春人。鄂倫春族源的傳說則是講述一群魔鬼入侵鄂倫春部落并殺人吃人,部落首領率人做出堅決的斗爭,得到天神下凡救助驅逐了惡魔,天神還教會人們射殺禽獸、烤吃食物,搭建撮羅子,在大興安嶺的大森林里生存下來的這支部落便成為后來的鄂倫春族。這個傳說還有另外一種版本,講的是天神用飛禽的骨頭和肉創造了鄂倫春人。兩個民族有許多相同之處,都生活于黑龍江地區,居住源頭都可以追溯到貝加爾湖一帶[17],其族源傳說也有相近之處。兩則傳說反映出當時先民的社會發展階段和生活狀況,比如以狩獵為主,使用弓箭和火。
民間傳說本身并非完全意義的純虛構,是基于歷史上的人和事衍化而成,具有現實性和人情味特征,很多民間傳說立足于民間立場,善惡是非、愛憎好惡界限分明,具有陶冶人的品格情操的教育意義,在東北民間傳說中,以真人事跡衍生而出的傳說故事會對人們的歷史觀和英雄主義情懷的培養起到一定的建構作用。這些傳說故事又往往與各民族的歷史事件、歷史人物、傳統習俗、自然風物相聯系,產生了鮮明的民族風格和民族特點。富有想象力、吸引力和表現力的故事創造與講述技巧,運用本色自然的東北方言達到幽默風趣甚至俏皮狀態的喜劇效果,都是東北民間傳說文學藝術價值的體現。東北民間傳說以民間視角建構起富有想象力的東北認知,在生活細節上豐富了東北形象,保存了大量生動而直觀的民俗資料。
另外,在民間長詩(英雄史詩)方面,滿族的《尼山薩滿》塑造了一位有膽有識、生動飽滿、個性鮮明的女薩滿形象,不光是一部優秀的民間文學作品,單從宗教視角來看也是一部內容豐富的薩滿教“教科書”。清末流傳于科爾沁草原的蒙古族敘事長詩《諾麗格爾瑪》內容豐富、情節曲折,通過女主人公的不幸命運唱出一曲蒙古族社會的悲歌。人數很少的赫哲族為我們保存下來的民間長詩(英雄史詩)多達數十部,其中《滿斗莫日根》具有一定代表性。達斡爾族的史詩《阿拉坦噶樂布爾特》是該民族祖先氏族時代的作品,塑造了一位高大勇武的英雄形象,是民族生存斗爭精神的體現。
總體上看,東北口頭文學地域色彩濃厚,多民族融合發展過程中形成了某些共通之處,也在各民族內部呈現出各自的獨特性,且由于不同民族語言的差異和活動范圍的影響,很多口頭文學作品無法進行廣泛性傳播,地域性傳承和民族內部傳承造成很多作品的神秘屬性。
東北口頭文學相對發達,這與狩獵游牧民族的流動性和頻繁的地方政權更迭所造成的經濟文化的長期不穩定性有關。這種民間的俗文化相對而言亦是民間的雅文化,它以自身特有的形式記錄了東北從蠻荒走來的風云歷史以及地方政權更迭中的政治、經濟、文化諸多方面的發展歷程,這既是一個不斷缺損或增殖的過程,亦是一個不斷分解和更新的過程,也正是這種分解和更新使我們可以通過口頭文學的類型化內部動態演變而尋找到更多社會現實的身影,比如東北的婚制問題,血緣婚、普那路亞婚、對偶婚、一夫一妻制等都可以依托東北神話故事梳理出相關發展脈絡以及各種變形形態。
東北口頭文學從整體上所呈現的廣博精深的民俗學、社會學、宗教學、地理學、文化人類學等諸多學科的研究價值是無可回避的。比如朝鮮族創世神話中視熊為本民族祖先的說法,就可以從文化人類學、民俗學、宗教學等方面加以闡釋。葉舒憲教授在闡釋口頭文化時認為“文本文學”限制了人類智慧和創造的空間,他以史詩為例,認為“其講述是開放的,其展現是立體的,每一次‘文本’都是不確定的,都是一種新的創作,都粘附著多種東西:儀式,道具,音樂,假面,化妝,表演,圖像……信息量不相等,不固定,不完結”[18]。這種不斷的生長性是“文本文學”所不具備的,表明口頭文學具備獨特價值。因此,東北口頭文學的研究意義重大,尤其在東北文學研究中屬于一部分不能忽視的重要構成,能夠讓我們看到一部完整的東北區域文學發展史。
二 書面文學
東北書面文學也存在多民族性,各民族的發展水平亦參差不齊,這里主要分階段呈現漢文字形成的書面文學的發展狀態。
(一)清代以前的書面文學
