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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近代早期歐洲刊行的“中國著述”

第一節 大航海時代的中國行紀

13世紀初,蒙古部落在中國北方興起。1206年,成吉思汗建立蒙古帝國,蒙古民族隨即揚起“上帝的神鞭”開始進行大規模遠征。13世紀20至60年代,蒙古人三次西征以破竹之勢打通了歐亞大陸,西方基督教世界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脅。他們意欲了解關于蒙古人以及東方各國的情況,教皇于是委派天主教方濟各會和多明我會的修士東來,以傳教為名打探情報,形成了基督教在中國傳播的第二次高潮。這批東行的傳教士以方濟各會會士為主,他們肩負著打探情報的使命遠赴蒙古帝國,留下一批書簡和游記作品,成為早期歐亞之間更為可靠、翔實的信息來源。

先是1245—1247年間,意大利方濟各會會士柏朗嘉賓(Giovanni da Pian del Carpine,1182—1252)受教皇委派出使蒙古并順利返回歐洲,著有《柏朗嘉賓蒙古行紀》(Ystoria Mongalorum)。1253—1255年,法國方濟各會會士魯布魯克(Guillaume de Rubrouck,約1215—1257)受法王路易九世(Louis Ⅸ,1214—1279)敕令出使蒙元帝國,依據東方見聞寫出《魯布魯克東行紀》(Viaggio in Mongolia)。1271—1295年,意大利商人和旅行家馬可·波羅(Marco Polo,1254—1324)隨父東游,后由其口述、比薩人魯斯蒂謙(Rusticiano)筆錄而成《馬可·波羅行紀》。1289年,羅馬教皇又派遣意大利方濟各會會士若望·孟德高維諾(Giovanni de Montecorvino,1247—1328)前往汗八里(北京),留下與教廷的往來書簡。1314—1328年間,意大利弗黎烏里(Friuli)人方濟各會士鄂多立克(Odorico da Pordenone,1286—1331)東行,后依據其東方旅行見聞口述,由他人轉錄而成《東方韃靼奇聞》。[1]1338年,意大利佛羅倫薩人方濟各會會士馬黎諾里(Giovanni de Marignli,約1290—1353年之后)受教皇指派率團出使元朝,回國后將其出使東方的回憶收入三卷本《波西米亞史》,后人輯錄為《馬黎諾里奉使東方錄》,即《馬黎諾里游記》。[2]13世紀東來的方濟各會會士們并未實現在華實施基督教大歸化的抱負,更未能實現教皇之愿望——與中國建立持久的關系,但他們通過蒙古人打通的歐亞絲綢之路而打開了通向中國之門,結合自己的知識背景,將所見所聞記述下來,勾勒出13—14世紀蒙古人的輪廓,這些行紀或游記作為了解蒙古的第一手資料,成為歐洲人乃至整個西方世界認識蒙古、了解東方的開始。

一 新航路開辟之前的中國繪景

1368年,朱元璋滅元建明,奉行“守邊自固”方針。這時,奧斯曼帝國在小亞細亞興起,逐漸控制了歐洲大陸前往東方的陸路交通,中西關系格局發生重大改變。由于奧斯曼帝國的阻隔,歐洲運送香料的商隊受到沿途層層關卡的盤剝,幾乎無法前往亞洲進行有利可圖的貿易。歐洲與東方國家的貿易往來經歷了一個多世紀的停滯。歐洲人迫切需要開辟一條新的商路通往東方,以便將東方的香料帶回歐洲。隨著制圖學、航海術和造船術的不斷發展,遠洋航行成為可能。海外探險和跨洋貿易越來越頻繁,海外行紀,尤其是東方游記受到更廣泛的關注。

(一)柏朗嘉賓與《蒙古行紀》

柏朗嘉賓1182年生于意大利佩魯賈(Perugia)一個貴族家庭,他是圣·方濟各(Francesco d' Assi,1182—1226)的摯友,也是方濟各會(小兄弟會)的創始人之一,也是第一位進入蒙元帝國的方濟各會會士。[3]1221年,他被派往日耳曼、西班牙等地執行圣命,1245年4月16日,65歲高齡的他奉教皇英諾森四世(Innocent Ⅳ,1195—1254)之命,從里昂啟程奔赴拔都的大本營——伏爾加河流域。先到達波蘭的布雷斯勞,攜其波蘭教友貝內迪克特(Benedict)和翻譯本篤(Beno?t)一并出使蒙古。他們克服不懂語言、沒有地理向導、不了解蒙元情況等障礙,一路向東跋涉,最終于1246年4月4日到達欽察汗國的締造者拔都(Batu,1209—1256)設在伏爾加河畔的西蒙古幕帳。7月22日,抵達哈拉和林(Qara-Qorum)近郊的營地“昔剌斡魯朵”,有幸參加蒙古定宗貴由汗(1206—1248)的登基大典。[4]不到四個月時間里,柏朗嘉賓一行拜見了貴由及中書右丞相鎮海等人,一直停留到11月13日才離開哈林和林回國,1247年11月24日返回里昂。[5]

