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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月光下的鳳尾竹

月光啊下面的鳳尾竹喲

輕柔啊美麗像綠色的霧喲

竹樓里的好姑娘

光彩奪目像夜明珠

聽啊多少深情的葫蘆笙

對你傾訴著心中的愛慕

哎金孔雀般的好姑娘為什么不打開哎你的窗戶

月光啊下面的鳳尾竹喲

輕柔啊美麗像綠色的霧喲

竹樓里的好姑娘

歌聲啊甜潤像果子露

癡情的小伙子

野藤莫纏檳榔樹

姑娘啊我的心已經屬于人

金孔雀要配金馬鹿

月光下面的鳳尾竹

輕柔啊美麗像綠色的霧喲

竹樓里的好姑娘

為誰敞開門又開窗戶

哦是農科站的小巖鵬

摘走這顆夜明珠哎

金孔雀跟著金馬鹿

一起啊走向那綠色的霧哎

——《月光下的鳳尾竹》

總有一些遇見,能在凝眸的那一瞬,讓兩顆原本隔著遙迢距離的心貼近;總有一些旋律,能在對望的那一瞬,喚醒彼此心靈深處那些久違的明媚與溫暖;總有一些人,能在走近的那一瞬,體會到什么叫做似曾相見、心有靈犀。在葫蘆絲悠揚婉轉的樂調中,牟暉緩緩走近同時向她走來的他,滿心流淌的都是歡喜愉悅的情緒。她顧不上自己渾身濕透的狼狽樣,也顧不上應有的矜持,只是望向他甜甜地、歡快地笑著,那份淡定的表情好像他們已是認識了經年的老朋友。他說得對,他們是有緣的,要不她怎么會連接著兩天在兩個不同的地點與他不期而遇?既然這是上天即定的安排,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絕這份注定的緣分?

葫蘆絲優美的旋律依然悠悠蕩蕩縈繞在她的耳畔,那行云流水的曲調猶如徜徉在春天的爛漫花事,瞬息之間便彌漫了整個天地,就連那藍的天、白的云、綠的草、金色的陽光都變得輕柔而芬芳。那種美,是一種突如其來的美,淡淡的,醇醇的,像是剛才地窖里取出的陳年佳釀被適度地啟封,又像是從高空的云端里落下的連綿細雨,星星點點,絲絲縷縷,就那么潺潺弱弱地流淌過來,緩緩地纏繞住她的思緒,沒個盡頭。那些以為走遠了的往事,再一次被一首樂曲牽絆住了前行的腳步,驀然回首,莫名的感受,又一次洇上她的心頭,然而這一次她沒有再被痛苦與疼痛吞噬,每一處回憶的觸角都充滿了溫馨與甜蜜。

她看到了明華的白襯衫,那是一件嶄新的襯衫,也是她見過的明華穿過的唯一一件白襯衫。她說她喜歡穿上黑西裝白襯衫的他,這樣她就可以穿著白色的婚紗和他一起走進婚姻的殿堂了。為什么非要穿上白襯衫白婚紗才能結婚?明華盯著她不屑地笑著,去教堂結婚才要穿婚紗,我們又不是基督教徒,穿什么婚紗?她不服氣地噘起嘴巴嘟囔著,又不是只有基督教徒才可以穿婚紗,你看現在結婚的人哪一對不是男的穿著黑衣裝白襯衫、女的穿著潔白的婚紗?這跟基督徒可沒關系,跟去不去教堂結婚更沒有關系,這是流行,是時尚,你懂嗎?

明華依然帶笑反駁著她,那不穿西裝不穿婚紗就結不了婚了?上個月,何小莉的表姐結婚穿的就是中式旗袍,人家可不像你,干什么都崇洋媚外。她輕輕伸出右手食指在他腦門上輕輕點一下,嬌美如花地覷著他,康明華,你說誰崇洋媚外?明華呵呵笑著沖她扮了個鬼臉,當然是你了,難道會是我?誰天天抱著洋樂器拉來拉去?我瞧你再拉下去就要變成小洋鬼子了!她努了努嘴,你懂什么?反正將來我結婚時一定要穿上潔白的婚紗,我的丈夫也一定要穿著黑西裝白襯衫,對了,還得打領帶。明華忽地張開五指在她眼前一晃,你丈夫?你丈夫是誰?不會是何小莉的表弟吧?

