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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相思夢里情

我慶幸,在我最美好的時光里,遇見了那么最美的一個他。

巖光陽光般柔暖的微笑驅走了在我心底盤桓已久的陰霾,我終于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母親的去世給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陰影,整整五年我沒有和父親主動說過任何一句話,甚至覺得這輩子也無法原諒父親,可是巖光的出現(xiàn)改變了一切,也打破了所有枷鎖他從心底流露出的歡喜徹底感染了我,于是,那些早已消逝不見的笑靨又重新悄悄爬上了我的嘴角。

巖光是個快樂活潑的傣家小伙,不管經(jīng)歷什么他臉上總會掛著招牌式的微笑,哪怕被人罵了或是被人算計了也從不會往心里去,仿佛他的肚里能裝得下整個天下。他是那么的陽光,那么的健康,他的微笑溫暖了我,也溫暖了這個世界,每次見到他都覺得如沫春風,仿佛世間再也沒了紛爭與煩擾,有的只是寧和與安詳。我喜歡和他呆在一起的感覺,或是坐在滇池畔的山石上,或是走在昆明的大街小巷里,聽他講西雙版納的故事,聽他講那里的風土民情,哪怕他什么也不講,心里也總會漫溢出無艱的柔軟與祥和。和他在一起,我身邊的整個世界都變了,變得美好而清芬,而他的善良也讓我愈發(fā)感受到這個世界除了仇恨之外還有許多許多的甜蜜與溫馨。

我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愛上他的,也許是在他趕走歹徒時的那一瞬,也許是在他為我一口一口吸出蛇毒的那一瞬,也許是在他給我講家鄉(xiāng)故事時的那一瞬,總之,在父親確定他所中的蛇毒已無大礙后,我忽地發(fā)覺對于即將離別的他,我的心竟然生出了那么多的不舍。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巖光這次跟著好兄弟巖龍一起出來就是為了拜師學藝,學一身精湛的牙雕技術再回去,而我又有什么理由阻止他的離去?可我舍不得,舍不得就這么讓他走了,十多天相依相伴的日子,我已經(jīng)默默喜歡上了這個精通漢語的傣家小伙子,他這一走我們什么時候還能夠再見面呢?

那些日子我天天往藥鋪去,我實在不放心把他交給那個粗枝大葉的阿魁照顧,于是我總要親自熬煮父親給他配的驅毒藥,又總要親眼看著他咕咚咕咚地喝下那一碗碗黑乎乎的中藥,心里才能踏實下來。我一趟又一趟地往藥鋪跑,店里的掌柜和伙計們雖然嘴里不說什么,但看我的眼光卻都是異樣的,不過我可管不了那些,他們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而且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民國了,早就不興那套封建思想了,更何況巖光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愛干什么誰也管不著的。

父親畢竟是留過洋喝過洋墨水的,思想比較開明,倒沒有阻止我接近巖光,但我依然能從他微微蹙起的額頭感受到他內心的緊張與隱隱的擔擾。父親什么也沒說,可我知道,他并不喜歡我每天都往藥鋪上跑,雖然早就是民國了,女孩子也都走進了學堂,但在相對閉塞落后的昆明,風氣仍是保守的,所以他自然不會愿意自己的女兒光天化日之下整天都跟一個外族男人呆在一起,被人在背后指指點點。然而父親還是什么都沒說,我想他是不想破壞我們剛剛緩和的父女關系,所以對我出格的行為總是睜只眼閉只眼,而我也管不了那么許多,我只想盡可能多地和巖光呆在一起,看他望著我笑,聽他講西雙版納那個遙遠世界的故事。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喜歡他的笑,他的笑仿佛帶著一股不可思議的魔力,總是能讓我身心愉悅地沉浸在他那個快樂的世界里。在他的笑里,我看到了西雙版納瓦藍瓦藍的天空和軟若棉絮的白云,我看到了西雙版納繁茂的熱帶雨林和壯美柔緩的瀾滄江,我看到了西雙版納高聳入云的望天樹和獨木成林的大榕樹,我看到了西雙版納梵音裊裊的緬寺和一群穿著紅色僧衣的小和尚,我看到了西雙版納青翠高大的吊腳樓和樓前月光下的鳳尾竹林,我看到了西雙版納身穿窄衫筒裙的傣族婦人和會吹葫蘆絲的傣家漢子,我看到了西雙版納美味的竹筒飯檸檬魚和酸酸甜甜的檳榔,當然,我還看到了一身傣家裝束的巖光在溪畔伴著象腳鼓的鼓點跳起了歡快的孔雀舞。

