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的靴底陷入沙中時,竟覺不出多少阻力——這沙地柔軟得如同活物的呼吸。
此時他忽然注意到沙面上那些筆直的刻痕。它們突兀地橫貫在自然堆積的沙丘間,棱角鋒利得像是剛剛被某種無形的鑿子刻下。
更詭異的是,這些痕跡竟隱約形成可供通行的路徑,仿佛專為迷途者指路。
此刻艾倫無暇深思,身后鱗片刮擦沙礫的聲響已如潮水般逼近,他沿著刻痕狂奔而去。
沙丘間不時閃過半透明的輪廓,是某些佝僂蹣跚的靈體拖著遲緩的步伐在沙地上刻下新的痕跡,它們對身邊發生的這場生死追逐似乎漠不關心。
就在艾倫沿著沙地刻痕疾奔時,身后驟然響起一陣刺耳的尖嘯,那聲音似乎直抵靈魂深處,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他猛然回首,只見那條窮追不舍的紫鱗巨蛇已被三個半透明的靈體團團圍住。
那些弓身的灰色身影看似遲緩,此刻卻如鬼魅般迅捷,它們虛無的肢體化作鎖鏈,緊緊纏繞住蛇怪約莫是脖頸的位置。
沙地震顫著,更多靈體從沙下浮現,如同從沉睡中被驚醒的守衛。
巨蛇瘋狂扭動著身軀,六只琥珀色豎瞳因暴怒而充血。
它額間的晶核迸發出刺目紫光,卻對那些靈體毫無作用——那些光芒徑直穿透了它們半透明的軀體,如同穿過晨霧的陽光。
艾倫停下腳步,謹慎地保持著距離。
他注意到這些靈體居民對蛇怪展現出異乎尋常的敵意,卻對自己視若無睹。
不過在他確認腦內的銀門虛影依然清晰可感后,莫大的底氣讓他得以冷靜觀察這場意料之外的戰斗。
沙塵飛揚中,巨蛇的掙扎越來越微弱。那些靈體的數量不斷增加,它們棱角分明的足跡在沙地上交織成詭異的圖案。
艾倫的目光掃過戰場,突然注意到蛇怪腹部的傷口——那是他先前逃亡中多次用空間巫術造成的傷口,雖然匆忙之間巫術的精度和威力都難以保障,但此刻這傷口正滲出某種紫色的內容物。
這個發現讓他心頭一動,或許...這正是他等待已久的時機。
他緩緩抬起右手,指尖凝聚的符文如同星辰般閃爍。改良版的空間巫術模型在掌心逐漸成形,甚至在模型周邊隱隱形成了能量波動,卻遲遲沒有被釋放。
艾倫在等待,等待一個萬無一失的時機。
就在這時,一股熟悉的悸動自靈魂深處傳來,那是“開啟之秘“帶來的靈感觸動,如同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燭火。
艾倫的瞳孔微微收縮,毫不猶豫地將全部精神力注入巫術模型。
剎那間,蓄勢已久的空間巫術綻放了屬于它的光彩——前所未有的空間波紋在蛇怪頭顱周圍蕩漾開來,那波紋所過之處,空氣如同被無形之手揉皺的羊皮紙,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這并不足怪,它本就是由空間巫術陣列改造而來,長時間地組織架構才能發揮它的最大威力。
而蛇怪在經受了如此一擊后,撕心裂肺地嘶吼著、哀鳴著,六只琥珀色豎瞳因劇痛而暴突。
隨著一聲清脆的碎裂聲,蛇怪額間那枚令艾倫屢屢受挫的晶核終于分崩離析。
紫晶碎片如雨般灑落,在灰色沙地上折射出妖異的光芒。
金手指在這時推了他一把。
艾倫沒有片刻猶豫,他穿過一眾亂七八糟的靈體迅速上前,右手在奄奄一息但被靈體架起的蛇怪額頭精準地握住了晶核碎裂后顯露出的物件。
指尖傳來的“觸感”冰涼而怪異,既不像金屬也不像玉石,堅硬無比卻帶著某種生命的脈動。
眼角余光中,那些靈體居民似乎對這場變故毫無反應,依舊機械地維持著對蛇怪的壓制。
但艾倫不敢賭它們是否會突然調轉目標,在確認手中之物確實被握緊的剎那,他立即激活了腦內那扇銀色的門扉。
熟悉的眩暈感如潮水般襲來。
當意識重新回歸現實,艾倫發現自己仍盤坐在臨時挖掘的地穴中,防護陣列的幽藍光暈在四周靜靜流轉。
而他的掌心,正靜靜躺著一柄造型詭異的鑰匙——那鑰匙通體呈現出病態的紫黑色,上端厚重而銘刻著奇異的紋路,下端匙齒部分扭曲如蛇信,觸手時竟能感受到細微的脈動,仿佛某種沉睡的生物。
但艾倫無暇顧及靈界的物件為何能隨他返回現世,因為一股久違的悸動突然在意識深處翻涌而起,久未發生變化的金手指突然再次開始向他腦內灌輸知識。
