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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研究回顧

上文已交代過,本書的研究內容主要包括歷史民族地理、民族地理觀及其關聯。總體上來說,歷史民族地理的研究是民族地理觀研究的基礎,因為歷史時期民族地理觀的嬗變與調整,是以現實的民族地理為基礎的,即歷史時期族群分布格局的變動會影響民族地理觀的嬗變與調整。安介生在梳理中國歷史民族地理學的知識體系時,已指出過中國歷史民族地理學的相關研究成果分布在民族史、歷史地理(含邊疆史地研究)、民族學三大領域中。[117]張勇曾梳理過民族地理觀的知識體系,也認為民族地理觀的相關研究分布在民族史、歷史地理、民族學(或稱文化人類學)中。[118]歷史民族地理學和民族地理觀相關研究確實在民族史、歷史地理、民族學中有豐富的研究成果,但從戰國秦漢時期的情況來看,考古學、人口史及移民史中的相關研究亦不可忽略。為此,本節對戰國秦漢時期西南區域民族地理研究的回顧,主要從民族史地、考古材料、人口史及移民史三個層面來梳理,民族地理觀研究的回顧則另有專論。

(一)民族史地方面的研究

民族史地方面的研究,涉及西南區域者包括通史性民族史地、區域民族史地、族群(別)史地、政區研究四類作品。對于近百年來研究的文獻概況,已有目錄類文獻資料及部分學者的梳理可資參考[119],本節主要就其重要者加以爬梳。

1. 通史性方面的研究

通史性的歷史民族地理研究通常涉及西南區域的族群。此類作品總的來說包括三類。一類是專門的通史性歷史民族地理研究作品,主要是史念?!吨袊鴼v史地理綱要》、安介生《歷史民族地理》等。其中,史念?!吨袊鴼v史地理綱要》除單列“歷史民族地理”一篇以區域為綱討論各區域族群演進外,在“歷史人口地理”“歷史政治地理”“歷史經濟地理”各篇都涉及西南區域的問題。[120]特別是在“歷史人口地理”篇中,除各節討論到歷史時期人口遷徙、分布所涉及的西南區域問題外,還專列了“西南地區各民族人口的估計”一節,討論秦漢以降西南區域土著族群的戶口問題,是所見西南民族人口史研究中所罕見的材料。[121]安介生的《歷史民族地理》是國內第一部歷史民族地理專著,以歷史階段復加區域為綱,從多個層面使用多種材料討論不同歷史時期各區域族群的演進,并注意歷史民族地理學學科建構的討論,備受學界好評。[122]對于西南區域的歷史民族地理問題,《歷史民族地理》一書既注重西南區域族群與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演進的互動,又注重西南區域族群演進的具體進程,頗具參考價值。

除了以上專門的通史性歷史民族地理研究作品外,在通史性民族史中,也有豐富的西南區域民族地理研究內容。曾有學者說,“從歷史上看,地理學與民族學是最接近的姊妹學科”[123],因為地理學和民族學都對異域風俗和族群有強烈的好奇心。因地理學與民族學的親緣關系,學人研究民族史,也必涉及地理的問題。安介生建構歷史民族地理學的知識體系時,將民族史研究視為歷史民族地理學主要的知識體系之一,即緣此之故。[124]此類作品,主要是呂思勉、王桐齡、林惠祥三人各自完成的同名作品《中國民族史》[125],黃烈《中國古代民族史研究》和田繼周《中國歷代民族史》中的兩卷。呂思勉、王桐齡、林惠祥的同名作品《中國民族史》注重中華民族發展史的整體性研究,雖然也涉及族群分布問題,但由于只討論主要的族群,或者通過劃分族系來討論,于西南區域族群的具體演變特別是空間演變問題討論較略。如在王桐齡的《中國民族史》中,第二章是通過分區來討論上古時期各區域族群的演進的,但隨后的章節中便按族系來討論,并特別注意其與漢族的關系,涉及西南區域族群具體情況的內容比較簡要。黃烈《中國古代民族史研究》雖從古代族群的立場來討論民族演進及其有關的地理問題,但涉及族群不全,只有部分族群涉及西南區域。[126]《中國歷代民族史》中涉及戰國秦漢時期的兩卷是田繼周完成的[127],其中的第2卷《秦漢民族史》采用區域為綱的方法,在“巴郡、南郡、武陵諸郡蠻和西南夷”一章中梳理了秦漢時期西南地區族群演變的問題,但于族群分布問題考論較略。

再一類是研究中以歷史階段復加區域為綱的作品。這類作品大多將中華民族作為一個整體來研究,并以中華民族整體性的演進來劃分族群發展的歷史階段,然后在不同歷史階段下進行區域性的族群演進研究。此類作品,安介生曾討論過陳連開《中國民族史綱要》一書,認為該書以區域為綱討論各區域族群的演進,突出的是中華民族演進史上的區域差異和族群分布格局,實現了區域疊加民族的研究范例。[128]在該書中,陳連開將西南區域族群演進的歷史過程分戰國秦漢魏晉南北朝、唐宋、元明清三個時期加以討論,著重闡述各時期西南族群演進對中華民族整體性多元一體演進的影響。[129]除了陳連開《中國民族史綱要》一書,采用相似方法研究中國民族史的作品是極為豐富的,包括徐杰舜《中國民族史新編》、江應梁《中國民族史》、王鍾翰《中國民族史》和《中國民族史概要》、王文光《中國民族發展史》、羅賢佑《中國民族史綱要》、王文光等《中國民族發展史綱要》等。[130]在這些作品中,不同族群演進階段的西南區域族群通常被劃分為“南方諸蠻”或“西南諸族”來討論,并詳及史籍所載的各個族群,對其淵源、分布、演化方向乃至戶口情況、社會政治制度、文化特征等都有討論,較前一類作品在區域族群演進的層面上更具參考價值。此外,在一些民族關系史和社會文化史作品中(此類作品屬廣義的民族史研究作品),也會采用歷史階段復加區域的框架來討論各區域族群的分布問題,如翁獨健的《中國民族關系史綱要》。[131]

