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內(nèi)的青磚在火把下泛著青灰色,磚縫里滲出的水漬在石壁上勾勒出扭曲的紋路,像極了某種古老的符印。張海客攥緊火折子,火苗在穿堂風(fēng)里忽明忽暗,照亮了前方陡峭的坡道——與其說是通道,不如說是垂直向下的深井,每隔十步就有嵌入石壁的鐵環(huán),顯然是供人攀爬的借力點。
“這井壁的青磚砌法……”張海客指尖劃過磚面,瞳孔驟然收縮,“是張家‘倒斗八法’里的‘逆鱗砌’,磚縫呈倒三角排列,專門防止井壁坍塌。但這種砌法早在乾隆年間就被列為禁術(shù),只有族內(nèi)老一輩的‘掌燈人’才懂。”
同行的張家小孩們對視一眼,掌心的冷汗在鐵環(huán)上留下濕痕。最瘦小的阿貴忽然指著下方,聲音發(fā)顫:“你們看,磚墻上有鏟印子——是最新的,最多不超過三個月。”
火把下移,青磚墻果然出現(xiàn)不規(guī)則的鑿痕,新土混著磚粉落在鐵環(huán)上。張海客摸了把鑿痕深處,指尖沾著些許朱砂粉:“有人用‘分山鏟’強行破了逆鱗砌,卻在鑿穿后用朱砂封了磚縫……”他忽然抬頭,目光掃過同伴們,“這是典型的‘?dāng)帻埦帧凭终吖室饬粝律罚瑓s在暗中設(shè)下死門。”
話音未落,頭頂突然傳來磚石摩擦的悶響。最先爬上鐵環(huán)的阿貴猛回頭,只見他們下來時的入口處,四塊青磚正緩緩閉合,磚面上刻著的麒麟紋在火光中泛著血光——那是張家秘傳的“歸位磚”,一旦觸發(fā)機關(guān),會將出口封死。
“快下!”張海客低喝一聲,率先踩著鐵環(huán)向下滑落。青磚閉合的聲響在井內(nèi)回蕩,像某種巨獸的咽喉在緩緩合攏。當(dāng)最后一塊磚“咔嗒”歸位時,眾人已滑落到三十米深的土層,火把照亮了前方豁然開朗的空間——那是座用原木搭建的地下木屋,屋頂橫梁上掛著風(fēng)干的山雞,墻角堆著半腐的羊皮地圖。
“臨卡。”張海客松了口氣,卻握緊了刀柄,“但比我們在墓室里推測的更精細——看那些原木,全是用‘血沁松’曬干的,能驅(qū)尸防蟲,是張家本家才有的規(guī)格。”
阿貴忽然指著木屋中央的石桌,桌上擺著七個粗陶碗,碗底刻著不同的張家紋章,其中一個碗沿還沾著未干的血跡:“七人份的碗,三個月前還有人在這里用餐。”他頓了頓,聲音發(fā)澀,“碗底的紋章……是‘外門七支’的標(biāo)記,三十年前進京的那批旁支。”
張海客的目光落在墻角的羊皮地圖上,地圖用朱砂勾勒出復(fù)雜的地下河道,中心位置畫著座倒懸的宮殿,宮殿上方標(biāo)著“歸墟”二字,周圍環(huán)繞著七個小圈,分別寫著“龍睛”“潮間”“河骨”等字樣。他忽然想起族譜里的記載:康熙年間,張家外門七支曾奉旨探尋黃河龍脈,卻在歸途中集體失蹤,原來葬身在此。
“看這兒。”另一個小孩掀開木屋角落的草席,露出下面的地窖入口,腐臭味混著潮氣撲面而來。地窖里橫七豎八躺著六具骸骨,每具骸骨的后頸處都有十字形刀傷——正是張家處決叛徒的“斷頸刀”手法。
張海客蹲下身,從骸骨腰間扯下塊殘缺的腰牌,牌面刻著“歸墟使”三個字,背面是只首尾相銜的蝎子:“他們不是失蹤,是被本家滅口了。歸墟使……族譜里記載的‘河底守墓人’,原來真的存在。”
木屋頂突然傳來重物踩踏的悶響,積雪混合著泥土簌簌掉落。張海客猛地抬頭,只見木屋的通氣孔處垂下半截繩子,繩子上纏著片金鱗,正是地蝎幼體的蛻鱗——這是悶油瓶獨有的標(biāo)記,意味著危險逼近。
