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結束后,艾倫向女巫師得到離去的許可,拖著疲憊的步伐穿過銀月學派返回自己的宿舍。
路過中央庭院時,胃部傳來的絞痛提醒著他已經很久沒有進食。
雖然精神仍處于高度緊張后的恍惚狀態,艾倫還是轉身往燈火通明的學徒餐廳走去。
此時在餐廳中的學徒已經十分稀少,桌上的燭臺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端來食物后,他盯著眼前的餐盤出神許久,直至碗里的北境燉菜已經微涼,油脂凝結出一層薄膜。
木然送入口中的肉食嘗不出任何味道,艾倫只聽見自己太陽穴血管跳動的聲音。
也許是太過疲憊的緣故,他的精神不在食物上面。
當終于回到宿舍時,艾倫強撐著給自己換下了身上的衣物。
顧不上洗漱,他如同斷線木偶般栽進床鋪,在草藥熏香與織物的氣息中陷入昏睡。
一場無夢的酣眠。
次日清晨,艾倫罕見地賴床,只是刺眼的陽光透過冰晶窗格將他驚醒。
床頭柜上的傳訊水晶球正泛著規律的藍光,內部懸浮著霍查長老冷峻的面容投影。
艾倫剛觸碰球體,長老的聲音便在整個房間回蕩。
“來觀星臺找我。”
——
觀星臺的青銅門在艾倫面前無聲滑開。
霍查長老的身影矗立在環形露臺中央,霜雪一般的長發在星軌儀投射的藍光中微微浮動。
他蒼老的手指遙遙劃過某道懸浮的星象投影,那些破碎的光斑在觸及指尖時泛起漣漪般的波紋。
“來了?“長老沒有回頭,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站到觀測位去。“
艾倫的靴底碾過地面蝕刻的月相紋章,當他在指定位置站定,穹頂的星圖突然劇烈旋轉,無數光點匯聚成那天霜痕裂隙的立體投影。
“這次任務本就有不少的突發情況,以至于沒有派出正式巫師進行直接監管,現在又出現這種糟糕的情況。“
霍查終于轉身,冰晶般的瞳孔倒映著投影播放到爆炸瞬間的刺目光芒。
“雖然情況超出預期,不過報酬還是應該給你的。“
長老枯瘦的手腕輕輕一抖,角落里某個不起眼的麂皮袋便凌空飛起。
袋口的銀線在星光下閃爍,內里傳來晶體碰撞的清脆聲響——那是比約定多出三成的魔晶報酬。
在艾倫收下報酬后,隨著他指尖輕點,懸浮在半空的星象投影突然分裂成無數碎片。
某些關鍵區域的畫面不斷扭曲重組,像是被無形的手撕扯的油畫。
“通過回溯巫術,我們已經還原了大部分的過程——“霍查的語氣毫無波動,似乎是在說一件不相干的事,“除了靠近能量場的部分情況。“
星圖中突然浮現出大片的空白區域,那些本該顯示卡隆變異過程的畫面,此刻卻如同被濃霧籠罩。
艾倫注意到長老的語氣在說到“能量場“時似乎更加寒冷。
興許是因為學派因此出現損失,興許是因為出現了那所謂的“異種”,興許是因為......米洛。
“這部分回溯內容只作參考,我需要你將當時的真實情況展示給我——特別是那只蜈蚣。“
霍查突然向前一步,看向艾倫的目光中,似乎有霜雪氣息撲面而來。
艾倫的眼皮跳動了一下。
他沉默地取出貼身攜帶的記憶水晶球,當精神力注入,水晶球迸發出的光芒與星圖交融,那天的場景自然地如潮水般漫過觀星臺的地面。
兩人都看得很仔細。
不過至少從表面上看,艾倫沒有什么出格的行為。
發現喬佛里的問題、閃現到另一邊打開防護陣列、抵抗敵人、在不可力敵時偽裝轉進、做出了最大化威力的攻擊......
記憶畫面中的每個選擇都符合二級學徒的應變極限,每次死里逃生都帶著恰到好處的狼狽。
那些藏在靈性視角深處的秘密,那些連艾倫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金手指感應,全都消融在看似完整詳盡的記憶里。
艾倫表現出的情形是——他做了所有他應該做的。
戒律長老的目光如同冰錐般刺透投影,似乎挑剔而冷漠。
在某個瞬間,艾倫感覺老人的視線似乎在自己的瞳孔上多停留了一秒。
但最終,長老只是輕輕頷首,星象儀的光芒隨之黯淡下來。
“嗯,出色的反應能力。”
他的聲音依舊毫無波動,也并未對那天的事情作進一步的解說和評價。
他緩緩走下露臺,那些懸浮的投影殘影在他周身流轉,卻始終無法觸及衣袍分毫。
“如果你想......“霍查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某種艾倫讀不懂的疲憊,“也可以準備回到靈性學院。“
這就開始趕人了?
艾倫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言語仿佛在他喉嚨中哽噎。
“對于米洛的事,我很抱歉,當時的情況不允許我......”
話語突兀地斷裂在空氣中。
在艾倫試圖為自己的行為或良心辯解時,霍查長老突然用力一揮手,周邊投影的所有光影瞬間湮滅。
戒律長老什么都沒說。
但那在袖口顫抖的指節,那突然黯淡的神色,比任何語言都更震耳欲聾。
這位巫師似乎又什么都說了。
艾倫沉默地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走在銀月學派蜿蜒的冰晶長廊上,他的靴底與地面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兩側墻壁上鑲嵌的發光水晶投下幽藍的光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遠處傳來學徒們練習巫術的吟唱聲,在寒冷的空氣中顯得格外飄渺。
轉過一個拐角時,他突然停下腳步。
透過冰晶窗格,能看到遠處霜痕山脈的輪廓在暮色中若隱若現。
那片曾經在他眼中十分美麗的雪山,如今在他眼中卻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望著那雪山不知過了多久,艾倫做出了決定。
雖然他對“異種“和那所謂的[本世界第三紀末期原生超凡勢力的古代星象師遺跡]充滿好奇——特別是當金手指在卡隆身上產生特殊感應時,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感至今記憶猶新。
但理智告訴他,現在貿然探究這些秘密,無異于自尋死路。
三位長老的學徒身亡,開采任務牽扯到學派禁忌,還有自己作為交換學徒摻了一手......這些事件就像一張逐漸收緊的網。
銀月學派向來以戒律嚴明著稱,接下來必然會展開更嚴格的調查和管控。
繼續試圖探究?對自己一個二級學徒而言,未免太過狂妄。
更重要的是——霍查長老那意味深長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老人雖然什么都沒有明言,但那種若有若無的審視已經足夠明顯。
在這樣嚴密的監視下,他根本不可能自由進出靈界進行修煉。
“該回去了。”艾倫輕聲自語。
他最后看了一眼遠處的山脈,轉身朝著宿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