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禮學思想發展史研究:從中古到近世
- 王啟發
- 12477字
- 2025-04-27 16:16:10
二 皇侃《禮記義疏》的基本內容及其特點
(一)對鄭注的引申和發揮
正如孔穎達所評價的那樣,皇侃在解說《禮記》本文章句的時候,有著“既遵鄭氏”的一面,也就是在鄭玄注的基礎上進行一些引申和發揮。
例如,《禮記·曲禮上》“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一句,鄭玄注云:“四者慢游之道,桀、紂所以自禍。”于此,孔穎達說:“案《尚書》、《史記》說紂惡甚多,不可具載。”接著就直接引述了皇侃的解說,皇氏云:“斮朝涉之脛,剖賢人之心,是長敖也。糟丘酒池之等,是從欲也。玉杯象箸之等,是志滿也。靡靡之樂,是樂極也。桀之為惡,唯有民隊涂炭,淫于妹嬉之事,雖史傳不言四事,亦應俱有四者之惡,故紂焚宣室,桀放南巢,但‘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桀、紂皆自身為惡,以致滅亡,故云‘自禍’也。”[181]這里皇侃以列舉一些歷史記載中的現象,來證明鄭玄注所講的桀、紂作惡多端自取滅亡的情況。可以說是對鄭玄注的引申。“斮朝涉之脛,剖賢人之心”出自《尚書·泰誓》;相關諸說多見于先秦兩漢諸子記述,如《韓非子·喻老》有“昔者紂為象箸……紂為肉圃,設炮烙,登糟丘,臨酒池,紂遂以亡”的記述,《呂氏春秋·過理》有“糟丘酒池,肉圃為格……截涉者脛而視其髓……殺比干而視其心”的記述,《淮南子·本經訓》有“紂為肉圃酒池”,《說苑·反質》有“紂為鹿臺,糟丘酒池肉林,宮墻文畫,雕琢刻鏤,錦繡被堂,金玉珍瑋,婦女優倡,鐘鼓管弦,流漫不禁,而天下愈竭,故卒身死國亡,為天下戮”,《論衡·語增篇》有“紂為長夜之飲,糟丘酒池,沉湎于酒,不舍晝夜,是必以病”之論,講的都是殷紂奢靡無道之行。可見皇侃據以引申鄭注的解說,在于表明其說于史有據,持之有故,言之成理。
又如,《禮記·月令》“命仆及七騶咸駕”,鄭玄注云:“七騶,謂趣馬,主為諸官駕說者也。”“趣馬”一詞作為職官名,見于《尚書·立政》、《周禮·校人》,為掌馬之小官。由鄭注可知“七騶”屬此。皇氏則云:“天子馬有六種,種別有騶,則六騶也。又有總主之人,并六騶為七,故為七騶。”[182]這也是對鄭玄注的引申,具體講明“七騶”的含義。從此說的后世影響來看,宋明不少禮學著述多將皇侃此說淹沒在了孔穎達的疏語當中,如宋衛湜的《禮記集說》卷四十、元吳澄的《禮記纂言》卷六下、明胡廣撰《禮記大全》卷六、丘濬的《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二十四等皆是。而清代學者如郝懿行的《禮記箋·月令》、朱彬的《禮記訓纂》卷六則以稱引皇侃之說作為對“七騶”的解釋,也可見清代學者的嚴謹。
再比如,《禮記·喪服小記》“為慈母后者,為庶母可也,為祖庶母可也”一句,鄭玄注云:“謂父命之為子母者也,即庶子為后,此皆子也,傳重而已。”皇侃則有云:“此鄭注總解經慈母、庶母、祖庶母三條也,皆是庶子父命之使事妾母也,故云‘父命為子母’也。”[183]皇侃所言在于強調鄭玄注文解義的重點在于“父命”上,從而使經義更為明確。
還有,《禮記·郊特牲》“故春禘而秋嘗”,鄭玄注云:“此‘禘’當為‘禴’字之誤也。《王制》曰:‘春禴夏禘。'”皇氏云:“此既破禘為禴,故于《祭統》春禘秋嘗,不復更破,從此可知也。”[184]我們知道,所謂破字是訓詁學上以本字糾正誤字的意思。這里皇侃是說鄭玄將錯誤的“禘”字轉換成正確的“禴”字后,對經文中再重復出現同樣的字例就不再加以指出的情況。