“是‘血尸潮’。”張海客突然想起族譜里的警示,“歸墟使被滅口后,本家在臨卡外圍養(yǎng)了血尸守墓,剛才的封門磚觸發(fā)了尸潮。”他抓起桌上的朱砂碗,將碗底的張家紋章按進地窖石壁,“跟緊我,地窖下面應(yīng)該有通往歸墟的密道。”
地窖深處的石壁在朱砂血的浸潤下緩緩裂開,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階,石階上刻著與銅馬機關(guān)相同的十八弦紋路。張海客剛踏上第一級石階,身后突然傳來骨骼摩擦的聲響——通氣孔處爬滿了青紫色的血尸,它們的瞳孔泛著磷火般的綠芒,后頸處的十字刀傷正在滲出黑血。
“快!”張海客反手甩出火折子,引燃了木屋梁上的血沁松。火焰騰起的瞬間,血尸們發(fā)出刺耳的尖嘯,卻在接觸火光時紛紛倒地。眾人趁機沖進密道,石壁在他們身后轟然閉合,將尸潮的嘶吼隔絕在臨卡之外。
密道內(nèi)的空氣異常濕潤,石壁上每隔幾步就嵌著發(fā)光的螺殼,螺殼排列成蝎子形狀,尾鉤指向更深的地底。阿貴忽然指著螺殼間的凹痕,那里刻著行小字:第十七代起靈歸位,血祭方解河患。
張海客的指尖劃過凹痕,突然想起在銅馬機關(guān)里發(fā)現(xiàn)的鐵珠花紋,與這行字的筆鋒如出一轍。他忽然轉(zhuǎn)身,望向同行的小孩們,發(fā)現(xiàn)他們后頸處都有淡淡的紅痕——那是接觸地蝎幼體鱗光后留下的印記,與族譜中記載的“共生紋”一模一樣。
“悶油瓶說得對。”張海客低聲道,“我們根本不是來破墓的,是被選中的‘副祭’,而這座臨卡,不過是本家為了讓我們‘歸位’設(shè)下的中轉(zhuǎn)站。”
密道盡頭的石門突然發(fā)出蜂鳴,門楣上的蝎子紋與張海客腰間的震魂鈴殘片產(chǎn)生共振。他深吸一口氣,握住門環(huán)的瞬間,無數(shù)記憶碎片突然涌入腦海:七歲時見過的血祭壁畫、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半塊銅鈴、還有悶油瓶在盜洞口說的那句“我們不可避免地進入了最可怕的誤區(qū)”。
石門轟然開啟的剎那,眾人被強光刺得瞇起眼。門后是座倒懸的地宮,青銅鎖鏈從穹頂垂下,鎖著具水晶棺,棺中躺著的不是尸體,而是團裹著金箔的血肉,心臟處嵌著枚與銅馬機關(guān)相同的鐵珠——那是第十七代起靈的“血核”,也是地蝎幼體的共生核心。
“原來如此……”張海客望著水晶棺上的族譜殘頁,終于明白所有機關(guān)的真相:銅馬機關(guān)不是陷阱,是篩選“副祭”的試煉;臨卡的血尸潮不是危險,是淘汰弱者的考驗;而他們一路破解的,從來不是古墓的機關(guān),而是本家為了讓新一代起靈“歸位”設(shè)下的局。
阿貴忽然指著水晶棺旁的陶俑,陶俑手中捧著的正是悶油瓶父親的懷表,表蓋內(nèi)側(cè)的照片早已褪色,卻在金箔反光中顯形——那不是悶油瓶的父親,而是初代起靈的畫像,所謂的“父親”,不過是本家訓(xùn)練的“飼血人”。
“我們被騙了。”張海客握緊震魂鈴殘片,鈴音在倒懸地宮回蕩,“從進入墓室的那一刻起,我們的每一步都在本家的算計中,而悶油瓶……”他忽然想起密道里的螺殼刻字,“他根本不是我們的同伴,是來阻止歸位的破局者。”
地宮深處突然傳來鎖鏈崩斷的脆響,水晶棺中的血肉發(fā)出胎兒般的啼哭,金箔片片剝落,露出下面盤成蝎子狀的巨骸——那才是地蝎幼體的真正形態(tài),而所謂的“血核”,不過是本家用來控制它的枷鎖。