歸屬于東北地域范疇的文學創作,如果向上追溯的話,有箕子[19]的詩、伯夷和叔齊[20]的《采薇歌》、東北地區出土的漢代銅鏡銘文中的七言詩[21]等。曹操北征活躍于遼西一帶的烏桓民族途中所作《步出夏門行》是一組表現遼西歷史生活的組詩,其中的名篇《觀滄?!穼懙健皷|臨碣石,以觀滄?!?,據考證,這里的“碣石”應指山海關外渤海遼東灣的姜女墳,即聳立海中的三座巨石,古稱碣石山,今屬遼寧省綏中縣,這與曹操征討烏桓的路線相吻合。東北邊地的深秋海景、蕭瑟秋風與曹操作為政治家的雄才壯志相映成趣,全詩深邃的意境、激越的情感也受益于遼西壯闊的山河風物。
東漢末年中原戰爭頻仍,管寧、邴原[22]、王烈[23]三位賢士相繼避亂遼東,并稱為“遼東三杰”。管寧(158—241),字幼安,東漢北海朱虛(今山東臨朐)人,三國時期著名學者,以操守淡泊著稱于世。管寧在襄平(今遼寧省遼陽市附近)一帶的山谷中結廬講學,對遼東尤其是襄平一地的學風和社會風氣都產生了積極影響。管寧居于遼東37年,主要從教,講授儒家經典的同時能夠做到身體力行,以高尚的道德感化民眾。著有《氏姓論》一書,今已散佚,流傳下來的只有《辭疾上書》《辭征命上疏》《辭辟別駕文》《答桓范書》四篇應用文,其中《辭辟別駕文》當寫于遼東。整體上看,幾篇文章感情誠摯懇切,文辭優美練達。
“遼東三杰”之于東北的意義并不在文學創作方面,而是他們聚眾講學,推動了中原學風和文風在東北地區的傳播,至少為遼寧一帶的文化教育事業發展奠定了重要基礎,為中原文化借助遼寧一地向吉林、黑龍江等東北地區輻射發揮了文化積淀的作用。
到了南北朝時期,值得一提的是韓麒麟[24]、韓顯宗父子以及高謙之、高恭之兄弟的應用散文,雖為表疏文體,亦不乏文采,如韓麒麟的《陳時務表》、高謙之的《陳時務疏》。
隋唐時期,與東北有關的詩文作品明顯增多了,如隋煬帝楊廣的《紀遼東二首》《白馬篇》、唐太宗李世民的《遼城望月》《傷遼東戰亡》《遼東山夜臨秋》、崔顥的《遼西作》、沈佺期的《關山月》、高適的《營州歌》《塞上聽吹笛》、王建的《遼東行》《渡遼水》《遠征歸》,等等。楊廣和李世民的相關詩作都與征伐高句麗有關,多為征伐途中所寫。崔顥等的詩作則是唐朝戰勝高句麗在遼東設置安東都護府后遼寧一帶社會生活的反映,且多與戍守邊塞生活相關,對戍地荒寒、將士思鄉之情多有展現。高適的《營州歌》直接描寫了東北少數民族生活:“營州少年厭原野,狐裘蒙茸獵城下。虜酒千鐘不醉人,胡兒十歲能騎馬。”[25]崔顥的《遼西作》風格雄渾放逸:“燕郊芳歲晚,殘雪凍邊城。四月青草合,遼陽春水生。胡人正牧馬,漢將日征兵。露重寶刀濕,沙虛金鼓鳴。寒衣著已盡,春服與誰成?寄語洛陽使,為傳邊塞情?!?a id="w26">[26]本詩表現“出身事邊”“報國赴難”的昂揚感情,也流露了厭戰的情緒,詩的感染力得益于東北雄渾的自然山水,從中可以看出東北當時常年征戰的社會現實。不過要注意,上述詩人的觀察視角是中原的,因此王建才會在《遼東行》中發出“寧為草木鄉中生,有身不向遼東行”的咒怨。
唐朝時,東北地區出現了地方政權“渤海國”,渤海的文籍書冊、文學作品雖極少傳世,但“已見于《新唐書》、《舊唐書》、出土文物以及朝鮮、日本的有關文字記載中的渤海人的散文和韻文,就已經有近40篇,至于上述史書及有關資料中所談及的渤海人的作品,則足有數百篇之多。其中某些書、牒、狀、箋和墓銘,就其駕馭文字的能力看,可以說無遜于同時期中原一些名士的手筆;而楊泰師、王孝廉等渤海國著名詩人的優秀篇章,即便錄入《全唐詩》也毫不遜色,甚至堪稱上乘”[27]。據史料可知,歷代渤海將軍、使者、高僧多能寫詩,且不少人與唐朝詩人有過往來唱和。遼金兩代文學的一個特征是土生土長的東北籍作家明顯增多,這與上層統治者對文化的重視有關。從經濟和文化的角度來說,此時的東北地區當然明顯落后于我國南方和中原,但至少在東北區域內部出現了相對強大和穩定的政權架構,統治階級上層存在一種比較普遍的中原文化歆羨心理,模仿和學習中原文化成為趨勢。從史料來看,遼人尊漢,其事多攀擬漢人,“典章文物,仿效甚爾”[28]。遼代文學的一個基本趨勢是朝著漢文學方向發展和匯入。
