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羅德米爾的日子，是那么愜意。

短短三天，斯隆幾乎以為自己真的過上了夢想中那種無所事事的貴族生活。

可惜，這種安逸如朝露般短暫。

斯隆輕輕吁了口氣，帶著尚未散盡的悠閑余韻，重新踏上了帕拉蒂奧的土地。

這一次，他是回來參加葬禮的。

帕拉蒂奧伯爵家的長子，雷奧·帕拉蒂奧，那個不久前還活生生的人，此刻正躺在前方那具華貴的靈柩里。

斯隆的目光落在靈柩上，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雷奧靜靜地躺著，臉色蒼白得像大理石。

誰能想到，就在這同一個地方，不久前送走的還是他的父親，老伯爵，還有他那個名義上的“哥哥”，托尼奧。

斯隆看著眼前這肅穆而荒誕的一幕，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難以置信，或者說，近乎嘲諷的表情。

“這局面……該從哪兒開始理呢？”他暗自嘀咕。

眼前發生的一切，和他記憶中的“劇本”完全對不上號。

時間線像是被誰胡亂揉成了一團。

雷奧的死……按他所知，至少也該是六年后的事情。

斯隆的視線落在雷奧的遺體上。

逝者穿著一絲不茍的禮服，遮掩了大部分痕跡，但斯隆的目光精準地停留在覆蓋在禮服胸口處的那朵藍色小花上，那是月見草。

按照王國的習俗，若死者身上有致命傷或難以遮掩的重傷，便會在傷處放上一朵月見草。

而雷奧胸口上的這朵，位置恰恰對應著心臟。

看來，是一劍穿心，干凈利落。

“誰干的？”斯隆心頭疑云密布。

雖然……說實話，雷奧的仇家，大概能從帕拉蒂奧排到羅德米爾。

他在地下世界橫行霸道，直接或間接死在他手里的人，沒一千也有八百。被人尋仇，是遲早的事。

可斯隆就是覺得不對勁。

這種揮之不去的不安，源于他所知道的，那個本該屬于雷奧的“未來”。

到底是誰？是誰，打亂了這一切，提前殺死了雷奧？

斯隆不動聲色地環視四周。

葬禮上人不少，大多是伯爵家的仆人、家臣，還有一些騎士。

聽說早些時候也有幾位貴族來過，但斯隆趕到時，他們已經走了。

換句話說，現在還留在這里的，幾乎都是帕拉蒂奧自家的內部人員。

然后，斯隆注意到了……一個有趣的現象。

這些人，幾乎無一例外，都低著頭，目光躲閃，像是在刻意回避他的視線。

“也難怪，”斯隆心下了然，“一個昨天還被他們當成笑柄、私下里不知道怎么編排的家伙，一夜之間眼看就要繼承伯爵家了，誰心里不打鼓？誰不擔心飯碗不保？”

恐懼可以理解，但他們的反應……未免也太過了點。

只要斯隆的目光不經意掃過，那些仆人不是渾身一僵，就是手指控制不住地發抖。

甚至有個騎士，在儀式中大概是習慣性地抬了下頭，正好對上斯隆的眼神，他下意識地想像往常那樣聳聳肩，表示不屑，結果身體卻因為過度緊張而不聽使喚，哐當一聲，把腰間的儀式佩劍掉在了地上。

光看這些反應，斯隆已經完全明白了。

“這不是懷疑，”他近乎無聲地嗤笑了一下，“這是已經把我當成兇手，當成幕后黑手了啊……”

葬禮儀式剛一結束，埃文就找了個空隙，來到獨自站在角落沉思的斯隆身邊。

“少爺?！卑Ｎ牡穆曇魤旱煤艿?。

“嗯？”斯隆側過頭。

“情況……比我們想的還要棘手?！卑Ｎ哪樕?。

“……怎么說？”斯隆微微皺眉。

“現在的您，”埃文湊近了些，聲音更低了，“在他們眼里，恐怕已經是那種……彈指間就能讓‘阿瓦隆’從地下世界徹底消失的……幕后黑手了?！?

斯隆聞言一愣，顯然沒料到事情已經發酵到這個地步。

他，斯隆·帕拉蒂奧，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莫名其妙地被加冕成了擁有通天本事的“伯爵家的黑惡勢力頭目”？

他忍不住低聲咕噥了一句：“我……我在羅德米爾……明明只是在烤吐司而已啊……”

埃文看著自家少爺那一臉“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無辜表情，嘴角扯出一個苦笑：“恐怕在您烤吐司抹黃油的時候，外面就已經傳言您手下有宗師級別的刺客，并且成功策劃了一場驚天大案了?！?