13世紀,蒙古人西進,征服了東亞和中亞大部分地區。1236年,蒙古鐵騎消滅卡馬河畔的不里阿耳突厥王國,1238年攻陷莫斯科,1239年征服南俄羅斯草原,1240年滅乞瓦(基輔國),1240—1241年甚至打到勃烈兒(波蘭)和馬札爾(匈牙利),一度逼近奧地利維也納的近郊。波蘭人與日耳曼人聯合抵抗蒙古人的征戰,也于1244年慘遭失敗。[6]西方基督教世界對此惶恐不安,急欲派人打探蒙古人的軍事動向和社會情況,以制定抵御良策。這正是教皇派柏朗嘉賓出使蒙古的主要原因。當然,教皇也希望蒙古人能皈依基督教、接受洗禮,甚至還想與之結盟。從某種意義上,柏朗嘉賓肩負著教皇“軍事密探”的身份。所以他每一處所經之地都留下了大量記錄,此次出使并未達到預期的傳教目的,但是完成了一名“密探”肩負的蒙元帝國國情調查以及軍事情報的刺探任務。柏朗嘉賓出使蒙古歷時兩年半,返歐途中,于羅斯寫下《蒙古行紀》的出使報告遞交教廷。[7]報告共九章,前八章描述了蒙古人的國家、氣候、習俗、宗教、性格、歷史、政策、戰術以及對抗他們的最佳方案,第九章介紹了他途徑的地區。其中既有蒙古人有關戰爭、軍隊、武器等軍事詳情,也涉及其王室宗系、宗教信仰、地理情況、生活方式以及通往東方的路線等方面。

《蒙古行紀》以拉丁文成書后多次轉抄、翻譯和再版,先后出版了拉丁文、德文、英文、俄文和法文,是《馬可·波羅行紀》誕生之前歐洲人了解蒙元社會的重要參考資料。[8]《蒙古行紀》有兩個著名的修訂本,一是柏朗嘉賓本人編寫,修訂本現存都靈國家圖書館(the Turin National Library),二是《蒙古關系史》(Tartar Relation),在第二修訂稿(the Second Redaction)基礎上編撰而成。[9]當然,由于柏朗嘉賓此書的目的是為了說服羅馬教廷進行備戰,阻止蒙古人西征進程,并呼吁對蒙古人先發制人,所以他多次渲染蒙古人及其所征服的東方諸民族殘暴成性和諸多陋習,極力丑化和歪曲蒙古人。因此,書中的某些說法并非作者真實見聞。

作為中世紀第一位出使蒙元帝國的西方使節,柏朗嘉賓來華時間要早于魯布魯克、馬可·波羅或鄂多立克等人。他的出使報告是西方第一部介紹蒙元帝國和東方國家輿地學和人類學知識著作,首次向西方披露了東方民族及其分布情況,成為當時歐洲人獲取中國信息的重要來源之一,其中記載的資料至今仍為學界視為研究蒙元歷史和中國北方地區的珍貴參考文獻。他帶回的貴由寫給教皇的回信,也是蒙古皇帝寫給歐洲權貴的首封“國書”。[10]

(二)魯布魯克與《東行紀》

柏朗嘉賓出使蒙古溝通了西方世界與蒙元帝國的交往渠道,之后兩端的關系發展雖然緩慢,卻未曾間斷。1253年,圣方濟各會會士魯布魯克受法國國王路易九世(Louis Ⅸ,1214—1270)之敕令出使蒙古,成為“中法關系史上第一位官方使者”。[11]關于魯布魯克這位傳教士,同時代的作品沒有留下與他相關的記載,我們只能從他的《東行紀》中了解他在蒙古旅行的一些情況。他可能1215年生于法國佛蘭德(Flandre)魯布魯克鎮,其名字即由此而來。據《東行紀》描述,1253年5月7日他攜帶法王致蒙古大汗信函,從君士坦丁堡出發出使蒙元帝國,與3名陪同人員一起先到欽察草原拜見拔都長子撒里答(Sartaq,?—1256),因為路易九世風聞撒里答剛剛皈依基督教。[12]魯布魯克出使蒙元帝國期間,以使節的身份受到蒙古多個汗國可汗的召對、接待。1253年7月31日,魯布魯克到達欽察汗國撒里答汗的幕帳并受到接見,同年12月2—3日,經由準噶爾盆地的阿拉湖,進入元定宗貴由汗的領地,12月27日,抵達元憲宗蒙哥汗(Mangu)宮廷,先后6次受到元憲宗接見。魯布魯克請求留在蒙古地區傳教,遭到蒙哥婉拒,因此不得不返回,1255年8月15日返回的黎波里(Tripoli,在今黎巴嫩)。當地大主教不許他立即回到法國覲見法王路易九世,命他將出使經歷撰成文稿,另派人轉呈法王,他不得不以長信的形式寫下了蒙古行程,這便是《魯布魯克東行紀》的由來。[13]

除了羅杰·培根的記述,我們沒有其他任何關于魯布魯克的史料。1598年,理查德·哈克盧特(Richard Hakluyt,約1552—1616)從盧門萊爵士(Lord Lumley)所收藏的手抄本中刊印了魯布魯克報告的一部分。[14]自第一個不完整的拉丁文版以來,各種譯本、注釋本和研究著作層出不窮。1625年,普察斯(Purchas)依據劍橋伯涅特學院(今基督圣體學院)收藏的另一個手抄本全文刊布,收錄在《朝圣者叢書》中。1839年,巴黎地理學會(Société de Geographie)在《行紀和記錄集成》第四卷(Recueil de voyages et de mémoires,Ⅳ)刊行了一個權威的完整版本,此版不僅綜合了哈克盧特和普察斯的印本,還參考了當時的另外五種抄稿本,三個藏于基督圣體學院,一個藏于大不列顛博物館,另一個藏于萊頓大學。[15]但是,這些抄本之間文字表述差別不大,看得出來源相同。至于各種語言的譯本,都是根據哈克盧特或普察斯版本翻譯而成。[16]1900年,由柔克義[17]翻譯的英文版(The Journey of William of Rubruk to the Eastern Parts1253-55)由哈克盧特學會出版。[18]