再有,《禮記·內則》“由命士以上及大夫之子,旬而見”,鄭玄注云:“‘旬’當為‘均’,聲之誤也。有時適、妾同時生子,子均而見者,以生先后見之。既見乃食,亦辟人君也。《易·說卦》‘坤為均’,今亦或作‘旬’也。”于此,皇氏則云:“母之禮見子,象地之生物均平,故引《易》以為‘均’。”[185]不過,孔穎達《禮記正義》認為,鄭玄注引《易》確實有如皇侃所言“象地之均平”的意思,但是皇侃只是將鄭玄的解釋限定在“母之禮見子”上則是不恰當的,孔穎達認為:“若然,按《周禮·均人》職云‘上年公旬用三日’,鄭注亦引《易》‘坤為均’,豈是母見子之禮!皇氏說非也。”可見,這里孔穎達對皇侃之說既有認同,也有否定。對此,清代臧庸(鏞堂)《周易鄭注敘錄》在引述鄭注《內則》“由命士以上及大夫之子旬而見”及孔疏條下,有評議說:“按象地之均平,蓋本先師《易》注,故皇氏據之以說禮。然鄭注引《易》之意,則當從孔說。”[186]可以說,臧氏也是一方面注意到皇侃引鄭玄《周易注》來解說《禮記》,同時又認同孔穎達的判斷。
此外涉及一些名物制度的解釋,皇侃也是在鄭注的基礎上有詳細說明。例如《禮記·少儀》“祭祀之美,齊齊皇皇”,鄭玄注云:“齊齊皇皇,讀如歸往之往。‘美’皆當為‘儀’字之誤也。”皇氏云:“謂心所系往。孝子祭祀,威儀嚴正,心有繼屬,故齊齊皇皇。”[187]顯然,皇侃是在著重強調說明祭祀禮儀場面上祭祀者的心之所系、心之歸往的狀態。清江永《禮書綱目》卷七十六、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卷七篇上,都對皇侃此說有所引述,可見對其說的重視。
又如,《禮記·文王世子》“其公大事,則以其喪服之精粗為序……”句下,鄭玄注云:“其為君雖皆斬衰,序之必以本親也。”皇氏則云:“以為喪服以粗為精,故鄭注《雜記》云‘臣為君三升半’,微細焉,則屬于粗。是知斬為精,齊為粗。”[188]這是皇侃引述不同篇中有關的鄭玄注而加以引申說明的例子。
再如《禮記·喪大記》“公之喪,大夫俟練,士卒哭而歸”,鄭玄注云:“此公,公士、大夫有地者也。其大夫、士歸者,謂素在君所食都邑之臣。”皇氏云:“素,先也。君所食都邑,謂公士、大夫之君采地,言公士、大夫在朝廷而死,此臣先在其君所食之采邑,故云‘素在君所食都邑之臣’,君喪而來服,至小祥而各反,故云歸也。”[189]這里皇侃是對鄭玄注的進一步引申來解釋經文的含義。孔穎達評價說:“皇氏所解于文為便。”這是對皇侃解說的肯定。
再如《禮記·玉藻》“衣正色,裳間色”,鄭玄注云:“謂冕服,玄上纁下。”皇氏則云:“正謂青、赤、黃、白、黑,五方正色也。不正謂五方間色也,綠、紅、碧、紫、駵黃是也。青是東方正,綠是東方間,東為木,木色青,木剋土,土黃并以所剋為間,故綠色青黃也。朱是南方正,紅是南方間,南為火,火赤剋金,金白,故紅色赤白也。白是西方正,碧是西方間,西為金,金白剋木,木青,故碧色青白也。黑是北方正,紫是北方間,北方水,水色黑,水剋火,火赤,故紫色赤黑也。黃是中央正,駵黃是中央間,中央為土,土剋水,水黑,故駵黃之色黃黑也。”[190]這里,皇侃對顏色上的正色和非正色進行了細致的說明,便于理解經文含義,也有豐富和補充鄭注的性質。后世《禮記》學及其他經學著述對皇氏此說多有稱述,如宋邢昺《論語注疏》卷十七《陽貨》“子曰:惡紫之奪朱也”及何晏注云“孔曰:‘朱,正色。紫,間色之好者。惡其邪好而奪正色’”句后“正義曰”引“皇氏云”[191],宋孫奭《孟子注疏》在《題辭解》 “佞偽馳騁,紅紫亂朱”句后疏案引述“皇氏云”[192],宋衛湜《禮記集說》卷七十三五引“皇氏曰”[193]、宋魏了翁《禮記要義》卷十三“五方正色間色”條下[194],還有清蔡孔炘《經學提要》卷十一引《玉藻疏》中的皇侃說[195]、清江永《鄉黨圖考》卷六《紅紫考》引《玉藻》疏文中的皇侃說[196]、清朱彬《禮記訓纂》卷十三[197]、清孫希旦《禮記集解》卷二十九[198],等等,這些引述足見皇侃說的經學影響所及。