那是他的故鄉(xiāng)嗎?那神奇的地方竟是比昆明還要美上許多的所在嗎?我開始對西雙版納充滿了詩情畫意的遐想,心一次又一次地跟著他燦爛的笑容飛向了那個遙遠的國度,只是,我也會像他那樣,有生之年能夠親自去那里體會下巖光眼里看到的那些美麗與神奇嗎?會的,我會跟著巖光一起去向那個美麗的地方,我會在月光籠罩下的瀾滄江邊聽巖光為我吹響一曲愛的葫蘆絲,我會和他一起在篝火升起的地方歡快地跳一支孔雀舞,我會和他手牽著手一起光著腳丫沿著竹梯,緩緩走上那幢只屬于我和他的竹樓,我會在火塘邊為他做最美味可口的竹筒飯,我會在樓下為他紡紗織布,親手替他裁剪一件合體的衣裳。可他會帶我去那個美麗的地方嗎?我跟他非親非故,他為什么要帶著我一起回去?我又能以怎樣的身份去見他的阿媽?

我什么都不是。黑漆漆的夜里,我萬分沮喪地坐在燈下,想到他就要離開藥鋪,離開我的生活,心里充滿了落寞與失意。我能夠為他做些什么,我又有什么理由讓他留下?為我嗎?他都不知道我在偷偷喜歡著他,又怎么會為我留下?現(xiàn)在就去告訴他我喜歡他嗎?不,雖然接受的是新式教育,可我還沒開放到要去向一個男人傾訴愛慕之情的程度!可不告訴他,他就不會知道我是喜歡他的,他就會義無反顧地離開藥鋪,從此與我再沒有交接的機會,可即使告訴了他又能怎樣,讓他求父親收他為學徒嗎?如果他根本就不喜歡我呢,那樣豈不是自取其辱?

我的心好亂。我不知道該怎么做。那一瞬我真的好恨自己,為什么就沒勇氣向他表白呢?即便他不喜歡我,說出來也好過沒說出來更讓人遺憾的啊!興許他也偷偷喜歡著我呢?我雖然不敢確定他是不是也在心里偷偷喜歡著我,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排斥我,要不他為什么還是愿意跟著我在昆明城四處閑逛呢?他每次見到我就會露出會心的笑意,如果那甜美而又馨暖的笑里沒有包含對我的喜歡又會是什么?我只是不敢肯定罷了,而現(xiàn)在只要我再大膽地往前邁一步,就一定可以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可我又還在猶豫些什么?

我怕,我怕被他拒絕,甚至受到他的嘲諷。我是那么地喜歡他,又如何經(jīng)受得住他一句拒絕的打擊?與其受到他的奚落或是被他無情地拒絕,還不如像現(xiàn)在這樣偷偷喜歡著他好,至少那樣,以后的日子我還可以活在虛幻的幻境中,用欺騙來麻醉自己的單相思,每當想起他的時候我就可以告訴自己,其實他也是喜歡著我的,只是我們都沒有勇氣捅破那層窗戶紙罷了。可如果不向他表白,萬一他也是愛著我的,將來我又拿什么來承擔這份因害羞靦腆而錯失的愛情?我知道,這個世界里,從古至今,錯失了很多原本絕美的愛情,如果他們可以再勇敢一些,故事的結局也不會以悲劇收場,難道我也要將古人延續(xù)了幾千年的哀怨再次持續(xù)下去嗎?不,我不能像他們那樣痛苦地活著,我要為自己的幸福爭取,我要永遠都沉浸在巖光陽光般燦爛溫暖的微笑里,和他一起做這世上最歡喜快樂的事,哪怕天涯海角走遍,只要能和他在一起,這輩子也就無怨無悔了。