遼代契丹貴族一般都有比較高的文化素養,往往能工詩文,比如遼代皇帝耶律隆緒、耶律宗真、耶律洪基等。遼太祖耶律阿保機長子耶律倍(899—936)的漢名為李贊華,是一位積極吸收漢文化的先行者,詩文俱佳,所作《樂田園詩》為世人傳頌。他在政治斗爭中處于劣勢并最終出走后唐,留下《海上詩》:“小山壓大山,大山全無力。羞見故鄉人,從此投外國?!?a id="w29">[29]這是遼代見于記載的最早的五言詩,全詩樸實自然,比喻得當,展現出對于宮廷爭斗、流走他鄉的無奈心緒,既有怨怒之情,也有離別之凄?!吧健笔瞧醯ば∽郑淞x為“可汗”,與漢字之“山”形同義異,“小山壓大山”實際上是寫母后述律平不喜歡他,立次子耶律德光為帝,他本人受到猜忌和監視。詩人借助漢字“山”的意象與契丹文“可汗”之意的巧合,建構出全詩鮮明的意象和深微的隱喻之義,這是契丹文和漢文合璧為詩的典型例子。清人趙翼稱贊此詩“情詞凄惋,言短意長,已深有合于風人之旨矣”[30]。
遼代文學的一個突出現象是女性作家非常活躍,特別是皇后、皇妃往往出手不凡,以至于現代文學史家吳梅曾有“遼邦閨閣多才”的感嘆。遼道宗皇后蕭觀音(1040—1075)接受過中原文化的教育,才華出眾,愛好音樂,尤善琵琶,工詩,還能自制歌詞,善于模仿蘇軾、歐陽修等之文風,被道宗譽為“女中才子”?,F存詩4首,詞10首?!斗⒘謶啤罚骸巴L萬里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靈怪大千俱破膽,那教猛虎不投降?!?a id="w31">[31]該詩不乏宏偉之氣魄,豪邁雄壯,筆力雄健,令遼帝遼臣無不嘆服。《懷古》:“宮中只數趙家妝,敗雨殘云誤漢王。惟有知情—片月,曾窺飛燕入昭陽。”[32]該詩通過對趙飛燕的同情,以懷古的方式糅入自我的身世之哀,此前,蕭觀音曾因道宗沉湎于田獵宴飲而諫阻之,故而遭到疏遠,這首詩便表現了失寵之后的孤寂苦悶之情。將這種情感表達得更為深切的則是《回心院》詞十首,既有被君王疏遠的悲痛心境的抒發,也有對恩寵能夠復舊的期望。其一:“掃深殿,閉久金鋪暗。游絲絡網塵作堆,積歲青苔厚階面。掃深殿,待君宴?!逼淙骸皳Q香枕,一半無云錦。為是秋來展轉多,更有雙雙淚痕滲。換香枕,待君寢?!逼淞骸隘B錦茵,重重空自陳。只愿身當白玉體,不愿伊當薄命人。疊錦茵,待君臨。”[33]通篇從宴寢起居日常生活諸方面聯章鋪敘,反復詠嘆渲染,如泣如訴,委婉曲折地道出孤處深宮女子的不幸和哀愁,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回心院》詞十首以婉約見長,辭藻華麗,怨而不怒,含蓄悠遠,被譽為遼代文學的壓卷之作。最終,這位才女因《懷古》詩而獲罪,被道宗賜死,實為可惜之至。另一位才女蕭瑟瑟(?—1121)是遼天祚帝耶律延禧之妃。她不僅工文墨,善歌詩,且正直而有遠見,疾惡如仇,悲吟時運,《諷諫歌》《詠史》風格奔放,憂思壯語富有撼動人心的力量。蕭瑟瑟的忠心勸諫亦招來殺身之禍。
遼天祚帝時曾任南府宰相的張琳[34]所作悼詞《道宗宣懿皇后哀冊》是一篇形式優美的散文作品。中原入遼的漢人文學以韓延徽、趙延壽、李澣等為代表,其中李澣的作品辭藻特麗,俊秀不群。這些人都受到遼朝統治者的重視,高居顯官,可惜作品幾乎全都失傳。
金人亦重視學習漢文化,金漢文化的融合特別是文人之間的相互影響和滲透使得金文化逐步產生新的活力。金初“借才異代”見效很快,不僅推動了北方漢族文人文化水平的提升,而且加快了少數民族漢化的速度。[35]