又或者,不是給出帶來種種奇異力量的知識,而是一種直接乃至野蠻的方式灌輸一段記憶——有畫面、有聲音、有未知含義的祝禱和歌謠、有觸碰的感官和似有似無的情緒。
【人類文明存在之前,“介殼種”行于地上,它們敬拜最初的、起源已不可考的古老諸神,祂們連名諱都化作了風中絮語......】
【“介殼種”在神逝之后衰退、退化、躲藏、寄生、行于世界之外......】
【合卅族是最古老的介殼種,它們多目、多聞,它們聚合為崇高燧石的刻面......】
似乎是遠古的有智慧非人生物,外形類似于昆蟲,早已湮滅在時光長河。
【鐮齒族廣博智慧,牙口發達,言語出于大腦、出于胸腹......】
這些記憶碎片帶著某種詭異的真實感,艾倫甚至能感受到它們甲殼下肌肉的蠕動。
【蜈龍族頎長而有翼,它們保管滋味與吞食的奧秘;蜈龍族是瘋狂的叛徒,它們吞食了舊日諸神的殘余......】
最令他毛骨悚然的部分出現,聯想到被寄生的卡隆的話,其中某些片段竟與他在北境冰窟中見過的異種有著驚人的相似。
這段突如其來的啟示令艾倫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強撐著從次元袋取出兩瓶提神藥劑。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時,那些記憶的余韻仍在意識深處嗡嗡作響,如同千萬只微小的古老生物在他顱骨內窸窣爬行。
艾倫閉目靜坐,任由藥劑帶來的清涼感在血管中流淌。
那些古老記憶的嗡鳴漸漸平息,如同退潮時最后幾縷不甘的浪花。
當他再度睜開眼時,地穴外的光線已轉為暮色——這場靈界激戰與隨之而來的精神沖擊,竟耗去了整個下午。
沼澤的暮色帶著特有的濕冷,從樹縫間滲入的殘陽將苔蘚染成銹色。
艾倫仔細抹去地穴中所有施法痕跡,連泥土翻動的紋路都用巫術撫平。
當他踏出密林時,靴底碾碎的枯枝發出細碎聲響,驚起幾只棲息的夜鸮。
獵人們留下的馬蹄印仍清晰可辨,但艾倫早已婉拒了他們留下馬匹的提議,與其留下不穩定因素,他寧愿自己步行一小段路。
反正很快就能到領主批準在沼澤的獵人——就是那個差點失去了獵犬的老約翰的住宅附近,艾倫讓隨行者把馬留在那里。
走過約莫十分鐘,艾倫如愿看到了老約翰的屋子外亮著的松脂燈,他抖落斗篷下擺沾著的夜露,走上前去。
滿臉溝壑的老獵人正用骨刀削著木哨,腳邊趴著那只死里逃生的獵犬。
“巫師大人,您來了。“看到艾倫走來,他粗糙的手指在胸前劃了個驅邪手勢,“沼澤的夜露會蝕壞靴子。“
艾倫接過韁繩時,老約翰布滿老繭的手指微微顫抖,那雙渾濁的眼睛始終低垂著,不敢直視他的掌心。
那只曾經被發光水母纏住的獵犬突然嗚咽起來,夾著尾巴躲到主人身后,仿佛嗅到了什么令它恐懼的氣息。
艾倫只是輕輕點頭,對這種避諱早已習以為常。
普通人面對超凡力量時的畏懼再正常不過,更何況這個老人曾親眼目睹過那些詭異生物帶來的災禍。
他翻身上馬,斗篷在暮色中劃出一道深色的弧線。馬蹄踏過泥濘的小路,濺起的泥點落在路旁的蕨類植物上。
當他回到城鎮時,街上早已空無一人,月色下橡木旅店的招牌在夜風中吱呀作響。
旅館老板仍站在門口等候,油燈在他臉上投下跳動的光影。畢竟,一位出手闊綽的巫師學徒值得他熬夜守候——特別是當這位學徒包下了整間旅店時。
艾倫端著食物走進房間,他脫下沾著夜露的斗篷,隨手搭在椅背上。
一邊迅速地進食,一邊用指尖輕輕揉按太陽穴。
靈體歸位帶來的刺痛感仍未完全消退,但與上次被蛇怪追殺后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相比,現在的感覺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舒適。
吃完之后,他簡單洗漱一番即就寢。床榻的羽絨在他躺下時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仿佛在歡迎他的到來。
明天還要去驗收那些發光水母的樣本,但現在,他需要一場無夢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