我披了件藕荷色的衫子,伸手理了理略顯凌亂的頭發(fā),推開門便往外走去。我要去藥鋪找?guī)r光,我要告訴他我對他的心意,我要他為我留下來,我要告訴他,沒有他的日子我的生活里又將充滿陰霾,我決不容許自己重新回到過去的不快樂里。我知道,愛上了巖光,也就是愛上了充滿陽光的生活,和巖光在一起的日子里,我的每一天都充斥著歡聲笑語,而我抑郁了五年的心緒也終于得到了舒緩的機會,所以我真的無法想象,一旦離開了巖光,離開了他燦爛的微笑,我的生活是不是又要回歸到從前的紊亂與陰郁。我不要回到從前,不要回到那段充滿悲傷與淚水的記憶里。我才十六歲,我不能讓自己毀在那些沉重與陰暗里,我要璀璨的陽光,我要甘甜的雨露,我要發(fā)自肺腑的笑,我要快快樂樂、健健康康地生活在一個我喜歡的世界里,而只有巖光才能給我這永恒的歡喜與愉悅。

我一定要留下巖光。來昆明學牙雕和學中醫(yī)有什么分別?學會了牙雕他可以做出精美的藝術品,學會中醫(yī)他也可以懸壺濟世啊!他們不遠千里從西南邊陲的西雙版納來昆明學手藝不就是學個謀生之計嘛,牙雕可以養(yǎng)活他,醫(yī)術照樣可以讓他們吃飽穿暖啊!晚風柔柔地吹在我的身上,抬頭望望,烏云早已遮住了星月的光輝,整個天空就像我此刻的心境一樣晦澀陰暗。如果這個時候還不對巖光表白我的心意,那么我今后的道路將會像今夜的天空一樣充滿陰霾,而那份悲苦的心情我是再也承受不起了啊!

我不要再過那種活在仇恨里的日子,我不要再將愛我的父親視作仇人,我不要再在想起母親時就只會勾起痛苦的回憶,我不要再在聽到弟弟思諾盡情歡笑的時候就對他心生厭惡,我要記著所有人的好,我要用一顆美好的心去感受這個世界的美麗與寬容,我要讓無邊的陽光灑在我的心里,讓我每時每刻看到的都是春暖花開的嫵媚,都是鳥語花香的甜蜜,都是鶯歌燕舞的歡喜,都是桃花紅梨花白的絢爛,都是高山流水的靜謐與安詳。只有巖光才能讓陽光照進我的心里,我很清楚地意識到,沒有了巖光,我的世界將會是一副什么模樣,那里沒有陽光,也沒有月光,沒有青山,也沒有綠水,沒有飛鳥,也沒有花朵,沒有歡喜,也沒有愉悅,我真的不能再任由自己繼續(xù)活在那個只有悲傷與哀怨的世界里了。

巖光,我來了。我正朝著你微笑的方向走去,我想走進你陽光般的溫暖里,我想走進你澄澈如水的心思里,我想走進你比花還要美好的世界里,可你也會在這黑漆漆的夜里坐在窗前魂不守舍地想著我念著我嗎,又會愿意牽起我的手,在月光下的鳳尾竹林里陪我跳一支孔雀舞嗎?你是不是有了心儀的傣家姑娘?她是不是一直守在高高的竹樓前等你回去愛她?她是不是夜夜都守在燈下為她心愛的情郎精心編一只絢美的花包?而他是不是每天也都在思念著遠方那孔雀般曼妙的姑娘?我的心里有著太多太多的疑問,不管怎樣,我一定要當面問一問他才行。

