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子湯的苦澀還留在舌根,云霧已經(jīng)用碎瓷片磨斷了腳鐐上的麻繩。
子時的更鼓剛響過第一聲,閣樓外的絲竹聲忽然喧鬧起來——前院來了貴客,媽媽帶著大半護(hù)院去招呼了。
碎瓷片在掌心割出深深的血痕。
云霧踮腳走到窗前,地字三號窗欞果然如紅芍所說,右下角的榫頭已經(jīng)松動。她用力一推,潮濕的夜風(fēng)混著運河腥氣撲面而來。
“跳下來!“底下有人壓低聲音喊。
月光下,一個佝僂身影站在小船上,船頭堆著幾個散發(fā)惡臭的木桶。
云霧深吸一口氣,攀著窗框往下跳。腐朽的木板在她指尖斷裂,她重重摔在船板上,尾椎骨傳來尖銳的疼痛。
“別出聲!“船夫用黑乎乎的手捂住她的嘴,“藏在糞桶后面。“
木桶里的穢物隨著船身搖晃濺出來,沾濕了云霧的衣角。
她蜷縮在陰影里,看著“百花深處“的燈籠越來越遠(yuǎn)。船拐進(jìn)一條支流時,遠(yuǎn)處突然響起急促的梆子聲。
“壞了!“船夫猛劃幾下槳。
“姑娘,對不住了。”
船身劇烈一晃,云霧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推進(jìn)了運河。
腥臭的河水瞬間灌入鼻腔,她掙扎著浮出水面,只見那艘糞船已經(jīng)調(diào)頭駛向來時的方向。
“在那兒!“
岸上亮起十幾支火把。
云霧拼命往對岸游,沉重的衣裙卻像鉛塊般拖著她下沉。她蹬掉繡鞋,手指終于觸到岸邊濕滑的青苔時,一支箭擦著她耳畔射入水中。
“抓活的!媽媽要親自教訓(xùn)!“
粗糲的繩索套住她脖頸時,云霧嗆了口水。她被拖上岸,火光中看見紅芍被兩個壯漢押著跪在岸邊,嘴角滲著血。
“賤人!“媽媽一腳踹在紅芍心窩,“吃里扒外的東西!“
紅芍抬頭看向云霧,染血的嘴唇動了動,突然尖聲叫道:“是她偷了我的簪子要跑!我攔不住才喊人的!“她轉(zhuǎn)向媽媽,“您看我胳膊上還有她抓的傷!“
云霧瞪大眼睛。
紅芍露出的手臂上果然有幾道新鮮血痕——分明是方才她自己用指甲抓出來的。
“帶回地牢。“媽媽冷笑一聲,“正好新到了一批烙鐵。“
地牢比記憶中還陰冷。
云霧被鐵鏈吊在刑架上,看著媽媽從炭盆里抽出燒紅的烙鐵。那烙鐵與給她編號的不同,是個猙獰的“逃“字。
“第一次逃跑,烙個記號。”烙鐵逼近時,媽媽身上的脂粉香混著焦臭味令人作嘔。
“第二次...“烙鐵突然壓上左肩,血肉燒焦的滋滋聲伴隨著劇痛,“就剁了腳喂狗!“
云霧咬破嘴唇?jīng)]叫出聲。
在即將昏厥的瞬間,她看見紅芍接過媽媽賞的銀鐲子,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
再次醒來時,她躺在潮濕的稻草堆上。左肩的“逃“字烙痕與原先的編號疊在一起,潰爛的皮肉邊緣已經(jīng)發(fā)黃。牢房里多了個木盆,里面飄著層油花的稀粥已經(jīng)涼了。
“吃吧,死不了。“看守扔來個硬饅頭,“媽媽說了,養(yǎng)好傷送你回玉京。”
饅頭砸在胸口,云霧疼得一顫。
她摸索著藏在衣領(lǐng)里的珍珠耳墜——只剩一顆了,另一顆在運河掙扎時不知掉在了哪里。
三日后,她被押上返回玉京的馬車。
車廂里除了她還有五個姑娘,都戴著手銬腳鐐。最年幼的那個不過十二三歲,手腕細(xì)得仿佛一折就斷。
“姐姐...“小女孩趁守衛(wèi)不注意,蹭到云霧身邊,“他們說要把我賣到礦上去...“
云霧捏了捏她冰涼的手指。車窗外,運河支流在陽光下閃著細(xì)碎的光,像撒了一把珍珠。
馬車突然急停。
外面?zhèn)鱽泶蚨仿暫蛻K叫,接著是重物落水的悶響。車簾被掀開時,云霧下意識護(hù)住小女孩——站在車轅上的不是預(yù)想中的強(qiáng)盜,而是個穿粗布衣裳的農(nóng)婦。
“姑娘們別怕。“農(nóng)婦掏出把鑰匙,“我們是漕幫娘子軍的...“
“小心!“
云霧的警告晚了一步。弩箭破空而來,正中農(nóng)婦后心。她栽下馬車時,云霧看清了她腰間露出的半塊令牌——上面刻著“黎州漕運“四個字。
黎州!雨蒙被賣去的地方!