還有,如《禮記·曾子問》有曾子問曰:“古者師行,必以遷廟主行乎?”孔子曰:“天子巡守,以遷廟主行,載于齊車,言必有尊也。”在此處未見鄭玄有所注文。而對于“遷廟主行”,皇侃則有解釋說:“謂載新遷廟之主。”這可以說是補充性解說。孔穎達對此稱:“義或然也。”又在隨后的經文中,有曾子問:“古者師行無遷主,則何主?”孔子答曰:“主命。”曾子又問:“何謂也?”孔子回答說:“天子諸侯將出,必以幣、帛、皮、圭告于祖禰,遂奉以出載于齊車以行。每舍奠焉,而后就舍。”針對孔子的話,鄭玄有注解釋說:“以脯醢禮神,乃敢即安也。所告而不以出,即埋之。”針對鄭注,皇氏則稱:“謂有遷主者,直以幣、帛告神,而不將幣、帛以出行,即埋之兩階之間。無遷主者,加之以皮圭告于祖禰,遂奉以出。”[199]此處可見,皇侃是在鄭玄注的基礎上進一步對經文的“有遷主”“無遷主”的兩種情形加以解說,使經義更加明了清晰。
(二)對鄭玄無注處的解說
除了引申和發揮鄭玄注之外,皇侃在鄭玄沒有出注或未做詳細說明的地方,也多有解說,這既可以看作是對鄭玄解說的補充,也可以說體現了皇侃的禮學見解。盡管不一定均為孔穎達等后世經注家所認同,但畢竟體現出了南朝禮學的代表性學說風貌,反映了那一時代的學術取向。
比如《禮記·檀弓上》“子思之哭嫂也為位”,鄭玄注云:“善之也。禮,嫂叔無服。”鄭玄并未對子思作注解。而孔穎達《禮記正義》中說:“此子思哭嫂,是孔子之孫,以兄先死,故有嫂也。”并稱:“皇氏以為原憲,字子思。”[200]也就是說皇侃在解說中認為這里的“子思”是指孔子弟子原憲。確實,根據司馬遷《史記·仲尼弟子列傳》的記載有:“原憲字子思。”同時還記載其與孔子的問對:“子思問恥。孔子曰:‘國有道,穀。國無道,穀,恥也。'”又“子思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乎?’孔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弗知也。'”這兩句問對也見于《論語·憲問》,但是原文為“憲問恥”,并沒有說是子思。因此孔穎達對皇侃的解說不以為然地辨析說:“若然,鄭無容不注,鄭既不注,皇氏非也。”孔穎達的意思是說,如果經文指的真是原憲,那么鄭玄不會不注明的;而既然鄭玄沒有特別就這個“子思”出注說明,也就是默認為孔子之孫子思(孔伋)而非他人,所以皇侃這里的注解是不確切的。
不過,后世學者也有認同皇侃解說而有所考辨者,如清代學者閻若璩在考證孔子之孫孔伋(子思)“無兄”的史實過程中提出:“子思有兄,生于子思有嫂;子思有嫂生于《檀弓》誤解子思之哭嫂也,為位婦人倡踴。康成以子思即孔伋,皇氏以為原憲字子思,皇氏說是。”并進一步根據《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指出,包括原憲、 “弟子燕伋字思”,“當時固有三子思矣,奈何必取我乃無兄之子思坐以哭嫂哉!”[201]此外,另一位清代學者趙紹祖也注意到這個問題,從古人稱呼“名”和“字”的不同上而傾向皇侃的說法,稱:“孔疏:‘皇氏以為原憲,字子思。鄭既不注,皇氏非也。’余案:曾子,子思之師,師不當以字稱弟。下章曾子謂子思曰:‘伋,吾執親之喪也。’呼其名者是也。此恐當從皇氏,不然,‘子思之哭嫂也’以下,是記禮者之辭,非曾子之善之也。又不然,此曾子是曾申,”[202]從這些分析可見,皇侃之說是有其合理性的。
當然,為孔穎達所認同的皇侃解說也是有的,比如《禮記·月令》“挺重囚,益其食”,鄭玄注云:“挺猶寬也。”再無詳解。因此孔穎達指出:“‘益其食’‘挺重囚’連文,鄭又無注。皇氏以為增益囚之飲食,義當然也。”而對北朝熊安生之說的評價與此不同,“熊氏以為益群臣祿食,其義非也”[203]。我們參考后世的經注可知,都是將經文連讀,宋人馬睎孟解釋說:“益重囚之食,不以其罪廢不忍人之政也。”[204]元代陳澔《禮記集說》稱:“重囚禁系嚴密,故特加寬假,輕囚則不如是。益其食者,加其養也。”清代孫希旦《禮記集解》也說:“重囚禁系嚴密,是月少寬之,而且益其食,恐其暑熱以致也。”[205]由此可見,后世的解說與皇侃一致。而熊安生的解說將經文分為兩句,意思就大為不同。