康明華,你找死啊!她狠狠瞪一眼明華,內心涌起的卻是無限的歡喜與甜蜜。他當然知道她說的丈夫是誰,除了康明華,她誰也不會嫁的。他騎著車帶她穿梭于廣州城的大街小巷,他陪她去少年宮學習書法,他帶她去白云山放風箏,他和她親密無間的關系已成為校園里公開的秘密,雖然她從沒有公開承認過他們的戀人關系。她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他總是能帶給她無限的歡喜與快樂,他總是能讓她的面部表情由陰轉晴,他總是能夠變戲法似地哄她開心,總之,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她就是世界上那個最最幸福的人。她不要做什么小提琴家,她不要出國留學,她只要留在他身邊,陪他一起開懷地笑,一起盡情盡興地把他們最喜歡的事一直做下去。

他穿上了她希望他穿上的白色襯衫,在那棵茂密的大榕樹下。他望著她,滿面春風的,略帶羞澀地笑著。她知道他是在給她承諾。他要做她的新郎。當她穿著潔白的婚紗走進婚姻殿堂的時候,他一定會是那個穿著黑西裝白襯衫,一直寸步不離地陪在她身邊的人。她內心涌起了滿滿的溫暖與感動,可她就要離開廣州去紐約了,她還能兌現要做他新娘的諾言嗎?

小暉,我覺得穿上白襯衫感覺怪怪的,長這么大我是第一次穿白襯衫。他伸手摸了摸被熨斗熨得整整齊齊的衣襟,顯得有些別扭,你瞧,穿上去感覺都不是我了。她忍住淚水,望著他抿嘴笑著,我看挺好的,又帥又精神!明華不相信地瞥了她一眼,真的?她點點頭,真的,你穿白襯衫真的很好看。他又伸手理了理衣領,你沒騙我?白色的衣服可難洗了,也不賴臟,所以我從小就不愛穿,你說我穿上它很帥很精神?

她重重地點著頭。在她眼里,他穿什么都很帥很精神,他就是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那些香港周潤發、狄龍、尊龍,和他比起來也要遜色很多呢。他興奮得在她面前轉了個圈,咧著嘴踮起腳尖,模仿著芭蕾舞劇《天鵝湖》里小天鵝的動作,滿臉都堆著和煦的春風。那個時候明華的臉是多么的好看啊!他英俊而又不失秀美,他的笑,他的每一個舉手投足都讓她感受到一種無與倫比的美,盡管隔了二十年的歲月變遷,但每每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她還是會感受到一股發自肺腑的甜蜜。

就那樣,似乎是毫無緣由的,她的思緒,始終跟隨著葫蘆絲的節奏,在柔潤的秋風中起起伏伏,來回縈繞。點點音符緩緩飄入耳畔,回旋在清新澄明的空間,輕輕拂去了凡俗的浮躁,拂去了紅塵的煩惱,拂去了繁華的喧囂,也拂去了陳腐的瑣碎。此時此刻,牟暉手握一縷氤氳的花香,在橄欖壩的藍天白云下恣意揮灑著自己的真性情,沉醉于那甜美婉約的樂曲中,任嗅覺與聽覺在熱帶雨林中盡情地糾纏,牽惹出一縷淡淡的歡喜與魅惑。她的目光落在了他剛毅的面龐上,四目相對的那一瞬,她忽地生出一種錯覺,似乎看到自己走進了二十年后明華的世界。他會是明華嗎?他是她日思夜想、左等右盼的康明華嗎?她希望他是,那一剎那,她只想讓整個世界的節奏都慢下來,好讓她捧起他的臉仔仔細細地看個夠,看他是如何從那個懵懂青澀的康明華變成了眼前這個臉上寫滿滄桑憂郁的中年男人。

他告訴她,他叫刀慕云,是當地土著居民。而她只告訴他,她是從美國來的游客。刀慕云。她在心里輕輕念著他的名字,很顯然,這不是她想聽到的那個名字。他不是她的明華,不是。但她總是覺得他那張寫著憂郁的臉似曾相見,是那么的熟悉,是那么的親切,總在不經意間輕輕叩響她靈魂深處的琴弦,引起她遙遠而又無限的遐思。這是一種莫名的緣分,盡管清楚地知道他不可能是她要找的明華,但那種溫馨的感覺還是讓她默默、默默地走向了他,走到了他的笑里,走進了他看她時隨花香柔柔地拂來的如水的目光里。