張海客望著巨骸尾鉤上閃爍的鱗光,終于明白悶油瓶在盜洞口說的“誤區(qū)”是什么:他們一直以為自己在破墓,其實是在幫本家完成血祭;一直以為悶油瓶是累贅,其實他才是唯一看懂局的人。
“快走!”張海客扯斷腰間的鋼索,將同伴們推向石門,“去追悶油瓶,他才是我們活著出去的關(guān)鍵——而我們,必須在血祭完成前,讓地蝎幼體擺脫本家的控制。”
當(dāng)石門在身后閉合時,張海客看見水晶棺中的巨骸睜開了復(fù)眼,瞳孔里倒映著整個地宮的景象,包括他們慌亂的身影。他忽然想起族譜里的最后一頁,那行被朱砂涂掉的字:歸位非永生,破局方見河。
當(dāng)張家小孩們終于識破本家的局,卻發(fā)現(xiàn)更大的真相正從倒懸地宮深處緩緩展開,地蝎幼體的巨骸、水晶棺中的血核、還有悶油瓶留下的鱗光標(biāo)記,都在指向一個驚人的事實——他們所熟知的張家,從來不是古墓的守護者,而是河底怪物的飼血人。
幾個人貼著墓室石壁站定,火把的光暈在倒懸的青銅燈架間游走,將倒掛的陶俑影子拉得老長。張海客盯著地面青磚的凹陷處,那里裂開的通道像道猙獰的傷口,漆黑的洞口正吞吐著陰冷的潮氣。
“真要下去?”阿貴握緊了腰間的鋼索,目光掃過通道兩側(cè)的青磚——磚縫里嵌著半枚銹蝕的銅釘,釘頭刻著張家外門的暗紋,“這通道用‘逆鱗砌’加固,是本家應(yīng)對地動的手法,下面怕是有大動靜。”
張海客沒答話,用火折子照亮通道深處。青磚段盡頭的黃土層泛著新鏟的痕跡,鏟印呈逆時針螺旋排列,正是張家“分山十八鏟”的探路手法。他忽然想起族譜里的警示:臨卡者,必居險地,砌逆鱗,布活門,以待天時。
“是臨卡。”張海客突然開口,聲音壓得極低,“盜洞入口有機關(guān)暗門,青磚層用活扣磚拼接,這些都是外門弟子的手筆——三百年前那幫在黃河古道掘金的‘穿山甲’。”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天花板倒掛的棺槨上,“他們把墓室改造成臨卡,用倒懸棺木當(dāng)避震器,連燭臺都掛著活扣彈簧,難怪所有東西都反著來。”
隨行的阿滿忽然指著通道壁上的鑿痕:“看這兒,磚縫里填的不是泥漿,是糯米漿混著朱砂——這是‘?dāng)嚓幧贰氖址ǎf明臨卡下面有極兇的地界。”他忽然瞥見張海客的臉色,“海客哥,你聞見了嗎?黃土層里有尸蠟味,比革尸更重。”
張海客深吸一口氣,腐尸的甜腥混著鐵銹味涌進鼻腔。他蹲下身,指尖劃過盜洞邊緣的青磚,磚底刻著極小的蝎子紋,與他在銅馬機關(guān)里發(fā)現(xiàn)的鐵珠花紋如出一轍。“下面有大家伙。”他忽然站起,“臨卡的人把冥器掛在天花板,不是為了防盜,是為了躲避下面的震動——那震動能把人震成肉泥,他們只能把物資吊起來。”
盜洞的垂直坡度超過六十度,幾人用鋼索捆住腰際,像串倒掛的蝙蝠般向下滑去。四分鐘后,盜洞底部的圓腔在火把下顯形:直徑不足兩米的空間里,一面黃土墻被鑿出拳頭大的窟窿,墻根堆著半塊青石板,板面上刻著模糊的星圖。
“上次來的人想封死這兒。”張海客踢了踢散落的磚粉,“但沒來得及——看這窟窿,拳頭大小,是用‘蝎子尾’短鏟挖的,只有外門弟子才會留這種‘通氣眼’。”他忽然用火折子照亮窟窿,火星子剛探進去就被吸走,“里面有風(fēng),很深。”
阿貴脫下雨衣,露出精瘦的胳膊:“我來。”他摸出馬腿剪卡住窟窿邊緣,刀刃閃著冷光,“海客哥,留五寸,夠我摸清楚里面的結(jié)構(gòu)。”