此外,涉及鄭玄無詳注,或諸儒無解說的內容,皇侃有解說而為孔穎達完全采用的內容。比如《禮記·內則》“蝸醢而苽食、雉羹……卵鹽”,鄭玄注云:“自蝸醢至此二十六似皆人君燕所食也。”對于“自蝸醢至此二十六物”的具體所指和名目,皇侃說:“蝸,一也。苽食,二也。雉羹,三也。麥食,四也。脯羹,五也。雞羹,六也。析稌,七也。犬羹,八也。兔羹,九也。濡豚,十也。濡雞,十一也。濡魚,十二也。濡鱉,十三也。自此以上,醢之與醬,皆和調濡漬雞豚之屬,為他物而設之,故不數矣。自此以下,醢及醬各自為物,但相配而食,故數之。腶脩,十四也。蚳醢,十五也。脯羹重出。兔醢,十六也。麋膚,十七也。魚醢,十八也。魚膾,十九也。芥醬,二十也。麋醢,二十一也。醢,二十二也。醬,二十三也。桃諸,二十四也。梅諸,二十五也。卵鹽,二十六也。”對此,孔穎達直言:“諸儒更無所說,今依用之。”[206]
再如《禮記·內則》的“濡豚包苦實蓼,濡雞醢醬實蓼,濡魚卵醬實蓼,濡鱉醢醬實蓼”,對于“實蓼”,鄭玄無注,皇侃則解釋說:“謂破開其腹,實蓼于其腹中,又更縫而合之。”[207]通過皇侃的解說可知這種烹飪方式的細節。而在皇侃解說的基礎上,清人孫希旦進一步說:“四者皆破開其腹,實蓼于其中,更縫而合之以煮也。”[208]這樣,這種古代烹飪方式的過程就更加明晰了。
(三)對鄭注以及《禮記》本文旳指誤
皇侃除了遵照鄭玄注的解說對《禮記》本文進行解釋之外,當他發現鄭注的疏誤時,也會直截了當地指出來而不為尊者諱,這也是一種實事求是的治學態度。
比如,在《禮記·檀弓下》“弁绖葛而葬,與神交之道也”句后,鄭玄注云:“接神之道,不可以純兇。天子諸侯變服而葬,冠素弁,以葛為環绖,既虞卒哭,乃服受服也。”對此,皇氏云:“《檀弓》定本當言‘既虞’,與《喪服》注會云‘卒哭’者,誤也。”[209]皇侃的意思是說,《檀弓》本文是講“既虞”,鄭玄此處注與《喪服》注都講“卒哭”,這是有誤的。而孔穎達的疏解,則說明了鄭注的理由,《禮記正義》說:“云‘卒哭,乃服受服也’者,以受服者無文,故鄭解不定。 《喪服》注:‘天子諸侯既虞,大夫士卒哭,乃受服。’此云‘卒哭乃受服’,是不定,《喪服》以大夫以上卒哭與虞,其月不同;士虞與卒哭同在一月,故解為大夫以上既虞,士卒哭受服。”這樣看來,皇侃的說法是否失之武斷,也值得推敲。
還有,不限于對鄭玄注《禮記》的文字,對涉及鄭玄注《論語》的文字,皇侃也直接指明其誤。如《禮記·明堂位》“有虞氏之兩敦,夏后氏之四璉,殷之六瑚,周之八簋”,于此鄭玄注云:“皆黍稷器,制之異同,未聞。”而孔穎達引鄭注《論語》有云:“夏曰瑚,殷曰璉。”皇侃顯然也注意到鄭玄此說,但是與其理解不同,所以他說:“鄭注《論語》誤也。此言兩敦、四璉、六瑚、八簋者,言魯之所得唯此耳。”[210]其實,從《論語注疏》所引鄭玄注看,不過是稱“包曰”而引述了包咸所謂“瑚璉,黍稷之器,夏曰瑚,殷曰璉,周曰簠簋”的說法。對此,孔穎達折中地說:“如《記》文,則夏器名璉,殷器名瑚。而包咸、鄭玄等注此《論語》,賈、服、杜等注《左傳》,皆云夏曰瑚。或別有所據,或相從而誤也。”其中,也應該是對皇侃之說的部分肯定。而且,在皇侃的《論語義疏》中也說:“《禮記》云‘夏之四璉,殷之六瑚’,今云夏瑚,殷璉,講者皆云是誤也。故欒肇曰‘未詳也’。”[211]不過,直到南宋朱熹《論語集注》,還是保留了與鄭玄一致的“夏曰瑚,商曰璉”的說法[212],所以清代王鳴盛在引述皇侃之說時又稱“朱子仍鄭誤”,即是指此。[213]
再有,《禮記·曾子問》“古者男子外有傅,內有慈母,君命所使教子也,何服之有”,鄭玄注云:“言無服也。此指謂國君之子也。大夫士之子,為庶母慈己者服小功,父卒乃不服。”那么,按照鄭玄《儀禮·喪服》注所云:“士之妻自養其子,則不得有庶母慈己。”所以孔穎達說:“此云大夫士者,因大夫連言士耳,其實士無庶母慈己者。”然而,皇侃則直截了當地說:“有士誤也。”[214]也就是認為鄭玄在這里提到“士”是不妥當的。
