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藥效力如同潮水般褪去，左肩傷口的鈍痛如同蘇醒的野獸，開始頑固地啃噬著神經，每一絲抽動都在無聲地復述著昨夜雨巷里的血雨腥風。但這清晰的痛感，很快就被一陣由遠及近、充滿青春活力和喧鬧的聲浪徹底蓋過。
病房門被“呼啦”一聲帶著風推開，打頭陣的永遠是精力過剩的付勇，他像一陣旋風卷了進來。后面跟著趙洪波、徐巖、劉千運，還有與展虹形影不離、永遠像個小太陽的姜波。展虹安靜地走在最后，手里拎著一個裝著新鮮水果的網兜，眼神第一時間就落在了病床上的楊旭身上。
“板磚戰神！兄弟們來朝圣了！”付勇嗓門洪亮得能掀翻房頂，他興奮地嚷嚷著，“昨晚你沒回來，我們就覺著不對勁！今早聽沈老師一說，好家伙！旭子，你成傳奇了！板磚拍歹徒，救警察！太生猛了！”
“旭哥！快讓兄弟看看，零件都還齊全吧？”徐巖一個箭步沖到床邊，俯下身，臉上掛著夸張到近乎滑稽的關切，“沈老師講得可神了！說你用板磚拍出了新境界，直接封神了？”
趙紅波習慣性地摸摸鼻子，手在空中頓了一下，目光透著理性直切要害：“感覺怎么樣？醫生具體怎么診斷的？傷到筋骨肌腱沒有？恢復期預計多久？”
劉千運則像只小心翼翼的小動物，湊近了些，小聲嘟囔著：“旭哥…沒事就好…”
姜波像只快樂的小鳥，一下子蹦到床邊，大眼睛忽閃忽閃，目光聚焦在楊旭纏著厚厚紗布的肩膀上，夸張地倒吸一口涼氣：“哇塞！楊大俠！你這‘勛章’掛得也太帥了吧！快，快講講英雄事跡！是不是一個打十個？最后是不是踩著壞蛋的腦袋，霸氣側漏地吼‘還！有！誰！’？”她模仿著電影里的經典腔調，惟妙惟肖，瞬間點燃了病房里輕松的氣氛，引來一片笑聲。
展虹看著楊旭蒼白的臉色和疲憊的眼神，清澈的眼眸里盛滿了心疼，但她沒有多言，只是安靜地將帶來的水果放在楊旭床頭柜上，動作輕柔。
“你們這幫家伙…”楊旭被他們撲面而來的活力和關心包圍，無奈地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左肩的疼痛似乎真的被這喧鬧沖淡了些，“死不了，肩膀縫了幾針，零件都在，運轉正常。”
“那就行！”付勇大手一揮，仿佛下了定論，“等你好了，必須擺一桌！好好給我們講講你這‘板磚神功’的秘籍！實戰經驗太寶貴了！”
就在這時，病房門再次被推開。李煥文帶著滿臉焦急眼圈通紅的田慧，還有同樣憂心忡忡、手里提著沉甸甸保溫桶和飯盒的王麗梅走了進來。
“小旭！”田慧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病房，瞬間鎖定了病床上的楊旭。眼淚“唰”地一下涌了出來。她幾步沖到床邊，完全顧不上其他人，一把緊緊抓住楊旭沒受傷的右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死小子！怎么…怎么傷成這樣了！疼不疼？嚇死我了！煥文一打電話，我這心啊，就跟掉進冰窟窿里一樣！傷哪兒了？快讓田姨看看！”她急切地想去看那纏著紗布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縮回來，生怕碰疼了他，一時間手忙腳亂，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王麗梅也紅著眼眶，趕緊把保溫桶和飯盒放在床頭柜上，聲音帶著心疼的急切：“小旭，別怕啊，姐和你田姨都來了！帶了燉了一上午的老母雞湯，熬得可濃了！還有你愛吃的醬牛肉、嫩嫩的雞蛋糕…得好好補補元氣！”楊旭虛弱地回應：“麗梅姐…”聲音沙啞。
李煥文看著母親那副恨不得把楊旭揣進懷里疼的模樣，臉上帶著無奈又好笑的復雜表情，剛想開口說點什么緩和一下氣氛，旁邊的姜波反應最快，眼珠一轉，立刻用胳膊肘用力捅了捅付勇，然后指著李煥文，故意用那種全場都能聽到的“悄悄話”音量說：“喂喂，付大喇叭，你快看田姨！這眼里心里只有楊旭了！咱們李老師站這兒跟個透明人似的！是不是失寵了？”
付勇心領神會，立刻戲精附體，夸張地拍著大腿嚷嚷起來：“哎喲我去！李老師！您瞧瞧！田姨這心啊，都長在楊旭身上了！我看您這家庭地位，那是搖搖欲墜，岌岌可危啊！您老實交代，該不會真是撿來的吧？”
