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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雖千萬人吾往矣

沂州府衙的后堂內(nèi),燭火將鎏金燈臺上的狼頭紋映得忽明忽暗,完顏檀奴身上沉重的胸甲被親兵接過時,長舒了一口氣。

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在太師椅上重重坐下,木椅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父親,請用茶。“完顏慧兒雙手捧著一盞青瓷茶碗,熱氣氤氳中,茶葉在碗中舒展沉浮,茶湯上浮著的參片隨著她的移動輕輕顫動。

完顏檀奴接過茶盞時,觸到女兒冰涼的指尖。

他抬眼望去,發(fā)現(xiàn)完顏慧兒眉宇間凝結(jié)著化不開的憂慮,眼底布滿血絲。

茶湯入喉,參片的苦澀壓不住喉間翻涌的鐵銹味。

“軍議已定。”完顏檀奴放下茶盞,瓷盞落在案上,發(fā)出清脆的“叮”聲,“明日開始便會驅(qū)民為餌。”

完顏慧兒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震驚:“父親!沂州既已收復,這些百姓便是我大金子民,怎能……”

“啪!”

茶碗被一掌拍飛,瓷片飛濺。

完顏檀奴須發(fā)皆張,額角青筋暴起,如同一頭被激怒的老獅:“你是要繼承萬戶之位的女真貴女,是要執(zhí)掌虎符的將帥,怎能行婦人之仁!”

燭火劇烈搖晃,將父女二人的影子撕扯成猙獰的巨獸。

完顏慧兒不退反進,上前一步:“父親!我女真族人難道能把漢人殺光不成?就算殺光,日后誰來耕田織布?誰來納稅服役?”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三更天了。

完顏檀奴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他起身走到窗前,推開雕花木窗。

夜風裹挾著城外流民營地的嗚咽聲飄進來,時斷時續(xù),如同鬼泣。

“慧兒,”完顏檀奴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你對他們再好,便是掏心掏肺待他們,他們也只會認為自己是漢人!也只會記得我們是滅其家國的仇寇!”

他轉(zhuǎn)身時,燭光映照出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就像草原上的蒙兀部族,每隔三年,我大金便要西出界壕,血洗一次,剩下的才會老實,才會乖乖納貢!”

完顏慧兒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少時便在父親軍中,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廝殺,卻從未直面過手無寸鐵的百姓被屠戮。

她也知道父親說的是實情,卻仍無法接受:“可這……”

“若你實在不忍,”完顏檀奴突然打斷,抓起桌上的頭盔,紅纓在穿堂風中如血浪翻涌,“就率部去偷襲海州吧,眼不見為凈。”

父女二人的目光如刀劍相擊,完顏慧兒肩膀微微顫抖,最終垂下眼簾。

不是屈服于父親的威嚴,而是看清了這個世道的殘酷真相,在這血火交織的亂世,仁慈竟是如此奢侈的品格。

軍報送出后的第三日,沂州城內(nèi)突然流傳起一個可怕的謠言。

起初只是在市井角落竊竊私語,不到半日便如瘟疫般蔓延全城:“金人要把沂州府的漢人都殺光!”

謠言起于一個渾身是血的貨郎,他的草鞋早已磨穿,跌跌撞撞沖進南城門,嘶啞著嗓子喊:“金兵在城北已經(jīng)開始殺人了!”

說完便吐血而亡,人們發(fā)現(xiàn)他后背插著半截斷箭,傷口已經(jīng)發(fā)黑。

恐慌如野火在晨市中不斷擴散,商戶們連夜收拾,裹著細軟就往城外跑,窮人們抱著孩子茫然四顧。

不知是誰喊了聲“去蒼山!蒼山有活路!”人群便如潮水般向城外涌去。

城外李家莊的李員外是最早行動的人之一,這個平日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鄉(xiāng)紳,此刻手持祖?zhèn)鲗殑Γ瑤еf二百余口人列陣前行。

當金兵的火把出現(xiàn)在官道盡頭時,他高聲疾呼:“今日我李氏,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們用門板做盾,鋤頭為矛,硬是沖開了金兵哨卡。

“鄉(xiāng)親們!”李員外站在糧車上高呼,花白胡須上沾滿血跡,“跟著火把走!去蒼山!”

夜色中,星星點點的火把連成一條蜿蜒的長龍,向著東南方向的蒼山移動。

金兵出人意料地沒有全力阻攔,只是象征性地驅(qū)趕著人群,像驅(qū)趕羊群般,刻意留出了東南方向通往蒼山的缺口。

天亮時分,蒼山腳下已聚集了近十萬百姓,哭喊聲、呻吟聲此起彼伏。

有人發(fā)現(xiàn)了一處山泉,饑渴的人群立即蜂擁而上,為爭搶清水爆發(fā)沖突。

“都住手!”李員外帶著莊丁維持秩序,沙啞的吼聲震住人群,“排隊取水!婦孺優(yōu)先!誰敢爭搶……”寶劍劈碎身旁巨石,“猶如此石!”

