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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理論路徑、研究方法、假設

第一節 理論路徑:國際關系批判理論

國際關系批判理論,也稱批判的國際關系理論,是批判理論在國際關系學科上的反映。毫無疑問地,國際關系批判理論是孕育于批判理論母體中的,而批判理論的誕生和發展的本身又是與法蘭克福學派密不可分的。

一 法蘭克福學派的社會批判理論

法蘭克福學派最初是由一批哲學家、社會學家、社會心理學家、文化批評家,在法蘭克福受私人資助的社會研究所進行研究而逐步發展起來的,后來于1923年成立法蘭克福社會研究所。作為知識分子中的少數派,這些思想者在學院一本名為《社會研究雜志》(Journal for Social Research)的期刊上發表文章,闡釋他們在共同學術研究范式下針對各領域所取得的研究成果。這一范式沿襲了當代德國辯證哲學的傳統,因此又被稱為“黑格爾—馬克思主義”,在當時遠不是社會思潮的主流。

所謂批判理論,全稱為“批判的社會理論”。“與其說批判理論是某一具體的理論,倒不如說批判理論更像是一個理論‘群’。20世紀40年代后,批判理論實現了‘理性主義轉向’”。[1]

批判理論的研究方法具有跨學科性、反思性、辯證性和批判性四大特點。法蘭克福學派率先將多學科方法同時運用到對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綜合性研究和剖析中。他們相信,正是不同學科視角的交叉可能產生新的洞見。作為法蘭克福研究院的名譽院長、學派的第一代領軍人物,馬克思·霍克海默(1895—1973)將來自精神分析和德國社會學、人類學,以及非主流哲學家尼采、叔本華的思想注入到改造黑格爾和馬克思的辯證哲學中。他不僅為整個批判理論的范式發展起到了重要的奠基作用,同時也向當時盛行的自然科學的經驗主義方法發起了挑戰;批判理論的反思性特征源自其內在的自我意識特征。他反思自身產生的社會背景,反思自身在社會中的作用,也反思其實踐者的意圖和利益等;反思主義理論家支持一種辯證的知識觀。這種知識觀認為,事實和我們的理論都是變動的歷史進程的一部分。在這一進程中,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和世界的存在方式之間是相互決定的;而批判理論的批判性要求意味著理論的目標應該具有實踐性,而不能是純理論的。換句話說,理論不僅應該具有“診斷”的功能,而且具有“治療”的效果。當然,這種“診斷”和“治療”的對象是針對“當代社會”的。

批判理論的直接來源是作為批判哲學最高峰的馬克思主義。法蘭克福學派的批判理論在借鑒馬克思主義理論傳統的基礎上,認為除了統治階級對生產方式的控制以外,性別、宗教、民族主義等也是造成壓迫和不平等的因素。重建由馬克思主義發軔的歷史唯物主義,是從哈貝馬斯到今天的左翼國際關系批判家門的重要目標之一。這種重建的核心是將傳統的生產范式轉變為新的溝通范式。

二 國際關系批判理論

本書遵循國際關系批判理論的理論分析框架。因此,首先需要將國際批判理論(critical international theory)與國際關系批判理論(a critical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兩者區別開來。前者是對法蘭克福學派(和其他重要的批判理論家)的思想和觀念在國際事務層面的延續和擴展,旨在闡釋和理解全球現象,并為最終獲得解放而斗爭;后者相比之下,是通過對全球制度進程(包括法律、經濟和外交事務)中規范和經驗主義的動因研究,以及對這些存在解放旨趣的概念在功能相關性上進行分析。就其本身而言,它渴望通過分析國際和全球制度中不同的、具體的、普遍的特征而產生認識,同時在全球層面增加媒介、信念和制度規范之間的相互作用。

但這并不意味著批判的國際關系理論缺少一套在國際關系層面超越激進的意識形態和教條主義的壓抑性特征,指導解放斗爭的核心的觀念、主題或概念。而是強調從正在進行的斗爭中發展而來的相關的國際關系的批判理論。這個理論可以實現兩方面的目標:其一是解釋治理的經驗性動態變化;其二是幫助我們理解規范、事件或危機的社會根源。如今,國際關系的批判理論家們已經在形成和實現既符合理論規范又符合社會需求的國際關系批判理論方面取得了長足的進步。