她停下腳步,以一種欣賞的目光打量著他。這是她來到云南,來到西雙版納,結識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她長這么大第一次和一個傣族男子走得如此如此的近。究竟,是什么讓他彼此走近?昨天,她甚至還對他心生戒備,為什么才一天工夫她又覺得他是那么的友善那么的純真?走向他,就像走向了三月的暖風里,就像看到潺潺的溪水從腳邊緩緩淌過,就像看到明月光透過椰林的枝葉輕軟地灑在身上,就像聽到花開在水邊的聲音,就像聽到鳥兒在月色中輕柔的鳴唱,那感覺既溫暖又柔和,讓她渾身都流瀉出舒爽與愜意。這是種久違了的感覺,是只有明華才能帶給她的美好感受,而現在,她居然從這個叫做刀慕云的傣族男人身上重新體會到了那種闊別了二十年之久的歡喜與愉悅。

回望曾經的那個自己,是那樣的美好,那樣的清純,只是那些被塵封在記憶深處的感動與歡笑還能夠被輕輕地喚起嗎?流年帶走了太多太多的賞心樂事,一回首,所有經過的路都已退后,所有唱過的歌都已飄逝,唯有那些被擱淺的故事依然仰躺在去時的路口,等著情深不悔兩人們回頭來拾。她知道,過去的歡喜都在風吹雨打里沉淀成了一曲染成昏黃的往事,朦朧,稀疏,隱約之間還透著一股股心酸與疼痛,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將它們輕輕撿拾起,因為那里還有她想要的歡喜甜蜜,他望向她時嘴角漾出的醉人的笑。

往事已矣,盡管還能聽到隱約的嘆息,但她仍然可以找見值得回憶的歡聲與笑語。紅塵滾滾,世事滄桑,她還能有多少年華可以任自己沉浸在一首樂調中歡喜著彈落掉幾滴唏噓?聽刀慕云用葫蘆絲吹奏出的《月光下的鳳尾竹》,她心底涌出無限的溫柔與寧謐,此時此刻,她只想把自己柔軟的心緒,一一攤開在葫蘆絲的樂聲中,讓一曲悠揚的旋律,撫平她心尖上堆疊的那些古老的褶皺。在那曼妙的旋律中,她聽到了鳥兒的啼鳴,聞到了花香的味道,看到了高遠的藍天和軟若棉絮的白云,那顆曾經孤傲冷漠的心就這樣沉淀在了樂曲中彌漫的月色里,取而代之的是柔情似水,是溫暖如春。她知道,她在等待一個詩韻的意境,猶如等待一個佳期的蒞臨,那一瞬,她把自己擱淺在了深深的幽靜中,任迷情帶著她一顆柔軟的心飛離了塵世,任思念在橄欖壩啟程,攜著世間所有的暖意,穿越層林的迷霧,直抵那座遙遠的童話城堡。

“這首曲子,所有的傣民都會吹奏。”他告訴她,《月光下的鳳尾竹》是一首著名的傣族樂曲,以其悠揚的曲調、娓娓動聽的旋律,總會給人們帶來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只要聽到它的旋律,人們便會不由自主地聯想起那郁郁蔥蔥的鳳尾竹林,在那別具一格的傣家樓閣撒落在竹林間,有如天上的星子,依山傍水,在融融的月光下,漫灑著無限的風情與魅惑。而那竹林中隱隱飄出的陣陣葫蘆絲樂,抑揚幽美,清新淡雅,更不知道有多少美麗的傣族姑娘因為這柔美的曲調被小伙子們俘獲了她們那一顆顆柔軟而又閃著晶瑩之光的金子般的心呢!

“我從沒聽過這么美的旋律。”牟暉發出由衷的贊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很難想象世界上還有這么美麗的曲調!”

“您是在美國呆久了吧?”刀慕云望著她呵呵笑著,“中國的民族樂器可以說得上是世界之最,葫蘆絲只不過是眾多民族樂器中一個小小的縮影罷了,其實比它好的樂器,能吹出比它更優美旋律來的樂器也比比皆是。”

“可我更喜歡葫蘆絲吹奏出的音調。雖然它看上去普通不起眼,但它的音律卻可以在瞬間打動人心,引起共鳴。音樂的好處不就在于能夠打動人心嘛!這一路上,我總是會聽到這首曲子的旋律,如果它不能引起人們的共鳴,又怎么會有這么多人喜歡它?”