另外,皇侃還有直接指出《禮記》本文當中的錯誤之處,比如《禮記·曾子問》“祝聲三,曰:‘某之子某,從執事敢見。'”皇侃說:“于時未立子名,不得云某氏之子某從執事。下有‘某’字者,誤也。”不過,孔穎達則指出:“今按定本及諸本皆有‘某’字。”[215]再有,《禮記·雜記下》“功衰,吊,待事,不執事。”鄭玄注云:“謂為姑、姊妹無主,殯不在己族者。”孔穎達則說:“‘功衰,吊’,本又作‘大功衰,吊’。庾云‘有大字,非’。”又說:“此云‘功衰’,他本或云‘大功衰’。皇氏云:‘有大字者,誤也。'”[216]可見,根據鄭玄注,皇侃和庾氏一樣認為有“大”字是錯誤的。這兩處的指誤都是涉及《禮記》傳本的問題。
(四)關于異代法之說
還有幾處的解說,皇侃提出了“異代法”“異代禮”之說,也就是對屬于不同時代的禮法的認定和解釋,更多是以周代禮制為標準。
例如,《禮記·祭義》“見間以俠甒,加以郁鬯,以報魄也”,鄭玄注除了講到“見間”當為“覸”一字之誤外,還說:“覸以俠甒,謂雜之兩甒醴酒也。”孔穎達《禮記正義》針對鄭注說:“云‘兩甒醴酒也’者,以《士喪禮》、《既夕》等皆以甒盛醴,故知醴酒也。”并且進一步推測《祭義》本文說:“此用甒者,蓋是天子追享朝踐用大尊,此甒即大尊。或可子男之禮。《禮器》云‘君尊瓦甒’,謂子男也。皇氏以為異代法也。”[217]這里,孔穎達講明了皇侃認為《祭義》與《禮器》所記不同,兩者應該屬于異代法。那么對比看一下《禮記·禮器》的本文及鄭注,《禮器》所云“五獻之尊,門外缶,門內壺,君尊瓦甒。此以小為貴也”,鄭玄注云:“五獻,子男之饗禮也。”孔穎達《禮記正義》則云:“‘君尊瓦甒’者,君尊,子男尊也,子男用瓦甒為尊,故云君尊。瓦甒云君尊,則壺、缶但飲諸臣也。”[218]涉及異代法的認識,與鄭玄注三禮的宗旨有密切聯系,孔穎達在《禮記正義·王制》就說:“參驗上下,并與《周禮》不同,不可強解合之為一。此《王制》所陳,多論夏殷之制。《夏傳》所說,又非周代之禮。鄭之所注者,當據異代法也。”[219]那么,皇侃或也遵循鄭玄的原則,對《禮記》篇章中類似的相同與不同的禮儀現象均作為異代法來看待。
又如,《禮記·玉藻》“君羔幦虎犆”,鄭玄注云:“此君齋車之飾。”皇侃則云:“君,謂天子、諸侯也。《詩》云‘淺幭’,以虎皮為幭,彼據諸侯與玄袞、赤舄連文,則亦齊車之飾。此用羔幦者,當是異代禮。或可《詩傳》據以虎皮飾幦,謂之淺幭也。”[220]“淺幭”見于《詩·大雅·韓奕》“鞹鞃淺幭,鞗革金厄。”這里,皇侃將用“羔幦”與用“虎幦”即淺幭的不同,也是當作異代法來看待的。
再如,《禮記·曾子問》“昔者魯昭公少喪其母,有慈母良,及其死也,公弗忍也,欲喪之。……公曰:‘古者天子練冠以燕居。’公弗忍也,遂練冠以喪慈母。喪慈母自魯昭公始也。”對此故事,鄭玄先是注明此非昭公,未知何公,隨后又注云:“公之言又非也。天子練冠以燕居,蓋謂庶子王為其母。”而針對“天子服練冠者”,孔穎達引述皇侃的說法:“若適小君沒則得伸。若小君猶在,則其母厭(壓)屈,故練冠也。所以不同大夫士為后著緦服,必練冠者,以大夫士為母本應三年,以為后壓屈,故降服緦麻。王侯庶子為母本練冠,故今應(還)練冠,此乃異代之法。”按照皇侃的理解,古者原本是行“練冠”,而后來變成服“緦麻”,已是屬于不同時代的禮法。孔穎達又對皇侃所謂“此乃異代之法”的說法有所說明,其云:“按《喪服》緦麻章云:‘庶子為后、為其母緦。’鄭注《服問》云:‘庶子為后、為其母緦。’則是周法,天子、諸侯、大夫、士,一也。凡言古者,皆據今而道前代,此經既云古者天子為其母,則是前代可知也。以經無明文,故鄭注云‘蓋謂庶子上(王)為其母’。蓋是疑辭也。”[221]可以說,皇侃以“異代之法”來解釋古今之禮傳承上的不同,意義在于對禮儀制度和禮經理解上的通洽。
(五)對《禮記》本文及鄭玄注一些字詞的音義和斷句的標注
在皇侃的《禮記》學當中還有一個重要方面,就是他對《禮記》本文及鄭玄注一些字詞的音義斷句的標注。這方面的信息主要保留在唐代陸德明《經典釋文·禮記音義》當中,有50余條。主要有讀音(包括標音、反切、如字)、解義(包括解異、篇名)、絕句方面的例證。
