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語童言 譯筆生花:任溶溶漢譯英語兒童文學經典化研究
- 宋維
- 4517字
- 2025-04-28 19:39:44
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任溶溶生平簡介
任溶溶,原名任根鎏,又名任以奇,祖籍廣東鶴山,1923年5月19日出生于上海虹口區。任溶溶在5歲時,就被父親送到廣州老家讀私私塾,8歲左右進新式學校學習新知。15歲時,任溶溶返回父親經營印刷業務的上海,進入雷士德工學院[1]初中部開始學習。該學校按照雷士德的遺囑采用全英文教學,任溶溶早年在雷士德學院初中部的學習經歷為日后熟練運用英語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之后任溶溶進入大夏大學[2]中國文學系學習。1940年10月,任溶溶在雷士德學院初中部就讀期間,決定前往蘇北加入新四軍。之后任溶溶因身體原因返回上海醫病,就沒有再選擇回到部隊,他留在上海參加地下黨領導的新文字改革工作,協助編輯地下黨主辦的《每日譯報》[3]的《語文周刊》[4]。在地下黨的工作經歷讓任溶溶獲得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1942年,在地下黨的安排下,任溶溶進入大夏大學中國文學系學習,和后來同是著名翻譯家的草嬰成為同班同學,任溶溶的俄語啟蒙老師正是草嬰。1945年大學畢業之后,任溶溶做過短暫的雇員和事務員。
“1947年,我給我朋友編的兒童雜志譯點稿子,當時經濟情況不好。姜先生從我的好朋友也是他的好朋友倪海曙同志那里聽說了這件事,托倪海曙同志帶話給我,說時代出版社要出兒童文學作品,知道我學過點俄文,叫我就譯蘇聯兒童文學作品吧,譯一本他們給我出一本。”(任溶溶,2012:19)就這樣,任溶溶在回憶錄《我的貴人姜椿芳》一文中被尊為他走上翻譯道路的貴人姜椿芳的指引下逐漸走上兒童文學的翻譯生涯。在外灘別發洋行[5](黃海濤,2011:35)找資料的過程中,任溶溶看到很多迪士尼出版的兒童文學讀物,非常喜歡,于是就開始“一篇接著一篇翻譯”。(舒晉瑜,2013:12)
在中國兒童文學史上,任溶溶有雙重身份,一個身份是兒童文學翻譯家的身份,另一個身份是兒童文學作家。兒童文學翻譯家任溶溶自20世紀40年代末正式踏上翻譯道路起,在20世紀80年代之前主要以俄譯兒童文學為主。任溶溶在俄譯期對普希金、馬雅可夫斯基、馬爾夏克等作家的經典兒童文學作品的譯介在本土兒童文學發展相對滯后的年代滿足了讀者和兒童文學工作者對兒童文學作品的閱讀需要和審美期待,獨特的語言風格在早期任溶溶的譯作中就已經初露端倪:50年代翻譯出版的《古麗雅的道路》(又名《第四高度》)至今仍然作為俄羅斯文學經典不斷再版;任溶溶在80年代之后的翻譯活動,是以英語國家兒童文學為主的多語種世界兒童文學經典的譯介。羅大里(意大利)、林格倫(瑞典)、達爾(法國)、內斯比特(英國)、格雷厄姆(英國)、特拉芙斯(澳大利亞)、揚松(芬蘭)、安徒生(丹麥)等一批享譽世界的兒童文學作家的經典作品都是在這一時期被譯介。2012年12月,任溶溶在中國翻譯協會成立30周年紀念大會上,被授予“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6]。
兒童文學作家任溶溶20世紀50年代左右發表第一首兒童詩,1956年以童話《“沒頭腦”和“不高興”》聲名大噪,創作了大量的兒童詩歌、兒童小說、童話等體裁多樣的兒童文學作品。20世紀80年代,任溶溶憑借《你說我爸爸是干什么的?》一詩摘得“第二屆全國兒童文藝創作評獎一等獎”,時隔20多年以后,任溶溶再次憑借在2008—2011年創作的102首兒童詩結集而成的兒童詩集《我成了個隱形人》在2012年斬獲“中國作協第9屆(2010—2012)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在翻譯中創作,在創作中翻譯是任溶溶半個多世紀兒童文學職業生涯的真實寫照。在中國兒童文學史上,任溶溶是一位不多見的創作與翻譯并重的高產作家和譯文堪比創作作品的高產翻譯家。