2. 區域民族史地方面的研究

西南區域民族史地方面的研究作品,主要包括以西南區域為主的通史性和斷代性研究作品。西南區域通史性作品方面,又包括以完整的西南區域為研究區域的通史性研究作品,以及以西南區域某一區域為研究區域的通史性作品。以完整的西南區域為研究范圍的作品,包括尤中《西南民族史論集》和《中國西南民族史》、楊銘《西南民族史研究》、王文光等《中國西南民族關系史》、龍曉燕等《中國西南民族關系史綱要》、王文光等《中國西南民族通史》等。[132]這些作品雖是民族史作品,但對戰國秦漢時期的主要族群,均較為詳細地梳理了其族屬,不同群體的分布地。特別是,以完整的西南區域為研究范圍的作品,需要考慮西南區域范圍內不同群體間的關系,以及西南區域族群與其他區域族群的關系,在梳理民族淵流方面用力頗深,奠定了西南區域歷史民族地理研究的“族系”研究路徑。

以西南區域某一區域為研究區域的通史性作品,以本書研究范圍而論主要涉及四川、重慶、云南、貴州地區。近些年來,這些區域的區域性民族通史,均有專著問世。[133]以某一省區為區域范圍的通史性作品有一個突出特點,即特別注重對應區域族群演進的“多元一體”格局之形成。事實上,雖然歷史時期的西南區域相對來說具有明顯的一體性特征,但與其他區域相比,其內部的生境也存在明顯的差異。童恩正就指出過,西南區域包括西部的青藏高原,南部為云貴高原,北部為四川盆地三大自然區,不同區域間族群演進態勢有明顯的不同。[134]研究中國區域歷史地理的李孝聰也認為,“從純地理的角度看,西南地區并不是一個非常整合的統一的區域,整個區域由多個地理單元組成,單元之間甚至存在著比較大的差異”。[135]不同區域生存環境的差異,對歷史時期族群演進也有明顯的影響??傮w來說,巴蜀地區在歷史時期是漢夷交替最頻繁的區域,云貴地區則長時期為少數民族群體的演進所主導,且族群演進的東西差異極為明顯。川西高原,其族群演進也具有明顯的區域性,氐羌群體在很長時期是這一區域的主體族群。

區域性斷代民族史地研究方面,段渝《西南酋邦社會與中國早期文明》和翟國強《先秦西南民族史論》是西南區域戰國秦漢時期民族地理研究的代表性作品。[136]這兩部作品以戰國秦漢時期(有的內容也涉及戰國之前)方國族群演進為核心,基于史料的詳細梳理和考古文化的分析,建構起了西南區域方國族群演進的區域過程,揭示了西南區域文明演進的區域性特征,系統地理清了戰國秦漢時期族群分布和族群演進態勢。此外,羅二虎的《秦漢時代的中國西南》雖涉及內容較廣泛,但也專門討論過秦漢時期西南區域的族群分布問題,也可視為西南區域斷代民族史地研究作品。[137]還有一些西南區域斷代性民族史地研究作品涉及戰國秦漢時期,因這些作品主要基于考古文化的分析,后文專論。

3. 族群(別)史地方面的研究

族群(別)史地方面的研究,在漢族群體和西南夷群體方面均有較豐富的研究成果。在漢族群體方面,戰國秦漢時期西南區域漢族的歷史民族地理研究主要分布在人口史研究和移民史研究作品中。全國層面上的人口史和移民史研究作品都會涉及西南區域,特別是巴蜀地區,但討論往往簡略,重在分析全國層面的戶口格局和移民態勢。其中,葛劍雄《中國移民史》和《中國人口史》都涉及戰國秦漢時期西南區域的漢族分布和遷徙態勢問題[138],但因兩漢戶口數據均未區分族群,人口問題不能完全反映族群問題。區域性的漢族群體史地研究,則主要涉及漢族群體的遷徙問題。其中,藍勇《西南歷史文化地理》對戰國秦漢時期巴蜀區域的漢族移民有較詳的梳理[139];譚紅《巴蜀移民史》對戰國秦漢時期漢族移民考論詳細,具有較高的參考價值[140]

以上研究通常以史料記載為主要線索,但史料中還有一類特殊的材料未觸及,即兩漢時期西南地區的大姓、士女資料。許倬云曾指出:“大姓之所在,當可作為漢人移民所至的指標?!?a id="w141">[141]任乃強在校注《華陽國志》時,對各郡大姓及其族屬問題進行過詳細的討論,并列出各郡大姓、士女數。[142]后來,黃寬重、孫俊等均對《華陽國志》所載大姓、士女進行了相應的梳理和考論,并以之討論了兩漢時期漢族群體的分布問題。[143]

