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并不是斬過首就結束，縣太爺還要站出來發表一番感言，安撫圍觀群眾幾句，再讓手底下的衙役走些繁雜的過程。

一群人在我腦袋前來來回回，我卻只是盯著痛哭不已的喬思琪和小石榴。

或者說是盯著混在人群中的一道黑漆漆的影子。

那道身影細長又模糊，分明是大大方方往人群中一站，我卻看不清他身上任何細節。

他周身慢慢溢出的黑氣倒是清晰可見。

我微微瞇眼，開始思考這幾日喬思琪身上是不是發生了什么，才會吸引來欲念模糊的怨魂。

可我瞧她天庭飽滿氣息如常，除了情緒起伏大、有幾分憔悴之外，沒什么被陰氣入體的跡象。

若不是被她吸引，那怨魂難道是專門來看斬首的？

什么東西值得它如此惦記，不惜在陽氣最重的時候分一縷魂來……等等！

展天雄！

展天雄出現在此不需要任何理由，因為此次斬首示眾就是為他辦的！千緣萬由都是拴在他身上的因果！

不管是當事人的怨念，還是大眾受驚后泄出的陽元，都是供奉他的養料！

在我想通的一瞬間，那道黑影稍稍往后一靠，扭頭鉆入人群中，消失得無隱無蹤。

就連那附近縈繞的黑氣也消散殆盡，仿佛剛才所見所想皆是我的幻覺。

我仔細回味一陣，還是覺得展天雄的狀態很不對勁。

陽人魂魄與肉身是一體，往往相輔相成，一旦分離，肉身會化作只剩本能的行尸；魂魄失去載體、無執念支撐，就會很快四散，變為意識不清的孤魂野詭。

展天雄明顯不是如此，今日的黑影便是有意尋來的。

那出現在他身上的麻木和僵硬便無法解釋了。

除非……除非那先前害人的孽障從未離開過！

展家人依舊在它的掌控中！

我還未能想出個對策，斬首儀式的流程就走到尾聲，一個衙役走過來把我的視線遮得嚴嚴實實，再拿個粗麻袋往我腦袋一裹，我徹底無法視物。

只能聽著周圍環境，判斷情況。

喬思琪已經在小石榴的幫襯下處理好情緒，忍著啜泣走過來，嗓音怨毒：“今日這事，劉大人連來見我一面都不敢？”

劉大人應該就是那胡亂辦案的縣官。

他竟提前離場了？

一個陌生的聲音打著哈哈：“大人日理萬機，本來也只是坐鎮安撫民眾情緒的，哪能一直守在這兒，喬小姐也多理解。”

“理解？誰來理解我們啊！”

小石榴被嚇得不輕，躲在他主子身后，梗著脖子打抱不平，“新婚的姑爺帶著小姐出游，還未走出兩步就讓你們……小姐！”

他的話被喬思琪截斷，尖銳的控訴也被壓下去。

換成了喬思琪淡淡的聲音。

“好啊，大家互相體諒。岐江展家，還有你們這群穿著官服人模狗樣的畜生，將來若遇到什么不順，也好好理解一下我與丈夫和怨氣！”

她從官差手里搶過麻袋，扭頭一喝，“石榴，收好姑爺的尸身，我們回家！”

“來了！”

小石榴帶著哭腔應一聲，趕忙去收拾。

就這樣，我被他二人撿著，帶回先前落腳的旅館。

小石榴把一袋子提前準備好的濕泥提上桌子，邊擦眼淚邊嘀咕。

“小姐，你收集這些清灰泥沙到底是要干什么？難不成要在這里把文清哥就地掩埋？”

濕泥二字說來簡單，收集用料可不是一般折磨人。

所謂的泥必須是廟里潔凈的細土，要混廟中被接納過的清香的香灰使用，再摻入用以定型固體的靈汁。

就連用來保證濕泥柔軟的水液，也必須是一滴滴收集晨間清露。

其實爺爺說過用什么觀音凈瓶里的靈水最好，但他用的那些寶貝個個珍品，人間哪得幾回聞？

光是找這些被佛光浸潤過的材料勉強幫我維持人形，喬思琪和小石榴都沒少受累。

“混賬！”

喬思琪狠狠瞪小石榴一眼，在小石榴驚愕的眼神里把濕泥緩緩涂在我被砍斷的脖子上。

再將處理過的干草插進肩頸的縫隙，像是捏泥娃娃一樣拼接我的身體。

“不是，小姐，你，你這……”

小石榴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顫抖著手去攔喬思琪，“你是不是受打擊了？你別這樣啊……”

那只手剛伸出去，門窗禁閉的屋里忽然刮起一陣寒風。

陰風往下一壓，桌子兩邊的蠟燭瞬間熄滅，整個房間陷入壓抑的昏暗中。

“小姐！”

小石榴膽子還沒老鼠大，被這么一嚇唬就抖如糠篩，慌忙去抱喬思琪的胳膊，指著我的身體尖叫。

“亮了，有東西在亮！還好我這幾天日日往廟里跑，菩薩顯靈了！！”

喬思琪感受著四面八方涌來的寒風，其實也怕得不行。

但現在她不得不強裝鎮定，抓住我之前隨身攜帶的小桃木劍，用劍尖挑起我的衣襟。

一直被我貼身藏著的金像顯露出來，閃著微弱的金光。

“這是……”

“噓！”

喬思琪橫小石榴一眼，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握住金像，做兩個深呼吸平復心情，拿著東西在屋子里轉了一圈。

“不管是個什么東西來犯，都好好看看清楚這是哪位庇佑的人……若再弄這些小動作，就別怪我不客氣！”

威脅的話說完，她一劍刺向飄揚飛舞的窗布。

沒開刃的桃木劍直直扎穿了那塊厚實的布料，嚇得小石榴又是一驚。

好在這一劍下去，房間里的詭異總算平復下來，那窗布也不再飄動。

喬思琪第一次做這種事，繃著口氣沖空氣恐嚇：“算你識相！”

之后又等幾分鐘，見不再有怪異的事發生，她趕緊把金像塞回我懷里，飛快把我身體和頭之間的銜接做好，生澀地掐著指節念咒。

“靈佛佑世、金神其間。炙靈承體，借、借神庇佑……”

咒文拗口，喬思琪又不理解其中含義，花上好一陣子磕磕巴巴念下來，把灼熱的酒液澆在糊脖子的濕泥上。

對身體的掌控感漸漸復蘇，“我”終于睜開眼。

“小姐！！！”

小石榴徹底被嚇破膽，腿軟地靠在桌子邊往后縮。

喬思琪也殷切地望著我，眼里情緒復雜，滿含淚水。

可惜我現在一個也顧不上，只拿起桌上的桃木劍，轉身翻出窗戶，朝街道沖出去。

那股熟悉的陰氣就在附近！

落地的下一瞬，我就看到巷子的陰影處站著一個熟悉的黑影。

“展天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