徐巖馬上無縫接梗，對著田慧做痛心疾首狀：“就是就是！田姨，您這也太偏心了！我們老李剛才在走廊里望眼欲穿，站得腿都酸了，您進來就跟沒看見他似的，直奔楊旭！這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
趙紅波一臉嚴肅，煞有介事地分析道：“老李，根據田阿姨目前的行為模式、情感投射以及優先級排序進行邏輯分析，強烈建議您做一個親子鑒定，以確認家庭關系基礎的真實性。”
劉千運在旁邊捂著嘴，“嘿嘿”地偷樂。
李煥文被自己這幫活寶學生起哄架秧子，非但不惱，反而雙手一攤，對著田慧做出一副委屈巴巴、可憐兮兮的表情：“媽！您聽聽！群眾的呼聲震耳欲聾啊！您這心偏得都沒邊兒了！我這親兒子，活生生站您跟前，您就跟沒看見似的！我這家庭地位，徹底歸零了！”
田慧被這幫活寶和李煥文一唱一和弄得哭笑不得，眼淚都忘了流，嗔怪地拍了李煥文胳膊一下：“去！沒個正形！小旭這不是傷著了嘛！你們這幫皮猴兒，少在這跟我貧嘴！”她轉頭又緊緊握著楊旭的手，眼神里的慈愛濃得化不開，“小旭，好好養著，別聽他們瞎鬧騰，想吃啥就跟田姨說！”
楊旭看著田慧通紅的眼睛，聽著她帶著哭腔卻無比溫暖踏實的話語，感受著手心傳來的粗糙卻無比安心的溫度，喉嚨一陣陣發緊，鼻尖酸澀難抑。這份毫無保留的、近乎母愛的關懷，是他生命里最珍貴、最溫暖的港灣。
這時，田慧的目光才終于落到了安靜站在一旁、手里正拿著一個紅蘋果的展虹身上。展虹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頭。
田慧仔細一瞧，眼睛頓時亮了，臉上的愁容瞬間被驚喜和親切取代：“哎？這姑娘…看著真眼熟！不是…不是正月十五在田記小館見過的那個嗎，叫…叫展虹，對吧？”
展虹嘴角含笑，禮貌地微微躬身，聲音清亮：“田姨好，麗梅姐好，李老師好。”
“哎！好好好！”田慧臉上笑開了花，眼神在展虹和楊旭之間來回掃視，那份滿意和喜歡簡直要從眼睛里溢出來。她親熱地拉住展虹的手，輕輕拍了拍，語氣里滿是贊許：“展虹！真是你啊！哎喲，越長越水靈，越看越招人疼了！上學正忙，還這么有心來醫院照顧楊旭！”
王麗梅也笑著點頭附和：“是啊，這個妹妹真是有心。”
展虹被田慧直白而熱情地夸獎弄得臉頰微微泛紅，心里卻暖洋洋的。她目光掃過椅背，注意到楊旭換下來的、搭在那里的外套，肩頭位置有一大片已經凝固成深褐色的血跡。她默默走過去，拿起那件染血的外套：“田姨，麗梅姐，李老師，你們陪楊旭說說話。我去把這件衣服洗一下，血跡久了不好洗。”說著，就拿起衣服和旁邊空的臉盆，安靜而迅速地走出了病房。
田慧看著展虹纖細而利落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又看看病床上面色蒼白的楊旭，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帶著一種看自家兒媳婦般的欣慰，對王麗梅和李煥文小聲感嘆，語氣里滿是歡喜：“瞧瞧，多懂事的姑娘！還知道給小旭洗衣服，長的漂亮，心還細！”
姜波立刻像只小猴子一樣湊到田慧身邊，親昵地挽著她的胳膊搖晃著撒嬌：“田姨，您可不能光顧著夸展虹呀！我們也都可關心楊旭啦，我還曾經是你店里的開心果呢，你都不理我，是不是麗梅姐？”
“好好好，你們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田慧被姜波逗得眉開眼笑，心花怒放，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病房里的溫馨氣氛正濃，門口又探進來兩個小腦袋。是王浩和辛小慶！兩個孩子手里都提得滿滿當當，王浩抱著一個塞滿了蘋果香蕉的大網兜，辛小慶則提著一個印著“高級營養品”字樣的、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禮盒。兩人臉上都寫滿了擔憂和急切。