海陵王完顏亮(1122—1161)系金代第四任皇帝,女真名為迪古乃,可以借助漢詩格律直接抒情,代表著金朝統治階級漢化的較高水平,其作品也集中體現著金代文學作品所稟有的清新自然、剛健雄豪的風貌格調。《書壁述懷》《題西湖圖》都表現出一種雄心和野心,《鵲橋仙·待月》更透露出橫厲恣肆、不可一世的氣概:“停杯不舉,停歌不發,等候銀蟾出海。不知何處片云來,做許大、通天障礙。//虬髯捻斷,星眸睜裂,唯恨劍鋒不快。一揮截斷紫云腰,仔細看、嫦娥體態。”[36]豪放遒勁的政治吟唱是帝王的自信、自豪心態的體現,此外也有一些清婉寧靜的感懷之作,顯示出嫻熟的創作技巧。完顏亮的詩作為時人所稱道,為當時的金國文壇吹進了一股新風,他以粗獷雄奇之美入詩,去除了漢族文人中常見的那種脂粉氣和腐儒氣,集中展現了女真族豪放不羈的文化心理,也藝術化地表達了彪悍尚武的民族精神,“金朝后期出現的文學繁榮與他也有關系”[37]。
由于北宋滅亡而羈留東北的中原名士進行大量詩文創作,是金代漢文學在初期所呈現的一個特別現象。這些中原名士包括洪皓[38]、朱弁[39]、宇文虛中[40]、吳激[41]、高士談、施宜生、祝簡等,人數眾多且創作嫻熟,顯露出出色的才華,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當地的文化建設。需要提到的是宋徽宗趙佶,當年所見不多寫于北國的作品自是悔恨、悲苦、哀傷、孤獨、渴盼、絕望等多重情感的集中傳達。
金代的王遵古和王庭筠父子曾以文名轟動一時。王遵古(?—1197),字元仲,蓋州熊岳(遼寧蓋縣熊岳鎮)人,熊岳王氏為文學世家,先祖為王烈。王遵古的道德學問為一時之冠,人稱“遼東夫子”。王庭筠(1151—1202),字子端,自號黃華山主。兒時聰穎,七歲學詩,11歲能創作完整的詩篇,又精于書法和繪畫,文采風流,映照一時。1176年考中進士。今存有《黃華集》輯本。元好問對他曾有“遼海東南天一柱”之譽。王庭筠詩學黃庭堅,隱居階段曾受陶淵明影響。創作可以1190年為分界,前期作品有靈動的景象和流暢的表達,簡質平易,風格清峻,現存詩多作于此時,且歷來評價較高;后期作品語言新奇險峭,情感上有些低落甚至孤寂,“模擬”與“工新”并存,并表達出對于士大夫品格的堅守。晚年詩律深嚴,七言長篇尤工險韻。
王庭筠的作品題材豐富,有對社會不平及奔波愁苦的書寫,有對祖國山川的歌詠和對田園生活的向往,有的則感嘆人生無常并顯露出世之心。多數作品不事雕琢,清新自然,比如《棲霞觀》便有一種自然流暢之感,與金代其他很多道教義理詩的枯燥不同。其詩善于白描,長于寫景,往往通過景物抒寫幽獨情懷,寫景時又不喜用典,未浸入同時期文人的談禪論道之風,顯得淳樸率真。因精通繪畫,使得詩中很有畫境,比如《野堂(二首)》其一:“綠李黃梅繞屋疏,秋眠不著鳥相呼。雨聲偏向竹間好,山色漸從煙際無?!睙煔饪澙@中,景色忽隱忽現,生動逼真?!肚锝肌罚骸笆蓠R踏晴沙,微風度隴斜。西風八九月,疏樹兩三家。寒草留歸犢,夕陽送去鴉。鄰村有新酒,籬畔看黃花?!?a id="w42">[42]該詩有種悠閑淡雅之氣,隱含了倦游思歸的情感。《河陰道中·其一》:“梨葉成陰杏子青,榴花相映可憐生。林深不見人家住,道上唯聞打麥聲?!?a id="w43">[43]該詩寫得有聲有色,愉悅之余又略顯清幽。《棲霞觀》《超化詩》等作品對于理解王庭筠的思想流變以及當時東北文人的內心活動和精神世界也是必要的文本?!丢z中見燕》《謁金門》《被責南歸至中山》等詩詞亦可謂佳品,《獄中見燕》“詩作立意巧妙,言近旨遠,可與駱賓王的《在獄詠蟬》相媲美”[44]。王庭筠具有一定探索精神,在宋金文壇可謂獨放異彩,對金代文學產生了深廣影響。
金代其他東北籍作家邢具瞻、劉仲尹、龐鑄、張澄、王澮、李經、高憲、劉澤、劉光謙、馮文叔等也有不少作品傳世,劉仲尹的《冬日》、高憲的《題新山寺壁》、龐鑄的《懷友》、王澮的《洞仙歌》等詩詞皆可視為佳作。