“您這么說倒是沒錯,但您知道這首歌在傣家為什么會這么流行嗎?”

牟暉搖搖頭:“因為它是首情歌?”

刀慕云嘿嘿笑著:“您說對了一半。其實這首歌當初的創作背景是為了在傣族地區能順利宣傳婚姻法而創作的。怎么,想不到吧?”

“宣傳婚姻法?”牟暉不敢相信這么優美動聽的歌居然與婚姻法有關,瞪大了雙眼怔怔盯著他,“您是說婚姻法?”

刀慕云鄭重地點點頭:“您現在聽到的歌詞是與最初的歌詞有一些不一樣的。最初的歌詞,前面的部分與現在流行的版本相同,不同之處是最后一句,原來的歌詞是‘金孔雀跟著金馬鹿,一起走向那結婚登記處’。”

“這首曲子不是傣家人原有的民歌嗎?”

“算是新民歌吧。1979年天津歌舞劇院一行三人來到云南省德宏州采風,詞作家、詩人倪維德先生在芒市壩子看到傣族青年男女在明亮的月光下成堆地守在竹林中談情說愛,那卿卿我我的模樣,還有那情歌的呢喃、葫蘆絲聲聲悅耳的旋律、竹葉在晚風中輕輕搖曳的景象,使得詩人詩興大發,于是就揮筆寫下了《月光下的鳳尾竹》歌詞。詞中的鳳尾竹之比擬形似神更似,使整首歌的意境得到升華,隨后又由著名作曲家施光南先生譜曲,從此這首歌便唱遍了傣族大地,更傳至整個云南甚至中國的每個角落。當然,倪先生當年寫這首歌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在傣家大地宣傳《婚姻法》。新中國成立前,傣族少女到了青春期,若有男青年拿著毯子來把姑娘‘裹’走了,就說明姑娘嫁出去了,若女兒挺大年齡還沒有男孩來‘裹’,阿媽就要著急了,但這種‘裹’婚卻使姻親關系極不穩定,所以倪先生來云南體驗生活后寫這首歌時,最后一句是‘一起走向啊,結婚登記處’,是希望通過這首歌去宣傳《婚姻法》。后來有人提出異議說,那么抒情的歌怎么還有這么直白的歌詞?于是就把這最后一句改成了‘一起走向啊,那綠色的霧哎’。”

“拿毯子裹走?”牟暉不無訝異地盯著刀慕云,“我看雜志上介紹說傣家人有男嫁女的習俗,是不是真的?”

刀慕云點點頭,又搖搖頭:“男嫁女的習俗是有的,但并不是全部。現在西雙版納的旅游業越來越發達了,所以導游們為了吸引游客,就故弄玄虛,說傣家的男人都是要嫁給傣家女人的。其實在我們這里,男嫁女、女嫁男都是很正常的。來西雙版納旅游的朋友常問到一個問題,當地傣族是男嫁女嗎?應該說那不準確。與其他重男輕女的民族相比,傣族是一個講究男女平等的民族,無論男嫁女,還是男娶女,都是十分平常,而且是十分正常的事。是要選擇嫁出去,還是娶回家,取決于男女雙方的家庭子女情況,如果一個家庭只有女兒,肯定要娶一個男人回家,同樣一個家庭只有男孩,肯定要娶一個女的回來。如果家里只有一男一女,就要看先結婚的是嫁出去還是先娶回來,如果男孩先娶了老婆,女兒則要嫁出去,如果男孩先嫁出去,女兒則要娶個男人回來。這樣做是為了家庭與社會的和諧,無論男孩是嫁還是娶,在社會中都會受到人們的尊重,而不會出現上門女婿受到歧視的現象。如果家里有多個男孩和多個女孩,答案也會有多種多樣。父母可以跟兒子在一起生活,也可以跟女兒一起生活,但是有一點必須明確,父母只能選擇跟其中的一個子女生活,一旦確定則不能更改。”

“這么說傣家人是個男女平等的民族了?”牟暉疑惑地問,“那為什么我看到的介紹上說傣家人重女輕男,男孩子都要被送進寺廟當和尚?”