我們知道,先秦典籍在漢唐之間傳承的過程中,其文字和音義多有轉變而至不易通讀,所以有漢魏經師對經典加以注釋,考辨字句和標音釋義,以確定所要標注的字在具體語境中的讀音和意思,便于讀者通順地習讀經文和注文。而陸德明的《經典釋文》就是在漢魏南北朝經學家工作基礎上的繼續。例如在《禮記·曲禮上》的“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四者慢游之道,桀紂所以自禍”一段中一些字的標音就有體現,《經典釋文》稱:“敖,五報反,慢也。王肅五高反,遨游也。長,丁文反。盧植、馬融、王肅并直良反。欲如字。從,足用反,放縱也。樂音洛,皇侃音岳。”[222]這里提到不同時代經學家的各種標音,可見這些內容也是漢唐經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皇侃在這個方面的工作則有如下的例證。
1.讀音標注
陸德明所記皇侃對《禮記》本文或鄭玄注文當中的一些字的讀音標注,有標音、反切和如字的三種形式。
(1)標音
首先,在“樂”字的讀音上,陸德明指出了皇侃的標音及與徐邈[223]和庾蔚之[224]的異同。比如,《禮記·曲禮上》的“樂不可極”,《禮記音義》云:“樂,舊音落,皇侃音岳。”[225]《郊特牲》的“《武》壯,而不可樂也”,《禮記音義》云:“樂,皇音洛,下同。徐五孝反。”[226]《樂記》的“獨樂其志”,《禮記音義》云:“獨樂,皇音洛,庾音岳。”[227]《祭義》“樂自順此生”,《禮記音義》云:“樂音岳,皇五孝反。”[228]值得注意的是,同一個“樂”字,在皇侃那里就有三種讀音標注形式,即“音岳”“音洛”“五孝反(音藥)”,也體現出“樂”字在當時的三種讀法有不同的語境。
值得關注的是,有關經典中文字讀音的義理性問題,后代學者有所討論。南宋楊簡曾經說過:“古者制字,一而已矣。其有轉音,多后世所増益。”但是,在不同的音讀方面意思也是不同的。他指出,《論語》“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兩句,其中的兩個“樂”字如果“并五教反”,“則尤為害道”。楊簡的理由是:“夫五教反者,好樂切著之謂也。若夫‘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則不可以好樂切著為義也”。而且“自孔子猶無得而形容,姑托喻于水,托喻于山而已。圣人尚不得而言,豈好樂切著之可言哉”?楊簡由此批評說:“后世陋儒不知道,拘于音訓家轉音一定之說,至于害道,殊為不可。”[229]可見,當同一字有不同讀音時,或有各自代表著的深奧道理在其中,不可混淆。有意思的是,陸德明《經典釋文·論語》此處就作“知者樂,五孝反,下同”。這恰與楊簡的認識不同。無獨有偶,偏偏又有清代學者潘維城針對陸德明之說指出:“箋:《釋文》‘樂,五孝反’,疑誤。樂當音洛,若讀五孝反,則上文已有,不煩更音矣。”[230]如此說來,上引《祭義》 “樂自順此生”,皇侃作“五孝反”,應當是區別于楊簡和潘維城所說的情況的吧。
其次,在“行”字的讀音上,例如《曲禮上》的“敦善行而不怠”,《禮記音義》云:“行,下孟反,皇如字。”《檀弓下》的“行并植于晉國”,《禮記音義》云:“行,舊下孟反,皇如字。”《中庸》的“力行近乎仁”,《禮記音義》云:“行,皇如字,徐下孟反。”《儒行》的“行必中正”,《禮記音義》云:“行,皇如字,舊下孟反。”又《儒行》的“其行本方立義”,《禮記音義》云:“行,皇音衡,又下孟反。”[231]這里,一個“行”字,皇侃有如字和“音衡”兩種標注形式,以如字為多。
還有對其他包括鄭注在內的以同音字作的標音,比如《禮運》“所以儐鬼神也”,《禮記音義》云:“儐,皇音賓,敬也。舊必信反。”[232]《中庸》“《詩》曰:嘉樂君子”,《禮記音義》云:“嘉,戶嫁反。《詩》本作‘假’,音同。假,嘉也。皇音加,善也。”[233]《中庸》 “言前定則不跲”,《禮記音義》云:“跲,其劫反,皇音給,躓也。”[234]這三處是對本文的標音,均有指義性說明。又如《禮記·文王世子》“終之以仁也”,鄭玄注云:“州里(驥)于邑是也。”《禮記音義》云:“