然而,形成國際關系批判理論的難度恰恰反映了一個重要的、根本指向問題所造成的過度挑戰:批判理論到底是需要與政策聯系得更加緊密,還是國際關系中以解放為根本目標的一種更加開放式、整體性的理論參考。正是這個問題成為法蘭克福社會研究所的重要遺產。

(一)理論概況

國際關系批判理論與新自由制度主義同時誕生于20世紀80年代,它上承新現實主義,下啟建構主義,與后現代主義、女性主義等理論學說共同向以“權力”為核心的主流國際關系理論發起挑戰,掀起了一場國際關系理論史上著名的“批判風暴”。

國際關系批判理論有兩大分支。其一是集中于歐洲的、受法蘭克福學派影響和滋養的批判理論。代表人物有霍克海默、哈貝馬斯、理查德·阿什利、安德魯·林克萊特等;其二是集中于北美、受新葛蘭西主義影響的新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學者,如盧卡奇、羅伯特·考克斯等人。國際關系批判理論的概念也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地講,國際關系批判理論秉持“批判”的本質,基本囊括了一切“批判”主流國際關系理論的其他國際關系理論。而狹義的國際關系批判理論則僅指受法蘭克福學派思想影響而逐漸成長起來的國際關系理論,更突出與法蘭克福學派一脈相承的特征。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本文所研究的國際關系批判理論,是將視野集中在具有批判社會傳統的、與法蘭克福學派一脈相承的國際關系理論,而非廣義的批判理論。

(二)國際關系批判理論的基本要義

目前,國際關系批判理論尚未形成嚴謹的學理體系,但其基本理論要義是清晰的。

1.反實證主義

實證主義是與“自然科學”的實證研究相適應的一種獨立的、主流的研究范式。實證研究方法具有“客觀化、中立化、實證化、定量化、操作化”的特征。這種“科學方法”突破了自然科學研究走進“社會科學”的研究視野并得以廣泛應用,特別是激起了批判理論的巨大反響。批判理論認為凡是“事實”都經由了人的建構,不可避免地包含著主觀性、相對性和價值判斷。而這種“科學”的方法恰恰否定了“人”對世界的建構及在此過程中的價值,破壞了人類世界的整體性和意義。因此,批判理論反對實證主義的二元論,宣揚理論的實踐性與能動性。

批判理論對國際關系實證主義的批判也是擲地有聲的。實證主義在國際關系領域最有力的反映是新現實主義(結構現實主義)理論。它正是肯尼思·華爾茲將科學主義與傳統主義結合起來,以結構主義重現國際關系現實主義的產物。這一理論激起了批判主義理論家的強烈批評,他們質疑新現實主義將自然科學方法應用于國際社會研究的可行性、質疑國際關系能否被歸納為一種簡單的物質關系、質疑國際政治研究要不要關注國家以外的非權力性因素等等。華爾茲本人后來也承認,“理論的檢驗標準既有真實性和證偽性,又有有用性,也就是對維持國際秩序的國際權力有用。”[2]換句話說,新現實主義從國際結構的角度出發,得出兩極均勢較多極均勢穩定的結論,從側面上是服務于當時處于美蘇霸權合作的政治目標的。

批判理論更一針見血地指出,國際關系本質上仍然無法脫離人的影響。毋庸置疑的是,國際關系的研究者和行為者都有自身的價值觀、規范約束,也受個人理解力的制約。因而,對國際關系、國際社會的研究不可能像自然界那樣客觀,也不可能把研究者或觀察者所處的國內社會與國際社會相割裂。這便是實證主義無法克服的國際關系在人的主體性上存在的難題。

2.實踐旨趣

何謂旨趣?旨趣就是興趣或者樂趣。它貫穿于日常行為的方方面面,它先于認識而存在,并指導認識,同時也只能借助于認識的力量才能實現。認識與旨趣真正統一于自我反思領域。不同的認識旨趣決定不同的科學活動。