“解放前,傣家人的確是重女輕男的,但這種現象在解放后就慢慢不見了。總的來說,傣家人的婚姻習俗并非以訛傳訛的那樣,自古至今,我們都是既可以男嫁女又可以女嫁男,不過大多數結婚后的小夫妻都必須先在女方家中住滿三年,再去男方家中住滿三年,然后又可以回到女方家住,即所謂‘三年去、三年來’。直到夫婦二人蓋起自己的房屋,經濟能獨立后,才離開雙方父母建立起自己的小家庭。傣家人結婚后,夫妻恩愛,感情融洽,離婚的極少,如果離婚,須由提出離婚的一方遞給對方一對臘條,或雙方拉一塊白布從中剪斷,以示恩斷義絕。如果夫妻中一方死去,不論年齡多大,也要舉行離婚儀式,生者要用一根棉線拴在死者的棺木上,出殯時由一老人用刀將線割斷,以示生者和死者斷了夫妻關系,活著的一方才可以重新選擇伴侶。至于你說的傣家男孩都要去寺廟當和尚,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跟重女輕男沒有關系的。”

“那是什么原因?你也當過和尚?”

刀慕云繼續點點頭:“傣家人是個全民信仰小乘佛教的民族,村村寨寨代代建有緬寺。從出生、結婚,到死亡的各個人生階段,都離不開緬寺。傣家文化傳男不傳女,按老規矩,每個傣族小男孩在一生中最少要當三個月和尚,脫離家庭,正式在寺內出家修行,隨著年齡增長,從小和尚一直做到大和尚。如果到了二十周歲還不還俗就可以在廟里當佛爺,當然也可以還俗后蓄發娶妻。沒有當過和尚的男子被認為是生人,是沒有取得做人的資格,會被人看不起,也沒有姑娘愿意嫁給他們。緬寺被毀,和尚被迫還俗,男孩們自然無法再去當和尚,不過1979年之后,這種古老的習俗便有得到了恢復。”

“你是說傣家文化傳男不傳女?那不是跟重女輕男的舊俗相悖?”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傣族男孩長到五歲就會被送到緬寺當和尚,其實緬寺與其說是修行的寺廟,還不如說是一所學校,男孩子們會在里面學到傣文,而女孩子因為沒有機會出家,就算地位比男孩高,也是不可能學到傣文的。當然,現在的女孩子都可以進入學校上學,學習漢文漢字,而傣文卻是絕對接觸不到的,所以又衍生出一個奇特的現象,大多的男孩都只識傣文不識漢字,而女孩正好相反。”

“那你怎么會的漢文?”

“我上過學啊!不過一般傣家的男孩進寺廟當和尚后就不會進學校上學了。”刀慕云伸手摸了摸依舊凌亂的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望著牟暉嘿嘿地笑著。

“那裹婚又是怎么回事?”

“我們傣族的小伙子有一種奇特的求偶方式,無論春夏秋冬,小伙子如果想找情侶了,他就會用一條寬大的毛毯把自己連頭帶身體都包裹起來,只露出兩只眼睛,然后站在大路邊,等待姑娘的到來,這也是未婚小伙子的一種身份標志。而還沒有結交過對象的姑娘的標志則是穿著淺色大襟短衫、長褲,身束小圍腰,小伙子只要看到這種打扮的姑娘從身邊經過,都可以上前說話求愛。如果姑娘看上了小伙子,他就會取下身上的毛毯,拉著姑娘的手離開大路去細談,這也就是裹婚的來歷。不過傣家青年男女談戀愛的方式還有很多,我們這里盛行一種叫‘串卜少’的活動,即未婚的小伙子會在節日或集會等場合,尋找他們心儀的未婚姑娘談情說愛。這種活動一般都在潑水節、賽龍舟、趕擺等時節進行,男女青年載歌載舞,從傍晚開始,直至深夜才會結束。另外還有一種‘賣雞肉’的形式更為奇特,每逢節日到來的時候,傣家姑娘們便會把自家的肥雞殺了清燉,拿到集會上叫賣,如果來買雞肉的小伙子是姑娘不如意的,姑娘會加倍要錢,要是姑娘看上了年輕的小伙子,就會含羞低下頭,躲避小伙子的目光。如果小伙子對姑娘有意,兩人就會端著雞肉,搬起凳子,走進安靜的樹林里,互相傾吐愛慕之情,當雙方戀愛成熟時,一般由男方請舅舅或姨媽出面去姑娘家提親,對方答應后便可成婚。”