西南夷群體的族群(別)史地研究方面,當前的研究不可謂不豐富,各類涉及西南地區的民族史作品均會有相應的內容。但就綜合性或某一群體的史地研究而言,則相對貧乏。當前最為重要的作品是段麗波的《中國西南氐羌民族源流史》,對戰國秦漢時期史籍所見的氐羌群體(其中含有其他學者所說的“夷”群體)分布和發展問題進行了系統的研究。[144]由于氐羌群體是戰國秦漢時期西南地區分布廣泛的族群,相關的族群史研究也極為豐富[145],除了段麗波的作品外,冉光榮、何光岳、楊銘等也有氐羌族群史研究成果的出版。[146]

氐羌族群歷史地理的系統研究,還與彝族史研究有很強的關聯,這主要是因為氐羌族群與現在的彝族有淵源關系。[147]在彝族史研究方面,方國瑜、馬長壽、易謀遠、王天璽、張鑫昌等均有代表性的彝族史研究作品問世[148],其中包括有彝族歷史地理研究的問題。其中,方國瑜《彝族史稿》、隴賢君《中國彝族通史綱要》、易謀遠《彝族史要》等特別注重從彝文典籍方面梳理彝族的發展問題,包括不同時期的歷史地理問題;馬長壽《彝族古代史》注重彝文典籍與田野資料的使用,對不同時期各部族的分布也有簡要的討論;王天璽、張鑫昌主編《中國彝族通史》在漢文史料、彝文典籍、考古材料方面均有系統的梳理,在第一編詳細梳理并討論了戰國秦漢時期與今彝族有關的群體及其部落的分布問題。

無論是氐羌族群史的研究還是彝族史的研究,在涉及西南地區族群史地問題時,都有將羌或彝族先民泛化的傾向,有的氐羌族群或彝族先民分布區中可能含有其他族群。

除了氐羌系統的研究外,涉及戰國秦漢時期西南地區的百越族群史研究也有重要的成果出版。其中的代表作應是《百越民族發展演變史》和《中國南方古代僚人源流史》兩部作品。[149]這兩部作品是南方百越群體研究的力作,不過在討論相關問題時需注意百越群體中涉及西南地區的群體有的存在族屬爭議的問題。

以上族群(別)史的研究,事實上有大量的考古資料可供參考,并有學者就考古材料所見文化類型討論了不同文化與戰國秦漢時期族群的對應關系問題。在考古材料中涉及漢族的考古材料除了數量豐富外,還有大量文字性的材料,為理解戰國秦漢時期漢族群體的遷徙、分布問題提供了重要的資料支撐。此方面的研究詳見后文考古材料研究方面的論述。

4. 政區方面的研究

政區方面的研究雖是政治地理學的內容,但戰國秦漢時期西南地區的政區研究往往需要考慮族群分布的問題,事實上也是歷史民族地理的代表性作品。方國瑜《中國西南歷史地理考釋》一書在討論政區或地名問題時,往往要討論相關的族群分布[150],是公認的經典歷史民族地理作品之一。[151]更為重要的是,方國瑜《中國西南歷史地理考釋》奠定的政區或地名研究,為后來學者研究西南地區歷史民族地理問題提供了堅實的定位基礎。尤中《中國西南民族地區沿革史:先秦至漢晉時期》一書是典型的西南地區政區研究作品。[152]在該書中,尤中對秦漢時期西南夷地區各縣的族群分布狀況有詳細的討論,也可視為一部經典的歷史民族地理研究作品。

除了以上二著外,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二冊除標注秦、西漢、東漢時期的政區地名外,還標有主要族群的分布地望[153],對秦漢時期西南地區民族地理研究也具有重要參考價值。郭聲波《彝族地區歷史地理研究:以唐代烏蠻等族羈縻州為中心》是一部較為特殊的作品。基于翔實的道里數據梳理,該書還原、糾正了很多唐代西南地區的政區問題(主要限于當時的烏蠻地區,后續成果則還包括羌人地區)。[154]《彝族地區歷史地理研究:以唐代烏蠻等族羈縻州為中心》一書雖主要針對唐代的族群問題,但部分與秦漢時期有關的族群也得到了梳理,對秦漢時期西南地區的西南夷民族地理研究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二)考古材料方面的研究

史料與考古材料結合使用的“二重證據法”是歷史研究的重要方法。[155]在西南區域歷史民族地理研究中,這一方法的使用在戰國秦漢時期有著特別的意義。一方面,史料所及戰國秦漢時期特別是戰國時期的族群記載較為模糊,某種程度上影響著對西南區域族群的認識。另一方面,關于戰國秦漢時期西南區域族群的考古材料特別豐富,學者們借此對戰國秦漢時期西南區域族群進行了深入的研究。早在30年前,童恩正就依據當時的研究,梳理了夜郎、句町、滇、靡莫之屬、邛都、徙、冉駹、筰都等族群文化的考古發現研究進展[156],反映了當時這些族群在考古文化上找到了對應的考古文化類型。近三十年來,考古材料發現和披露更為豐富,研究內容也更為豐富?!吨袊脊艑W:兩周卷》和《中國考古學:秦漢卷》,均專節討論戰國秦漢時期巴蜀、云貴地區的主要考古發現及相關研究,呈現了當時西南地區多元文化發展態勢,并簡要說明了其他區域文化對西南地區文化發展的影響。[157]霍巍《西南考古與中華文明》一書中收錄的《長江上游巴蜀文化探索的新進展》《蜀與滇之間的考古學》《西南地區秦漢時代的考古》三文,對戰國秦漢時期西南地區的主要考古學文化區考古及研究進展進行了新的總結,并討論了秦漢時期西南夷地區的漢文化發展問題。[158]