元明清時期的東北文學進一步發展,元代女真人的雜劇、明代有關東北的詩歌以及清代滿族的詩歌、小說等方面,都取得了不可忽視的成就。女真人在元雜劇形成過程中作出顯著貢獻。元雜劇又稱北曲或北雜劇,作為一種新型的綜合藝術,內容與形式達到成熟經歷了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曾不斷吸收北方漢族、契丹、女真、蒙古族等各族民歌,通過與北方民間長期流行的曲調相結合,從而形成新的樂曲體系,這說明東北地區文藝發揮了關鍵作用。遼寧籍女真族劇作家石君寶積極開展創作實踐,據記載,其創作雜劇10種,今傳3種,為《曲江池》《紫云亭》《秋胡戲妻》,其中《紫云亭》與一些南戲相比并不遜色,甚至在辭藻方面略勝一籌,塑造的韓楚蘭形象也有血有肉,《秋胡戲妻》在思想性和藝術性方面也比較高。石君寶善于在矛盾發展中刻畫人物,風格接近關漢卿,筆下婦女形象性格較為鮮明。
明代東北文學與元代情況相似,相對而言仍處于低谷階段,有多部詩集問世,卻幾已不傳,其中賀欽、馮惟敏的創作值得一提。賀欽(1437—1510),義衛州(今遼寧錦州義縣)人,祖籍浙江,進士出身,在遼寧一帶從教數十年,贏得鄉人的尊重和懷念。其詩風格質樸,多重理趣,善于寓理于物,如《題畫貓》:“軀如雪兮,尾如墨兮,雙目如炬勢雄杰兮。主家鼠輩群唧唧兮,匪特夜游鬧白日兮,汝獨何為弗搏擊兮?華飾以戲空竊食兮,空竊食兮曾不思其職兮!”[45]作品中的自警自勉類詩歌占有一定比重,這與其理學家身份有一定關系。賀欽被尊為明代東北唯一理學家。賀欽文集和言行被整理編輯為《醫閭先生集》九卷,《醫閭先生集》是明代唯一傳世的東北文人別集。馮惟敏作有雜劇《梁狀元不伏老》,詩歌、散曲也有一定成就,詩文雅麗,尤善樂府。
清代東北文學成就仍以詩歌為主,散文也有一定成績,小說方面出現了佟世思的筆記類小說《鲊話》和《耳書》。滿族說唱藝術子弟書也有文人加入創作行列,東北子弟書主要作家有韓小窗、鶴侶氏(愛新覺羅·奕賡)、喜曉峰、廖東麟、春樹齋、蕓窗等,其中韓小窗的創作最具代表性。著名文學家、書法家王爾烈在東北頗具影響,有“關東才子”之譽,民間流傳著很多有關他的傳說。王爾烈(1727—1801),字君武,號瑤峰,祖籍河南,遼寧遼陽人。詩作多已散佚,流傳下來的作品由金毓黻輯錄為《瑤峰集》,收錄的是1777年4月與親友游覽千山所作游千山詩共計60首,其中許多篇章值得一讀,“瀑水時飛巖際雨,怪松皆走石間根”堪稱佳句。清代吉林地區第一位本土作家沈承瑞(1783—1840)系吉林漢軍旗人,清乾隆、道光年間著名詩人,生前自編詩稿《茄園詩鈔》,詩作有濃郁的田園風格。沈承瑞之后又有被稱為“吉林三杰”的成多祿、宋小濂、徐鼐霖出現。清代前中期滿族貴族的創作可圈可點,出現了清太宗皇太極第六子高塞[46]的詩歌,康熙、乾隆、嘉慶的歸省詩,納蘭性德的詩詞。帝王歸省詩以1682年康熙東巡于松花江上所作《松花江放船歌》、1698年康熙第三次東巡至今遼寧新賓境內所作《興京》最為典型,具有一定韻味。滿洲正黃旗人納蘭性德(1654—1685)的詩詞成就很高,被稱為“清代第一詞人”,但其只能被視為東北籍作家,主要創作成就在關內。納蘭性德于1675年中進士后一直出任宮廷侍衛,有機會隨康熙出巡東北,在東北途中也有作品問世,如經典之作《長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a id="w47">[47]這首詞乍看很像描寫愛情,實則描寫了邊塞風光。1682年納蘭性德隨康熙巡游吉林時創作了《浣溪沙·小兀喇》:“樺屋魚衣柳作城,蛟龍鱗動浪花腥。飛揚應逐海東青。//猶記當年軍壘跡,不知何處梵鐘聲。莫將興廢話分明?!?a id="w48">[48]此詞描寫的景象富于民族特色,讀來亦令人感傷。其他與東北有關的詞作還有《菩薩蠻·朔風吹散三更雪》《蝶戀花·又到綠楊曾折處》等。這些詩作往往蒼茫、哀涼,富有意境,與那些抒寫閑愁和情思的作品有著較大不同。納蘭性德屬于清代最重要的邊塞詞人之一,大力拓展了邊塞詞的意境。