“那你是怎么結婚的?裹毛毯還是買雞肉?”牟暉突然來了興致,她突然很想了解眼前這個傣家男人的過去是什么樣的。他心儀的姑娘是穿著筒裙,帶著凳子,在集會上叫賣雞肉的有著長長秀發的傣家女子嗎?

“我?”刀慕云的神色變得有些黯然,他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只是抬頭望了望日薄西山的天空,長長地吁了口氣說,“天就快黑了,我們去瀾滄江邊走走,那邊有一片鳳尾竹林,等月亮升起來的時候,你就可以看到真正的月光下的鳳尾竹了。”

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緩緩朝江邊走去。他的手很涼,但她卻感到一股暖流自他的手心傳遞到她的手心,一直漫延至她的心底,有一種特別的馨暖在心間默默流淌。她喜歡上了這個淳樸而又真實的傣家男人。多少年了,她心里從沒生出如許多的歡喜與甜蜜,然而在他身邊,她卻找到了久違的溫暖與愜意,莫非這就是天意?明華已經離她太過遙遠,而眼前這個男人卻是近在咫尺,只是,她真的準備好了嗎?

她和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風光綺麗的瀾滄江邊,她的手被他緊緊地攥在了他那只寬厚的掌心下。他們一起享受晚風的吹拂,一起看日落西山的壯美,一起聽鳥兒歸巢的啼鳴,直到他手中那只葫蘆絲再次吹出了《月光下的鳳尾竹》那首纏綿悱惻的曲調,直到那柔美的旋律吹開了天上的月亮,吹來了溫婉的月光。置身于鳳尾竹林婆娑生姿的綠影當中,月光迷離惝恍,如水般緩緩流淌在南國靜謐的天地間,而那一抹皎潔的月色,正用它柔若無骨的纖手,輕輕地,輕輕地撫弄著碧綠如玉卻也隱藏在暗夜底下的每一片葉子,一眼望過去,自是美不勝收。

看,微風浮動起綠色的帷幔,每一株鳳尾竹都輕盈地舒展開修長的枝葉,任一汪白嘩嘩的乳白色光暈簇擁在它們周圍,整個世界都在那一瞬間變得格外安靜寧和,有種無法形容的美在她和他望晴的眼中裊裊地升起。點點月光緩緩滲透進竹林深處,和著光影的斑駁,搖曳生姿,那層層的幢影,與湖上的殘荷遙遙相望,而岸邊的青草坡,更是影影綽綽,成為一抹幽暗的底暈,與婆娑的竹影相互襯和,互為背景。那一刻,她只想輕輕哼唱起一首多情的歌,來表達她心中充滿的甜蜜的喜悅,表達她對大自然鬼斧神工之美的敬佩與景仰。

輕輕的風中,鳳尾竹舉起纖纖的秀項,用曼妙的手臂,試與遠處層疊的山巒比高低。所有的物景,山,水,草坡,她和他,都籠罩在月光營造的童話般的夢幻中,成了他吹響的那首纏綿委婉的葫蘆絲曲。竹林與風兒在她的注目中翩躚起舞,仿佛彼此地相系,卻也永遠的分離,此時此刻,哪怕只是一個微妙的聲響,在她聽來也是天空對著大地的期許,那么她呢,她對他又有著怎樣的期許?她希望他就是那個夢中的男人嗎?希望那召喚她來到此地的朦朧影像就是他溫情脈脈的面孔嗎?

被月光浣洗過的竹枝,輕靈飄逸,嫵媚動人。風吹葉動,那一叢叢的鳳尾竹驚艷了群山的沉默,摧溫了一壺月光在瀾滄江水里釀下的美酒,更染醉了今夜彼此等待的人兒。她在等他?而他又在等誰?葫蘆絲悠揚的旋律在她耳畔不斷往復循環,恍惚中,她仿佛看見自己穿起了傣家女子的筒裙,在那碧波漣漣的瀾滄江邊輕輕旋開了曼妙的舞步。是的,在那一叢叢青翠欲滴的鳳尾竹林中,她在等待心上人的到來,只是,她要等的人是杳無蹤跡的康明華還是近在咫尺的刀慕云?