,皇音兾,兾,及也;本又作愷,又作駿,駿亦作驥。”[235]《喪服小記》“庶子不祭殤與無后者”,鄭玄注云:“宗子之諸父無后者,為墠祭之。”《禮記音義》云:“墠,皇音善,徐徒丹(單)反。”[236]《深衣》“純袂、緣、純邊”,鄭玄注云:“緣,緆也。”《禮記音義》云:“緆,徐音以豉反。皇音錫。”[237]這三處都是對鄭玄注文的標音。
(2)如字
如字是古代漢語中標音的一種方式,標明其作本字的讀音,以區別另有的讀音,除了前面提到過的“行”字外,皇侃《禮記義疏》中這樣的例證還有不少,如《曲禮上》“禮聞取于人”,《禮記音義》云:“取,皇如字,謂取師之道。”[238]又《檀弓上》“夫由賜也見我”,《禮記音義》云:“夫,舊音扶,皇如字,謂丈夫,即伯高。”[239]這兩處標音的指義性還是很明確的。《檀弓上》“稱家之有亡”,《禮記音義》云:“有亡,皇如字,無也。一音無。”[240]《檀弓下》“故以其旗識之”,《禮記音義》云:“識,式至反,皇如字。”[241]這兩處,前者在于指義,后者只是標音。
還有與徐邈及舊有標音的對比。例如《禮運》“所以治政安君也”,《禮記音義》云:“治,皇如字,徐直吏反,下文注‘以治事’同。”[242]又《郊特牲》“束帛加璧,往德也”,《禮記音義》云:“往,皇如字,徐于況反。”[243]《內則》“同藏無間”,又《禮記音義》云:“間,徐‘間廁’之‘間’,皇如字讀。”[244]《大傳》“系之以姓而弗別”,《禮記音義》云:“別,皇如字,舊彼列反,注及下同。”[245]
(3)反切
一方面是對《禮記》本文,例如《禮記·曲禮上》 “樂不可極”,《禮記音義》云:“極,如字,皇紀力反。”[246]又如《檀弓上》“夫由賜也見我”,《禮記音義》云:“見如字,皇賢遍反。”[247]再如《郊特牲》“所以附遠厚別也”,《禮記音義》云:“遠,皇于萬反。”[248]另外有與舊說的對比,例如《曾子問》“祝曰:孝子某”,《禮記音義》云:“祝,皇之六反,舊之又反,下同。”[249]又如《玉藻》“造受命于君前”,《禮記音義》云:“造,皇七報反,舊七刀反。”[250]還有與徐邈反切用字不同的對比,例如《檀弓下》“慍,哀之變也”,《禮記音義》云:“慍,庾、皇紆粉反,積也。又紆運反,怨恚也。徐又音郁。”[251]再如《玉藻》 “著冠于武”,《禮記音義》云:“著,皇直略反,徐丁略反。”[252]
另一方面是對鄭玄注文,例如《表記》“則民有所懲”,鄭玄注云:“懲,謂創艾。” 《禮記音義》云:“乂,本又作艾,魚廢反,皇魚蓋反。”[253]再如《鄉飲酒義》 “主人之所以自絜而以事賓也”,鄭玄注云:“絜,猶清也。”《禮記音義》云:“清如字,皇才性反。”[254]也有與徐邈反切用字不同的對比,例如《玉藻》“士介拂棖”,鄭玄注云:“棖,門楔也。”《禮記音義》云:“楔,徐古八反,皇先結反。”[255]又如《喪服小記》“生不及祖父母、諸父、昆弟,而父說喪”,鄭玄注云:“說,讀如‘無禮則說’之說。” 《禮記音義》云:“說,皇他活反,徐他外反,注及下同。”[256]再如《內則》“去其餌”,鄭玄注云“餌,筋腱也”,《禮記音義》云:“腱,徐其偃反,皇紀偃反。”[257]還有《中庸》“洋洋乎如在其上”,鄭玄注云:“洋洋,人想思其傍僾之貌。”《禮記音義》云:“其傍,皇薄剛反,謂左右也。徐方岡反。”[258]
2.解義
解義是皇侃對《禮記》本文或鄭玄注當中的某些字的字義的標示,體現出皇侃的具體理解,在陸德明《經典釋文·禮記音義》中有不少保留。
例如《孔子閑居》“弛其文德”,《禮記音義》云:“弛,徐式氏反,一音式支反,注同。皇作‘施’。”對于鄭玄注所云:“弛,施也。”《禮記音義》稱:“弛,如字。皇本作‘施,布也。'”[259]可見,這里皇侃對《禮記》本文和鄭玄注都有不同的文本表示。