關于魯布魯克出使蒙古的真正使命,《東行紀》的前言部分,魯布魯克開篇便講:

魯布魯克的教友威廉,小兄弟會中之最賤者,向優秀的君王、最信仰基督的路易士、上帝護佑的法蘭西名王,致以敬禮,祝愿他為基督而永遠獲勝。

……且不管我是采取何種方形式,既然在我向你告辭時,你吩咐我把在韃靼人中的見聞向你報告,而且還告諭我說,不要怕寫長信,所以我按你對我的吩咐辦,雖然有所畏懼和靦腆,因為為應當寫給如此偉大一位國王,所用的適當詞匯,沒有浮現在我思想中。[19]

由此可見,魯布魯克的確是受法王路易九世派遣出使蒙古,并帶有刺探蒙古人軍事動向的目的。魯布魯克要求留下傳教,不過是意欲以此為掩護,收集蒙古人的情報。

這是另一部歐洲人記錄蒙古帝國的早期著作,由于“他是一個罕見的觀察力較強的人,具有一位藝術家的氣質和眼睛……他寫出的游記成為整個游記文學中最生動、最動人的游記之一”[20]。出使報告共分38章,基本以西方人對蒙古帝國以及東方各地區、各民族人民的關注問題為中心而展開。魯布魯克以其敏銳的觀察、細膩而生動的文筆描述了蒙古的風土人情,以及他本人的種種活動。書中介紹了蒙元時代的撒里答、拔都和蒙哥等蒙古政要的情況,還詳細描寫了蒙古人衣食住行、女子、司法、喪葬等習俗,提及可薩突厥、阿蘭、撒拉遜、庫蠻、斡羅思、吐蕃、契丹等民族的情況,其中很多內容都是首次向西方人披露。[21]與以往的中國記述相比,《東行紀》有三個突出的優點:第一,他第一次解釋清楚了長期以來被阿拉伯人和歐洲人混淆的中國地理名稱和居民的對應關系。他從絲的產地推測出“契丹”和“賽里斯”是同一個國家,那里的居民被稱作賽里斯人(Seres),蠻秦(Machin)指中國南部;第二,他介紹了中國文化中以往很少被注意到的領域。他提到中國的書寫和文字,這是馬可·波羅等中世紀旅行家未曾提及的信息。他觀察到中國的醫師很熟悉草藥性能,能熟練地診脈行醫,但他們不用利尿劑,也不知道檢查小便。而且,他還提到當時契丹的一種綿紙材質的錢幣,那是忽必烈之前通行的紙幣,至今未找到實物;第三,他澄清了西方社會關于東方宗教情況的誤傳。來華之前認為撒里答是基督徒的消息根本是訛傳,蒙哥汗、貴由汗等人都不是基督徒,只是對待基督徒比較友善。雖然“蒙古人極力弱化各部落的自我認同,但在宗教信仰方面卻表現得非常寬松”。自成吉思汗時代起,“統治者在宗教方面的政策基本上都是各隨其好”[22]

在13世紀歐洲人了解中國的歷程中,《東行紀》是非常重要的文獻。盛志評價說“魯氏旅行記為中世紀行文之白眉,雖柏朗嘉賓亦遜一籌”[23]

(三)“世界奇書”——《馬可·波羅游記》

1271年,忽必烈定都大都(今北京),改國號為“大元”。同年11月,年僅17歲的馬可·波羅隨父親尼科洛(Nicholo)和叔叔馬費奧(Maffeo)一行從威尼斯出發前往中國,他們在地中海阿迦城登陸,沿古絲綢之路東行,途經兩河流域、伊朗全境、穿越帕米爾高原,經過艱辛的旅程終于在1275年5月到達元上都,此后又到大都。[24]他深得忽必烈賞識,在元朝游歷了17年,一直以客卿身份活躍于元朝宮廷和上流社會。直到1292年,馬可·波羅奉命護送闊闊真公主遠嫁波斯伊兒汗國阿魯渾汗(Arghun,1258—1291),隨后從波斯返回歐洲,1295年抵達威尼斯,1298年參加威尼斯和熱那亞之間的海戰,戰敗被俘,在熱那亞獄中口述其蒙古之旅的所見所聞,由其獄友比薩人魯斯蒂謙(Rustichello)以普羅旺斯語寫出《馬可·波羅行紀》(Description of the World,1298-1299)。[25]《行紀》記載了作者親歷東方所見所聞,還記錄了一些道聽途說甚至想象中的事物。因此,馬可·波羅筆下的亞洲帶有很大的夸張描寫。比如,他對杭州的描寫:

這里各種大小橋梁的數目達到一萬兩千座,那些架在大運河上,用來連接各大街道的橋梁的橋拱都建得很高且建筑精巧,豎著桅桿的船可以在橋拱下順利通過。同時,車馬可以在橋上暢通無阻,而且橋頂到街道的斜坡造得十分合適。[26]