任溶溶在剛剛涉足兒童文學翻譯和創作之時,參與了40年代末50年代初的拉丁化文字運動。始于20世紀30年代新文化運動改革中的漢語拉丁化運動最后以失敗告終,但其研究成果卻對漢語拼音文字方案的最終產生留下了非常寶貴的一筆財富,并直接推動了普通話拼音體系在中國的實施和推廣。任溶溶在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漢語拉丁化運動中編寫了三本書:《北方話新文字基礎讀本》《北方話新文字的拼法》和《中國拼音文字拉丁化基礎讀本》。然而任溶溶在回憶錄和訪談中對這三本著作鮮有提及,也許是出于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囿于當時意識形態高壓下的政治文化環境,講求政治性和教育意義的出版方針體現在內容上就是對階級斗爭和敵視西方資本主義的強化。對于兒童作家的任溶溶來說,編寫出這樣的帶有濃厚政治色彩的教材非常勉為其難,但作為政治任務,又是不得已為之的。任溶溶很少提起這段在語言文字改革時期的工作大概是因為其中涉及的內容太過于口號化和政治化,這和其秉持的為兒童寫作和為兒童翻譯的價值觀是相背離的。另一方面,任溶溶以著名兒童文學翻譯家“任溶溶”之名受讀者追捧,在出版界和兒童文學界享有盛譽,而漢語拉丁話運動中這三本既不算文學創作作品,又不是翻譯文學作品的讀物又是以任以奇之名出版,“任溶溶”之名所負載的價值遠遠超過任溶溶的其他名字。這三本書雖然看似和任溶溶的翻譯工作不相干,但其內容的編寫就其專業難度來說,非沒有相當語言學功底的人可以完成。大量漢語音韻與拉丁字母的對應注解工作為任溶溶把握翻譯作品中不同語言之間的語音特點、更準確自然地在譯文中呈現原作的風貌積累了非常難得的經驗。
任溶溶長期工作在文學編輯的一線崗位。1950年,任溶溶進入新華書店華東分店[7]任編輯,1952年調入少年兒童出版社。[8]1952—1962年在少年兒童出版社供職期間,任溶溶先后任譯文科科長、編輯部副主任、編審等職,系統性地引進了一批非常有代表性的俄羅斯兒童文學作品。馬爾夏克、馬雅可夫斯基、蓋達爾等重要作家的作品均由任溶溶翻譯出版了選集。1962年春夏之交,中蘇關系開始破裂。文藝活動歷來都是政治氣候的風向標,自50年代初期以來以不斷推出俄羅斯兒童文學作家作品選集的少年兒童出版社在中蘇關系破裂之后不得不中斷對俄羅斯兒童文學的譯介,任溶溶譯作年表[9]顯示,《米哈爾科夫兒童詩選》(詩集)是任溶溶20世紀60年代翻譯出版的最后一部作品,這和中蘇關系破裂的時間節點正好是一致的。在翻譯工作因故中斷的1962年,任溶溶一口氣發表了《我的哥哥聰明透頂》《爸爸的老師》《弟弟看電影》《我抱著什么人》《聽老伯伯講故事》《從人到猿》《〈鉛筆歷險記〉開場白》《強強穿衣裳》8首兒童詩歌和童話《人小時候為什么沒胡子》1篇。在1966年“文化大革命”期間被關入“牛棚”之前的這段時期,任溶溶沒有公開發表的翻譯作品出版,其創作出版的兒童文學作品也較少,1963—1965年,任溶溶僅發表小說《小波勃和變戲法的摩萊博士》(1963)、兒童故事《丁小一寫字》(1964)、兒童故事《我是哥哥》(1964)、兒童小說《亨弗雷家一個“快活”的日子》(1964)、兒童詩《我給小雞起名字》(1964)、兒童小說《變戲法的人》(1964)和詩集《小孩子懂大事情》(1965)等7部作品。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任溶溶先是被關入“牛棚”隔離審查,然后進入奉賢五七干校飼養場養豬進行勞動改造,后來五七干校成立翻譯連,任溶溶參與翻譯《北非史》。1973年之后,翻譯連被調往上海,并成立了上海人民出版社編譯室,任溶溶繼續參與編譯了《蘇共黨史》《沙俄侵華史》《第二次世界大戰史》等書籍。