張海客按住馬腿剪的力道,目光掃過阿貴緊繃的脊背。當(dāng)指尖觸到窟窿內(nèi)的濕泥時,所有人都聽見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不是泥土,是爛糟糟的布帛,帶著尸蠟特有的滑膩。
阿貴的手突然僵住。他的袖口被扯出破口,露出小臂上的綠黑色泥漿,泥漿里裹著半片碎瓷,瓷片上繪著張家本家的麒麟紋。“是革尸。”他喉間發(fā)緊,“后背抵著墻,懷里抱著東西……”
張海客猛地拽回馬腿剪,阿貴的手縮回時,掌心躺著只銹蝕的懷表,表蓋內(nèi)側(cè)的照片已模糊不清,卻能辨出男子袖口的麒麟紋——與他們在銅馬機關(guān)里發(fā)現(xiàn)的鐵珠花紋完全一致。
“是外門弟子。”張海客翻開表蓋,里面的指針停在子時三刻,“懷表停擺的時間,正是臨卡被封的時刻。”他忽然注意到阿貴小臂的泥漿在發(fā)光,湊近一看,泥漿里混著極細的金鱗,正是地蝎幼體的蛻鱗。
盜洞頂部突然傳來磚石松動的脆響。張海客抬頭,看見他們下來時的入口處,幾塊青磚正緩緩閉合,磚面上的麒麟紋泛著血光——那是本家的“歸位磚”,一旦啟動,會將臨卡徹底封死在黃土層中。
“快!”張海客踹向黃土墻,潮濕的泥土在沖擊力下坍塌,露出后面的青磚密室。密室中央擺著張石桌,桌上七只粗陶碗里盛著發(fā)黑的糯米粥,碗沿凝結(jié)的粥痂呈蝎子形狀,正是外門弟子的“斷糧咒”。
阿滿忽然指著石桌下方,那里蜷縮著三具骸骨,每具骸骨的手骨都緊扣著腰間的青銅刀,刀柄刻著“穿山甲”三個字——這是三百年前消失的外門小隊,曾在黃河古道掘出“歸墟地宮”的線索。
張海客蹲下身,從骸骨頸間扯下串鑰匙,鑰匙上掛著塊羊皮紙,用朱砂畫著倒懸的地宮,地宮中央標(biāo)著“血核”二字,周圍環(huán)繞著七個小圈,分別寫著“龍睛”“潮間”“河骨”。他忽然想起悶油瓶在盜洞口說的話:這個古墓和以往所有古墓完全不一樣。
密室深處傳來水流聲,像有巨物在淤泥里游動。張海客握緊鑰匙,目光落在密室石壁的凹痕上,那里刻著行小字:第十七代起靈歸位,血祭方解河患。他忽然轉(zhuǎn)身,看見同伴們后頸處都泛起紅痕,正是接觸地蝎鱗光后的“共生紋”。
“我們被標(biāo)記了。”張海客低聲道,“外門弟子的臨卡、本家的歸位磚、還有地蝎的蛻鱗——所有線索都指向同一個地方:歸墟地宮,那里藏著本家最核心的秘密。”
阿貴忽然指著石桌對面的磚墻,那里有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盜洞,洞口掛著半截紅繩,繩頭系著枚震魂鈴殘片,正是悶油瓶的標(biāo)記。“他早就來過。”阿貴的聲音發(fā)顫,“甚至留下了生路——這個盜洞通向河底,而我們,即將踏入本家布了三百年的局。”
當(dāng)歸位磚徹底閉合的瞬間,張海客帶頭鉆進盜洞,潮濕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他握緊手中的鑰匙,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青銅鎖鏈崩斷的聲響,那是地蝎幼體掙脫束縛的征兆。而在他懷中,那只銹蝕的懷表突然發(fā)出極輕的滴答聲,指針竟開始倒轉(zhuǎn),指向子時三刻——那個臨卡被封、外門弟子集體失蹤的時刻。
盜洞盡頭的磚墻在火把下顯形,磚面上用金血畫著只首尾相銜的蝎子,蝎眼處嵌著枚完整的震魂鈴。張海客將鑰匙插入磚縫,忽然想起族譜里被涂黑的一頁,上面用朱砂寫著:臨卡非歇處,是歸位前的最后一道血門。
