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將東平府的城墻浸染成一片暗紅，暮色中，幾只烏鴉在城頭盤旋，發出凄厲的啼鳴。

都統府內，燭火不安地跳動著，在眾人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陰影，今日按照計劃便會攻城，如今連封回信都沒有，由不得他們不擔心。

宋江背著手在廳內來回踱步，鹿皮靴底與青石板碰撞，發出‘嗒嗒’的聲響。

他的眉頭擰成一個結，右手不自覺地盤弄著珊瑚手串，目光不時掃向門外，似乎在等待什么。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沉寂。

“報！”

戴宗如一陣旋風般沖進大廳，單膝跪地時激起一片塵土。

他的衣袍早已被汗水浸透，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宋公明哥哥！大事不好！天王在王館鎮附近遭伏，大軍被圍，危在旦夕！”

堂內瞬間炸開了鍋。

劉唐拍案而起，桌上的茶盞被震落在地，應聲碎裂。

他赤發倒豎，怒目圓睜，沖向門外：“直娘賊！金狗安敢圍我天王？”

魯智深一把抄起禪杖：“灑家這便去殺他個片甲不留！”

阮小七臉色瞬間煞白，雙手死死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的兩個親哥哥可都在晁蓋軍中，此刻生死未卜，腦海中全是血淋淋的畫面。

他猛地起身，聲音顫抖得不成調：“我……我這就去點水軍……”

宋江冷眼旁觀，心中暗喜，他早料到眾人會有這般反應，這正是他想要的。

但他面上卻露出憂色，長嘆一聲，抬手示意眾人冷靜。

“諸位兄弟，且慢！”

宋江緩步走到廳中央，雙手虛按，示意眾人坐下。

劉唐可不管這許多，敢阻擋他前去救援的便是敵人，他的刀鋒停在宋江咽喉前三寸處，刀身因用力過猛而微微顫動。

“劉唐兄弟，魯大師，小七，你們的心情我懂。”宋江的目光如毒蛇般纏上劉唐充血的眼睛，“金人為何要圍而不攻？你想過嗎？”

劉唐雜亂的赤發根根豎起：“管他娘的什么鳥計！老子……”

“這正是圍點打援！”宋江突然提高聲調，聲音在廳內炸響。

他轉向魯智深，這位花和尚握禪杖的手已經暴起青筋：“魯大師，諸位兄弟，你們細想，我軍留守精銳不過兩千，現在前去救援，正中金人下懷。”

宋江見火候已到，語氣轉為低沉：“可若是你們敗了，天王那邊才是真的危險了，金兵吃掉你們便會全殲天王殘部，所以你們越晚前去救援，天王那邊反而越安全。”

魯智深眉頭緊鎖，他雖然性烈如火，但并非莽夫，宋江的話讓他冷靜了幾分，可胸中怒火仍燒得他渾身發燙。

廳內死一般寂靜，只聽得見粗重的呼吸聲，阮小七的拳頭松了又緊，指甲在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血痕。

劉唐猛地將刀插回鞘中，刀鞘與刀鐔相撞發出刺耳的金屬聲：“那依你之見，我們便坐視不理？”

宋江嘆息一聲，緩步踱至窗前，暮色將他的身影拉得修長，他背對眾人，手指輕輕敲擊窗欞，似在沉思。

他心中冷笑，晁蓋一死，梁山便是我的囊中之物，這些莽夫，不過是我登上高位的踏腳石罷了。

“不！”他突然轉身，衣袂翻飛，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我們當然要救！但要智取，而非蠻干！”

花榮眉頭微皺，隱約覺得宋江話里有話，但他并未出聲。

宋江聲音提高，目光灼灼：“天王在山東兩路德高望重，各路義軍誰沒受過他的恩惠？如今天王有難，各路義軍豈會坐視不理？”

“戴宗兄弟！”

戴宗上前一步：“在！”

“你速帶我的親衛，分頭向各路義軍求援！告訴他們，晁天王被金兵圍困，生死一線，請他們火速馳援！”

戴宗抱拳領命，轉身疾步離去。

宋江目送戴宗消失在夜色中，嘴角微不可察地揚起一絲冷笑，轉瞬即逝。

他當然不會告訴眾人，自己早已暗中與金人勾連，而且許諾，只要助金兵剿滅晁蓋，便保奏他做東平府府尹。

“晁蓋一死，梁山群龍無首，我再以‘保全兄弟’之名投降金人，屆時誰又能指摘什么？”

宋江走回案前，提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

“諸位兄弟，即刻整軍備戰，把刀槍磨利，鎧甲擦亮！待義軍齊聚，我們便一舉攻破金兵，救出天王！”

劉唐激動得滿臉通紅，重重一拳砸在案幾上：“好！俺這就去磨刀！”

花榮雖仍有疑慮，但見眾人斗志昂揚，也只得點頭。

宋江高舉酒杯，對眾人朗聲道：“來，諸位兄弟，干了這杯，回去準備吧！不日便與金人決一死戰！”

眾人舉杯一飲而盡，抱拳應諾，陸續離開。

夜色漸深，燭火搖曳，待最后一位頭領的腳步聲消失在長廊盡頭，宋江臉上的慷慨激昂瞬間褪去，化作一片陰鷙。

他緩緩坐下，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指尖輕輕摩挲著信封上的金印。

燭芯突然爆了個燈花，將宋江的影子投在墻上，那影子隨著火光如同鬼魅般扭曲。

宋江的算盤打得很響，一石三鳥。

先把晁蓋被圍困的消息散播出去，這不是在幫助晁蓋，反而是打擊義軍士氣。

晁蓋精銳四處，幫助義軍抗擊金人，這可是一桿抗金的旗幟，這桿大旗即將被金人砍倒，由不得這些義軍不生出投降的心思。

更何況，這些義軍頭領都是莽撞人，憑著一腔熱血起兵，手下人馬大多是民夫，沒幾個讀書人。

聽聞晁蓋被圍，必會派遣兵馬趕去救援，可他們互不統屬，又缺乏配合，只會被金兵各個擊破。

宋江走到地圖前，手指劃過山東各州縣，眼中陰冷更甚。

“等這些烏合之眾被金人殲滅，山東便再無能與我抗衡的力量。我宋江便是金人眼中的‘功臣’！剿滅晁蓋便是府尹，剿滅各路流寇，討要個山東西路都統豈不是手到擒來？”

“晁蓋哥哥，別怪我，要怪就怪這吃人的世道，這亂世之中，成王敗寇，我宋江……總要給自己謀條生路。”

窗外，一陣冷風呼嘯而過，吹滅了最后一盞燭火，廳內，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