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初，林楓將蘇婉兒藏進劍冢偏殿的柴房。

潮濕的木屑味混著鐵銹氣息，梁上懸著的銅鈴被山風撞出細碎聲響——與母親的銀鈴不同，這鈴聲里帶著劍冢特有的冷硬。蘇婉兒蜷縮在稻草堆里，左腕被幽冥火灼傷的傷口還在滲著冰晶，每顆冰晶落地時都發出蜂鳴，像在呼應林楓掌心的鑰匙印記。

“忍著點。“林楓撕開從商隊奪來的綢緞，藥膏是用啞伯給的赤焰草混著劍冢雪水調制的，抹在傷口時卻泛起藍光——那是玄霜宗獨有的冰魄反應。蘇婉兒的睫毛劇烈顫動，冰晶灼傷處竟浮現出半朵玄霜花，花瓣紋路與林楓在母親蒸糕模子上見過的分毫不差。

“你娘...是不是會做飴糖？“蘇婉兒突然抓住他手腕，指尖的冰晶觸到逆鱗印記，林楓眼前閃過零碎畫面：

雪地里的竹筏上，母親握著少女的手教折糖紙，糖霜在雪光中映出“阿楓“二字；玄霜宗冰殿內，少女跪在冰棺前，棺中女子左腕纏著與林楓相同的逆鱗布條，心口處嵌著半塊碎玉——正是蘇婉兒剛才交給他的那塊。

“你看見我娘了？“林楓的聲音發顫，藥膏從指間滑落，在稻草上燒出焦痕，“她...她是不是穿著月白衫子，腕上系著銀鈴？“

蘇婉兒的瞳孔突然蒙上冰霧，冰晶從傷口蔓延至眼角，淚狀印記亮起微光：“冰棺里的人...喊你'阿楓'，她的血滴在我眉心，說要我替她...替她看著逆鱗劍種長大。“她的指尖劃過林楓手背的逆鱗，每片鱗片下都透出淡淡的金芒，“就像現在這樣。“

柴房的油燈突然爆芯。

林楓看見蘇婉兒頸間的碎玉在發光，玉片內側的“凌縈留“三字竟在動，像活過來的小魚游向他的鑰匙印記。他鬼使神差地將碎玉按在自己心口，逆鱗紋路突然爆發出刺目金光，金光照亮柴房角落，那里堆著半筐未化的糖霜——正是母親生前最愛的零嘴。

“糖紙...在你懷里。“蘇婉兒的聲音帶著不屬于她的沙啞，仿佛有另一個靈魂借她之口說話，“那年冬至，你偷拿了灶間的飴糖，粘得滿手都是，卻非要塞給巷口的乞兒。“她的嘴角勾起微笑，與林楓記憶中母親的梨渦一模一樣，“你爹說你傻，可你娘卻夸你，說'有糖就要分給苦命人，這才是劍心'。“

林楓的指尖刺痛。他想起除夕午后，母親確實在教他折糖紙千紙鶴，說等妹妹滿月就用糖紙裝飾搖籃。而眼前的蘇婉兒，此刻的語氣、神態，甚至眨眼時睫毛的顫動幅度，都與母親如出一轍，唯有左眼角的冰晶提醒著他，這是個與母親有著神秘聯系的少女。

“別動。“他按住蘇婉兒欲扯碎玉的手，發現她掌心也有淡淡的鑰匙印記，只是被冰晶覆蓋著，“你是不是...見過我娘？在玄霜宗的冰棺里？“

蘇婉兒突然劇烈顫抖，冰晶從傷口噴出，在墻壁上拼出玄霜宗血案的畫面：

黑衣人闖入冰殿，手中橫刀刻著黑鱗衛刺青，母親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后退，冰棺里躺著與蘇婉兒容貌相同的少女，心口處插著半片逆鱗斷劍。母親將碎玉塞進少女口中，轉身時銀鈴斷裂，胎發錦囊被劃破，噬心蠱蟲爬向嬰兒——