書中還有一些夸張的描述,杭州這一段最為典型。盡管如此,人們還是對馬可·波羅來過亞洲一事深信不疑,由其經久不衰的發行量可以看出。

《行紀》出版后很快被翻譯成其他歐洲語言,廣泛傳播,為作家們提供了大量事實和想象參半的新資料,被稱為“世界一大奇書”,這在當時印刷術還沒有應用的歐洲十分難得。原書已佚,據統計,《行紀》自誕生以來便有大量抄本流傳,約計150個版本傳世。[27]15世紀中后期,隨著古登堡活字印刷術的誕生,最終出現了活字印刷本。最早的版本便是1477年紐倫堡出版的搖籃本(德文版),1481年奧格斯堡德文再版。[28]之后1485—1490年間,多明我會會士弗郎西斯科·皮皮諾(Francesco Pipino of Bologna)翻譯拉丁文版《東方地區的風俗和趣聞》(The Liber de consuetudinibus et condicionibus orientalium regionum),由出版商杰拉德·德·李(Gerard de Leeu)在安特衛普出版。1496年以威尼斯官方文字初版,[29]到1672年威尼斯文譯本增至9次再版。[30]16世紀出版了約計16個版本,1502年葡萄牙文版出版,第二年卡斯蒂爾文出版,1532年另一種拉丁文譯本在巴塞爾出版。[31]17世紀,《行紀》新版本仍不斷涌現,拉丁文譯本再版2次,德文、荷蘭文、西班牙文和英文各出版1次,足見該書受歡迎的程度,同時也說明當時歐洲人完全接受了書中內容。

《行紀》最初由兩部分組成,個人歷史和各地情況。之后,皮皮諾將其譯成拉丁文,內容分成三卷。法國人頗節(Guillaume Pautheir,1801—1873)譯成法文時將其分為四卷,此后學者皆仿此例。《行紀》以細膩的筆觸描寫了中國的人民和物產,使歐洲人了解到一個人口眾多、物產豐富、交通發達、建筑技藝進步的中國。該書豐富了中世紀歐洲對東方中國的認識,對中西交通史影響很大。哥倫布曾在《行紀》的空白處寫滿注釋,正是在它的影響下,立志東游,而意外發現了美洲新大陸。[32]英國著名作家威爾斯(H.Wells)說:“歐洲的文學,尤其是15世紀歐洲的傳奇,充滿著馬可·波羅故事里的名字,如契丹、汗八里之類。”[33]這部東方游記為英國作家提供了充足的創作素材,后世數不清的學者志士從中汲取靈感。

(四)馬可·波羅之后的來華傳教士

13世紀后期,歐洲大陸又起一波傳教士東來高潮。1289年,意大利方濟各會修士若望·孟高維諾(Giovanni de Montecorvino,1247—1328)受教皇尼古拉四世(Pope Nicolaus Ⅳ,1227—1292)派遣,前往元朝傳播天主教。經過漫長而又艱難的旅行,1294年才到達元大都,受到忽必烈的召對,并被允許在京傳教。由于傳教成績顯著,1307年,羅馬教皇克萊芒五世(Pope Clement Ⅴ,1264—1314)為其特設汗八里(Cambaluc,今北京)總主教一席,成為東方第一個天主教教區的創始人,歸化了大批信徒,其中包括蒙古汗國汪古部(Onghut)親王闊里吉思及其部族。[34]1328年,若望在北京逝世,享年81歲。此時,中國約有天主教徒1萬人,主要集中于北京和泉州兩地。孟高維諾是“基督教在中國的首任主教,也是方濟各會士們在中國所獲得的最大成功”[35]。他一生致力于傳教,在華傳教34年雖未有關于東方的行紀、游記刊布,卻留下與教廷的往來書簡,其中1305年正月八日和1306年2月的兩封書簡記錄了當時中國境內兩大派基督教的情況,可資了解蒙元時期的景教和天主教在華傳教情況。

1314年,意大利方濟各會會士鄂多立克開始東游布道,1321年到達印度,由此經海路赴中國傳教布道,1322—1328年間旅居中國。登陸廣州后,他由南向北穿越泉州、福州、杭州、南京、揚州多地,最后到達元大都,受到大汗召對并會見了孟德高維諾。在北京居留六年,奉命返回歐洲招募新一批來華傳教士,1330年取道陜甘、西藏,橫斷亞洲大陸,經波斯返回意大利阿維尼翁(Avignon)。1331年,他在病榻前口述完東方旅行經歷便辭世,享年僅45歲。據英國學者玉爾(Henry Yule)統計,目前藏于歐洲各國的《鄂多立克東游錄》抄本計76個,尚未有一個經過權威校訂的版本。該書對北京、泉州、杭州、長江、戈壁、西藏有著準確而細致的描述,彌補了《馬可·波羅行紀》的不足。他第一次將杭州稱為“遠東的威尼斯”[36],另有“于錢塘江上見漁人以鵜捕魚,于杭州見纏足女子,富貴之家,蓄長指爪”等描寫開始傳入歐洲。[37]唯其在中世紀中西交通史上的重要影響,鄂多立克與馬可·波羅、伊本·拔都他(Ibn Khordadbeh,c.820—912 CE)、尼哥羅·康蒂(Niccolò de' Conti,1395—1469)并稱為“中世紀四大游歷家”。

