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日，亥時三刻，博州城南五里外的老槐林內，蟲鳴寂寂。

劉備伏在馬背上，濕熱的夜風裹挾著護城河的水氣撲面而來，前方城門的輪廓在月色中若隱若現。

“去。”劉備對身旁親兵打了個手勢，十二名身著夜行衣的斥候立即散入夜色。

約莫半刻鐘后，護城河岸傳來‘布谷，布谷，布谷，布布’的鳴叫，接著，三聲凄厲的夜梟啼鳴刺破夜空，這是約定好的信號。

“報！”斥候如同鬼魅般從草叢中鉆出，單膝跪地，“頭領，吊橋已被放下，城門也被打開，城內喊殺聲四起！”

“大哥，進不進？”李嗣周緊攥韁繩，壓低聲音問道，喉結滾動，額角滲出汗珠。

劉備深吸一口氣，他分明嗅到了陷阱的味道，但戰機稍縱即逝，若是不去，恐失破城良機，若是進去，弟兄們的性命便是懸于一線。

“甲字營，先行進城，進城后立即搶占城樓！”他終于下令，“其余人馬，原地待命！”

五百甲士沉默地列隊向前，鐵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們快速踏過吊橋，身影逐漸被城門內的黑暗吞噬。

城門內依舊喊殺震天，卻無一人出城報信。

劉備的心沉了下去，想到后方晁蓋帶著八千兵馬和三千民夫正在趕來。

“中計了！”劍鞘重重拍在馬臀上，“李百季！快去截住天王大軍，全軍撤退！騎兵營，隨我斷后！”

博州城頭突然火光大作，數百支火把同時燃起，將夜空照得如同白晝。

箭雨傾瀉而下，釘在劉備軍方才藏身之處，尾羽猶自顫動不已，卻終究慢了半步！

城樓上，博州刺史張桐扶著雉堞冷笑，鐵甲在火光中泛著暗紅：“此人倒是個謹慎的，什么梁山義軍？不過如此！”

他早就埋伏了三千騎兵在甕城城門后！

一名塘騎飛馳而至，馬鞍上還掛著幾顆血淋淋的首級，正是先前的梁山斥候：“報，臺答藹猛安的騎兵已經埋伏到位！”

張桐眼中兇光畢露：“發信號，讓臺答藹的立刻出擊！城內騎兵全部壓上！今日定要全殲這伙草寇！”

“嗖，碰”一支響箭尖嘯著躥上夜空，炸開一團刺目的紅光。

剎那間，大地開始震顫。

三千拐子馬如鐵流般從城門中噴涌而出，馬蹄踏碎地面，濺起漫天灰塵。

后方，五千步卒列陣跟進，長矛連成一片銀浪，在火把映照下閃爍著嗜血的紅光。

“大哥！快走！”李嗣周嘶聲力竭地大喊。

卻見劉備突然勒住戰馬，拔劍出鞘：“不能走！后方弟兄多是步卒，我們若逃，他們必死無疑！”

他猛地扯下猩紅戰袍，露出內里精鐵鱗甲：“大丈夫死則死耳，豈能棄兄弟于險地？”

說罷他高舉長劍，聲如雷霆：“騎兵營，隨我沖鋒！”

隨即帶著親兵向三千騎兵沖去，五百輕騎見主將如此勇猛，震顫不已，齊齊調轉馬頭，迎著三千鐵騎發起了沖鋒。

兩股洪流轟然相撞，劉備一馬當先，長劍劃過一道寒芒，當先一名金兵謀克頭盔應聲而落，頭顱在空中翻滾，噴涌的鮮血濺在劉備的胸甲上滋滋作響。

“不要戀戰！隨我沖陣！”劉備大吼，發揮出多年逃命的經驗，帶著這支輕騎如同游龍，在拐子馬的薄弱處反復殺進殺出。

“南蠻子受死！”又一名滿臉刺青的金軍謀克揮舞著狼牙棒砸來。

劉備猛地后仰，狼牙棒帶著腥風從鼻尖掠過。

他順勢反手一劍，劍尖精準地刺入對方咽喉的甲縫，滾燙的鮮血噴濺而出，有幾滴飛進劉備口中，帶著鐵銹般的腥咸。

戰場上的時間仿佛被拉長，劉備的鎧甲上已經被三只箭矢射中，傷口不斷滲血。

兩軍糾纏廝殺了近半個時辰，劉備心想，步卒應該已經走遠。

“突圍！”

殘存的三百余騎在劉備的帶領下，硬生生從左右翼合圍金兵的連接處撕開了一道口子。

劉備帶著殘部向著來路狂奔，身后箭雨如蝗，不時有人墜馬。

金兵戰馬嘶鳴著躍過尸堆，鐵蹄踏碎滿地箭矢，想要追擊，卻聽見城樓上傳來急促的鳴金聲。

張桐撫摸著城墻上的血跡：“放他們走，給臺答藹添點堵，到時候頭功就是我們的。”

同一時刻，晁蓋中軍正陷入絕境！

當博州第一支響箭撕裂夜空時，沿途密林間接連升起十余支響箭，轉瞬間，破空的尖嘯聲從四面八方襲來。

“披甲列陣！快列陣！”混亂中晁蓋聲嘶力竭地吼叫著。

但五千士卒早已亂作一團，他們大多本是新練之兵，此刻遭遇突襲，半數人連鎧甲都來不及穿戴，抱著頭趴在地上發抖。

黑暗中，箭矢破空的尖嘯聲不絕于耳，不斷有人慘叫著倒下。

戴宗踉蹌著從黑暗中沖出，卻被晁蓋鐵鉗般的大手當胸揪住。

“金狗在此已有埋伏，你的探馬是干什么吃的？”

晁蓋眼中血絲密布，噴出的唾沫星子濺在戴宗慘白的臉上，戴宗眼神躲閃，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轟！”

劍雨過后，地獄之門洞開，四周密林中突然亮起數以千計的火把。

金人騎兵從密林中殺出，如一條條火龍將梁山中軍分割包圍，一時間馬蹄聲，喊殺聲震耳欲聾。

“遭了，是拐子馬！”吳用失聲驚呼，如果是金人步兵還有沖殺出去的可能，但……

金軍主將臺答藹見拐子馬已將士卒分割后，命令身后重裝拐子馬披甲，重甲騎兵如墻推進，直取晁蓋，所過之處血肉橫飛。

一名梁山都頭剛組織起十余刀盾手結陣，轉瞬就被戰馬撞得粉碎，斷肢與內臟高高拋起，又重重砸在幸存者臉上。

“頂住！給我頂住！”晁蓋的虎口已經震裂，鮮血順著刀柄滴落，他剛劈翻一名金軍驍騎，但重騎已經快要沖到近前！

陣型徹底崩潰了，他只能命令三百親兵舉盾迎敵。

月光下，有人跪地求饒，轉眼被馬蹄踏成肉泥，有人丟下武器狂奔，卻被箭矢貫穿后背。

鮮血在泥濘中匯成小溪，將散落的“替天行道”杏黃旗染成紫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