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零年的夏天格外炎熱。姜曉蘭提著行李走出縣城汽車站，白襯衫后背已經濕透了一片。三年了，她終于又回到了這片土地。
師范大學畢業時，她本可以爭取留在省城，卻主動申請了回原籍分配。同學們都不理解，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聞到槐花香，眼前總會浮現那個站在老槐樹下送她的青年。
縣教育局的分配通知下來了，她被安排在縣一中教語文。這是個不錯的起點，校長是她父親的老同學，答應給她安排宿舍。
安頓好住處后，姜曉蘭迫不及待地想去青山村看看。但第一天報到，學校就安排了新教師培訓，緊接著是備課、熟悉環境，一直拖到周末才有空。
周六清晨，她買了些水果和點心，搭上了去青山村的班車。車窗外的景色既熟悉又陌生，土路變成了砂石路，沿途多了幾座紅磚房，但遠處的青山依舊如三年前一樣蒼翠。
班車在村口停下，那棵老槐樹還在，只是比記憶中更加粗壯了。姜曉蘭站在樹下，心跳如鼓。三年里，她和程衛東通過幾封信，但都刻意保持著距離。他從未在信里提過感情的事，只是簡單說說村里的變化和他母親的身體狀況。
“曉蘭？是曉蘭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姜曉蘭轉身，看見李嬸挎著籃子站在不遠處，臉上的皺紋比三年前更深了。
“李嬸！“姜曉蘭小跑過去，“您身體還好嗎？“
“好著呢！“李嬸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哎呀，大學生就是不一樣，更水靈了！你是回來看東子的吧？“
姜曉蘭臉一熱：“我...我回來看看大家。“
“東子現在可出息了！“李嬸不由分說拉著她往村里走，“去年被招到縣農機廠當技術員，一個月能拿四十多塊錢呢！不過今天周六，他應該在家...“
村子變化不大，只是多了幾間磚房。程家還是那個小院，但圍墻新粉刷過，門上也貼了新春聯。
李嬸剛要喊門，院里走出一個年輕人，白襯衫扎在藍色工裝褲里，手里拿著扳手。看到姜曉蘭，他猛地站住了，扳手“咣當“掉在地上。
村子變化不大，只是多了幾間磚房。程家還是那個小院，但圍墻新粉刷過，門上也貼了新春聯。
李嬸剛要喊門，院里走出一個年輕人，白襯衫扎在藍色工裝褲里，手里拿著扳手。看到姜曉蘭，他猛地站住了，扳手“咣當“掉在地上。
“曉...曉蘭？“程衛東的聲音有些發抖。
姜曉蘭望著眼前的人，他比三年前更壯實了，肩膀寬厚，手臂上的肌肉線條分明。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多了幾分成熟，但眼睛還是那么亮，像是盛滿了星星。
“東子。“她輕聲喚道，嗓子突然發緊。
程衛東似乎想上前，又硬生生止住腳步：“你...你怎么來了？“
“我分配到縣一中教書了，今天特地來看看。“姜曉蘭把手中的東西遞過去，“給程嬸帶的。“
“娘住院了。“程衛東接過東西，眉頭緊鎖，“老毛病又犯了，在縣醫院。“
“什么時候的事？嚴重嗎？“姜曉蘭急切地問。
“前天晚上。“程衛東嘆了口氣，“醫生說這次比較麻煩，得觀察一陣子。“
李嬸識趣地告辭了，留下兩人站在院門口。沉默了片刻，程衛東終于說：“進屋坐會兒吧。“
程家比三年前整潔多了，墻上貼著幾張獎狀，都是程衛東在農機廠得的。桌上擺著幾本技術書籍和一個筆記本，姜曉蘭隨手翻開，里面密密麻麻記滿了機械圖紙和計算公式。
“你進步真大。“姜曉蘭由衷地說。
程衛東倒了杯水給她：“廠里送我去省城培訓過兩次。“他頓了頓，“聽說你成績很好，怎么沒留在省城？“
姜曉蘭捧著杯子，熱氣氤氳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回來，這里...更需要老師。“
程衛東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這是他一緊張就會有的小動作。姜曉蘭突然注意到他右手食指上有一道疤痕，那是修拖拉機時留下的。
“我...我去醫院看看程嬸吧。“她放下杯子站起來。
程衛東抬頭看她，眼神復雜：“不用麻煩你了。“
“不麻煩。“姜曉蘭堅持道，“我在縣城工作，照顧起來方便。“
縣醫院的病房里，程母躺在靠窗的病床上，比三年前更加瘦削，臉色蠟黃。看到姜曉蘭，她掙扎著想坐起來。
“程嬸，您別動。“姜曉蘭趕緊上前扶住她，“我是曉蘭，來看您了。“
“曉蘭閨女...“程母拉著她的手，眼里閃著淚光，“東子天天念叨你...“
“娘！“程衛東急忙打斷，耳根都紅了。
姜曉蘭幫著程母擦了臉，又削了個蘋果。程母一直拉著她說話，問她在城里的生活，問她的工作安排。程衛東站在一旁，不時偷瞄姜曉蘭，眼神柔軟。
臨走時，姜曉蘭對程衛東說：“明天我休息，可以來替你看護程嬸。“
“不用，我請了假...“
“你還要工作，不能總請假。“姜曉蘭打斷他，“就這么定了。“
第二天，姜曉蘭早早來到醫院，帶了自家熬的小米粥。程母精神好了些，拉著她說了一上午的話。中午程衛東來送飯，看見母親氣色好轉，眼里滿是感激。
“曉蘭閨女，東子這孩子實誠，心里有話總憋著。“趁程衛東去打水的空檔，程母小聲對姜曉蘭說，“這三年，他枕頭底下一直放著本書，我知道是你送的。“
姜曉蘭心頭一熱。那本手抄詩集，他竟然一直留著。
就這樣，姜曉蘭幾乎每天下班都來醫院，有時帶些吃的，有時只是陪程母聊天。程衛東開始還推辭，后來也就默許了。兩人常常在病房外走廊上“偶遇“，然后一起走一段路。
一個月后，程母出院了。姜曉蘭幫忙收拾東西，程衛東去辦手續。程母突然拉住她的手：“閨女，東子從小就倔，心里喜歡什么從不說出口。但你回來的這些日子，他整個人都活泛了。“
姜曉蘭紅著臉不知如何接話。這時程衛東回來了，看見兩人的表情，疑惑地問：“你們說什么呢？“
“沒什么。“程母笑瞇瞇地說，“曉蘭答應周末來家吃飯，我做她最愛吃的槐花餅。“
回家的路上，三人坐的是農機廠的拖拉機。程衛東開車，姜曉蘭和程母坐在后面。風吹起姜曉蘭的頭發，她望著程衛東挺直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