1338年,教皇本篤十二世派若望·馬黎諾里(Jean de Marignolli,約1290—1353年)率使團出使元朝,1342年抵達汗八里,居留三年后請辭回國,1354年受德皇卡爾四世(Karl Ⅳ,1316—1378)敕令修改波西米亞編年史,將其出使東方的回憶收入書中,所著三卷本《波西米亞史》最后一卷即為元朝見聞,后人輯錄題為《馬黎諾里奉使東方錄》,即《馬黎諾里游記》。若望·馬黎諾利與若望·柏朗嘉賓、若望·孟德高維諾并稱“元代進入中國的方濟各會士中的三‘若望’,是元代方濟各會士入華高潮中的三位典型代表人物,是溝通中西關系的探路人”[38]

13—14世紀,往返于東西方的使節、旅行家、傳教士和商人留下了一批關于中國的游記、行紀,這些記錄對歐洲人的東方認知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通過對以上著述的爬梳、整理,可以捕捉到蒙元社會的信息和資料,豐富和拓展蒙古史研究,所以,這些行紀歷來為中外關系史學者和蒙古史學者所重視。

二 新航路開辟之后的中國文獻

葡萄牙在全球新航路開辟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早在1415年,葡萄牙人便穿越了直布羅陀海峽,到達北非,占領了伊斯蘭國家的重要貿易城市休達。[39]15世紀歐洲航海業迅速發展,葡萄牙和西班牙為海外擴張而激烈角逐。葡萄牙人最早開辟了繞行非洲通往亞洲的新航線,1553年,他們在澳門建立據點,努力向中國內地發展。西班牙人沿著反向線路找尋通往東方的航道,他們橫渡大西洋、太平洋,開拓了一條西班牙—墨西哥—呂宋(菲律賓)—中國的新航線。[40]伊比利亞人開辟的新航線打破了歐洲與東方之間的商貿往來僵局,改變了奧斯曼帝國對地中海貿易通路擁有唯一控制權的壟斷局面,世界貿易格局開始轉變。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率先搜集各種與亞洲相關的地理和人文資料,關于中國的資訊逐漸豐富起來,歐洲人對中國的認識也隨之進入一個新階段。兩國的外交家、商人及傳教士相繼沿著新航路來到東方,他們從亞洲寫回本國的報告、記錄以及書簡,成為研究海外殖民史以及同時期亞洲各國歷史的重要原始資料。

1539—1563年間,葡萄牙編年史學家若望·德·巴洛斯(Jo?o de Barros,1496—約1570)在他的歷史巨著《亞洲》(Terceira Dècadas da Asia)中第一次介紹了中國的長城,[41]同時介紹了葡萄牙在亞洲的活動及其對中國的認識。同時期,葡萄牙多明我修士達·克路士(Gaspar da Cruz,c.1520—1570)在《中國志》(Tractado em que scec?tam muito por est?so as cousas da China,1570)中介紹了長城,以及自己在中國南方旅行見聞,填補了《馬可·波羅游記》中記錄的缺失。[42]葡萄牙旅行家平托(Fern?o Mendes Pinto,ca.1514—1583)在《遠游記》(Peregrina??o)中也極力贊美長城的雄偉,并稱贊了壯觀的北京城。[43]葡萄牙史學家費爾隆·羅柏斯·德·卡斯特涅達(Fern?o Lopes de Castanheda)在《葡人發現和征服印度史》(Historia do Descobrimento e Conquista da India pelos Postuguese)提到印度的香料,也提到各種中國的精美物品。[44]

16世紀初,葡萄牙人占領馬六甲之后,開始派使與中國交往。1517年,葡萄牙派往中國的第一位使臣多默·皮列士(Tomè Pires)到達廣州。期間,葡萄牙人獲取了許多關于中國的消息。1512—1515年,皮列士來華之前依據在馬六甲和印度搜集的資料撰寫了《東方志》(Suma Oriental)一書,專辟一章記述中國,這是由葡萄牙人撰寫的第一部較完整的描述東方國情的地理文獻。[45]1575年,西班牙圣奧古斯丁會修士馬丁·德·拉達(Martín de Rada,1533—1592)《馬丁·德·拉達札記》(Las Cosasque los Padres Fr.Martin de Rada)記述了自己到中國的旅行,包括福建行程及返回馬尼拉,同時也簡述了中國的國情。1577年,伯納迪諾·德·艾斯加蘭蒂(Bernadino de Escalante,ca.1537—after 1605)出版了《記葡萄牙人在東方諸國和省份的航行》(Discriso de la Navegacion que los Portugueses Hacen a los reinos y provincias de Oriente,塞維爾)。[46]1579年,約翰·弗朗布吞(John Frampton)的英譯本在倫敦發行,題為《中華帝國概述》。艾斯蘭加蒂主要參考了達·克路士的《中國志》以及德·巴洛斯的《亞洲》書中關于中國的描寫,如長城、飲茶、使用筷子、婦女纏足等,此外加上他在里斯本期間獲取的海航故事。西班牙人門多薩在《中華大帝國史》開篇便說葡萄牙人對中國的報道不盡人意,而西班牙人才能清楚和真實的加以揭示。實際上,門多薩參考了克路士、巴洛斯等葡萄牙人的著述,同時也從馬丁·德·達拉等人的游記中補充資料。

