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霜霧還未散,林楓杵著斷枝一瘸一拐地走向青陽門。
左腳踝纏著浸過雪水的布帛,腳踝骨故意錯開半寸——這是他昨夜在山溪里用石頭砸的,淤青從腳背漫到膝彎,血腥味混著腐葉氣息,能騙過探脈的弟子。頸間掛著撿來的雜役腰牌,第三顆銅扣果然如父親字跡所寫,輕輕一按便露出“戊時三刻“的暗紋,正是黑鱗衛換防的空子。
“瘸子也想當劍童?“守山弟子斜睨他腰間的破布袋,袋口露出半塊烤焦的鹿肉,“先過了‘踏劍’關。“
青石板路上嵌著三十七柄斷劍,劍刃朝上,劍脊刻著青陽門基礎劍訣。林楓記得父親曾說,這是考驗習武者對“劍心“的敬畏——真正的劍士不會讓劍刃觸地。他深吸口氣,將重心壓在右腿,左腳尖輕點劍柄,斷劍突然發出蜂鳴,刃口泛起的青光竟與他掌心的鑰匙印記共鳴。
三息后,他跌坐在地,左腳掌被劃破三道血口。守山弟子正要呵斥,卻見血珠落在劍脊上,竟順著劍訣紋路流動,在“敬“字缺口處補全筆畫。“有點意思。“弟子挑眉,拋來塊糙面腰牌,“雜役丙十九,負責劍冢掃雪,戌時前若掃不完三升劍銹,便去喂山魈。“
劍冢比想象中更冷。
三丈高的不周劍矗立中央,劍身上凝結的冰棱足有手臂粗,每道冰棱里都封著片劍銹——那是歷代弟子的劍意殘渣。林楓握著凍僵的竹帚,突然聽見冰層下傳來細碎的說話聲,像是有人在劍冢深處念誦劍訣,卻帶著幽冥界特有的顫音。
“小心!“
同在掃雪的老雜役突然拽住他后領。一塊磨盤大的冰棱從不周劍上崩落,擦著他發頂砸在青石板上,迸濺的冰碴里竟混著半片黑鱗——與黑鱗衛甲胄上的一模一樣。老雜役低頭掃起碎冰,袖口閃過半枚玄霜宗的袖扣,正是母親腰牌上的同款。
“別盯著劍看。“老雜役壓低聲音,眼角的刀疤在暮色中泛著青,“十年前有個弟子盯著劍銹太久,結果被劍意反噬,現在還在思過崖啃石頭。“他往林楓手里塞了塊烤山藥,山藥皮上刻著歪扭的“啞“字,與啞伯牛車木桶上的刻痕相似。
戌時將至,林楓的竹帚突然掃到塊凸起的劍銹。
那是片龍形銹跡,龍角處嵌著半塊金箔,與父親臨終前浮現的幼龍虛影完全一致。當他指尖觸及時,劍冢地面突然震動,不周劍刃口的冰棱集體崩裂,露出劍身上新出現的刻痕:“昭陽二十三年,劍冢地脈異動,斬龍臺血案首犯林重光在此留下逆鱗劍種。“
字跡新鮮,像是剛用金血寫成。
林楓猛地抬頭,看見啞伯站在劍冢角門處,竹笠下的眼睛正盯著他掌心的鑰匙印記。老人抬手比了個“三“的手勢——正是他腰間雜役腰牌的編號“丙十九“倒過來的形狀。更令他心驚的是,啞伯背后的影子竟拖著條龍尾,在雪地投下的剪影,與劍冢刻痕里的逆鱗劍種分毫不差。
子夜,林楓在雜役房的草席下發現暗格。
里面藏著半卷殘破的《青陽雜記》,頁腳畫著劍冢平面圖,在不周劍下方標著“劍種核心“,旁邊注著:“需逆鱗血脈方可開啟,每六十年霜降現形。“圖中還畫著個青銅棺,棺蓋上的星圖與鑰匙背面完全一致,而棺體周圍環繞著三十七具骸骨,每具骸骨的手腕內側都有逆鱗刺青,與他手背上的新鱗一模一樣。
更下方的字跡被血浸透:“丙字雜役皆為死士,腰牌刻痕實為噬心蠱標記,戌時三刻準時發作。“