(二)清代東北的流人文學
在清代,提起邊塞詩詞,除了納蘭性德外,展現出流派色彩又呈現出獨特風貌且在文學史上占據一定位置的便是東北流人文學。最早的東北流人文字記載見于《漢書·哀帝紀》,明清兩代流人數量最多,清代流人所形成的流人文學也最為耀眼。清代東北流人文學及流人文化的產生與東北封禁政策的實施密切相關,封禁政策導致勞動力短缺,清政府便將罪犯遣戍東北,為東北地區的開發建設提供了大量可控性強的勞動力,流放政策成為統治者解決問題的有效途徑之一。遣戍東北的流人有多種,比如發遣至邊臺、驛站、官莊等處當差,或者賞給旗人為奴,從事田地耕作,保證旗人不失騎射本業,以維持八旗武力。流人的大量遣戍,不利于流放地的約束、收管及社會治安,對滿洲風俗也造成一定沖擊,流人皆是有罪之人,在遣地往往重新犯罪,偷盜財物、斗毆、酗酒鬧事、傷人致死等各類事件層出不窮,造成了社會治安的惡化。同時,我們還要看到流人文化的積極一面,流人促進了當地經濟開發,其中部分漢族文人因遭到政治打擊等原因來到東北,也將先進的科學文化知識帶到東北,使一度沉寂而荒涼的東北地區煥發新的生機。清初被流放的文人多居留于尚陽堡[49]、沈陽、寧古塔[50]、卜魁[51]、黑龍江城[52]等地。流人文化構成了清代封禁時期東北文化的重要內容,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流人文人將大批漢文典籍和先進思想帶到東北并起到了傳播文化的作用。流人所在地多荒涼落后,文化典型更屬稀有之物,據楊賓在《柳邊紀略》中所載:“寧古塔書籍最少,惟余父有《五經》、《史記》、《漢書》、《李太白全集》、《昭明文選》、《歷代古文選》?!?a id="w53">[53]漢文典籍的傳入奠定了文化傳播的重要基礎。
其次,流人文人大多受到地方官員的尊重與照顧,受聘教書,這既是自身謀生之手段,也客觀上促進了當地文化教育事業的發展。吳兆騫曾受聘于寧古塔將軍,王亭霖在流放地即今天的齊齊哈爾教授八旗“義學”,當然這些是局限于官宦、富人或旗人層面,與這些人不同,發配至寧古塔的楊越,“于其鄉人教以誦書作字暨禮讓之節,所在化之”[54],此種方式帶來了文化傳播面的擴大,具有積極的社會層面的意義。隨著東北三省在清政府的授意下創建多所省級書院,流人文化群體在這個辦學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再次,流人文人積極從事學術研究活動,為東北文化增添了新元素。流人文人們在戍所從事各種文化活動,其中主要是教書育人、創作詩文、編寫著述。楊賓著有《柳邊紀略》,吳桭臣寫成《寧古塔紀略》,張縉彥寫成《寧古塔山水記》,陳夢思主持編寫了《盛京通志》。方拱乾到寧古塔不到三年即寫出詩作千余首,在贖歸后通過回憶寫出《絕域紀略》,描述黑龍江山水風物,材料翔實,且有文學趣味。吳兆騫的代表作品《秋笳集》《歸來草堂尺牘》也是在流放東北時期創作的?!读吋o略》全書五卷,作者記述了當年柳條邊外的所見所聞,涉及形勢、山川、道路、衛所、官制、兵額、城堡、驛站、部落、寺廟、貢賦、物產、民情、風俗等諸多方面,內容詳致,糾正了某些史書記載的謬誤,對于研究清初東北部分地區歷史地理情況有重要參考價值,文字亦精練而有神韻?!秾幑潘剿洝肥茄芯亢邶埥瓪v史地理的一部重要著作,也是一本頗有文采的散文集。
最后是結社,定期舉行文學創作活動。清初東北第一個文人結社是函可和尚組織的冰天詩社,其骨干大多是前明進士或舉人,主要成員有函可、左懋泰、季開生、戴尊先等。張縉彥在寧古塔組織了“七子之會”,成員有姚其章、吳兆騫、錢威、錢虞仲、錢方叔、錢丹季。唱和屬于詩社活動中的保留節目,借此創作出大量詩文,促進了文學觀念和寫作技能的交流。這些文人結社帶動和豐富了文學創作,也進一步活躍了文化氛圍,是東北空乏的地域文化空間中一場空前的、規?;木襁\動。