混亂中,守衛(wèi)被盡數(shù)殺死。新來的一伙人給她們重新戴上更重的鐐銬。
“原以為能撿個便宜。”為首的大胡子啐了一口,“結(jié)果都是百花巷退貨的殘次品。“
回到玉京地牢時,云霧被單獨關(guān)進(jìn)最里間的鐵籠。這里比記憶中還臭,墻角堆著可疑的黑色塊狀物,像是干涸的血痂。
“又見面了。”
熟悉的聲音讓云霧猛地抬頭。淚痣少女蹲在隔壁籠子里,手腕上新添了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聽說你差點成功了?“
云霧沒答話。她注意到少女的囚衣?lián)Q成了干凈的棉布,發(fā)間還多了支銅簪。
“別這么看我。“少女突然壓低聲音,“你以為紅芍真是好心?她是媽媽的眼線,專釣?zāi)氵@種不安分的。“
她湊近鐵欄,“不過,我知道條真路子...“
牢門突然打開。老頭子帶著個穿官靴的人進(jìn)來,直奔淚痣少女的籠子:“李大人點名要你。“
少女起身時,銅簪在火光下閃著詭異的光。
經(jīng)過云霧籠前,她突然踉蹌一下,有什么東西從袖口滑落到云霧腳邊——是半把銹跡斑斑的鑰匙。
“玄字七號明日啟程。”
老頭子鎖門時對守衛(wèi)說,“永州礦上缺人,按斤兩算錢。“
夜深人靜時,云霧用那半把鑰匙試遍了鐵籠的鎖孔。終于在嘗試到腳鐐時,鎖舌發(fā)出輕微的咔嗒聲。
鑰匙斷在了鎖眼里,但鐐銬確實松開了。
她屏息去推籠門——紋絲不動。
淚痣少女給的鑰匙只能開腳鐐,這恐怕根本不是逃跑的機(jī)會,而是又一次試探。
次日黎明,她被拖出地牢。
老頭子往她脖子上套了根麻繩,像牽牲口似的拽上馬車。車廂里堆著幾具女尸,都是昨晚病死的“貨物“。
“湊不夠斤兩。“老頭子踹了腳尸體,“算你走運。“
馬車駛出城門時,云霧借著晨光最后看了眼玉京城墻。那顆僅存的珍珠耳墜被她含在舌下,咸澀的滋味像極了那晚運河的水。
不能坐以待斃!
山路越來越陡了,當(dāng)馬車開始顛簸著爬坡時,云霧假裝昏倒,撞在車廂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死了?“車夫探身來摸她脈搏。
云霧猛地咬住他手指,趁其吃痛掙脫麻繩,縱身滾下山坡。
荊棘劃破臉頰,她聽見身后怒吼和箭矢破空聲。一顆流星劃過天際,在它熄滅前的瞬間,云霧看清了山腳下的官道標(biāo)志——那是往黎州去的路。
她想起陸秋詞把賣身契塞給她時說的話:“雨蒙家在黎州,你送她一程。“
而現(xiàn)在,她正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