“不！“林楓抱住即將摔倒的蘇婉兒，發現她的體溫低得驚人，像剛從冰棺里撈出的活物。她的嘴唇泛著青紫色，卻在昏迷前用冰晶在他掌心寫了個字：“妹“。

油燈熄滅的瞬間，柴房角落的糖霜突然自燃，在黑暗中拼出“凌縈未死“的光字。林楓摸向懷中的糖紙千紙鶴，發現鶴翼上的糖霜竟已融化，露出母親的字跡：“婉兒是娘給你留的劍引，別讓她被冰棺吞了心。“

窗外傳來啞伯的咳嗽聲。林楓將蘇婉兒藏進柴房暗格，暗格內壁刻著的星圖與鑰匙完全吻合，顯然是歷代逆鱗劍主的藏身之處。當他掀開草席，發現暗格底部躺著個陶罐，里面裝著風干的飴糖，糖紙上印著的玄霜花，與蘇婉兒左眼角的印記一模一樣。

“丙十九，跟我來。“啞伯的聲音從屋頂傳來，竹笠陰影里的眼睛盯著林楓胸前的碎玉，“玄霜宗的冰魄在你身上發顫，說明青州方向出事了。“他拋來件青布長衫，衣領處繡著半朵玄霜花，“穿上這個，去見青陽門掌刑長老——他袖口的劍穗，和你父親當年的一模一樣。“

林楓低頭看蘇婉兒，她的呼吸已平穩，左腕傷口結著冰晶痂，痂片下隱約可見逆鱗紋路正在生長。他突然想起母親在糖紙上的留言，想起蘇婉兒昏迷時喊的“妹“，終于明白，這個與自己素未謀面的少女，竟與他有著血脈相連的劍蠱羈絆。

“記住，別讓她碰冰棺。“啞伯臨走前，往暗格塞了塊烤鹿肉，肉香里混著玄霜花的冷冽，“當年你娘用自己的血為她做引，現在她的冰魄里，藏著玄霜宗最后一道護宗大陣。“

當林楓踏出柴房，山月正照在劍冢碑林上。他摸著胸前的碎玉，突然聽見蘇婉兒在暗格里輕聲呢喃，話語混著冰晶碎裂的脆響：

“阿楓哥哥，糖紙鶴會飛了...就像那年你替我趕走的烏鴉。“

這句話像把鑰匙，打開了林楓記憶的匣子。他突然想起，七年前的霜降，他確實在玄霜宗山腳下救過個被烏鴉追的小女孩，女孩左眼角的冰晶在月光下像顆淚，而她手中，正攥著半張被烏鴉啄破的糖紙——上面的千紙鶴，缺了左邊的翅膀。

此刻，他懷中的糖紙千紙鶴，左邊翅膀上的糖霜恰好少了一角，與記憶中女孩的糖紙完全吻合。林楓終于明白，蘇婉兒不是陌生人，而是母親早在七年前就為他埋下的、與逆鱗劍種共生的劍引。

回到雜役房，林楓發現床頭擺著碗熱粥，粥面上漂著片糖紙——是蘇婉兒新折的千紙鶴，鶴翼上用冰晶寫著“別怕，我在“。他舀起一勺粥，甜味里帶著赤焰草的微苦，像極了母親當年熬的護心粥。

窗外，雪又開始下了。

林楓摸著蘇婉兒留在他手背上的冰晶印記，想起她昏迷時與母親重疊的面容，突然意識到，這場關于劍種、關于逆鱗、關于幽冥界的陰謀，早在他和蘇婉兒未出生時就已注定。而他們之間的羈絆，就像糖紙上的千紙鶴，看似脆弱，卻能在風雪中，為彼此撐起一片小小的、溫暖的天空。

至于那些在記憶閃回中出現的冰棺、黑鱗衛、還有母親未說完的話，林楓知道，它們終將在某個雪夜，某個劍鳴響起的時刻，一一揭曉。而現在，他只需守住懷中的糖紙，守住暗格里沉睡的少女，守住這一絲，逆著光生長的，名為“希望“的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