人類旨趣分為三種。其一是與自然科學緊密相連的“技術旨趣”,即人類使用技術手段認識與征服自然界的旨趣。其目的是將人類從自然界對人的奴役中解放出來,使自然為人類發展服務;其二是實踐旨趣,它針對自然界以外的精神世界,指“維護人際間的相互理解以及確保人的共同性的興趣”,推動人類從僵硬的意識形態的依附關系中解放出來;其三是解放旨趣,解放旨趣的目標是把“主體從依附于對象化的力量中解放出來”,“實際上是人類對自由、獨立和主體性的興趣,批判理論的基礎就是解放旨趣。”[3]

當今的社會現實是,技術旨趣進入現代社會以來得到了空前的發展,體現為對經濟、科技、軍事等領域的全面滲透。與此同時,它也對社會形成了無情的壓制、對實現共識與理解形成阻礙、對實踐旨趣的發展造成困擾。以通信技術為例,打開手機,輕輕一點,便與世界連通。無形中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和交往卻減少了。

3.解放性旨趣

批判理論致力于通過消除主客體間的對立和人的異化,推動人類的解放。與“傳統理論”將理論視為“具體歷史情景”的產物不同,“批判理論”是一種尋求關于人類解放的學說。批判理論反映在國際關系領域,就是要尋找出更加適合人類解放的國際政治實踐模式。

批判理論認為,任何國際關系理論都不可能脫離開特定的意圖或政治目標而存在。因此,也不可能存在絕對中立、客觀的理論。彌補理論這種負面因素的途徑是重視批判理論的“批判功能”。將社會沖突理論、國家與市民的關系理論等納入國際關系批判理論中,批判地思考人類的未來,從世界交往的層面上找到一條更適合人類解放的道路。

從這個意義上說,國際關系批判理論認為新現實主義重視結構對行為體的影響,用結構主義改造現實主義的方法忽略了行為體的實踐作用。對許多全球性的非傳統安全問題置若罔聞,在這個意義上,它并不利于人類追求自由和獲得解放。

(三)國際關系批判理論的意義

國際關系理論發展走向多元,百舸爭流的分水嶺出現在20世紀80年代,導火索是以國際關系批判理論為代表的,由批判理論振臂高呼引領的一場“批判風暴”所激起的方法論革命。

從學科發展意義的角度探討,國際關系學的研究者們最初只是關心戰爭與和平這樣的現實問題,而并不注重學科的元理論建設。20世紀60年代的“方法論革命”成就了新現實主義,也激發了學者對學科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的廣泛探討。新現實主義理論之所以在學科產生如此廣泛和深遠的影響,一定程度上就有賴于它將新的認識論方法——實證主義,引入國際關系研究領域。然而,對這種認識論的大討論正是肇始于國際關系批判理論。

批判理論認為,國際關系研究不可能持客觀中立的立場,因為人本質上是社會動物,國際政治的運行既有類似自然界的一般規律,但同時國際社會具有相當的社會性。不能否定和無視國際關系行為體的實踐建構性。因此,認識國際社會不可能像認識自然界那樣做到絕對的主客體二元分立。也正因如此,不僅需要摒棄完全實證主義的研究方法和認識論,更應該認識到國際社會研究、國際關系研究中的主體間性特征。更進一步地說,正是基于批判理論提倡的這種國際關系認識論的轉向,也一定程度上揭開了關于國際關系本體論討論的序幕。在批判理論的視野下,整體地看待國際社會、批判地認識世界秩序、用定性與定量相結合的方法分析事實,才是正確的科學理論。

不可否認地,與所有理論一樣,批判理論自身也有缺失和局限性。首先,“像一些批判理論家承認的那樣,這種理論主要是一種‘批判的武器’,它的‘破’的作用遠遠大于‘立’的作用。”[4]這種“批判”角色使批判理論不可避免地強調了自身的方法論優勢,而認識論和本體論處于弱勢地位。尤其是在處理現實政治問題,并提出戰略或建議方案時,批判理論顯得不那么具有說服力;其次,正是批判理論體現出的這種“不妥協”的態度,使得他們往往更關注社會和事件產生的問題和缺點,較少理解成績和進展的另一面。這也會使他們多少喪失了看待特定問題或持特定立場時的客觀態度。