漸漸地,人群中開始自發(fā)組織起來。

石匠帶著青壯年用山石壘砌矮墻,獵戶帶隊進山尋找食物,郎中在臨時搭建的草棚里救治傷患,一個簡陋的避難營地在混亂中逐漸成形。

與此同時,幾個身手敏捷的年輕人悄悄溜出包圍圈。

他們是各莊選出的死士,任務(wù)是將金兵的暴行傳遍四方。

其中一批將混入金軍占據(jù)州縣,在人群里聲淚俱下地講述所見所聞,而另一批直奔各路義軍求援。

沂州城樓上,完顏慧兒扶著雉堞,指甲無意識地摳著磚縫。

晨霧中的蒼山如同巨獸匍匐,山腳下密密麻麻的營地升起縷縷炊煙,仿佛尋常村落晨景。

距離太遠,聽不見聲響,反倒顯出幾分詭異的寧靜。

若非那十座新立的高臺,誰能想到那里將會變成修羅場?

“盧萬家奴這廝確實狠毒。”她聲音嘶啞,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

身旁的完顏檀奴沒有回應,只是瞇眼望著遠處正在搭建的高臺。

那是盧萬家奴的杰作,一座三丈高的木臺,臺上已經(jīng)豎起十根木樁,臺下堆滿柴薪。

“父親,”完顏慧兒壓低聲音,“若賊軍真來救援……”

“靜觀其變。”老將打斷她,手按刀柄,“記住,我們的目標從來不是這些草寇。”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令兵滾鞍下馬,飛奔上城:“報!盧萬將軍請二位將軍去高臺觀刑!”

完顏檀奴冷笑一聲:“告訴盧萬家奴,本將要整軍,防備賊寇偷襲,讓他自己玩?zhèn)€痛快。”

傳令兵惶恐退下,完顏慧兒忍不住問:“父親,我們當真要作壁上觀?”

老將突然轉(zhuǎn)身,一把擒住女兒的手腕:“你要放棄這點婦人之仁。”

“你看那邊,”他指向蒼山南麓的密林,陽光下,隱約有金屬反光閃爍,那是盧萬家奴埋伏的重甲騎兵!

“盧萬家奴要的不只是逼出義軍,”完顏檀奴聲音壓得極低,“這廝要的是將整個山東的義軍一網(wǎng)打盡,坨滿斜保和完顏福壽都已被他說動。”

完顏慧兒倒吸一口涼氣,這時她才真正知曉完整軍議。

突然她明白了父親的盤算,讓盧萬家奴背上屠城的惡名,他們父女便趁亂奪取海州戰(zhàn)功。

但盧萬家奴會讓他們?nèi)缭竼幔?

海州城府衙內(nèi),魏勝站在地圖前,眉頭緊鎖。

代表百姓的白旗插在蒼山位置,周圍已圍滿紅點標記的金軍。

魏勝部是最先接收到逃亡百姓的義軍,畢竟蒼山離海州不遠。

堂內(nèi)十余名將領(lǐng)沉默不語,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諸位,”魏勝打破沉默,手指輕叩沙盤邊緣,“情況就是這樣,金人故意放出消息,就是要引我們上鉤。”

一名絡(luò)腮胡將領(lǐng)忍不住道:“都統(tǒng),金賊這是陽謀,擺明了是陷阱!咱們?nèi)ゾ龋褪峭鹂永锾 ?

“可若不去……”一名年輕些的將領(lǐng)欲言又止。

帳內(nèi)再度陷入沉默,所有人都明白,這是一個簡單的選擇,但這又是道無解的難題。

救,則義軍可能全軍覆沒,不救,則民心盡失。

“李將軍,”魏勝突然轉(zhuǎn)向角落里,一直沉默的身著青色戰(zhàn)袍男子,聲音里帶著幾分希冀,“令尊可有回音?”

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那個看似文弱的年輕人。

此人乃是李公佐,南宋水軍都統(tǒng)制李寶之子。

李寶當年也跟魏勝一樣,潛伏于淮北,聯(lián)絡(luò)各路義軍,配合岳飛北伐,結(jié)果最后功敗垂成。

李寶被迫在南宋朝堂蟄伏了二十多年,硬是熬資歷做到了浙西路馬步軍副總管。

為了探查金人水軍敵情,他派遣兒子偷偷前往海州刺探敵情,沒想到海州竟然已經(jīng)被義軍拿下。

李寶大喜過望,將魏勝的功績上報朝廷,保奏魏勝為權(quán)海州知州,同時命李公佐做聯(lián)絡(luò)人,計劃將海州作為水師落腳點,打算日后從此地北上擊破金人水軍。

李公佐緩緩起身,他雖體型有些瘦小,但眼中卻閃爍著鋼鐵般的意志:“家父已奏請朝廷,封都統(tǒng)為權(quán)海州知州。”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這是樞密院批文副本。”

魏勝接過文書的手微微發(fā)顫,他和李寶都是潛伏敵后的義軍首領(lǐng),如今一個成了朝廷命官,一個仍在敵后奮戰(zhàn)。

李公佐頓了頓,眉頭微蹙,“只是援軍……至少要半月后才能到。”

帳內(nèi)響起一片失望的嘆息,魏勝卻突然大笑:“半月?”他拍了拍李公佐的肩膀,“足夠了。”

眾人不解其意,魏勝走到大帳中央,突然抽刀出鞘!

雪亮的刀光在帳內(nèi)劃出一道弧線,最后指向地圖上的蒼山:“雖千萬人,吾往矣!”

將領(lǐng)們先是一愣,隨即紛紛起身抱拳:“愿隨都統(tǒng)赴死!”

李公佐深深一揖:“在下這就飛鴿傳書,請家父星夜來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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