磚墻轟然開啟的剎那,腐尸的甜腥與河底的潮氣涌來。張海客舉著火把望去,只見無數(shù)青銅鎖鏈從穹頂垂下,鎖著具水晶棺,棺中躺著的不是尸體,而是團裹著金箔的血肉,心臟處嵌著枚與銅馬機關(guān)相同的鐵珠——那是第十七代起靈的血核,也是地蝎幼體的共生核心。
“原來如此……”張海客望著水晶棺上的族譜殘頁,終于明白臨卡的真相:外門弟子發(fā)現(xiàn)了本家的歸位局,試圖封死盜洞阻止血祭,卻被本家滅口。而他們,這些自以為破局的張家小孩,此刻正踏入本家為新一代起靈設(shè)下的最后陷阱。
水晶棺突然發(fā)出蜂鳴,金箔片片剝落,露出下面盤成蝎子狀的巨骸。張海客看見,巨骸尾鉤上掛著枚震魂鈴,正是悶油瓶父親的懷表配飾。他忽然想起在墓室里發(fā)現(xiàn)的機關(guān)——那些看似防盜的設(shè)計,其實是本家為了篩選“副祭”設(shè)下的試煉。
“快走!”張海客拽著同伴沖向側(cè)方的密道,身后傳來巨骸蘇醒的低吟。密道石壁上刻著初代起靈的手記,用金血寫著:臨卡是謊言的中轉(zhuǎn)站,歸位是騙局的終點站,真正的生路,在河底星圖的裂縫里。
當(dāng)密道盡頭的石門在身后閉合時,張海客終于明白悶油瓶為何堅持留在盜洞上方——這個看似被嫌棄的少年,早已看穿了一切,而他們,這些十六七歲的張家小孩,正帶著外門弟子的懷表、本家的鑰匙,以及地蝎的蛻鱗,一步步逼近河底最核心的秘密:那個被族譜掩蓋了三百年的真相,那個關(guān)于共生、血祭與破局的終極答案。
當(dāng)張家小孩們在臨卡深處發(fā)現(xiàn)水晶棺與血核,終于觸及本家最核心的秘密,卻不知更可怕的試煉正隨著巨骸的蘇醒悄然展開,地蝎幼體的低吟、震魂鈴的殘響、還有石壁上初代起靈的手記,都在指向一個驚人的事實——他們即將面對的,不是古墓的機關(guān),而是張家血脈里延續(xù)了三百年的謊言。
泥漿灌進領(lǐng)口的瞬間,張海客嘗到了令人作嘔的腥甜。這種粘稠的液體裹著細沙摩擦著咽喉,他強迫自己屏住呼吸,任由暗流將身體拖向甬道深處。指尖觸到冰涼的麻繩時,幾乎要喜極而泣——這是前人留下的引路線,每隔半米就打著便于抓握的死結(jié)。
“跟著繩子!”他含混地悶吼,聲音在泥漿里悶得發(fā)鈍。同行的張家小孩們像一串被拽入深海的浮木,指甲幾乎摳進麻繩里。下潛的第十秒,渾濁的視野里忽然浮現(xiàn)出青磚拱門的輪廓,門楣上“鎮(zhèn)河”二字已被淤泥啃噬得殘缺不全。
甬道入口比想象中低矮,像被壓扁的窯洞。張海客弓著背擠進去時,膝蓋擦過某種滑膩的凸起——低頭用火折子一照,整面墻竟嵌滿了人的指骨,指節(jié)處還纏著褪色的紅繩,顯然是某種鎮(zhèn)物。他突然想起家族典籍里的記載:黃河古道下的古城常以“人柱”奠基,取“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意,用活人祭祀河神。
泥漿在甬道里形成緩流,推著他們往深處漂去。轉(zhuǎn)過第三個彎道時,火折子的光突然被成片的反光刺痛——是青銅燈臺,三盞一組倒懸在穹頂,燈油早已凝固成黑色膠狀物,卻仍牢牢粘著張家人的尸蠟。那些尸體保持著跪拜的姿勢,脊背弓成橋狀,發(fā)辮與淤泥纏結(jié)在一起,形成詭異的簾幕。
“他們在拜什么?”有人喉間滾動著淤泥,聲音發(fā)顫。
張海客沒答話。他看見最前方的燈臺上刻著細小的族譜,某一代張家人的名字旁,用朱砂畫著密密麻麻的箭頭,全部指向穹頂中央——那里嵌著塊磨盤大的銅鏡,鏡面結(jié)滿水垢,卻仍能映出他們扭曲的倒影。