三 交往行為理論:批判理論的重要分支

法蘭克福學派是社會批判理論的重要分支,哈貝馬斯是法蘭克福學派的第二代領軍人物,因而哈貝馬斯的學術思想應當被置于社會批判理論的視野之下加以分析。不僅是因為學派分支,更因為哈貝馬斯的學術思想中,深深地烙著批判理論的記號。

(一)哈貝馬斯對三條研究思路的反思

從1962年發表的《資產階級的結構轉型》一書,到預示著哈貝馬斯理論開始走向成熟的《交往行為理論》(1981),兩部作品間相隔近二十年。這期間哈貝馬斯一直筆耕不輟,也相繼出版了幾部作品。但更重要的是,在精神探索的征途上,哈貝馬斯完成了對三條思路的反思。

其一,對馬克思及其思想遺產的研究。

馬克思的理論假設可以概括為:勞動是人類自我實現的基本范疇;生產力的不斷解放和生產關系的變革是人類實現自由的動力。哈貝馬斯認為馬克思過于關注生產方式的變革,而他所設想的自由也并不能給人類帶來解放。因為人與人的關系和交往不同于勞動和工作關系。后者只體現了主體間的工具性關系,而前者體現的則是主體與主體之間的非工具性關系。由此可見,哈貝馬斯基于對社會、人類交往的認知,形成了對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有益補充。

其二,對美國實用主義與德國闡釋學兩大傳統的反思。

哈貝馬斯認為兩種傳統并非毫無關聯,他們擁有一個共同的重要假設:哲學必須同現實生活發生并保持聯系。哲學理論和概念必須對人在真實世界中的生活和經驗產生影響,如此才有存在的理由。[5]

其三,對實證主義思維方式的批判。

哈貝馬斯并不認同所有知識,尤其是社會知識必須服從自然科學準則這一觀點。而是認為不同知識產生于不同的社會歷史背景,并服務于不同的人類愿望。他進一步闡釋道,理論知識建立在人類用技術控制自然的愿望上,實踐的、道德的知識則建立在人類互相理解的意愿上,而社會批判理論和心理分析則是分別建立在集體和個人對于獲得解放、擺脫幻覺、擁有自主權和實現美好生活的愿望之上。

正是基于對上述馬克思主義、闡釋學和實用主義,以及實證主義思維方式的批判,哈貝馬斯趨于完整的社會理論體系在《交往行為理論》一書中初現端倪。哈貝馬斯采用了重建而非簡單地歷史回顧式的方法,批判地借用了各種彼此競爭的理論和歷史先例。這里既有馬克斯·韋伯、埃米爾·涂爾干的社會學思想、喬治·盧卡奇的哲學思想,也包含阿多諾和霍克海默的批判理論。

(二)擬解決的三個問題

具體而言,在《交往行為理論中》,哈貝馬斯最直接的目的就是要解決三個問題,以此彌補上述思想家遇到的理論困境。

第一,如何解釋人類行為的意義。

如何解釋人類行為或者說如何理解人類行為的意義是社會科學中所謂“意義理解”的問題。威廉·狄爾泰認為,比如歷史、哲學、法學、文學,是與人文研究有關的學科,它們在方法論上與自然科學并不相同。人文科學研究的是理解人類社會的方式,而自然科學必須解釋外部事件或自然現象。自然科學的、因果式的闡釋不足以提供對人類心智和精神生活的理解。科學借助由經驗觀察所支持的理論從外部解釋事物;但人類行為還必須借由主觀經驗的立場從內部加以把握。韋伯也指出,必須把人類行為的外部觀察同人類行為“內在”主觀意義的理解結合起來。換句話說,如果行為可以與恰當的目的和手段聯系起來,即該行為可以被理解為具有動因的,這一行為就在主觀上具有意義,因而也就是可以理解的。相反,行為便毫無意義。

哈貝馬斯還是支持行為意義理論取決于語言意義理論的觀點。他認為,要理解行為的意義,僅對行為作外在描述是不夠的,需要取決于對行為動因的正確把握。而這種動因需要借助關于人類目的、價值觀、需求、欲望和態度的背景知識才能得到正確闡釋,且它可以成為闡釋者和行為人的共同認識。