因戰國秦漢時期西南地區的族群演進具有明顯的族群性與區域性特征,從族群性或區域性方面梳理相關的研究均是可行的方案??紤]到漢族群體分布廣泛的問題,在此以族群性為視角梳理相關的研究進展。這里所說的族群性,本可包括史籍所載的各個族群,但因考古材料發掘的多寡不同,研究文獻的數量也有很大差異,暫從西南夷群體、漢族群體兩類來討論。當然,也有一些綜合性的成果,可事先交代。

綜合性的成果,主要是涉及整個西南地區及其族群的成果。其中的代表作是翟國強《先秦西南民族史論》、段渝等《西南酋邦社會與中國早期文明》。[159]在這兩部作品中,翟國強和段渝等以主要方國為線索,依據翔實的考古材料和史料討論了先秦至秦漢時期西南地區主要族群的發展過程,其重點時段在戰國秦漢時期。而且,在討論各方國文化特征的同時,翟國強和段渝等均注重分析不同方國內部的族群結構,以及不同族群間的文化差異。這兩部作品,應當是當前戰國秦漢時期西南民族史地研究最為重要的作品,盡管其沒有討論漢族的問題(這不是其題中之義)。

西南夷群體方面,最重要的作品仍是翟國強《先秦西南民族史論》、段渝等《西南酋邦社會與中國早期文明》兩部作品[160],由于已交代過,不再贅述。除了這兩部作品外,其他涉及西南夷群體的考古研究成果總的來說包括兩類。一類是川西群體的研究,另一類是云貴群體的研究。其中,川西群體主要涉及石棺墓、大石墓兩類墓葬及其族屬的研究?!安匾妥呃妊芯繀矔敝械摹恫匾妥呃龋何拿髌鹪磁c民族源流》《青藏高原東緣的古代文明》《交融與互動:藏彝走廊的民族、歷史與文化》等作品[161],其中的部分章節即大量使用考古材料來研究戰國秦漢時期的川西群體,包括有石棺墓、大石墓兩類考古材料。

石棺墓的發現與分布問題,《中國西南地區石棺葬文化調查與發現:1938—2008》一書有系統的梳理,羅二虎《文化與生態、社會、族群:川滇青藏民族走廊石棺葬研究》一書則補充了新近發現的材料[162],孫俊后來又補充了羅二虎著作出版后的相關材料。[163]石棺墓廣泛分布在川西、滇西北、藏東地區,涉及的族群比較復雜。其中,岷江上游石棺墓,雖其族屬有氐、羌、夷諸說,但其人群應為漢代的冉駹夷群體則為諸家所公認。[164]滇池洱海地區的石棺墓,一般認為是巂、昆明所留。[165]

石棺墓分布廣泛,史籍所載秦漢時期川西地區的族群也比較復雜。石棺墓的對應族群,應不止一兩個。近年來,此方面的研究取得了很大的進步,其中的代表作是《文化與生態、社會、族群:川滇青藏民族走廊石棺葬研究》《西南地區北方譜系青銅器及石棺葬文化研究》兩書。在《文化與生態、社會、族群:川滇青藏民族走廊石棺葬研究》一書中,羅二虎以考古材料為核心,結合史料,旁補民間傳說和史詩,基本確定了戰國秦漢時期史料與考古文化群體的對應關系,即冉駹與佳山文化、徙與卡莎湖文化、邛人與漢塔山文化、青衣夷與老場文化、徼外夷與扎金頂文化、邛都(濮)與大墩子文化和爾巴克苦文化、靡莫之屬與石洞山文化、筰都與老龍頭文化的關系。[166]《西南地區北方譜系青銅器及石棺葬文化研究》一書雖涉及考古文化與族群關系的內容較少,但該書有一個重要特點,即注重碳化物的分析,如其中對種子的分析,對人骨的分析,為相關考古材料研究中所獨有,對認識川西地區先秦時期不同人群的生計、社會經濟、體質特征有重要的推動作用[167],唯大多材料在戰國之前,本書涉及的內容不多。

大石墓的分布較為集中,主要分布在洱海以東區域及安寧河流域。[168]大石墓的分布及演變問題,張增祺、趙德云進行過較詳的梳理和探討[169],認為大石墓起源于滇西洱海以東區域,在秦漢晚期或戰國早期北傳至安寧河流域。由于大石墓分布于多個族系的過渡地帶,其族屬也未能獲得共識,有濮人說、氐羌說、孟高棉民族說等。[170]

戰國秦漢時期云貴高原地區的主要墓葬形式包括大石墓、石棺墓、土坑豎穴墓等類型。其中,大石墓、石棺墓分布在滇西地區,前文已就其與民族地理有關的研究進展進行了論述。土坑豎穴墓主要分布在滇中、滇東南、滇東北、滇西地區。當前,關于西南地區土坑豎穴墓的發展演變問題尚無系統的研究材料,僅見楊勇、孫俊對相關的報道有詳細的梳理。[171]由于相關研究的缺乏,目前尚難以從墓葬形式上來討論戰國秦漢時期云貴高原土坑豎穴墓與族群的對應關系。不過,云貴高原墓葬中出土的文化器物則很豐富,已有學者討論了其文化分區的問題及文化區與族群之間的關系。此類研究集中于云南地區,各文化區的族群關系共識較多,族屬方面則仍無共識。