(一)克路士與《中國志》

葡萄牙圣多明我會修士加斯帕·達·克路士是第一位進入中國大陸的葡萄牙傳教士。他生于葡萄牙恩渥拉(Evora),在阿澤堂(Azeit?o)修道院被納入圣多明我會,1548年作為12名多明我教師團的一員,追隨副主教迪奧戈·伯慕德斯(Friar Diogo Bermudes)乘船前往亞洲,先后在印度果阿、馬六甲及柬埔寨傳教,1556年冬到達廣州,在廣州居留數月后被驅逐出境,1569年返回葡萄牙。雖然克路士只在廣州一帶盤桓月余,但卻對中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不僅搜集到歐洲人關于中國的各種著述,還請人將部分中國地方志或其他中文著作翻譯成葡萄牙文。他依據這些資料以及自己在中國的親身經歷寫就《中國志》。實際上,克路士在前言中坦誠:“自己讀了一份由一個在中國內地游歷過的被俘貴族所寫的稿子”[47],又在第八章指出此人是葡萄牙商人蓋略特·伯來拉(Galeote Pereira),1548年伯來拉曾隨迪奧戈·佩雷拉自馬六甲赴暹羅,再轉至中國沿海貿易,伯來拉將自己在華多年的經歷寫成《中國報道》(Algumas Cous as Sabidas da China)。[48]《中國報道》雖未能在葡萄牙出版,但是,自16世紀誕生之后,稿抄本流傳甚廣,意大利文和英文版分別于1565和1577年出版,同時期的史學家都曾受其影響,在歐洲也產生一定影響。[49]

1569—1570年在葡萄牙埃武拉(Evora)刊行的《中國志》被稱為“第一部在歐洲出版的有關中國的專著”,之前的《馬可·波羅行紀》主要記述“東方的國土和奇異事物”,而不是專記中國的奇聞異事。[50]費爾隆·羅柏斯·德·卡斯特涅達、若望·德·巴洛斯以及達米奧·德·戈額斯(Dami?o de Goes)在記述葡萄牙人在東方探險的通史中,只是一部分提及中國,而《中國志》全書十之八九都是專論中國,只有文末出版商增加的附錄《霍爾木茲市建立及其國王的編年史》除外。這部著作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了葡萄牙中國觀的根本改變,因為同一時期大部分葡文文獻都表示出對中國的仰慕,與初期聲稱數百兵員便可征服半個中國的心態不同。

《中國志》簡要總結了當時葡萄牙人獲得的有關中華帝國的信息,介紹了在華傳教活動和葡萄牙人來華貿易情況,同時對中國事物的偉大表現出驚奇和崇拜的心情。“中國人口眾多,疆土遼闊,治安和管理都一流,物產豐富,不僅黃金、寶石等貴重物品很多,主要用來滿足人們需要的農莊和物質也甚豐盛。”[51]此外,克路士對中國的生活和風俗做了很多考察,對歷史地理也做出了生動的描寫,補充了馬可·波羅遺漏的諸如長城、茶飲的方法、婦女纏足、鸕鶿捕魚,甚至還有中國文字的特色等內容。實際上,克路士在廣州停留的幾周時間比馬可·波羅在中國生活的許多年更有借鑒價值。后來的學者不常引用《中國志》,原因之一便是不容易找到它。這部葡萄牙著作發行之年,正值歐洲大規模流行瘟疫,因而未能廣泛流傳。而且由于葡萄牙語文獻在歷史上一直未受到應有的重視,致使很長時間內,研究東方史的學者都認為在馬可·波羅和門多薩、利瑪竇等耶穌會士的著述之間,歐洲沒有出版有價值的“中國著述”。實際上,以葡語寫作的作家,其作品從來沒有在葡萄牙以外的地區流行,因為他們很難與西班牙、意大利和法國的出版物競爭,導致許多早期葡萄牙人撰寫的關于中國的行紀和游記被忽略。英國學者C.R.博爾舍追溯到十種有記錄可循的抄本。大英博物館(2種),法國國立圖書館(1種),里斯本國立圖書館(2種),里斯本德·阿修達(de Ajuda)圖書館(1種),維拉—維索薩(Vila-Vi? osa)布拉根薩(Bragan?a)館(1種),里斯本科埃略(Coe?l-ho)圖書室(1種),上海費希爾(Fischer)藏書(1種,1941年),博克舍(C.R.Boxer)的克里斯蒂—米勒及萊切斯特·哈模斯渥特抄本(Christie-Miller & Leicester Hamsworth copy)。[52]

由于葡萄牙文文獻傳播渠道受限,《中國志》出版后并未在歐洲引起廣泛關注,對其推廣傳播起著重要作用的是門多薩的《中華大帝國史》。門多薩在書中坦承他借鑒了“修士加斯帕·達·克路士,一個圣多明我會葡萄牙人,他到過廣州城,在那兒寫下有關該國的許多事物,而且很留意,為在撰述本書的過程中很多事情都引用他”[53]。只是,門多薩并未明確指出參考借用克路士的具體章節。另有修士哲羅尼姆·羅曼在其《世界各國志》(Republicas del Mundo,1595)書中描述中國和中國人的時候也大量引用克路士的《中國志》。與門多薩不同的是,他會指明相關的篇章。可惜的是,羅曼的著作遠不如《中華大帝國史》那么暢銷,因此對《中國志》并未起到多少推介的作用。《中國志》的一個節譯本曾收錄于普察斯《朝圣者叢書》(Purchas His Pilgrims,倫敦1625年版)第三部。