基于以上觀點,哈貝馬斯將人類行為分為四類,即目的行為、規范行為、戲劇行為、交往行為。并分別闡釋了四種行為的內涵和不同的理性標準,開拓了認識人類行為意義的新思路。

第二,非理性與意識形態批判的問題。

人類理性仍然是不理性的。也就是說,與物質條件和實踐活動聯系在一起的人的認識,只能在理性中得到少量解讀。通過交往行為和工具行為的區分來重塑意識形態觀念以及與之相關的意識形態批判問題。

第三,如何維持社會秩序的問題。

與很多前輩理論家一樣,社會秩序如何得以維持的問題也吸引了哈貝馬斯的研究興趣。不同于霍布斯給出的答案:社會秩序產生于法律和統治者的權威,以武力作為后盾;也不同于社會契約論主張社會秩序取決于明晰或默認的契約關系網絡。哈貝馬斯重組了這些理論的不同部分。他認為人類行為總是主要通過說話或語言運用來調節的;每當行為人通過語言來協調其行為時,他們就承諾要通過充分的理由來證明其行為或言論的正當性,也即“有效性主張”。有效性主張的核心不僅具有某種“道德”性質,它們對于行為人具有普遍適用性,而且還具有合理性,即他們與充分的理由聯系在一起。

哈貝馬斯堅信,在現代社會,當社會行為人習慣于以語言和對充分理由的相互承認來引導他們的行為時,相對穩定的社會秩序模式就開始成形了。而這種模式并不直接依賴于刑罰的有力威懾,也不依賴于共同的宗教傳統或先驗的道德觀念。

(三)研究概覽

哈貝馬斯著作中的術語之多、篇幅之長往往令人望而生畏。又因為致力于解決前述理論問題,他的研究所涉及的領域之廣也概莫能外。因此,有必要對哈貝馬斯的理論有一定的總體理解,特別是抓住主要脈絡。

如圖1-1所示,概括了哈貝馬斯學術思想的主要脈絡。其中,與本文的研究聯系比較緊密的是語用意義理論、交往理性理論和社會理論。

圖1-1 哈貝馬斯學術思想脈絡

四 哈貝馬斯與馬克思“交往”思想

哈貝馬斯與馬克思主義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從某種程度上說,哈貝馬斯自己獨特的思想,就是他努力掌握馬克思和馬克思主義的產物,是他與歷史唯物主義進行對話的產物”。[6]縱觀哈貝馬斯與歷史唯物主義的對話,可以分為四個主要階段:“在第一個階段,他對歷史唯物主義的性質進行了探討。在第二個階段,他發現歷史唯物主義理論家與歷史唯物主義理論之間的關系存在問題。在第三個階段,哈貝馬斯通過區分理論復辟和理論重建,探討了改善歷史唯物主義的可能性。在第四個階段,哈貝馬斯超越歷史唯物主義之外,在《交往行為理論》中開始構建他自己的思想。”[7]

可見,哈貝馬斯對馬克思主義的態度,使他從不是一位嚴格意義上的馬克思主義者。特別是從交往行為理論開始,他放棄了重建歷史唯物主義的努力,所以試圖以交往范式取代馬克思的生產—勞動范式,并對現代性的病理現象及其超越路徑提出了不同于馬克思的解釋。

哈貝馬斯對西方現代性的分析是辯證的,既不全盤肯定,也不全盤否定。他既充分肯定了現代性在促進資本主義民主、自由方面的成就,也深刻地批判了現代性導致的生活世界殖民化的結果。他的這種辯證態度一定程度上與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現代性的矛盾性判斷是一致的。但兩者的“交往”思想也存在明顯的不同。