聽,竹林中傳來了陣陣葫蘆絲聲,淡淡的,輕輕的,悠揚而婉轉,那可是年輕的刀慕云在把他心儀的姑娘一聲聲召喚?美麗的姑娘輕帶著一臉的羞澀,輕輕倚在那一叢晚風輕拂下的鳳尾竹旁,清澈的雙眸中流露出期待的目光。月光斜灑在她美麗的衣裙上,把她曼妙的身影一直拖到金色的水面上,當樂聲從竹林深深緩緩傳至她的耳畔,姑娘整個人都變得輕靈飄逸起來。她知道,是她的心上人在向她求愛,于是她歡快地起身來到水池旁,在月下忘情地輕舞著、旋轉著。波光中疊映著姑娘曼妙的身影,月光下的裙擺在微微的風中輕輕地飄揚,穿過高遠的云天,一直落進小伙子癡癡期盼的眼里,而他卻怕配不上艷美的姑娘,只能落寞地斜倚在鳳尾竹旁,一次又一次地吹奏起那求愛的情歌。

那姑娘是誰?那小伙子又是誰?是她和刀慕云嗎?她真的會是他眼中心儀的女子,著一縷花衣,似一個精靈,曾在他身邊飄緲的月光下起舞弄清影,用那飄逸輕靈的舞姿,舞出了一地的清涼,舞出了一世的情緣?姑娘不斷旋轉的身影,輕輕灑落在竹林間的小徑上,而那還在微風中輕拂的鳳尾竹,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層綠色的霧在舞動,只是那一聲聲浸透著愛慕的葫蘆絲旋律,又可曾帶著她的依戀飛向他的身邊?而屬于她的前世,那個一直守在高高的竹樓上的傣族姑娘,是不是一直都深情地凝望著窗外他吹響一曲情之韻的方向?

他一直守在她門前的鳳尾竹林里等她,等她在靜謐的夜晚,穿著長長的筒裙前來與他幽會,用一曲月光釀下的相思,在纏綿的晚風中彼此傾訴心中的愛戀。迷人的風景,優美的旋律,涼爽的晚風,都讓她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身心俱暢。她默默轉過身,面對面望向他那張英俊剛毅的面孔,只覺得從他嘴邊吹出的每一個音符,瞬息之間都化作了彌散的薄霧,化作了高山流水的韻律,化作了彩云追月的情致,化作了煙花璀璨的浪漫,而她欲說還羞的惆悵心情,都被一一收攏在了葫蘆絲的包容里,于是,所有的懷念與憧憬,所有的歡喜與希望,都在剎那間沿著淙淙的樂曲繼續滑翔,向著高山的頂端攀援而上,復又回歸大地,在天水茫茫的煙月中唱響了一曲相思的歌。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境界?是一種相思、兩處閑愁的幽怨嗎?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馨暖嗎?是美人如花隔云端的無限向往嗎?是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的心有靈犀嗎?是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無盡相思嗎?這斜曳裙裾的回旋,這履復依歌的移步,這水袖低鬟的送影,都在那一低眉的瞬間飄入他多情的凝望中。到此時她才明白,原來,同步紅塵,是她和他相識、相知與共度的機緣,在這美好的時刻,他以一曲鄉音的靜美與恬淡,與她相守在煙水茫茫的天地間,用他一雙如水的眸子燃起了熱情的火焰,而她是不是也會以一種舞蹈著的姿勢,來闡釋她此刻歡喜無限的情懷?

“曾經,她最喜歡聽我吹奏的就是這首曲子。”他靜靜地望著她,似乎已洞悉了她心里的想法。他不想欺騙她,所以在她準備接受自己的情感前,他必須把他的過去對她和盤托出。“她和你一樣,也是個漢族姑娘,是從遙遠的地方來到西雙版納的。”

“她?是你的妻子?還是你喜歡過的女子?”