雖然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基本上被剝奪了翻譯和寫作任何兒童文學作品的機會,任溶溶卻并沒有放過任何可以學習的機會:早在20世紀50年代任溶溶在俄譯本基礎上轉譯意大利兒童文學作家羅大里的《洋蔥頭歷險記》和其他一些兒童詩歌時,因為不懂意大利語而感覺遺憾。“文化大革命”爆發以后被關押到“牛棚”以及后來被下放到飼養場養豬期間,任溶溶撿起之前沒有時間進行學習的意大利語;“文化大革命”后期,響應政治號召在翻譯連參與翻譯世界各國歷史的任溶溶跟著電臺開設的日語講座又開始自學日語。就這樣,任溶溶在英語和俄語以外又掌握了意大利語和日語。非常扎實的俄語和英語底子加上對其他外語的涉獵,使得任溶溶在多語種翻譯能力方面具備獨特優勢,這在兒童文學翻譯領域是首屈一指的。
“文化大革命”中,中國各個行業頂尖的知識分子大都遭受了精神和身體上的雙重羞辱和折磨,任溶溶也不例外。在任溶溶的一篇訪談錄中,任溶溶談到“‘文化大革命’期間,‘打倒中國的馬爾夏克任溶溶!’的標語刷在他天天要經過的路邊,鋪天蓋地的大字報貼滿少兒出版社,他卻視若無睹,胃口照舊好得很。”(樓乘震、魏宇,2013:81)困境中始終保持樂觀與積極的心態,是任溶溶“跌倒抓把沙”的真實寫照。這種童心不泯的赤子情懷是任溶溶在兒童文學領域如魚得水、勇攀高峰的不竭源泉。兒童文學理論家劉緒源曾這樣評價任溶溶:“在中國文壇上,翻譯兒童文學作品最拔尖的,就是任溶溶。他改變了中國的兒童文學。”(樓乘震、魏宇,2013:79)
在任溶溶的雜文隨想集《浮生五記——任溶溶看到的世界》一書中,劉緒源以《我所知道的任溶溶》一文作序,回憶了任溶溶兒童文學翻譯作品甚至在他本人識字之前對他的文學啟蒙,“早在童年時代,我就熟知任溶溶先生的名字”,“那時的兒童畫本,有很多就是他從前蘇聯譯過來的,我雖不識字,卻能從頭到尾背得滾瓜爛熟。這就是我的文學啟蒙了。”(任溶溶,2012:1)“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后百廢待興,全國上下各項被迫中斷和荒廢的事業開始煥發生機、迎來新的發展機遇。任溶溶在20世紀80年代也進入翻譯和創作的又一個新的巔峰時期,政治氣候和文化出版政策的逐漸向好在客觀上為任溶溶實現從較單一的俄語兒童文學翻譯到放眼全世界優秀兒童文學作品的寶庫提供了可能性。
非常值得一提的是,1983年任溶溶已經60歲,從供職的譯文出版社退休后隨即返聘。在這期間推出的重要譯作里面,任溶溶在80歲高齡時翻譯的E.B.懷特的經典童話《夏洛的網》、之后于2005年翻譯的世界兒童文學巨著《安徒生童話》、2014年101歲“超高齡”時翻譯的《奇先生妙小姐》等翻譯作品非常搶眼。創作方面,任溶溶憑借在2008—2011年創作的102首詩歌集《我成了個隱形人》摘得中國作協“中國作協第9屆(2010—2012年)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中國作協官方網站對這部獲獎作品的評價是“這是一部將奇異的童心發揮到極致的詩集,它以老者大清澈、大純粹的生命狀態為視角和切入點,將兒童的積極游戲精神和世紀老人的智性通透深度融會貫通。童話式的幽默,童謠式的天真,口語式的樸拙,是對中國本土兒童文學詩意文本在語言、方法和美學探索上的一個具有突破性的拓展。”[10]
作為一位高產翻譯家,任溶溶從新中國成立前后到“文化大革命”期間翻譯俄羅斯兒童文學作品的數量是無人能及的,“在解放后的17年中,全國的翻譯工作者對外國兒童文學作品的譯介共426種,而任溶溶一個人的翻譯就達30多種,約占翻譯總量的8%。”(馬力,1998:61)20世紀80年代以后,隨著本土兒童文學創作高潮的到來,包括任溶溶在內的一批兒童文學作家進入創作的高峰期,與此同時,文化出版政策的進一步開放讓中國的兒童文學譯介跳出了只在俄羅斯兒童文學中兜圈子的狀況,兒童文學翻譯門類的多元化讓更多有一定外語基礎的年輕人加入外國兒童文學翻譯的隊伍中來。然而,對絕大部分出版過一兩本兒童文學翻譯作品的譯者來說,兒童文學翻譯工作只是他們翻譯生涯或其他職業生涯中的一小段經歷或一種點綴而已,很少有人像任溶溶一樣在兒童文學翻譯的道路上一直默默耕耘、堅守半個多世紀,創造出數不勝數的經典兒童文學作品。在如此高產高質的翻譯作品不斷推出的同時,任溶溶作為一位高產的兒童文學作家的身份同樣引人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