(二)平托與《遠游記》

費爾南·門德斯·平托是葡萄牙游歷家、小說家,有著豐富的東方探險經歷。他1514年左右生于舊蒙特莫爾(Montemor-o-Velho),1527—1558年間游歷東方,到過東南亞、印度、中國等地,期間做過非法商人、海盜、雇傭兵、奴隸,曾首任葡萄牙駐日大使。在中國海域做強盜時,沉船被俘,被判處苦力,后由于蒙古人入侵而獲自由。在一系列冒險經歷之后,他希望成為一個耶穌會會士,1553—1556年間加入耶穌會。[54]1558年,他結束了歷時21年的游歷生活返回故鄉,1583年卒于里斯本對面的阿爾瑪達(Almada)的普拉加爾(Pragal),臨終前將所有財產捐贈給耶穌會。[55]

晚年時,平托感到時日無多,開始憑記憶撰寫自己早年東方探險的經歷。《遠游記》手稿約成于1576年,1603年提交宗教裁判所審查,直至1613年6月16日才獲印刷令,距離作者去世已有30多年,1614年葡萄牙文初版刊行,該書出版后深受歡迎,不久即被轉譯成多種語言,廣泛流傳。[56]初版之后1620年西班牙文付梓,1625年英文節譯本刊行,1628年法文版面世,1617年荷蘭文出版,1653年英譯本(Pilgrimage)在倫敦刊行,1671年德文版刊行。據不完全統計,自《遠游記》問世以來,各語種譯本的全本、節譯本共計170多種,在歐洲產生了廣泛影響。

平托文筆流暢、行文優美,全書共設226個章節,第八十至一三一章為穿越中國,其中對中國文明有較為詳細的介紹。是書為平托的自傳體歷險小說,被列為海外發現類文學游記作品,雖非史書,卻從文學作品的角度為學者提供了同時期編年史記錄之外的一些珍貴史料,例如雙嶼港被毀、葡萄牙人被逐出福建的起因以及澳門的起源等。[57]本書不僅在葡萄牙文學史上占有重要位置,也為近代早期歐洲人了解中國提供了很好的資料來源,同時對于研究明朝中外交通史、葡人入華史等歷史也有其史料價值。

(三)門多薩與《中華大帝國史》

胡安·岡薩雷斯·德·門多薩(Juan González de Mendoza,1545—1618),西班牙奧斯丁會修道士、歷史學家、文學家、語言家、漢學家,1545年出生在西班牙的多萊西亞·德加麥羅斯(Torrecilla de Cameros),自幼受過良好的教育,17歲遠渡重洋來到墨西哥,1564年在新西班牙首都的修道院加入奧古斯丁修會。在修院中,他熱心傳教的同時,也潛心學習神學、語法及藝術,積累了在異域開拓事業的經驗和能力。門多薩在墨西哥期間,正逢西班牙征服菲律賓之際,彼時,墨西哥成為西班牙向菲律賓和東方國家派遣傳教士和官員的中轉站,也是外派人員返回西班牙的必經之地,自然而然成為有關菲律賓和東方國家各類信息和傳聞的集散地。

1573年,菲律賓奧古斯丁省教區的大主教迭戈·德·埃雷拉(Diego de Herrera,1538—1596)受菲律賓總督之托返回西班牙,意圖爭取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Philp Ⅱ,1556—1598年在位)對東方傳教活動給予更大的支持,途徑墨西哥時,結識門多薩,欣賞他的才華與學識,于是邀請門多薩一同前往西班牙。1574年9月14日,埃雷拉一行覲見腓力二世,說服國王同意向中國派遣使團。1581年,門多薩奉命率領西班牙使團攜帶腓力二世致中國皇帝的御函和贈禮離開馬德里。6月6日,使團到達墨西哥,然而,北京之行卻因故未能成行。[58]1582年,門多薩不得不從墨西哥返回西班牙,腓力二世和當時西印度院主席安東尼奧·德·帕迪利亞·梅內塞斯(Antonio de Padilla y Meneses)鼓勵他撰寫一部關于中國國情的著作。

1583年門多薩應召出使羅馬教廷,覲見教皇格列高利十三世(Pope Gregory ⅩⅢ,1502-1585)之時,講述了奉命出使中國之事,當時天主教意欲在東方拓展勢力,亟需一部詳盡介紹中國社會的資料匯編來制定對華政策,于是教皇也敦促他寫一部介紹中國的著作。是故,《中華大帝國史》首版刊行于羅馬。[59]之后,1586年,門多薩又一次受命前往拉丁美洲卡塔赫納(Cartagena)傳教。1589年,再度奉召返回西班牙,被遴選為卡斯蒂利亞省教區奧古斯丁教士大會會長。1593年,再次前往意大利,被任命為西西里島利巴利的主教。1596年,回到西班牙,在塞爾維亞和托萊多等地負責傳教事宜。1607年,他再次前往美洲,被任命為恰巴斯省的主教,不久又被派去波巴延教區,直至1618年逝世。[60]