第一,微觀的交往視角與宏觀交往的視角。

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以微觀的視角關注了個人之間的交往,而馬克思的社會批判理論將視野更多地集中在了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宏觀角度。誠然,馬克思的理論對交往關系有所敘述,但并不是以“交往”為理論的研究基礎,他只是在闡釋社會存在的現實基礎及其歷史變遷、發展的社會根源時,才論及交往問題。而哈貝馬斯則是將“交往”作為其研究的核心問題之一,并把它作為構建生活世界合理化的支柱和重建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基石。此外,兩者所涉及的“交往”層面也不盡相同。哈貝馬斯的交往是符號層面的交往,這和馬克思在實踐基礎上的交往觀大相徑庭。因此,哈貝馬斯的符號、文化層面上的交往理論對馬克思物質生產層面上的交往理論也是一定意義上的補充和豐富。

第二,實現人類解放的途徑。

哈貝馬斯對現代性危機的診斷在于金錢和權力對生活世界的殖民,因此必須要發展一種以主體間性為基礎的交往理性來擺脫金錢和權力對人的奴役,以此實現解放。這種解放是通過“激活公共領域,促使公眾輿論多元化,允許廣泛參與決策的過程;一句話,解除對交往生產力的束縛。下層自發力量的解放,不能首先采取廣泛刺激個人利益的形式,而必須把松散的政治能量釋放出來”[8]。可見,哈貝馬斯的“解放”與馬克思不同,不是以革命的手段徹底顛覆資本主義制度,推翻以金錢、資本為主導的經濟系統和官僚化的行政系統,而主張以改良的方法,通過生活世界交往合理化所激發出來的社會文化潛能來達成金錢、權力、文化的新平衡。

針對解決生活世界殖民化的問題,兩者有著截然不同的態度。如果說哈貝馬斯發展交往理性的解決方案是一種“藥性溫和”的“治標”之策,那么馬克思徹底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則是一劑“治本”猛藥。回避了階級斗爭的治標之方不過是在“治本”遙遙無期的情況下,不得已的對策和妥協而已。

第三,勞動范式與交往范式。

哈貝馬斯的理論缺少一種對社會分析的生產力維度,而這恰恰是馬克思理論的核心出發點。哈貝馬斯把人的能動性放在了突出的位置,試圖通過人們內在的學習、思維、對話、協商、辯論等主觀活動,推動社會發展。在他看來,勞動并不是人的本質體現,人類獨特的生產活動不是物質生產活動,而是以語言為基礎的符號意義的生產活動,應該從交往方式上來區分社會的發展。哈貝馬斯認為,“馬克思的社會勞動概念適用于人類特有的生活方式的再生產”[9],它沒有把人類特有的自我意識的反思性包含在勞動范式之中。馬克思的勞動主要指的是物質再生產活動,并把生產勞動作為社會進步、解放的基礎。這就表現在馬克思的名言中“手推磨產生的是封建主的社會,蒸汽磨產生的是工業資本家的社會”[10]

哈貝馬斯認為,“馬克思在社會實踐的一般標題上把相互作用歸于勞動,即把交往活動歸之為工具活動,忽略了人類溝通行為的作用。”[11]作為目的理性行為的生產活動是社會進化不可缺少的動力,而作為“溝通行為”的“道德—實踐活動”的理性化過程,則意味著人們的道德意識和實踐能力的提高,它同樣也是社會進化所不可缺少的動力。這兩種理性化過程對于社會進化的解釋具有同樣重要的意義,甚至后者更為根本。新的社會結構的產生,依賴于個體溝通能力的提高,而個體溝通能力的長進,又可以提高社會溝通網絡的整體水平,使得道德實踐意識得以提高。

應該承認,哈貝馬斯的交往范式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馬克思沒有把交往問題作為專門研究的不足。在馬克思的視閾中,以語言符號為媒介的交往方式歸根結底必須是從人們的生產方式上來說明的,后者相對于前者具有更為基礎性的作用。但也應當看到,勞動或生產實踐范式只是馬克思分析資本主義的一個視角,且勞動本身內在地包含著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文化的交往。生產交往必須采用語言交往形式,語言交往也包含生產交往的目的。但相反地,哈貝馬斯拋開作為一切交往基礎的生產交往,孤立地談語言交往的觀點是值得商榷的。此外,哈貝馬斯將馬克思的勞動范式簡化為一種等同于工具理性的分析模式也是不妥的。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態度從來都是既肯定其促進生產力、技術理性發展的一面,也毫不留情地批判其價值理性墮落、虛假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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