我敲開了藥鋪緊閉的大門。是父親的學徒阿魁給我開的門。阿魁怔怔地盯著我不解地問,大小姐,您這會來藥鋪……我輕輕睨一眼阿魁,我來找?guī)r光的,他睡下了沒有?阿魁仍然瞪大眼睛疑惑地打量著我,我懶得跟他多費唇舌,徑自繞過他往藥鋪后的臥室走過去,無論如何,哪怕讓全天下的人都看出我藏了些什么心思,今晚我地把心里的話明明白白地跟巖光說了。巖光還沒有睡,正坐在床邊看一本醫(yī)藥的書,見我來了,慌忙放開書站了起來,但臉上卻洋溢著一如既往的燦爛微笑。看著他張英俊的臉,我的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一時間慌得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倒是他很快鎮(zhèn)定了下來,盯著我問了一句這么晚了來藥鋪找他是不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當然是要緊的事了,不是要緊的事我能放下所有的矜持,大晚上跑來藥鋪找他嗎?巖光啊巖光,你這個呆頭鵝,這么些日子的朝夕相處,你當真看不出我對你的意思嗎?我喜歡你,不,我想我是愛上了你,你一個從小就會唱情歌的傣家男子居然會看不出女子對你的心儀嗎?不,你肯定早就猜出了我的心意,只是不肯說破罷了,那么到底是什么阻止著你不肯對我敞開心扉?你們傣家人不是向來熱情似火、敢愛敢恨的嘛,為什么在我面前你卻顯得比我還要矜持?是你已經(jīng)有了心儀的姑娘,還是我還不夠好?

你跟我來!我不容分說地拽著他的衣袖就往藥鋪外的大街上走去。我把阿魁震驚的目光甩在了身后,現(xiàn)在我只想跟我心愛的人在一起,別人的想法和非議又算得了什么?我一直拉著巖光走到滇池旁,看著那清澈的湖水,我眼里突地涌出了絲絲晶瑩的淚水。你可以為我留下來嗎?我?guī)缀跏沁煅手鴨査晌也桓姨ь^看他的眼睛,只能低下頭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腳上的圓頭黑皮鞋,那聲音微弱得似乎只有我一個人才能聽見。

巖光,請你為我留下來,好嗎?我一遍又一遍地請求著他,可是耳旁除了輕輕拂過發(fā)絲的風聲和滇池的流水聲,我便什么也聽不到了。他沒有回應我,是不是他心里完全就沒有我的位置?我的心充滿了彷徨與困惑,此時此刻,我好想撲向他的懷抱,向他傾訴這心中萬般的柔情,可是我不敢,與生俱來的那份矜持讓我在關鍵時刻選擇了望而卻步,或許這就是我的命,上天注定我要與憂傷和陰霾作伴終身吧!所有準備好了要對他說的話都變成了一場華美的虛無,我什么也沒再說,只是抬頭望了望漆黑一片的天空,便朝著來時的那條路默默走去。我沒有叫上巖光跟我一起走,這個時候又何必叫他來分享我的痛苦與哀傷?

思萍小姐!他在我耳邊呢喃著喚我。那一瞬,我感到整個人都要醉了。我迅速回過頭來,滿含深情地望向他,可就在我等待著他那一句甜言蜜語的時候,他卻給了我一個不想聽到的答案。他說他必須離開潘記藥鋪,他必須跟巖龍一起去拜師學藝,去學牙雕的技藝。原來他不是沒有聽到我的請求,可他為什么還是要在良久的沉默之后選擇了告訴我他最終的決定。他是要離開藥鋪了嗎?他是要離開我了嗎?我的淚水忍不住噴薄而出,巖光啊巖光,你當真要取走剛剛灑進我心里的陽光嗎?你可知道,你就是我的陽光我的甘露,你就是我的藍天我的白云,你就是我快樂的源泉,你就是我的生命,失去了你,我怎么還能夠擁有這些日子所擁有的歡喜與甜蜜?你真忍心就這樣丟開我,讓我重新回到過去那個暗無天日里的世界嗎?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黃師傅的牙雕店就在城里,我有空了就會回來看你和潘大夫的。”

他是真的不懂我的心意,還是故意裝作不懂?我當然知道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可我要的是朝夕相處,要的是永遠的相親相愛,一旦他去了黃師傅的牙雕店當上了學徒,我又哪能像現(xiàn)在這樣想什么時候跟他見面就見面?要是黃師傅家也有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兒愛上了他該怎么辦?他是個人見人愛的小伙子,他的快樂可以迅速傳給身邊所有的人,他的笑容可以軟化世間所有堅硬的心,又有哪個正當花季的少女不會對他動情呢?更何況時間和距離足以讓兩個親密的人產(chǎn)生隔閡,我又怎么能夠保證他的心不會被別的女子虜獲?

