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如一日的堅持，到底能在人心里留下多高的豐碑？

這豐碑的巍峨，能撼動久遠傳承的信仰嗎？

或者說，當這豐碑產生了裂痕，不再完美，人們是會將其推倒重建，還是一如往常、裝作看不見？

大巫祝就是那一座豐碑。

但他今天錯了。

烈陽神說他錯了。

所有人的目光匯聚一處，他們有的惶恐，有的失望，有的無措，有的失去了全身力氣。

他們在等待大巫祝開口。

大巫祝的身形更佝僂了。

他感覺族人的目光好灼熱，他感覺自己好像烈日下被炙烤的石板。

烈陽族長一聲嘆息。

他太懂自己這位老友了。

以往，他都是站在萬人中央，享受的是崇敬膜拜的眼光，何曾像過今日這樣，芒刺滿背。

既然老友開不了口，烈陽族長往前了一步。

他想代老友認錯。

但就在這時，一道聲音打破了沉默。

“大巫祝沒錯。”

音量不大，只剛好夠傳到所有人耳朵里。

但就這簡單的五個字，卻引得所有人心頭一震。

眾人紛紛回頭，才發現洞口站了一個人。

是長田。

“長田，你在說什么？”

“你在質疑烈陽神嗎？”

“你現在不該踏入烈陽神廟。”

“退出去吧，這沒有你說話的份。”

一時間，有各種聲音響起。

每句話都刺痛著長田的心神。

長田沒說話，只是回頭望了一眼。

在遠處，鹿七帶著笑，用左手朝他打了個招呼。

至于他的右手，則搭在福土的肩膀上，離喉嚨不到一寸。

遠遠看起來，就像一個長輩在照顧晚輩。

長田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氣。

鹿七先前的話語還在他耳邊縈繞：

“現在有兩條路擺在你面前。”

“第一條路，你親自去打碎偽神之像，招降他們，若有不從者，你要親自殺掉他們！能有多少人活下來加入我巨鹿族，就看你的本事了。”

“第二嘛，你可以念起舊情，選擇和你的老族人們站在一邊，然后來反抗我。這樣的話，我就會勉為其難親自出手，殺掉你們所有人......”

“你說的嘛，巨鹿神在看著我們。我想，巨鹿神應當不想看見你對偽神信眾展現仁慈吧？”

“滅神，還是滅族，長田......你親自選吧。”

兩條路，怎么選都是錯。

長田他一步一步往前，只是頭低著，俯看地面。

他不敢仰頭看烈陽神。

終于，有人擋在了他面前。

長田認識這個人。

他語調溫和，道：“叔，請你讓開。”

“長田......烈陽神注視著，你走吧，別摻合這件事。”

長田沉默了一下。

他吐出一口氣，帶著歉意說道：“叔，對不住了。”

“你....”

這人還想說什么，但他看見長田的手已經抬了起來。

下一刻，長田就一掌拍在這人胸膛。

在所有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中，這人倒飛而出，撞倒了祭臺，暈了過去，生死不知。

“長田，你在做什么？”

烈陽戰嚯得站了起來，大聲呵斥。

“長田你瘋了？這可是神廟！”

“你加入了巨鹿族，就不認烈陽族人了嗎？”

“你這孩子......怎么下得去如此重手？”

長田這一手，著實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就在幾天前，他還是烈陽族人心目中的希望之一。

怎么現在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長田無言，見無人再擋在他面前，他繼續低頭前行。

他一直來到了大巫祝身邊，背對著烈陽神像。

這一刻，他才終于敢抬起頭來。

他緩緩道：“諸位，大巫祝沒錯，錯的是......烈陽神！”

這話一出，全場皆靜。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有什么哽住了他們的咽喉，讓他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大巫祝看著長田，終于發出一聲嘆息。

“背棄者！”

烈陽戰怒了，從未有過的憤怒。

他顧不得這是神廟，兩步向前，揪住了長田的領口。

“長田，你怎么了？那狗屁巨鹿神奪舍你了嗎？！”

烈陽戰大吼著，宣泄著情緒。

曾經，長田和花顏千巖等人一樣，是他最為看重的后輩之一。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背叛。

但長田沒說話。

只見他一把握住烈陽戰的手臂，用力一轉！

咔嚓！

骨折的聲音頓時響徹整座神廟。

緊接著，長田又是一腳踹中烈陽戰腹部，發出悶響。

劇烈的沖擊讓烈陽戰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抽搐著倒在地上。

一波又一波的沖擊，撕裂著烈陽族人的心房。

許多人下意識忘記了呼吸。

當反應過來時，眼眶已滿是淚水。

長田的手在抖，他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去看烈陽戰的慘狀。

他將自己剛剛說的話又重復了一遍：“錯的不是大巫祝，錯的是烈陽神！”

“不！不是烈陽神！”

長田的語氣顫抖，但語調漸高，他終于鼓起勇氣，轉身面向神像。

“錯的是......這山野偽神！”

長田不僅否認了神明的公正性，更否定了沈原作為烈陽神的正統性。

沒等其他人反駁，長田繼續開口。

“我，烈陽長......鹿長田，以巨鹿族三等鹿神衛的身份，宣布此神乃偽神......”

“你等......你等當棄暗投明，改換信仰，巨鹿神仁慈，將以無上包容之心，容納你們為新的巨鹿神部眾！”

說完最后一個字，長田感覺自己有點呼吸困難，不由得喘了一口粗氣。

這話一出，連大巫祝和烈陽族長都猛然一驚，死死盯住了長田。

連他們都沒想到，長田竟然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如果，我們不愿意呢？”

有人站了出來。

“與烈陽神共生，與烈陽神共死！”

“去他狗屁的巨鹿神！”

群情開始激憤。

長田見到這一幕，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反抗者越多，能活下來的便越少。

于是他重新將目光投向了神像。

他屈膝發力，一躍而起，拳頭上泛起綠色神光。

“偽神像，當碎！”

......

沈原看著朝自己揮舞過來的拳頭，內心笑了。

好一場鬧劇！

原本，他想立刻賜福給烈陽戰，恢復他神力戰士的身份來結束這場鬧劇。

“但現在不用了。”

沈原視角一轉。

一把獵刀凌空疾馳，越過洞口，目標直指長田。

下一刻，一道女聲響徹整座神廟。

“辱烈陽神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