此外,流人文人還傳播了戲曲、歌舞。流人文人或教書授徒,或行醫編書,或吟詠著述,為東北培養了大批文化人才,為東北的文化知識傳播、教育進步和史料建設貢獻了力量。
東北流人文人的詩歌成就突出,色彩鮮明。詩人們的詩歌作品因自身特殊的人生境遇而生成一種獨特的精神氣質,他們通過詩歌宣泄了感傷暗淡的情緒,筆下出現的“寒峰”“崖冰”“亂山”“荒沙”“鳥道”“野荒”“悲風”“慘秋風”“愁云”“暗云”等意象,與詩人心緒相對應,實現著物我之間的雙向交流。他們對眼前雄壯景象的特殊關注并非純粹出于好感和偏好,往往只是情非得已,那些清冷、寂寥、灰暗的情感色調正是人生特殊境遇的明確指向。同時,詩作中還表現出對絕望的一種頑強抗爭。詩人們在“悲慘”的境遇中艱難生存,雖困處厄塞,卻能寄情于詩文,以激勵自身精神和意志,面對流放的苦難顯示出人性的高貴,詩人有時甚至將苦難本身作為一種欣賞對象。詩人們能夠在困厄的環境中保持生存的頑強和生命的韌性,深層原因在于傳統文化力量對主觀精神世界的內在支撐作用,陳志紀的《塞外歲暮枕上作》開篇有這樣幾句:“普天皆王土,萬里猶比鄰。狂言不加誅,蒙恩為戍民。”[55]這是典型的與統治者達成內在同構性的文人士大夫心態。文學創作在一部分詩人那里成為實現自我心理調適和整合的一種有效手段,其最終目的仍然是希望與統治者達成某種和解,實現再度合作,進而也傳達了不愿被士大夫階層遺棄的焦灼和憂慮之情,這部分群體復雜的精神世界值得探尋。
函可(1612—1660),字祖心,號剩人,俗名韓宗騋,廣東博羅人。明崇禎十二年(1639年)皈依佛門,法號函可。因在南京期間創作的《再變紀》一書而于清順治五年(1648年)被判流放盛京。1652年,函可陸續主持七大寺剎宣講佛法,被稱為遼沈地區弘揚佛法的“開宗鼻祖”。死后葬于千山。有《千山詩集》二十卷、《千山剩人禪師語錄》六卷等傳世。
《千山詩集》的詩歌數量達1412首,內容廣泛,涉及傷悼、詠懷、寫景詠物、交游酬唱、贈答懷人等多方面,體裁涉及五言、七言、雜體、樂府。詩作思想積極,藝術上樸實無華,氣勢豪放,感情充沛,有些絲悲氣但并不消沉,激憤、剛健與飄逸相互融合,比如《遙哭美周》:“一身許國氣無前,貢水波漫熱血濺。菩薩道窮皈馬革,孝廉船覆失龍泉。家余老母西方淚,夢繞孤僧北塞煙。節義文章渾泡影,蓮須重結后生緣?!?a id="w56">[56]與此詩屬于同類傷悼之作的《遙哭秋濤》《遙哭玄子》《遙哭未央》《遙哭巨源》《哭吳岸先》《哭李給諫》《哭晉中張子》等篇是最能折射時代悲劇氣氛的作品,映襯出詩人對于該時代知識分子悲劇命運的思考。詩作既有對自身逆境境況的展示及堅貞氣節的持守,也有對統治者的批判和勞動人民的同情;既有強烈的民族意識,又有現實批判力和戰斗性,正如此,乾隆在檢閱各省呈繳應毀書籍時發現函可的詩本,即感到“語多狂悖……恐無識之徒,目為緇流高品,并恐沈陽地方,或奉以為開山祖席,于世道人心,甚有關系”[57]。最終,函可的詩集和語錄皆被列為禁書。
函可生前寂寞,但后世對其作品評價很高,《千山詩集》被稱為“千山史集”,即使《盛京通志》等地方志也無法取代。比如《初到沈陽》一詩,是對當地荒涼景象的書寫,也是對當時沈陽一帶經濟狀況的記錄,具備一定知識價值。在處理東北景色時,函可能夠充分把握東北邊陲的地理特征,用冰雪嚴寒的基本色調烘托流人的悲劇命運和凄涼心境。從思想性和藝術性兩個方面來衡量,“函可都是清前期東北詩壇上成就與影響最大的詩人。特別是他是清代東北詩歌創作的開拓者、奠基者,對于東北詩壇的繁榮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58]