不,我不能再這樣矜持下去!我不能就這樣放棄一個對他表白的機會,更不能讓我的世界重新陷入無邊的黑暗,我一定要告訴他,告訴他我是喜歡著他的,哪怕他無情地冷漠地拒絕我。“巖光,我……我鼓起勇氣瞪大眼睛看著他,巖光,我希望你留下來,留在潘記藥鋪里,我會去跟我父親說的。巖光,留下來學醫(yī)術不也很好嗎?我知道你們西雙版納有很多草藥,學會了醫(yī)術,你就可以治病救人了,為什么非要去學牙雕呢?巖光,留下來,留下來,請你為我留下來……因為……因為我喜歡你……”

我終于對他和盤說出了心中想要說的話。我忐忑不安地閉上了雙眼,我害怕被他拒絕,害怕到了極點。然而我又在盼望著奇跡的發(fā)生,我希望他一雙有力的臂膀將我緊緊將我摟在懷里,我希望他熱烈的吻落在我潮濕的唇上,我希望他會附在我耳邊唱一首深情的歌,然后緊緊攥著我的手默默走在那開滿百花的小徑上,一句話也不說,就這么手牽手地一直地走下去,走到滇池的盡頭,走到天之涯、海之角。

我聽到了風吹水動的聲響,我聽到了他輕輕喚我思萍小姐的聲音,可當我滿懷幸福地睜開雙眼望向他的時候,我卻發(fā)現(xiàn)他的手里緊緊捏著一個五顏六色的花包。是花包,傣家人叫它“罵管”,是男女傳情的信物,我曾在巖龍那里見過,他說是一個比他小很多的叫玉兒的姑娘送給他的定情信物,而今我竟然在巖光手里也看到了這愛情的信物,叫我如何能夠接受這殘酷的事實?巖光什么也沒說,可看到那只小巧精美的花包,我心里什么都明白了。我愛的人心里就有了愛慕的姑娘,可我居然還想從他那里得到愛情,這是多么荒唐而又可笑的事情!那一瞬,我?guī)缀跏锹浠亩樱以僖膊桓铱此难劬Γ僖膊桓衣犓麑ξ艺f任何一句話,我只想雙臂插上翅膀,盡快逃離他的視線,逃得越遠越好。

兩天后,巖光去了黃師傅的牙雕店,而我也再沒去過藥鋪。我依舊穿梭在女子學校與家之間的路上,可不管身在何處,我眼里看到的仍是巖光滿面含笑的模樣,心里念念不忘的仍是他玉樹臨風的身影。他不在,我日夜茶飯不思,陷入愛情的我把自己折磨成了古代怨女的翻版,我就像蘇小小、霍小玉那樣癡心的女子,終日沉溺在自己編織的幻境里,悄悄愛著自己心儀的男子,默默等待著情郎的歸來。巖光,你心里當真沒有我嗎?你可知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里我到底是怎么過來的?我總是在夢里看到你的笑,可是每一次醒來我看到的只是黑漆漆的寂夜,我再也找不見你似水的溫柔,卻只能在孤單里固執(zhí)地幻想著你給的纏綿與繾綣、浪漫與激情,一次次地欺騙自己,說你的世界我已經(jīng)去過,而你早已把我藏在了心底。

是這樣嗎,巖光?你把我藏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是嗎?唉,一聲長長的嘆息劃破了我靜謐中的幻想,我的心再一次沉入了深深的無底洞,那里沒有燦爛的陽光,也沒有溫婉的月光。我記得王玉婷曾經(jīng)說過,唉是愛的嘆息,可是我親愛的人啊,你可曾聽到了我的嘆息聲?我心心念念的人啊,你可曾看到我為你落下的永遠也擦不干的眼淚?巖光,我深愛的人啊,你可知道,當你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的世界便開始天旋地轉,就像是一條航行在大海上的船只,突然沒了舵手,只是在水中旋轉,卻怎么也找不到歸去的港灣,找不到前行的方向,看不到早起的朝陽?