又如《緇衣》“有國家者章義癉惡”,《禮記音義》云:“義,如字,《尚書》作‘善’,皇云:‘義,善也。'”[260]還有《緇衣》“《小雅》曰‘匪其止共’”,《禮記音義》云:“共,音恭,皇本作‘躬’,云‘躬,恭也。'”[261]《大學》“迸諸四夷”,《禮記音義》云:“迸,比孟反,又逼諍反。諍音爭斗之爭。皇云:‘迸猶屏也。'”[262]這幾條是皇侃對《禮記》本文字義的解說。
再如,《喪服四制》“資于事父以事君”,鄭玄注云:“資,猶操也。”《禮記音義》云:“操,七刀反,皇云:‘持也。'”[263]《禮運》“作其祝號”,鄭玄注云:“《周禮》祝號有六,五曰齍號”,《禮記音義》云:“齍音咨,皇云:‘黍稷。'”[264]《玉藻》 “諸侯荼,前詘后直”,鄭玄注云:“荼,讀為‘舒遲’之‘舒’。舒懦者,所畏在前也。”《禮記音義》云:“懦,乃亂反,又奴臥反,怯懦也。又作儒,人于反,弱也。皇云:‘學士。'”[265]這幾條則是皇侃對鄭玄注中的字義所做的解說。
3.篇名、解異、絕句
皇侃還有對《禮記》篇名認識上的見解,如對《投壺》篇,鄭云:“投壺者,主人與客燕飲講論才藝之禮也。 《別錄》屬吉禮,亦實《曲禮》之正篇也。”《禮記音義》云:“皇云:‘與射為類,宜屬嘉禮。’或云宜屬賓禮也。”[266]
另外就是對文句中加字與否的認識,如《曲禮下》“男女相答拜也”,《禮記音義》云:“一本作不相答拜,皇云:‘后人加不字耳。'”[267]不過,對此,鄭玄注有云:“嫌遠別不相答拜以明之。”又孔穎達《禮記正義》則稱:“‘男女相答拜也’者,男女宜別,或嫌其不相答,故明雖別,必宜答也。俗本云:‘男女不相答拜。’禮,男女拜,悉相答拜,則有‘不’梁(字)為非,故鄭云:‘嫌遠別不相答拜以明之。'”[268]可見孔穎達和皇侃的認識接近。但是,清代學者洪頤煊并不認同孔穎達對鄭玄注的理解而提出:“頤煊案:‘禮,男女拜,悉相答拜’者,是言其親。此泛言男女當是其疏遠者,故鄭注:‘嫌遠別不相答拜以明之。’據鄭注當有‘不’字。”[269]這樣,洪氏也就間接地否定了皇侃的說法。
再有在文字斷句上的認識,如《內則》“魴鱮烝,雛燒,雉,薌,無蓼”,《禮記音義》云:“烝,皇絕句,之丞反。……賀讀‘魴鱮烝雛’為句。燒如字,一音焦,皇絕句。雉,皇此一句,一讀‘雉薌’為句。”[270]按照陸德明的記述,“魴鱮烝”,“雛燒”,在皇侃看來都做單獨一句理解,而“雉”字皇侃也不與“薌”為一句,即將“魴鱮烝”,“雛燒”,“雉”作三項來解讀。這是否就是孔穎達《禮記正義》所作解說的依據呢?其分別解說為:“‘魴、鱮烝’者,魴、鱮二魚皆烝熟之。”又:“‘雛燒’者,雛是鳥之小者,火中燒之,然后調和。”又:“‘雉’者,文在烝燒之下,或燒或烝,或可為羹,其用無定,故直云‘雉’。”又:“‘薌,無蓼’者,薌謂蘇荏之屬,言魴、鱮烝及雛燒并雉等三者,調和唯以蘇荏之屬,無用蓼也。”由此可見,雖然孔穎達沒有明言皇侃的解說如何,但是我們將陸德明的記述和孔穎達解說作一對比,就能發現皇侃說在孔穎達說中的影響。
又如《儒行》“推賢而進達之”,《禮記音義》云:“舊至此絕句,皇以‘達之’連下為句。”[271]《儒行》其全句為“程功積事,推賢而進達之,不望其報”,若按皇侃的斷句,就成為“程功積事,推賢而進,達之不望其報”,這樣讀起來似乎并不妨礙句式的通順,而句義上似乎更為合理。
綜上所述,通過具體的例證我們看到,皇侃《禮記義疏》的內容主要有:對鄭注的引申和發揮,對鄭玄無注處的解說,對鄭注以及《禮記》本文旳指誤、關于異代法之說、對《禮記》本文及鄭玄注一些字詞的音義和斷句的標注等。這些方面,在承繼鄭注的基礎上皇侃有自己的主張和判斷,他也將以《禮記》為核心的經典注疏學引向更為豐富,更具有時代性特色的知識關注點上,為唐代孔穎達《禮記正義》的出現提供了重要的對比和參照性解義與學說,體現出承上啟下的經學史意義。那么,從孔穎達對皇侃解說的肯定、否定、存疑等多種的評議,我們又可以更為充分地感受皇侃《禮記》學的特點與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