林楓猛地扯下腰牌,發現背面果然刻著極小的蠱蟲紋路,此刻正順著他的皮膚爬向心口。他想起父親字跡里的“腰牌第三顆銅扣是機關“,急忙摳開銅扣,里面掉出粒赤焰草藥丸——正是啞伯給的烤鹿肉里的藥味來源。
藥丸入口的瞬間,劍冢方向傳來巨響。
林楓沖出門,看見不周劍正在緩緩傾斜,劍刃插入地脈的位置涌出靛青色光霧,霧中浮現出十二年前的畫面:父親被七大門派圍攻,手中握著的正是這柄不周劍,而在他腳下,躺著具與啞伯容貌相同的尸體,胸口插著的斷劍上刻著“昭陽“二字。
“雜役丙十九,擅闖劍冢!“
守山弟子的喊聲里帶著金屬碰撞的顫音。林楓轉身,看見對方的瞳孔泛著鱗光——竟是黑鱗衛假扮的。他摸向懷中的青銅鑰匙,逆鱗紋路突然亮起,這次鑰匙沒有化作斷劍,而是在他掌心展開成半幅星圖,星圖所指方向,正是啞伯白天比出過的“三“字方位。
當第一劍劈來時,林楓突然想起父親教他的“寒江獨釣“起手式。
他沒有拔劍,而是用鑰匙星圖對準對方眉心,逆鱗金光閃過的瞬間,黑鱗衛的甲胄突然崩裂,露出底下布滿逆鱗的軀體——與他在劍冢刻痕里看到的骸骨完全一致。那怪物發出非人的嚎叫,胸口浮現出與鑰匙相同的星圖,而在它背后,啞伯正推著牛車走來,車板上放著具青銅棺,棺蓋雕花正在吸收怪物的血。
“跟緊了。“啞伯終于開口,聲音像生銹的劍鞘摩擦,卻比想象中年輕許多,“子時一刻,劍冢地脈會送你去該去的地方。“他掀開竹笠,露出左臉的劍疤——那道疤竟與劍冢刻痕里十二年前的尸體完全吻合,而在他右耳后方,清晰地印著半片逆鱗,與林楓手背上的新鱗嚴絲合縫。
林楓低頭看向掌心的鑰匙,發現星圖此刻完整了,中心位置正是劍冢地脈的裂縫。當他抬頭時,啞伯已消失不見,牛車留下的車轍印在雪地上拼出“昭陽“二字,而在不周劍的劍刃上,新的刻痕正在浮現:
“丙十九號死士林楓,逆鱗劍種第二十七代宿主,準予開啟劍冢核心。“
雪又開始下了。
林楓握著鑰匙走向地脈裂縫,聽見身后雜役房傳來慘叫——其他丙字雜役的腰牌蠱毒發作了。他突然明白,所謂雜役考核,不過是篩選逆鱗血脈的幌子,而啞伯,很可能就是十二年前本該死去的“昭陽劍主“。
裂縫深處傳來幼龍的低吟。
林楓跨入的瞬間,鑰匙星圖與地脈金光融合,他看見無數記憶碎片在光霧中閃過:幼年在劍冢撿到的斷劍,其實是啞伯故意遺落的;母親的玄霜宗腰牌,早在她嫁入林家前就被刻上了劍蠱引信;而父親臨終前的“啞伯可信“,原來指的是啞伯與他共享同一逆鱗血脈。
當雙腳觸到實地時,林楓發現自己站在青銅棺前。
棺蓋已經打開,里面躺著具與他容貌相同的骸骨,手腕內側刻著完整的逆鱗紋路,而在骸骨心口,插著的正是那柄半片逆鱗的斷劍——與他手中的鑰匙完全吻合。棺底刻著行小字,在金光中格外刺眼:
“每代逆鱗宿主死后,劍種便會轉入血親胚胎,昭陽二十三年冬至,林重光之妻凌縈胎內已種下第二十八代劍種。“
林楓猛地想起母親襁褓里的錦帕,想起妹妹小芽的啼哭其實是幻術,更想起啞伯白天比出的“三“字——那是他未出生的妹妹本該有的排行。雪光從裂縫頂端照下,映出棺蓋內側的星圖,與他掌心鑰匙的紋路完全重合,而在星圖中央,刻著的正是他的生辰八字:申時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