“是我喜歡過的女子,也是我曾經的妻子。”他盡量用一種平和的語氣向牟暉講述他的過去,但牟暉還是從他微微蹙起的眉頭看出了他內心的糾結與痛苦。

“她不在了嗎?”牟暉剛剛問出這句話就感到很是不妥,“對不起,我是想說……”

“她還好好活著,只不過我們已經離婚十年了。”刀慕云看似漫不經心地說著,“她嫌這里窮,她一直勸我離開西雙版納,可我熱愛這片土地,我離不開這里的一草一木。”

“你們很相愛,是嗎?”

“沒有人比我們更相愛。”他囁嚅著嘴唇,“我是說曾經。”

“為什么不試著走出去或者留下她?”

“沒用的,我們個性都很要強,誰也說服不了誰。”他深深嘆口氣,“她喜歡大都市快節奏的生活,也許上海更適合她吧!”

“她在上海?”

他點點頭:“你呢?”

“我?”

“你是從美國來的,是不是更喜歡都市里的快節奏?”

“不。如果可以選擇,我會在這里定居,一輩子也不要走出去。”她由衷地贊美說,“你看,這里的夜色多美,這里的月光多迷人,和這里比起來,美國差太遠了!”

“真的?”

“真的。還有,這里的男女老少個個都會吹葫蘆絲,而且葫蘆絲的韻律又那么好聽,用它吹出的樂曲,悠遠中帶著些許的飄緲與空靈,仿佛輕柔美麗的綠紗薄霧,彌漫在夜的上空,給人神秘朦朧的美感。而那種親切、略帶著鼻音的溫音質,飽滿而又生動,如薄涼的夜空沁出的露珠,顆顆晶瑩剔透,靈光生輝。能有葫蘆絲曲聽,神仙也不想做,人們到了這里自然會樂不思蜀了。”

“當年敏君也是這么說的,可她還是走了。”他輕輕吁一口氣,苦澀地笑笑,“這里留不住外人的。無論是敏君還是你,你們終歸是要走的。”

她當然會走。西雙版納再美,她也是還要回到美國去的。她和他終歸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即便心有靈犀,他們最終也會在三叉路口各自分道揚鑣。最后能記住的也許只有他吹響的葫蘆絲的委婉樂曲,只是轉身過后,又有誰能夠把鳳尾竹在月光下的萬種風情和滿懷憂傷的心事,表現得淋漓盡致?她輕輕瞥著他略顯憔悴卻依舊俊美的面龐,心中涌起無盡的惆悵與淡淡的愁緒,是啊,月色再美,她也不能與他相守在鳳尾竹林中,到最后也還是會像敏君那樣一走了之,又何必讓一份亂了的心緒攪了彼此間原有的平淡與寧和?

“你會為了一個人留在這里嗎?”他深情款款地望向她,兩只寬厚的手掌緊緊地有力地捉住了她一雙慌亂的手。“不,別出聲,不要說話。我不要一輩子,只要一天,只要兩天,只要三天。”

她聽到了他急促的喘息,還有遠處傳來的悠悠的葫蘆絲曲。他如水的目光閃爍著熱情的火焰,而她也滿含柔情地迎了上去。她和他的唇緊緊貼在了一起,他把她的長發輕輕打開,她則沉浸在那清麗纏婉、柔情似水的旋律中,宛若一朵夜風吹開的花朵,靜靜地盛放在他高大而又健碩的身體里。鳳尾竹的枝葉,依舊在風中輕輕地搖擺,仿佛女子手里抖動的絲綢,在天地交匯之處拋灑延展,而那一瞬,她仿佛失去了自己,又仿佛找見了遺失已久的自我。她愛上了這個叫做刀慕云的男人,就像她愛明華一樣。

月光下的的風尾竹,被一支葫蘆絲吹奏得輕柔細膩,如詩如畫,讓她在千回百轉的惆悵里淡淡地歡喜、輕輕地哭泣。此時此刻,她在孤獨中幻想,在放縱中迷離,在激情中沉醉,而那些曾經的心痛與心酸,都隨著塵封的往事,在朦朧的月色下分崩離析,越飛越遠。她看到了刀慕云那雙哭紅的眼睛,她知道他的淚水是為敏君而流,可她不管這些,她只想任由自己的情感追隨自己的心,在一曲輕柔的樂曲中與他起伏的身體緊緊相隨,讓飄逸的思緒伴隨他的熱情似火,在溫婉的月色下訴說一個個滄海桑田之后的甜美與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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