繩索突然繃緊。張海客的指尖觸到一塊凸出的青磚,磚面上刻著半只麒麟紋——張家暗記,意味著安全屋。他摳住磚縫用力一扳,泥漿中翻出個氣泡漩渦,整面墻竟如活物般滑向一側(cè),露出里面干燥的石室。
石室不足五平米,四壁掛著油皮紙地圖,墻角堆著早已風(fēng)干的窩頭和竹筒。張海客用火折子照亮地圖,發(fā)現(xiàn)泗州古城的結(jié)構(gòu)被標(biāo)成蝎子形狀,尾鉤處畫著重重疊疊的棺槨——那是他們的目標(biāo)。而在“蝎心”位置,紅筆圈著行小字:血祭方開。
“看這個。”同伴掀起墻角的草席,下面是具蜷縮的骸骨,雙手反剪在背后,腕骨處有明顯的張家鎖喉技掐痕。更觸目驚心的是肋骨間插著的青銅刀,刀柄纏著褪色的藍布條——正是悶油瓶腰間那把的同款。
“內(nèi)斗。”張海客指尖劃過刀痕,“三十年前那場‘泗水之變’,原來沒死在地表,全被封在了這里。”他忽然想起族譜里被涂黑的那幾頁,想起父親酒后說過的“有些秘密,連黃河都吞不下”。
石室外傳來泥漿翻涌的響動。張海客吹滅火折子,就見一道人影從甬道深處游來,青布衫在濁流中像片殘破的荷葉——是悶油瓶。他腰間纏著的青銅鈴鐺不知何時解下,此刻正被捏在掌心,鈴舌抵著唇,竟在泥漿中吹出無聲的波紋。
“跟緊。”悶油瓶的聲音像浸了冰,指尖劃過石壁,某塊青磚應(yīng)聲凹陷,露出向上的石階。泥漿在他腳邊自動分開,形成短暫的氣泡通道,張海客這才驚覺,那些潛伏在淤泥里的螞蟥,竟在觸碰到他衣角時紛紛蜷成了球。
石階盡頭是個倒置的斗拱結(jié)構(gòu),木梁上懸著十八具風(fēng)干的童尸,腳踝系著銅鈴,隨氣流輕輕碰撞。悶油瓶熟稔地繞過第三具尸體,掌心按在磚縫間的麒麟紋上,整面墻突然像水般波動——那是層極薄的水銀膜,在火把下泛著妖異的光。
“過了這里,就沒有回頭路了。”悶油瓶轉(zhuǎn)身時,領(lǐng)口滑下寸許,露出鎖骨下方的舊疤,呈十字形,顯然是被人用刀剜去過什么東西。張海客想起族中傳言:每代張起靈都會被植入“麒麟血印”,用劇痛來喚醒血脈里的力量。
第一個張家小孩剛要抬腿,悶油瓶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指尖在他掌心畫了個符號。張海客認(rèn)出那是張家禁術(shù)中的“引魂紋”,專門用于在黃泉路做標(biāo)記。下一刻,悶油瓶自己已踏入水銀膜,身影扭曲如鏡中碎像,轉(zhuǎn)瞬只剩個模糊的輪廓。
“他娘的,這是拿我們當(dāng)探路的!”有人低聲咒罵,卻還是跟著踏入。水銀膜接觸皮膚的瞬間,張海客聽見無數(shù)細碎的哭聲在腦內(nèi)炸響,眼前閃過無數(shù)片段:穿著馬褂的男人在泥漿里跪拜,孩童的血滴進青銅鼎,還有悶油瓶被按在石臺上的背影——他后頸處的皮膚正被人用刀劃開,露出下面蠕動的赤紅色紋路。
“別睜眼!”悶油瓶的聲音從極遠處傳來。張海客猛地咬住舌尖,血腥味驅(qū)散了幻覺。再睜眼時,他們已站在一條傾斜的石道上,頭頂是交錯的房梁,顯然是某座倒塌的樓閣倒置在此,木柱上還粘著未腐的絹畫,畫中人物全部面朝深處,眼神詭異地跟著他們移動。
石道盡頭分出兩條路:左側(cè)狹窄逼仄,墻根長著熒光苔蘚,在泥水中投下鬼火般的光;右側(cè)寬敞平整,地面留有新鮮的腳印——是大人的尺碼,至少有三撥人來過。
悶油瓶卻走向左側(cè),靴底碾碎苔蘚的瞬間,石壁上浮現(xiàn)出血色箭頭,逐個指向深處。張海客正要跟上,卻被同伴拉住:“你瘋了?那小個子能鉆的地方,咱們得脫層皮!”