在族群與文化區的對應關系方面,總的來說各家意見有如下類型。童恩正根據早期發掘的文化器物,將云南地區滇池、洱海兩地的文化視為同一文化類型下的不同文化區,認為滇池地區文化代表的是滇文化,洱海地區文化代表的是“靡莫之屬”文化。[172]此種觀點為云南地區考古文化與族群關系的主要觀點之一,后來的學者主要是注意到了特殊區域的族群問題。例如,范勇認為洱海周圍地區的青銅文化為“靡莫之屬”文化,但可能與巂、昆明有關;滇池周圍地區的青銅文化為滇人所創造;紅河區域的青銅文化與哀牢夷、鳩僚[173]有關。[174]另一種觀點以王大道為代表,認為戰國秦漢時期云南地區的青銅文化可分為滇池區域,洱海區域,紅河流域,怒江、瀾滄江、金沙江上游,瀾滄江中、下游五個文化類型;其中,滇池、洱海、紅河區域的文化為(滇)濮人所創造,怒江、瀾滄江、金沙江上游,瀾滄江中、下游文化則分別為巂、昆明(巂、昆明被理解為一個類群)和滇越所創造。[175]王大道的云南地區陶器分區與青銅器分區相同,只是陶器資料有限,分區不全。[176]這兩種觀點中,洱海區域的族群與其他觀點存在爭議。例如,宋治民、張增祺等認為洱海區域的文化應為巂、昆明所創造。[177]與之相關,“靡莫之屬”在新近的考古研究中認為應在滇東地區。[178]

在族屬方面,彭長林認為滇池地區的滇人為百越、氐羌、百濮三系重組而成的復合型族群,滇南、滇東南地區則以百越為主,兼有百濮,滇西、滇西北地區主要為百濮、氐羌中的巂、昆明,滇東北地區主要是氐羌中的僰人。[179]楊帆認為云南地區的青銅文化是北方青銅文化南傳后與本土文化結合的產物,可分滇西北及川西南、川滇黔交界區、滇池及滇東南地區三大文化區和一個文化交匯區(指楚雄至大理間的區域,滇南、滇西空白),分別代表著氐羌、百濮、百越三大族系的文化及巂、昆明這一特殊的文化交匯族群文化。[180]這些不同族屬對應的族群往往也有很大的爭論,其中尤為突出者是滇人的族屬問題,百越、濮人、僰人、孟高棉系諸說均有之。[181]

云南地區文化類型與族群、族屬關系的爭論,很大程度上可視為族群復雜性的反映。特別是在滇池地區,青銅文化反映了這一地區在戰國秦漢時期生存著多個族群。馮漢驥、汪寧生、胡順利、易學鐘等曾就晉寧石寨山出土器物中的人物形象進行過系統的梳理,所見族群約十四個[182],包括有昆明、哀牢群體,比史料所載的族群要多得多,形象地反映了漢初滇國“同姓相扶”“離難西夷”等主要社會事件的族群內涵。

受考古資料較少的影響,貴州地區的文化區與族群關系的研究成果較為少見。不過,貴州地區的相關考古材料,在確定戰國秦漢時期這一斷代問題的情況下,應為夜郎遺留無疑。存在的問題是,夜郎群體部族也較多,不同地區的文化與夜郎群體各部的分布關系是一個重要的問題。近來,張合榮通過比較青銅時代滇東黔西代表性陶器的墓地及其差異來解析夜郎故地位置,將滇東黔西“魋髻、耕田、有邑聚”的族群分為如下區域:滇東黔西包括云南昭通、曲靖、文山和貴州的畢節、六盤水、安順、黔西等縣及桂西北局部地區為代表的“夜郎旁小邑”活動區;北盤江以東的安順、貴陽一帶的且蘭區;滇東南沅水上游、廣南及桂西北右江上游一帶的漏臥、句町活動區;以上區中間的南、北盤江所夾區域為夜郎活動區;夜郎活動區以西以滇池為中心的滇人區包括陸良、尋甸、東川、昆明、祿豐及楚雄一帶。[183]貴州地區赫章可樂墓群是一個較為重要的戰國秦漢時期貴州地區墓葬,其中的“乙類墓”為土著墓。楊勇通過比較可樂墓群出土器物與越南中、北部和柬埔寨波赫同期和稍后的墓葬出土器物,發現兩漢時期可能有一支可樂群體南遷,并與史料記載相合,是一個比較重要的發現。[184]

漢族群體方面,戰國秦漢時期西南地區漢族遺跡主要包括秦墓(含秦國墓和秦代墓)、室墓、崖墓三類墓葬。其中,秦墓雖不能等同于漢族墓葬,卻可視為西南地區漢系族群的早期移民所留。當前西南地區的秦墓發現不多,僅見四川成都市龍泉驛,青川縣郝家坪,滎經縣曾家溝、古城坪四處,宋治民、李明斌已對其文化特征、族群特征進行了較詳的分析。[185]室墓是兩漢時期西南地區漢族所采用的主要墓葬形式,且一般認為為北方漢族移民所留。張增祺、羅二虎、孫俊等都曾對兩漢時期西南地區的室墓進行過較系統的研究,其中的代表作是羅二虎的《四川漢代磚石室墓的初步研究》一文?!端拇h代磚石室墓的初步研究》一文雖主要關注四川地區的室墓問題,但對四川地區室墓的結構與類型、分布、分期、演變等問題有系統的討論,資料收集也甚為齊全,為相關的研究奠定了理論與資料基礎。[186]孫俊對兩漢時期漢族分布格局的討論,在室墓分布的基礎上,又充分考慮了各地室墓分布的數量問題,補充了羅二虎《四川漢代磚石室墓的初步研究》一文發表后的相關考古資料。[187]