“師父！”王浩一眼看到病床上的楊旭，眼圈立刻就紅了，聲音帶著哭腔，“師父！你沒事吧？”辛小慶也緊跟著喊了一聲：“師父！”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兩個少年幾乎是撲到床邊，把東西一股腦塞在已經堆滿東西的床頭柜下。王浩看著楊旭纏著紗布的肩膀，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師父…疼不疼啊？都怪我，昨天下那么大雨，要是我拿傘送你就好了…”
辛小慶也吸著鼻子：“師父，我們都嚇壞了！聽說您是為了救警察才受的傷？”
楊旭看著他們兩個真情流露的樣子，心里暖暖的，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沒事，傷的不算太嚴重，你們咋知道的，還過來看我？”
“師父，你忘了我奶和肖奶奶是朋友了？”王浩答道：“我奶回家一說，我爸媽都震驚不已，對你老佩服了，給我拿錢，讓我來看望你，我又喊了小慶。”
辛小慶抹了把臉，突然挺起小胸脯，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驕傲：“師父，您這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我爸說了，您這才是習武之人該做的！行俠仗義！救警察冒死出手，說出去我們臉上都特別有光！”
王浩也用力點頭，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得意，故意把聲音揚高了幾分，像是在說給病房里所有人聽：“就是！師父您這傷，那叫光榮負傷！是勛章！可不像劉浩然和龔偉他們！”他還對過去兩個多月的事梗梗于懷，“跟你學了不到一個月功夫，就學古惑仔了，跑去游戲廳跟小流氓逞能打架，讓人家打斷胳膊，灰溜溜躺醫院里，丟人現眼呢！”
兩個少年稚氣未脫卻充滿崇拜和自豪的話語，像一道清泉，讓病房里的大人們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李煥文更是憐愛地摸了摸王浩的頭：“說得對！該出手時就出手，歌里都這么唱的！”
小小的病房瞬間變成了歡樂溫暖的海洋。濃郁的雞湯香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勾人食欲；田慧和王麗梅手腳麻利地開始張羅，給楊旭盛湯、夾菜，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邊；李煥文和付勇、徐巖他們繼續插科打諢，互相調侃，笑聲不斷；趙紅波和劉千運則在一旁低聲討論著楊旭的傷情恢復周期和注意事項；姜波則繪聲繪色地給田慧和王麗梅說些學校里的趣事；王浩和辛小慶圍在床邊，嘰嘰喳喳地向楊旭表達著崇拜和關心；而在盥洗室的水池邊，展虹正低著頭，仔細地搓洗著那件染血的外套，指尖感受著布料上凝固血塊的堅硬觸感，水流嘩嘩，一遍遍沖刷著刺目的痕跡，她的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這水流隔絕了病房里的所有喧鬧，自成一方靜謐天地。
楊旭靠在床頭，小口喝著田慧細心吹涼后喂到嘴邊的熱雞湯。溫熱的湯汁順著食道滑下，帶來一股暖流。左肩的疼痛依然頑固地存在著，提醒著昨夜的兇險，但此刻，這疼痛被濃濃的、充滿青春活力和煙火氣的關愛層層包裹著，如同被春日暖陽烘烤的堅冰。心底那份雨夜搏殺帶來的冰冷、恐懼和沉重，正被這病房里洋溢的春天般的暖意徹底驅散、融化。他看著田慧忙碌而滿足的側臉，聽著外面盥洗室隱約傳來的、展虹洗衣服的水流聲，感受著姜波嘰嘰喳喳的活潑，室友們肆無忌憚的嬉鬧，李老師隨和幽默的調侃，麗梅姐溫柔細致的關切，還有兩個小徒弟那充滿稚氣卻無比真誠的驕傲話語……窗外的秋雨依舊執著地敲打著玻璃，發出單調的聲響，卻再也無法侵擾這一室的喧囂與溫暖。這一刻，所有的驚險、疼痛、后怕都暫時退到了遙遠的地方，只剩下被珍視、被守護、被濃濃愛意包圍的、無比踏實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