“別忘了泥漿里的尸體。”張海客盯著那些新鮮腳印,“走大路的,都成了池子里的革尸。”他摸了摸腰間的馬腿剪,忽然想起入口處那具背靠磚墻的尸體——指尖還保持著扣磚縫的姿勢,分明是在逃生時被人從背后制住。
當(dāng)?shù)谝粋€張家小孩卡在窄道里時,悶油瓶已經(jīng)消失在轉(zhuǎn)角處。張海客借著火把余光,看見他偶爾抬手觸碰石壁,那些嵌在磚縫里的青銅釘就會發(fā)出蜂鳴,像在回應(yīng)某種只有他能聽見的召喚。直到那串鈴鐺聲徹底消失,他才驚覺:悶油瓶從未真正需要過他們,從始至終,他們只是被允許踏入秘密的旁觀者。
窄道盡頭是塊凸出的巖石,下面是深不見底的豎穴,涼氣從穴底涌上來,帶著鐵銹味。張海客趴在石沿上往下看,火折子的光映出井壁上的刻痕——是張家的“尋龍文”,每隔十丈就刻著“血祭”“鎮(zhèn)河”“勿返”。當(dāng)他的影子遮住某行小字時,井底突然傳來鎖鏈摩擦的巨響,像有什么活物被驚醒了。
“他在井底。”同伴指著水面上浮動的火光,“我們下去?”
張海客沒說話。他看見井壁上每隔三丈就嵌著具陶罐,罐口封著人皮,上面用金線繡著悶油瓶的生辰八字——那是張家“活祭”前的征兆。當(dāng)冰涼的井水漫過胸口時,他忽然明白,為什么族譜里所有張起靈的記載都停在四十歲:他們根本不是人,而是黃河下的活棺,是用來鎮(zhèn)住地蝎的最后一道符。
井底的洞穴里,悶油瓶正跪在一具白玉棺材前。棺蓋已開,里面躺著的不是尸體,而是團裹著金箔的血肉,心臟處嵌著枚青銅鈴鐺,正是張海客在土地廟撿到的那只。當(dāng)他的腳步聲傳來,悶油瓶抬頭,眼中映著棺中血肉的紅光,唇角還沾著新鮮的血——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棺中物的。
“出去。”他說,聲音像浸在冰窟里,“趁地蝎還沒醒。”
張海客看著他胸前的傷口,那里正滲出金色的血,滴在棺蓋上竟凝成了鱗片形狀。他突然想起入口處的機關(guān),想起那些用磁鐵吸走的鐵珠——原來從一開始,悶油瓶就知道他們會跟來,知道他們會觸發(fā)機關(guān),知道他們會在泥漿里感染螞蟥,而這一切,不過是讓他們成為“血祭”的備選。
“你早就打算用我們的血,給地蝎當(dāng)醒酒湯?”張海客握緊了刀柄,卻發(fā)現(xiàn)指尖在發(fā)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掌心的紋路正在發(fā)燙,那是張家血脈覺醒的征兆,只有靠近真正的“起靈”時才會出現(xiàn)。
悶油瓶沒回答。他站起身,棺中血肉突然發(fā)出胎兒般的啼哭,金箔片片剝落,露出下面蠕動的人臉——正是三十年前失蹤的張家大族長。當(dāng)?shù)谝宦曁淇揄懫饡r,整個古城都在震顫,井壁上的陶罐紛紛炸裂,人皮符飄下來,在火光中顯出血字:第十七代起靈,歸位。