崖墓是東漢時期西南地區以成都平原、峽江地區為中心的漢族墓葬。相對于室墓來說,崖墓在西南地區的出現要晚一些,一般認為出現于西漢末東漢初[188],東漢中后期則有大量的發現,東漢晚期進入衰退階段,但魏晉時期仍有少量的發現。[189]崖墓的出現雖晚,但數量規模卻極為龐大,大多崖墓墓地其崖墓數量在數十以上,多的達到千余座。當前關于西南地區崖墓的來源有西方崖墓來源說、蜀人石棺傳統說、南陽墓制影響說、崖葬來源說、崖洞墓來源說、北方窯洞來源說、中原橫穴墓說、中原土洞墓說等[190],一般認為是北方墓葬形制與西南地區地理環境結合的產物。崖墓的族屬問題較為復雜,汪寧生、羅二虎、羅開玉、唐長壽、孫俊等均討論過崖墓的族屬問題。[191]以主要觀點而論,崖墓族屬有土著漢化群體、北方漢族移民兩說,以前一種為主要觀點。羅二虎曾表示:“磚室墓與崖墓的數量之比例和分布特點,也許大致反映了當時中原移民與原土著居民的數量比例和分布情況。”[192]依據近年來的考古文字材料,孫俊等認為崖墓的族屬以土著漢化群體為主,但也有一定比例的北方移民群體。[193]但無論如何,崖墓為漢代漢族群體所遺留則是無疑的。

室墓、崖墓除了分布廣泛,數量眾多外還有一個特點,即有豐富的紀年材料。由于數量眾多,加之有紀年材料,室墓分布的伸縮,很大程度上即代表著漢代漢族群體分布的伸縮。此外,室墓、崖墓中出土的畫像,也是漢族群體發展狀況的重要表征。高文等對四川漢代畫像資料進行過系統的搜集,出版了《四川漢代畫像石》《中國畫像石棺藝術》《四川漢代石棺畫像集》《巴蜀漢代畫像集》《中國畫像石全集:四川漢畫像石》《中國巴蜀新發現漢代畫像磚》《漢代畫像石棺》等作品。[194]羅二虎曾對畫像墓畫像內容進行過詳細的分析,認為畫像墓墓主屬于富裕階層,具有相當的經濟實力,應是當時的豪族大姓。[195]此外,畫像中的“左衽”現象,實際上也表示著當時四川地區土著群體的漢文化認同問題,以及秦定巴蜀后古蜀人群體的遺留問題。

兩漢時期西南地區漢族考古材料還有石刻、碑文、石表等文字性的材料比較重要。這些材料,有的能夠印證史料所記載的事件,如《漢碑集釋·尹宙碑》說“秦并天下,侵暴大族,支判流離,或居三川,或居趙地”[196],即印證了秦統一六國時期關東群體入川史料記載。但更多的考古文字材料,則能補充史料所載之不足。此方面的材料主要有東漢《巴郡太守樊敏碑》、東漢《漢巴郡朐忍令廣漢景云碑》、東漢順帝時期的《王孝淵碑》、成都近郊漢墓門枋石刻、昭覺縣四開區好谷鄉石表和石碑、成都東漢后期《裴君碑》、成都市新都區東漢崖墓HM3墓右門背面“石門關”刻字、中江塔梁子崖墓M3壁畫榜題等。[197]此類材料往往會記載某一群體祖先處于何地,因何原因被遷往巴蜀地區,何時遷入等問題,對于認識兩漢時期漢族群體的北方來源問題頗為重要。

(三)人口史與移民史方面的研究

人口史與移民史的研究通常涉及一定區域內的所有族群。不過,戰國秦漢時期西南地區的非漢族群卻無法通過人口史的研究來討論。一方面,秦漢時期涉及西南夷地區時,戶口數據較為模糊,包括了其時的漢族、西南夷群體數據;另一方面,即使某一郡盡為西南夷群體,也包括多個族群,戶口數據仍然無法反映具體族群的問題。因此,戰國秦漢時期人口史與移民史研究相關的民族地理問題,前文在討論漢族史地研究時已對漢族的情況作了交代。在涉及西南夷群體時,則只有移民史的研究能反映相關的問題。

涉及戰國秦漢時期西南夷地區的移民史作品,當前所見主要包括蒼銘《云南邊地移民史》、譚紅《巴蜀移民史》、李禹階《重慶移民史》。[198]此三部作品討論移民問題時在族群結構上更完整,在史料使用上更為豐富,在敘述西南區域族群移民線索上更為系統,是研究西南地區族群遷徙的重要研究成果。

(四)民族地理觀方面的研究

民族地理觀是歷史民族地理學中近年新興的學術領域。作為“‘華夷之辨’思想在其地理空間上的認識和闡釋所形成的理念、觀念和方法”的民族地理觀[199],其本質在于建構和維護大一統多民族國家觀念。由此,民族地理觀建構與嬗變的問題,以及民族地理觀建構與嬗變所反映的族群政治地理空間建構問題,均應加以討論。