我是多么不愿意,多么不想離開你,又是多么渴望你能夠再回頭看我一眼。巖光,茫茫人海之中能夠與你相遇,是這世間最美的風景,然而,這滾滾紅塵中,若沒有了你的陪伴,日子將會是多么的枯燥乏味,你知道嗎?這條漫長的人生之路,沒有了你的相依相偎,我將寸步難行,巖光啊巖光,那有著金子般閃亮的心的喲,你可曾聽到了我發(fā)自心底的呼喚?我知道,我是真的愛上了一個男人,我想和他在一起,可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以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隔著長長的街巷和熙攘的人群,在那個繁華的路口踮起腳尖,悄悄地朝著那個他會出現(xiàn)的方向眺望。

那是昆明城最為繁華的南屏街,也是昆明城的商業(yè)、金融、娛樂中心,和父親的潘記藥鋪僅僅隔了兩條街巷,而巖光和巖龍當學徒的黃氏牙雕店也就開在那條街上。平時我鮮少會去南屏街逛蕩,可因為巖光的緣故,我三天兩頭就會往那里跑,或是跟王玉婷約好一起去買廉價的首飾,或是帶著八歲的思諾一起去吃各種小吃。王玉婷和思諾自然不明白我的心意,可是一趟趟地往南屏街上跑,我卻一次也沒能遇見巖光,好幾次都走到黃氏牙雕店門前了,我也都不敢走進去看一看,只好躲在遠遠的角落里,一次又一次地眺望向那個門臉并不起眼的牙雕店,盡管我還是沒有看到他,但依然執(zhí)著地把目光投向了那里,而這一切只因為我知道我喜歡著的人就在那個店里做事。

一天又一天,我像丟了魂似地把自己丟在了南屏街上。無數(shù)回我都想走進牙雕店去看一看他,可一次也沒能鼓起那樣的勇氣。他心里早就有了心儀的姑娘,我去見他又能改變些什么,只不過是徒然添得些許煩惱罷了。我被南屏街上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和摩肩接踵的人流整個兒淹沒了,我好想就那樣徹底消失在這個喧囂的世界里,那樣我就不會一個人孤單著忍受那份刻骨銘心的相思之苦了,可我什么也改變不了,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走在南屏街上,將他偷偷地張望,任由無助惆悵的情緒將我默默吞噬。或許,他心里是真的沒有我的,但凡他心底有一星的角落存放著我的位置,也不至于幾個月都不來藥鋪見我一面,看來,我的確是愛上了一個本不該愛上的男人。

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母親生前那份無望的沮喪心情。她每一天都在等,等著父親從藥鋪回來,她每一天都在盼著一家人能夠和和美美地圍坐在桌前開開心心地吃一頓團圓飯,她每一天都在忐忑不安地守候著父親,希望碰到他心情好的時候能陪她多說會子話,可她等來的卻是父親一如既往的冷漠與不在意,最終,她再也沒了繼續(xù)等下去的力量和心情,于是她選擇了把自己放逐在了死亡的路上。她不再對父親抱有任何的希望,她一心求死,因為她知道唯有一死才能徹底解決她的痛苦,唯有一死才能挽回父親對她的愛惜與珍念。母親用她的方式對父親的冷漠作出的永恒的懲罰,而五年之后的我居然也步上了她的后塵,每天都生活在無望的等待里,難道我也只有選擇死亡才能讓巖光回過頭來好好地看我一眼嗎?

不,我不要走上母親的老路,我一定要幸福快樂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告訴自己,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也要把巖光久違了的笑容找回來,即便那笑容里的甜蜜早已歸屬于另一個女子,我也該有信心能贏得那份溫馨與柔暖的不是嗎?我為什么要退縮,就因為他手里攥著的那個花包?別的女人可以送信物給他,我就不可以了嗎?為什么我連絲毫的爭取也沒做就要放棄?巖光就是我的陽光我的雨露,我為什么連一點點努力也沒做就打起了退堂鼓?我不是想要依偎在他溫暖的笑顏里過一種逍遙快活的生活嗎?可我對他的思念他通通都不知道,又如何讓他格外珍重起我呢?