吳兆騫(1631—1684),字漢槎,號季子。江南吳江(今屬江蘇蘇州吳江區)人。幼時聰穎,9歲可作長達五千字的《膽賦》,10歲作《京都賦》,享譽江南文壇,與彭師度、陳維崧被合譽為“江左三鳳凰”,與無錫顧貞觀齊名,時人曾譽之為“當時賈生”,被清代著名文學家沈德潛贊為“唐初四杰”一類人物。1657年,江南發生丁酉科場案,吳兆騫作為這一科的新中舉人遭到牽連,涉嫌作弊而被定罪,于翌年被遣戍寧古塔,后來在好友顧貞觀、徐乾學、宋德宜和納蘭性德等合力幫助下,于1681年被納款贖回。有《秋笳集》8卷、書信集《歸來草堂尺牘》、與友人合編《名家絕句鈔》行世。
吳兆騫在詩歌創作方面各體皆工,七言歌行較多,亦擅辭賦,《冰井曲》《長白山賦》等皆很有名,文學創作整體風格蒼涼雄麗。早年詩作清麗雅秀,謫戍后書寫關外山川風物,善于即景抒情,自此境界為之一新,寫有大量表達憤懣之緒和思鄉之情的邊塞詩,呈現出新的風韻與意境,也有表現歌頌滿漢軍民抗擊沙俄侵略的愛國詩篇,詩人親身經歷并記錄了一些重大歷史事件,相關作品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在戍地所作詩歌中也有對難友、邊卒和婦女的同情,與謫戍之前的創作相比,這類作品已由個人際遇的自我顧憐轉向悲憫他人的群體范疇和格局,打上顯著的時代烙印,在時代更替中書寫了興亡之感。不過,相較于其他漢族詩人,吳兆騫又有所不同,“相比函可對清兵的屠殺暴虐,清廷的專制殘酷之大膽揭露和直接抨擊,吳通過作品只是灑下同情和傷心的淚水,但吳詩長于渲染氣氛,注重以情感人,多哀怨愁痛之句,亦有一定的藝術感染力”。[59]可見詩人內心世界的復雜特征。通過吳兆騫及其作品我們可以感知清朝文治武功征服江南文士的歷史縮影,亦可窺見民族融合心理的折射情境。
吳兆騫書寫風景的作品數量眾多。《撫順寺前晚眺》:“亂山殘照戍城東,立馬蕭蕭古寺空。接塞煙嵐天半雨,背人雕鶚晚來風。遼金宮闕寒蕪里,劉杜旌旗野哭中。俯仰不堪今昔恨,欲將空法問支公?!?a id="w60">[60]此詩深沉雄渾,頗見功力。《出關》:“邊樓回首削嶙峋,篳篥喧喧驛騎塵。敢望余生還故國,獨憐多難累衰親。云陰不散黃龍雪,柳色初開紫塞春。姜女石前頻駐馬,傍關猶是漢家人?!?a id="w61">[61]作為一首悲憤詩,開篇之景便為全詩定下感傷基調,全詩風格沉郁,感情凄愴、痛楚、激憤?!蹲阅镜み€城作》:“蕭蕭征馬涉溪流,颯颯寒旌背驛樓。萬里獨來天北極,十年空逐海西侯。秋深城闕還悲角,老去關山只敝裘。日暮登臺瞻大漠,黑松黃草不勝愁?!?a id="w62">[62]此詩借助塞外景觀抒展思鄉之情,憂傷與哀思令人動容,又充滿蒼勁之力。此外,書寫風景的詩句多有豪氣,如“龍庭亦是豪游地,海月邊霜未覺愁”。且佳句頗多,如“山空春雨白,江迥暮潮青”“羌笛關山千里暮,江云鴻雁萬家秋”“愁心卻是春江水,日日東流無盡時”,皆傳誦一時。
置身于白山黑水的特殊語境中,吳兆騫創作了大量描摹東北風光的山水詩并形成了獨有的風格,對于整個清代山水詩甚至中國古典山水詩來說也具有一定的貢獻意義。吳兆騫在東北流人文人中頗有聲望,作為清初東北流人文學的突出代表,是清初文人人生遭際與生存苦難的典型個案,體現了身、家、國相統一的重要特征。[63]其他流人文人方拱乾、方孝標、陳之遴、戴梓、左懋泰、季開生、張賁、訥爾樸等亦有豐富的詩文創作。
東北流人文學的文化價值在于首次將東北的山川風物大規模納入表現視野,莽莽荒野、冰天雪地的奇異世界賦予詩人以無限的創作動力和源泉,成就了詩人豐碩而獨特的篇章,也極大豐富了我國古代文學的藝術形象,并宣告了自唐以來日漸式微的邊塞詩的再度勃興。這些文人是地域文化和風情的記錄者,其作品也是特殊時代中國知識者尤其是部分失意的封建士大夫的心靈寫照和精神歷史。在此前很長一個時期,遼寧一帶因地緣關系而相對處于文學發展的繁盛地段,隨著流人文學的出現,吉林、黑龍江等地的文學發展也有了進一步的延伸發展態勢,增添了新的文學內容,這有效緩解了地域文學發展的不平衡性,對于清初東北地區來說更具有文化啟蒙的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