1. 民族地理觀建構與嬗變方面的研究

盡管當前認為民族地理觀的研究涉及民族觀、地理觀、民族地理三大方面[200],但主要的研究內容集中在民族地理觀建構與嬗變、地理觀(尤以區域意象為代表)兩大問題上。民族地理觀的建構與嬗變方面,早期關注的是“五方之民”的問題[201],且未落實到大一統國家的層面上,西南地區的問題也鮮有觸及。近十余年來,以黎小龍為代表的學者,不僅在大一統國家的層面上來討論民族地理觀的形成與嬗變問題[202],而且將其落實到西南地區民族地理觀的建構與嬗變問題上,初步理清了西南地區民族地理觀建構與嬗變的歷史脈絡。[203]

在地理觀方面,當前的研究以區域意象方面的成果最為豐富,主要涉及“蠱毒”“卑濕”“瘴氣”等問題。“蠱毒”方面,于賡哲考論發現“蠱”在殷商甲骨文中或謂存糧器皿中的蠹蟲,春秋時發展為疾病和巫術兩種含義,且巫術之義逐漸成為“蠱”的主要所指。“蓄蠱”之地的范圍,總體上有四個發展階段:漢至隋末唐初,長江南北皆是,“蓄蠱”尚無明顯地域傾向,但已有地域傾向之萌芽;唐初至唐中期,限于長江中下游和福建地區,“蓄蠱”“南方化”傾向開始;唐中期至明后期,嶺南、巴蜀、長江中下游、福建地區均為“蓄蠱”之地,且在時間上依次成為“蓄蠱”的“重災區”;明后期以來,今云南、廣西、福建、湖南部分地區,“蓄蠱”尤以“西南夷”地區為盛?!靶M毒”到底存不存在是一個重要的問題,于賡哲認為這實際上是一種“蠱毒想象”,其依據包括:一者,北方人認為南方人“好巫鬼,重淫祀”;二者,南方一些部族善用“毒藥”。此種“想象”并非一成不變,從“蓄蠱之地”的時空格局來看,“蓄蠱之地”的伸縮實與主流文化與“他者”文化的碰撞有關,隨著主流文化的伸縮而伸縮[204]。

于賡哲對卑濕問題的地理研究同樣是頗富成效的。《疾病、卑濕與中古族群邊界》一文中,于賡哲統計所見因卑濕問題而導致的城市或治所改造事件時空格局是:唐以前南北皆有,尤以南方為重;唐時,僅見南方的案例,反映出唐人以北方原本的觀念開始大規模改造南方地區,原則均是“居高避濕”?;谶@種“卑濕想象”的時空格局,于賡哲提出了一種文化身份與文化融合格局的解釋路徑:過于強調差異,實是文化尚未融合的體現,也是強調族群邊界的體現;出現對差異的懷疑甚至理解,是文化融合的開始;接受和修改諸多“差異”,則表明文化融合基本實現了。[205]

“瘴病”問題有較多研究?!罢尾 币嗖⒎菃我坏募膊?,而是兼有高原反應、腫瘤、浮腫、毒氣、花粉過敏等多種情況。[206]關于“瘴病”時空分布的問題最早有龔勝生等的研究,他們揭示了中國古代“瘴病”的分布格局是:戰國西漢時期“瘴病”以秦嶺淮河為北界;隋唐五代時“瘴病”北界在大巴山長江一線;明清時期“瘴病”分布之北界在南嶺一線,滇西地區尤為“重瘴區”。[207]近來其他研究所得斷代格局與龔勝生所得略同,但地域尺度更為精細了。[208]其中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周瓊對云南、西藏地區的“瘴氣”研究,不僅詳細討論了云南地區古代“瘴氣”分布的演變,并討論不同類型的“瘴氣”問題。[209]與之相關,王子今的研究也表明了除南方的“熱瘴”外,青藏高原地區魏晉就有“冷瘴”之說。[210]關于“瘴病”的分布格局,有三種解釋[211]:一種是認為“瘴病”與經濟開發所導致的環境變化有關[212];另一種是認為“瘴病”的分布與以漢文化為主的南方意象有關[213];再一種是認為“瘴病”的分布實與生態環境有關。[214]但無論如何,“瘴”作為一種中古族群敘事概念,具有明顯的空間意象,體現的是漢文化的地域意識。[215]

此外,民族觀與地理觀關系方面的研究也有較多成果,其重要者包括:張勇《唐宋三重格局西南區域民族地理觀的形成與演變》[216]、鄒立波《漢代西南之“徼”與“徼外”夷——從文獻記載看史家對西南夷人群的區分》[217]等,討論了封建王朝時期國家疆域建構對西南區域“徼內夷”與“徼外夷”劃分的影響;馬強《地理體驗與唐宋“蠻夷”文化觀念的轉變——以西南與嶺南民族地區為考察中心》一文考察了唐宋時期漢族士人的南方體驗對南方區域觀的影響,認為唐宋時期南方體驗的增加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唐宋士人對南方群體文化的認同[218];張偉然《中古文學的地理意象》一書討論了中古文學中的區域意象建構問題[219];方麗萍討論了唐代北方士人的“北方情結”對南方區域意象建構的影響問題。[220]

以當前的研究而論,無論是民族地理觀的建構與嬗變問題還是區域意象的問題,抑或民族地理觀生成邏輯的問題,涉及戰國秦漢時期西南地區的研究成果尚不算豐富,相關的問題也仍有討論的余地。特別是,主流的區域意象研究“蠱毒”“卑濕”“瘴氣”等問題,在戰國秦漢時期的西南地區體現還不明顯,區域意象的研究應另尋相應的表征符號。