張海客終于明白,為什么族譜里的張起靈永遠只有一個,為什么每代起靈都會在四十歲前消失。他們不是族長,是活祭;不是守護者,是黃河的塞子。而眼前這個少年,正準(zhǔn)備把自己釘進這具白玉棺材,用血肉重新堵住地蝎的巢穴。
“我父親當(dāng)年,也是這樣被封進了黃河底?”張海客忽然笑了,笑聲在洞穴里驚起蝙蝠,“所以你引我們來,不是為了報仇,是為了讓我們親眼看見,張家的‘榮耀’到底是什么——活祭,世世代代的活祭。”
悶油瓶轉(zhuǎn)身時,棺中血肉突然暴起,無數(shù)金箔化作刀刃刺來。他抬手握住最近的一片,鮮血滴在金箔上,竟讓那人臉露出痛苦的表情。“走。”他說,聲音比震動更輕,“最后一次機會,出去后,就當(dāng)從未見過這個地方。”
張海客看著他掌心的金箔慢慢融化,看著他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突然想起小時候在祠堂見過的壁畫:第一代張起靈跪在黃河邊,背后是被劈開的山體,而他手中握著的,正是這枚青銅鈴鐺。
“我們張家,從來不是守墓人。”張海客忽然低聲道,“我們是黃河的鎖鏈,是地蝎的餌食。”他摸出懷里的懷表,表蓋內(nèi)側(cè)的照片早已被泥漿泡爛,只剩下模糊的人影——那是他父親年輕時的樣子,和棺中血肉的面容,竟有七分相似。
震動來得毫無征兆。井壁上的尋龍文突然全部亮起,化作紅色的鎖鏈,順著悶油瓶的腳踝往上攀爬。他踉蹌半步,單膝跪地,唇角溢出金血:“他們來了...那些被封在黃河底的祖先,他們感覺到了血脈的召喚。”
張海客終于明白,為什么所有張家人的尸體都面向墻壁,為什么入口處的磚墻要從內(nèi)側(cè)封堵——他們不是在逃避外敵,是在逃避自己的祖先。當(dāng)?shù)谝痪甙坠菑木诶飹瓿鰰r,他忽然抓住悶油瓶的手腕,將自己的刀塞進他手里:“我爹當(dāng)年參與了活祭你父親,現(xiàn)在,我替他還債。”
刀刃沒入張海客心口的瞬間,悶油瓶眼中第一次泛起漣漪。溫?zé)岬难獮R在青銅鈴鐺上,竟發(fā)出龍鳴般的清越聲響。棺中血肉突然發(fā)出尖嘯,金箔如雨般墜落,露出下面盤成蝎子狀的巨骸——那才是真正的地蝎,千年不死,靠張家血脈為生的怪物。
“帶他們出去。”張海客扯斷腰間的炸藥包,引線在血中滋滋燃燒,“我記得土地廟里的平面圖,蝎子的尾鉤,就是它的命門。”他笑著倒在地上,看著悶油瓶被氣浪掀向豎井,看著地蝎的巨螯碾碎石室,忽然覺得輕松——原來秘密最沉重的部分,不是知道,而是終于可以說“夠了”。
豎井里傳來同伴的哭叫,還有悶油瓶幾乎聽不清的吼聲。張海客閉上眼睛,最后看見的是頭頂?shù)乃y膜,映出自己漸漸冰冷的臉,和背后那具慢慢站起的、穿著張家服飾的白骨——原來所有的犧牲,不過是為了讓下一個活祭,能多撐幾十年。
泥漿灌入口鼻的瞬間,他忽然想起剛下斗時,悶油瓶蹲在盜洞口的樣子。那個永遠沉默的少年,眼中倒映著千萬年的黃河水,倒映著張家祠堂里從未熄滅的長明燈,倒映著所有被活祭的祖先,和即將成為活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