門多薩收集和整理了前人有關中國的使華報告、信札、著述等資料,充分閱讀并廣泛接觸同時代的中國資料,走訪到過中國的西班牙人,歷時兩年終寫成《中華大帝國史》,較同時代的其他“中國著述”,內容更加豐富、充實、全面。特別是一些中國典籍的譯文參考,使得他的著作更加翔實可靠,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門多薩本人沒有造訪過中國的缺憾。門多薩對中國的認識有賴于葡萄牙傳教士若望·德·巴洛斯的《亞洲》(Terceira decada da Asia)、葡萄牙多明我會士加斯帕·達·克路士(Gaspar da Cruz,約1520—1570)的《中國志》(Tractado emque se cōtam muito pol estéco as cous da China)、[61]西班牙圣奧斯定會菲律賓省省長(Order of Saint Augustine)修士馬丁·德·拉達的《馬丁·德·拉達札記》等著作,[62]此外還得助于西班牙修道士赫羅尼莫·馬林與米格爾·洛爾加的在華見聞《信史》(Verdadera Relacion),西班牙方濟各會會士彼得羅·德·阿爾法羅(Pedro de Alfaro)以及方濟各會會士馬丁·伊格納亞奧·羅耀拉(Martín Ignacio de Loyola,1550-1606)等人關于中國的札記。[63]為了表明這些參考資料對他寫作的重要意義,門多薩將該著作命名為《據中國史書記載以及走訪中國的教士和其他人士記述編撰的中華大帝國奇聞要事、禮儀和習俗史》(Historia de las Cosas más NotablesRitos y Costumbres del Gran Reyno de la ChinaSabidas asi por los Libros de los Mismos Chinascomo por Relaction de Religiososyotras Personasquean estado en el Dicho Eeyno),中文譯名為《中華大帝國史》。[64]

盡管門多薩未曾親歷中國,卻并不影響他撰寫出一部影響廣泛而深遠的中國著述。全書分兩部六卷27章,書中資料都是各種中國情報的再次加工,以其真實而詳盡的介紹和描述獲得廣泛認可。其中第一部分第3卷第16章,以“這個國家的印刷術遠早于歐洲”為題,推測了印刷術西傳的路線。關于中國發明印刷術這一結論對后世影響很大。16世紀法國史學家路易·勒·羅杰(Louis le Roy,1510—1577)、著名詩人和翻譯家圣索維諾(F.Sansovino,1521—1586)及散文家和思想家蒙田(M.de Montaigne,1533—1592)都承認中國在古騰堡之前發明了印刷術。[65]蒙田在《散文集》中稱:“我們驚呼為奇跡的火炮和印刷術,世界另一端的中國早在一千年之前就享用了。”[66]錢鐘書先生根據門多薩之前歐洲很少有著作提及中國印刷術這一事實,認為英國哲學家培根(Francis Bacon,1561—1626)、范·林斯霍滕(Jan Huyghen van Linschoten,1563—1611)在《通向東印度之旅》(John Huighen van Linschotenhis discours of voyages into ye Easte and West Indies,1598)和拉雷爵士(Sir Walter Raleigh,1554—1618)的《世界史》(History of the World,1614)書中所使用的的材料均取自《中華大帝國史》。[67]

1585年,《中華大帝國史》西班牙文初版在羅馬刊行。一年后,弗朗切斯科·阿萬佐(Francesco Avanzo)意大利文譯注修訂本在威尼斯出版(書影參見附錄圖2),隨后拉丁文和德文版刊印,1588年英文版和法文版發行。1585年初版至16世紀末,該書先后被譯成意大利文、德文、拉丁文、英文、法文、葡萄牙文、以及荷蘭文等多種文字,共發行46版,是16世紀有關中國自然環境、歷史、文化風俗、禮儀、宗教信仰以及政治、經濟等概況最全面、最詳盡的著述,也是《利瑪竇中國札記》(De Christiana expeditione apud Sinas,1615)發表以前,歐洲最具影響的一部專論中國的百科全書。《歐洲與中國》著者赫德森(G.F.Hudson,1903—1974)評價:“門多薩的著作觸及古老中國的生活本質,它的發表可以看做是一個分界線,從此為歐洲知識界提供了有關中國及其制度的豐富知識。”[68]美國學者拉克認為:“門多薩著作的權威性如此之高,它可以作為18世紀以前所有有關中國著作可供比較的起點和基礎。”[69]《中華大帝國史》之所以在歐洲引起轟動,歸根結底是該書回答了歐洲迫切需要了解的中國訊息,也就是迎合了時代需求。

門多薩在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和教皇格列高利的督促下完成了《中華大帝國史》的寫作,英譯本是在終生致力于建立英國海上帝國的哈克盧特的積極鼓勵下得以完成,而荷蘭文譯本是在負責海外擴張事物的柯奈利斯·科拉埃茲(Cornelis Claesz,1551—1609)直接授意下翻譯和出版。[70]由此可見,《中華大帝國史》的撰寫、出版與翻譯成歐洲各國文字都有其深刻的時代和政治背景。門多薩基本上將一個客觀、真實的中國介紹給歐洲,得出中華大帝國處于和歐洲勢均力敵的發展階段,甚至在物質財富某些方面尚優于歐洲大陸的結論。當時的歐洲各國也是據此來制定相應的對華政策。歐洲面對的是一個歷史悠久、經濟發達、政體完善、國防強大的中國,因此歐洲國家只能將其視為貿易伙伴,而非侵略的對象,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該書在歐洲大陸的傳播“實際上對西方殖民者入侵中國的企圖起到了一定的遏制作用”[71]

蒙古人西征之后,東來探險的歐洲人親歷元明時期而寫成的東方行紀在歐洲產生了重要影響。我們可以通過各種行紀來了解中世紀歐洲人世界觀。首先,這些行紀成為歐洲人認識東方、了解東方的必需參考資料,奠定了西方人的東方視域,在13—17世紀中葉的很長時間里,影響著西方人視野中的東方印象。其次,這些行紀刺激了西方人對東方的想象,成為大航海時代西方探險家進一步發現東方和整個世界的原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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