2. 族群政治地理空間建構方面的研究

在中國古代大一統多民族國家的建構與嬗變過程中,族群政治地理空間的建構是極為重要的問題,并影響著民族地理觀的建構。在政治地理的層面上,從理想的圈層政治地理結構到現實的政區劃分,其中都有深刻的族群因素存在。[221]而且,中國古代族群政治地理空間建構的主流態勢,是在以中原地區為核心的“華夷之辨”民族觀影響之下進行的。由此導致的一個問題是,族群分布空間與政治地理空間高度重合,族群政治地理空間存在明顯的“內地區”與“邊疆區”結構性特征。[222]在族群政治地理空間的“內地區”與“邊疆區”結構中,居于“中心”的華夏群體如何建構統攝“四夷”群體的大一統多民族國家,即“中國”如何與“天下”重合,并對邊疆地區進行有效的治理,始終是王朝國家建構、治理的重大問題。[223]

大一統國家族群政治地理空間建構的首要標志,在于不同族群區域在政區層面上納入王朝國家版圖之內。于戰國秦漢西南地區而言,此方面的專門研究有方國瑜《中國西南歷史地理考釋》和尤中《中國西南民族地區沿革史:先秦至漢晉時期》[224],詳細梳理了西南夷地區郡縣化過程。巴蜀地區的郡縣化過程,則有蒲孝榮《四川政區沿革與治地今釋》的詳細研究。[225]需要略加注意的是,西南地區的郡縣化過程,盡管主要受秦漢王朝的開邊活動影響,但秦漢王朝的開邊活動在西南地區的具體實施卻受地緣因素的深刻影響。[226]西南地區不同區域的地緣問題(包括戰略空間和地緣關系),戰國時期秦定巴蜀時即已出現,宋人郭允蹈曾詳細分析過巴蜀地區的地緣問題[227],清人顧祖禹更是系統地分析過西南地區不同區域的戰略地位及地緣關系。[228]近年來,劉逢春、蕭映朝、方鐵等對戰國秦漢時期漢中、巴蜀、西南夷地區戰略地位、地緣關系對其郡縣化的影響進行了較詳的梳理和討論。[229]

西南地區的郡縣化過程,在秦漢大一統時期主要是西南夷群體的郡縣化過程,某種程度上也是“外蠻夷”不斷演變為“內蠻夷”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秦漢王朝發展了一套區分不同群體的概念框架,即“徼”的問題。關于“徼”的問題,當前已有較多的考論,吳宏岐等認為“徼”是區分不同蠻夷群體的重要地理標志[230],石碩認為“徼”表征著不同群體是否為秦漢王朝所實際控制。[231]朱圣明則認為,秦漢時期的“徼”不僅區分國家疆域內外的蠻夷群體,也區分國家疆域內的漢夷群體。至少在觀念的層面上,漢代存在“內徼”與“外徼”之分。[232]由此,秦漢時期西南地區的族群政治地理空間包括三個層級,即漢族區、蠻夷區和徼外蠻夷區。

除了“內徼”區分國家疆域內的漢夷群體外,秦漢時期形成的“邊郡”“內郡”(或又加“近郡”)觀念,也體現著民族地理觀特別是其中的族群政治地理空間問題。關于“邊郡”的問題,方國瑜、木芹、顧頡剛、李新峰、杜曉宇等均有考論,且列出了西南邊郡。[233]在這些研究中,巴、蜀、廣漢三郡有時被列為邊郡,與武帝“廣關”后巴蜀被納入“大關中”區域的政治地理格局有較大的出入,尚需進一步的討論。

“徼”“邊郡”在秦漢史籍中往往與蠻夷有關,具體來說秦漢時期“內徼”之外為西南夷及“徼外”群體區域,西南夷地區也可以說是邊郡區。此種區分反映出秦漢族群政治地理空間具有明顯的結構化特征,甚至是二元化的結構特征。[234]不過,“華夷之辨”思想影響下的族群政治地理空間建構,卻有明顯的秩序化特征。[235]所謂“華夷秩序”,其中的“夷”既涉及“外徼”內的群體,也涉及“外徼”外的群體,但長期以來,“華夷秩序”被理解成一種“國際”秩序,即主要涉及的“夷”是“外徼”以外的群體。[236]程妮娜近年提出,相對于傳統的“華夷秩序”,即“國際”關系體系中的“華夷秩序”,還存在另一種“華夷秩序”,即中原王朝在邊疆地區建構起來的,以維護和發展邊疆民族地區與中原王朝政治隸屬關系為中心的“華夷秩序”。[237]

就戰國秦漢時期的西南地區來說,“華夷秩序”問題在制度層面上主要是第二種,即華夏群體與西南夷群體的“華夷秩序”問題。在某種程度上,前文提及的“徼”“邊郡”問題,雖有一定的二元論色彩,但也不乏秩序化傾向。比如,邊郡在東漢政治家王符的思想中就是王朝國家必不可少的部分[238],此種思想與動輒主張放棄邊郡的思想極為不同。更多秩序化的問題,在西南地區典型地體現為“各以地比”的問題,黎小龍已從治邊人才、治邊軍士兩方面的施治措施上加以論述。[239] “各以地比”不僅體現在施治措施上,所謂“巴、蜀、廣漢本南夷”“西南夷”“徼外夷”等族群身份的劃分,均有著對應的地望,且這些地望均體現著“各以地比”的問題。東漢時期區域意象的建構,特別是晉人常璩區域意象的建構,均有其對應的地望,且也體現著“各以地比”的問題。此類現象的存在,表征著秦漢西南族群政治地理空間建構的秩序化問題還有很大的探討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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