“我現在沒心情跟你開玩笑。”斯隆放下不知何時端在手里的空酒杯，語氣有些不耐煩。

“我也沒有開玩笑，少爺?！卑Ｎ臄傞_手，一臉“事實就是如此”的無奈，

“外面的傳言，確實就是這么離譜。”

“……這到底是怎么傳起來的？”斯隆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角，感到一陣荒謬的頭痛。

他怎么也想不通。

為什么偏偏是他？

埃文將他從情報行會那邊打聽到的消息，揀重點快速復述了一遍。

片刻后……

斯隆聽完，嘗試著捋清思路：“也就是說，雷奧前腳剛死，后腳不到一天，他苦心經營的那個地下組織‘阿瓦隆’，就被人連根拔起，從地下世界徹底抹掉了？”

“是的，少爺。”埃文點頭確認。

“……然后所有人，就把這兩件事聯系起來，覺得是我干的？”斯隆眉頭皺得更緊。

“沒錯?！卑Ｎ牡幕卮鸷啙嵍隙?。

雖然邏輯鏈條聽起來似乎……有那么點道理，但斯隆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為什么一定是我？”斯隆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語氣里帶著一絲不解和煩躁。

“因為縱觀整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您啊，少爺?！卑Ｎ哪托牡亟忉專c破了關鍵。

斯隆摩挲著下巴，沉默了片刻，不得不承認：“……你這么一說，好像……確實也挺合理的?！?

雷奧的死，恰好發生在他動身前往羅德米爾之后，完美避開了嫌疑。

而雷奧最重要的勢力“阿瓦隆”，幾乎在同一時間被摧毀。

傻子都看得出來，這一連串事件發生后，誰是最大的贏家。

權力真空出現，而他，斯隆，正是那個最有資格、也最有可能填補這個真空的人。

“不過……說真的，少爺，”埃文猶豫了一下，還是壓低聲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探究問道，“這件事……該不會……真的和您有關吧？”

斯隆猛地轉頭瞪了他一眼：“你這幾天不是一直跟在我身邊嗎？你都親眼看著我給吐司抹了幾層黃油吧?！?

“是這樣沒錯啦……”埃文訕訕地撓了撓頭，“可這事情發展得也太……太順理成章了，簡直就像是為您量身定做的一樣，我這才忍不住……”

“連你也懷疑我……”斯隆沒好氣地嘀咕。

“不是懷疑，少爺，真的不是，”埃文連忙擺手，“只是……您平時也常常不解釋緣由，就吩咐我去做各種事情嘛，我這不是……習慣性多想了點?！?

斯隆沒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向窗外。

因為，埃文說得沒錯。

他確實有很多事情，無法解釋，也從未解釋過。

他甩開這些思緒，開始在腦中快速檢索信息。

“……東部這邊，有哪個組織，有能力在一夜之間端掉‘阿瓦隆’這種級別的地下勢力？”他暗自盤算，“‘百鬼夜行’？不對，那幫瘋子還要至少六年才會冒頭……‘根’組織？更不可能，他們的活動范圍遠在東大陸，手伸不了這么長?！?

他搖了搖頭。

怎么想，都想不出任何一個符合條件的組織。

能如此干凈利落地將“阿瓦隆”這樣的龐然大物瞬間抹除，在他已知的未來情報中，根本不存在。

就在斯隆幾乎要放棄這個令人頭疼的問題時，腦海中忽然閃過埃文以前無意中提起過的一個名字。

“?。　?

“埃文。”斯隆忽然轉過頭。

“是，少爺？”埃文立刻應聲。

“你以前是不是跟我提過，有一個專門‘獵殺’地下組織的組織？”斯隆努力回憶著。

“啊，”埃文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您是說……‘藍月’？”

對，就是這個名字！藍月！

斯隆點點頭：“沒錯，就是他們。有沒有可能是他們干的？”

埃文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不是。情報行會那邊也確認過，不可能是‘藍月’?！?

“為什么這么肯定？”斯隆追問。

“因為‘藍月’行事有非常明顯的特征，”埃文解釋道，“他們每次行動后，都會留下自己獨有的標記。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處理‘目標’的方式……怎么說呢，非?！畯氐住，F場只會留下殘肢斷臂，絕不會有這么‘干凈’，甚至可以說是‘完整’的尸體?！?

“而這次，‘阿瓦隆’的情況完全不同？”斯隆確認道。

“是的，”埃文回答，“根據傳回來的零星消息，‘阿瓦隆’的大部分核心成員，都是被某種極其鋒利的武器一擊斃命，傷口平滑，尸體也相對完整。”

“……所以，才會有那個所謂‘掌握了宗師級屬下的幕后黑手’的傳聞？”斯隆若有所思地問。

“沒錯，正是如此?！卑Ｎ狞c頭。

雖然直覺告訴斯隆，事情恐怕沒這么簡單，但他還是輕輕點了點頭，接受了埃文的判斷。

“確實……”斯隆在心里默默補充，“‘藍月’那個組織，都堅持不到六年后，現在哪有這個實力和膽量，去動雷奧和他的‘阿瓦隆’？不可能?！?

那么，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做的？

這個問題像一團亂麻，盤踞在斯隆心頭，讓他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感到一種揮之不去的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