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郡城墻上的風停了。

昨日還能聽見的鳥鳴，此刻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城外那一片死寂。

高句麗軍正在列陣。

先是三五成群的斥候在遠處游蕩。

而后是黑壓壓的步兵方陣。

再后來是騎兵。

高句麗士兵鋪滿了整片平原。

陳辯眉頭緊鎖地看著高句軍。

前幾日，在軍民合作之下，城外的糧食都已經搶收完畢。

羅成雖然百般不愿意，但也已經被秦賁帶回了北平郡。

饒是陳辯覺得自己見過了大場面，可見到眼前上萬的大軍，還是不免長嘆了一口氣。

……

此刻的淵子游，滿臉怒意，緊盯著燕郡。

他心中雖惱怒淵太祚被擒，但還是穩扎穩打，將一切探聽明白，散出哨騎，扎好營寨，方才來到這燕郡城下。

淵子游目光沉穩地看向解文，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解賢侄，即刻派人前去叩關。”

解文神情一凜，旋即迅速轉身，安排人手去執行這一命令。

沒過多久，陳辯便收到了高句麗將于午時攻城的消息。

徐瘦虎滿臉疑惑，撓了撓頭，忍不住開口道：“這高句麗人怎么還把攻城的時辰說得如此明白？”

陳辯輕輕聳了聳肩，雙眼微微瞇起，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緩緩說道：“這不過是他們的攻心計罷了。”

高句麗軍此時的優勢不可謂不大，如此明目張膽地將時間告訴他們，顯然是要從心理上碾壓他們。

即便知道了時間又如何？

無非就是等著罷了，城墻上的緊張沒有散開，反而更濃烈起來。

陳辯神色冷峻，目光直直投向羅士信，沉穩且清晰地吩咐道：“把淵太祚帶上來。”

陳辯話鋒一轉，又接著說道，“另外，挑一個高句麗俘虜放回去，傳我話給淵子游，就說淵太祚在這城頭，我陳辯誠心邀他前來一敘，問問他到底敢不敢。”

羅士信神情一凜，用力點了點頭，二話不說，轉身迅速去執行命令。

不多時，淵太祚便被押上了城墻。

淵太祚使勁左右扭動著身軀，嘴里大聲叫嚷：“這繩子勒得太緊啦！”

陳辯瞧見他，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語氣里帶著幾分意味深長：“淵將軍，當真是許久不見了。”

淵太祚不屑地冷哼一聲，自從被關進這牢里，陳辯確實一次都沒來看過他，可不是很久沒見么？

“怎么，陳將軍這是怕了？”淵太祚眼角余光隨意一掃，便看到了城外氣勢洶洶的高句麗大軍。

陳辯神色坦然，滿不在乎地回應道：“不過是想看看令尊對你到底有幾分情義罷了。”

“你！”淵太祚鼻子都有些氣歪了，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也是無可奈何。

“若是你想讓那老家伙退兵的話，那你可就想太多了。”淵太祚嘴角泛起一抹譏諷的冷笑。

“哦？”陳辯有些奇怪地看著淵太祚，不知道他為什么如此篤定。

“哥，有兩個高句麗人來了。”徐瘦虎扯了扯陳辯的袖子趕忙道。

陳辯將淵太祚放在一邊，將頭探了出去。

只見那兩人站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一位白發蒼顏，身著暗紋甲，外披深青帥袍，外表雖已年邁，可脊背卻依舊筆直如松。他的手按在劍柄上，眉宇間透露著從容，沒有絲毫的慌張。雖穿著帥袍，可遠看過去并不像武將，倒更是像一位儒生。

在他身旁的則是一位身形魁梧，肩寬背闊，一身白甲。濃眉如劍，眸若寒星，整個人立在那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刃，鋒芒畢露。

就連陳辯看到二人的形象也不由地發出嘖嘖聲。

“那是令尊？”陳辯上下打量了一下淵太祚，又用手肘碰了碰他。

淵太祚轉過頭去，輕“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陳辯見他這副樣子，不由地有些奇怪了。

剛剛還胡吹大氣的淵太祚，怎么突然就蔫了。

陳辯看著淵太祚攥緊的拳頭，那指尖都快嵌進了肉里，于心頭有了一絲了然。

“怎么？那是你自家弟弟？”陳辯調笑道。

陳辯話音未落，淵太祚就如炸了毛一般。

淵太祚直接轉過身子，扯著嗓子道，“他哪點像我淵家人？”

“憑他也配做我淵家人？”淵太祚語氣有些不屑道。

陳辯又將目光放在那小將和淵子游身上，又看了眼淵太祚，他來回打量著。

“你看什么！”淵太祚更加惱怒起來。

“長相上確實不大相似，不過氣質上，他似乎與令尊更接近。”陳辯一臉認真地說道。

他這話不假，若只論相貌的話，淵太祚與淵子游有五分相似。

但若整體上看的話，那小將似乎更像淵子游。

淵太祚本能地想要反駁，可下一刻，他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苦笑著說道，“是吧，是他更像些，所以那老家伙才將他帶在身邊，人人都這么說，連隋人都這么說。”

陳辯見淵太祚瞬間安靜下來，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憐憫，微微皺了皺眉，輕聲問道：“這小將叫什么名字？”

淵太祚不屑地冷哼一聲，本打算閉口不答，可一股無名怒火在心中翻涌，實在憋悶得慌，便冷冷地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乙支文德，下賤的奴坯子罷了。”

聽到“乙支文德”這哥名字，陳辯瞳孔驟然一縮，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震驚。

乙支文德不就是在楊廣第一次征高句麗中帶領高句麗軍隊打敗了隋軍的統帥嗎？

這絕對是個一等一的猛人了。

陳辯有些同情地看著淵太祚，也難怪淵子游如此器重人家了。

那乙支文德站在那里，別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個英雄人物。

只是可憐這淵太祚，顯然是被親生父親忽視了。

淵太祚看著陳辯那憐憫的眼神，更加惱怒起來。

“陳將軍，你若是想侮辱我，那便算了，不如直接殺了我。又何必如此？我淵太祚也絕不是個怕死的人物。”淵太祚梗著脖子，臉漲得通紅，大聲吼道

他的聲音極大，似乎是想要遠處的淵子游也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