我不能再這樣蹉跎下去,我要去黃氏牙雕店找他,哪怕遭遇他的白眼,我也要親耳聽他對我說一句掏心窩的話。愛與不愛都不要去管了,我只要聽聽他的真心話,如果他真的一點也不喜歡我,那就是我的命,我也不能夠再強求,可如果他心里也有我呢,再這么沉默著等下去只怕是要錯過了原本可以緊緊攥在手心里的歡喜與甜蜜了呢!我再也按捺不住狂熱的思念,第一次走進了黃氏牙雕店。可我沒有見著巖光,倒見著了那個心直口快的巖龍。我不知道該如何向巖龍打聽巖光的事,只好支支吾吾著問起了巖光那只花包。

“我見過巖光隨身帶的花包,那花色很是好看,我想跟他借了去做個樣子,也模仿著做一只。”我斜睨著巖龍吞吞吐吐地說。

“花包還不都是長一個樣!”巖龍望著我憨憨地笑著,“思萍小姐要真想學做花包,就拿了我這個去做樣子吧!”邊說邊從衣兜里掏出一個做工精致、小巧玲瓏的花包塞到我手里,“好了,送給你了!”

“送給我?”我疑惑不解地盯著巖龍,“這不是你的心上人送給你的信物嗎?我……”

“這樣的花包我一年少說也能收到好幾十個,這一個又算得了什么?姑娘們喜歡我送我花包,可不代表我就喜歡她們啊!除了玉兒,誰送的花包我也不稀罕!”

“那這個花包不是你喜歡的姑娘送給你的嗎?”

“當然不是玉兒送我的。玉兒送我的花包,我誰也舍不得送的。”

“你是說你們傣家的男人會把不喜歡的姑娘送的花包帶在身上?”

“不就是個玩件嘛!我們這次出來帶了好些花包呢,知道你們昆明人喜歡,見著喜歡它們的人就順手送出去了。對了,巖光身上也帶了好些呢,那小子心高著呢,我們傣家的姑娘他一個也看不上,可偏偏喜歡他的姑娘能站滿整個竹樓,這些年他可沒少收花包!”

“巖光?你是說巖光身上帶的花包不是他喜歡的姑娘送他的信物?”

“光姑娘喜歡他有什么用?也得他喜歡人家姑娘才行!”巖龍嘻嘻哈哈地笑著,“我看他一準會帶個漢家的媳婦回西雙版納呢!”

原來都是我的誤會。巖光根本沒有什么心儀的姑娘,那只花包也不是被他當作姑娘給的信物帶在身邊的,難道那天晚上他掏出花包是要送給我的嗎?為什么,為什么那晚我那么沉不住氣,都沒聽他說上一句話就逃也似地跑了?巖光本來是要把花包送給我的,可我卻誤以為他要告訴我他早已有了心上人,天哪,怎么會是這樣,老天爺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是為了考驗我對這段愛情的堅貞度嗎?巖龍的一番話讓我死氣沉沉的生活又恢復了生氣,我感覺陽光再一次灑進了我的心里,周身都漫溢著香甜的味道,而那時我腦海中唯一閃過的念頭便是拼盡全力也要握緊這捧陽光,這次我說什么也不會再眼睜睜看著巖光從我身邊默默走開了。

是的,我不會再允許巖光消失在我的視線里,也不會允許自己離開巖光的生活。從今天開始,我要走進巖光陽光般溫暖的世界,我要陪他一起笑,陪他一起走在四季如春的昆明城里,聽鳥語,嗅花香,做個一生一世都沉浸在歡樂甜蜜里的人。我還要陪他一起做夢,夢見那個百花綻放、姹紫嫣紅的西雙版納,在那遙遠的地方,和他手牽著手,歡喜無限地走在山清水秀的恬淡與靜謐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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