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簾輕晃。

李青嘴角帶笑，湊到陸照臨身邊道：“這場面風光吧？八抬大轎，鑼鼓開道，匯賢親傳里，小師弟你可是獨一份啊！”

“啊？師兄拜師時，沒有受過這般待遇？”

“我哪有這待遇啊，連大師兄都沒有。”

聞言，陸照臨面帶不解：“那為何我是如此，莫不是因為我這劍骨？”

提及這萬中無一的資質，李青心里略感發悶，隨即笑道：“也算個緣由，不過嘛…”

他話音一頓，嘴角噙笑，“這里頭還藏著一樁趣事秘辛。”

聞言陸照臨的好奇被勾了起來，開口問道：“敢問師兄是何秘辛？”

李青含笑，指頭輕敲窗欞，憶起舊事：“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岳山武館的鄭館主，新得了個好苗子，放出風聲要來武館拜山，實則是來踢館，當時武館青黃不接，他們分明是來打臉，可咱們師父是什么人吶？出了名的‘好面老君’，豈能容他人落自家的威風。”

“于是啊，老頭子心一橫，當夜便備下空轎的儀仗，這天一亮，鑼鼓聲便響徹縣外，也就是那鄭館主膽小，還真給唬住了，竟然放棄拜山，打聽到底才發現，哪有什么的親傳啊！純糊弄鬼的把戲！”

話音落下，李青再也繃不住臉上的笑意，笑得是肩頭直顫。

“這梁子啊，就是這般越結越深，聽聞今年那鄭館主尋到了個武骨天才，師父便派我來重演這出’空轎戲’，就等老冤家火冒三丈的趕來呢！”

說到這，李青眼中閃過精光，拍了拍陸照臨的肩膀，意味深長道：“等他打上門來，發現武館同期無一人能敵時……嘿，那時你這壓軸的角兒就該登場了，光是想想這畫面，師兄就覺得既有趣又痛快！”

“竟是這般妙招？”

陸照臨聽見這樁恩怨后，不免失笑，這二位館主從某些方面來看，跟兩個小孩賭氣沒什么兩樣。

“請問師兄，館主…是個什么樣的人？我還從未見過。”

陸照臨對未來的師父，不由好奇起來。

“師父啊——”

李青拖著長音，腦中思索著最貼切的字句。

“是個打落牙齒，也絕不叫外人看見牙豁口的小倔老頭！”

見陸照臨點頭，李青話鋒忽變，正色叮囑：“小師弟，這話我只對你說，切莫告訴其他師兄！”

“師兄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如此甚好！”

話畢，轎子內也是靜下。

外頭的喧鬧聲隱約傳入轎中，陸照臨掀簾遠望，只見人群聚集，鑼鼓喧天，縣城里好生熱鬧。

望見大家迎他時含笑的面孔，他心底悄然浮起一絲異樣，那是獨屬于此地、此景，對嶄新未來的熱切期盼。

青轎穿過人群，碾過石階，穩穩地落在武館門外。

陸照臨剛一下轎，館內侍婢便走出，將他引去里堂，為拜師一事做準備。

李青出轎后，穿過走廊，徑直走向堂內，欲把方才的事情告知給師父。

主堂內。

一個頭發灰白的老人正端坐上首，他的身材不算高大，可眼中藏神，目光炯炯，雖精神矍鑠，卻也難掩其遲暮之氣，此人正是縣內威名赫赫的匯賢武館館主——關雄之。

首座之下，從左到右依次排開站著五名館內親傳，最左邊的正是眾人的大師兄陳清河，往右次第，最末的自是李青。

陸照臨去往里堂，洗了個身子，換了套青衫，穿得比以往正式，他推門而進，立馬有數道目光齊齊看向自己，這心中難免感到緊張，他深吸一口氣，快步上前，跪在中間的蒲團上。

堂上那位開口，聲厚如鐘：

“陸照臨，你根骨清奇，勤勉質樸，雖出身寒微，卻生有俠肝義膽，今日老夫破例，欲收你為第六位親傳弟子！從今往后，師即如父，你可愿意？”

關雄之說完，灼熱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陸照臨，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月前，京中傳來風聲，聽聞自家館內出了個“一日破三關”的驚世之才，得知此消息，他這心湖如同被擲了塊巨石，再難平靜。

當日飛鴿傳書，派人打聽陸照臨的生平背景，師即如父，武道傳承，豈能兒戲？自是要查的明明白白。

當陸照臨清白的冊卷呈上，關雄之心頭一松，平頭百姓，身家干凈，此等良才美玉，斷然不可失之交臂！

于是在了卻京城諸事后，他便連夜快馬趕回館內，只待將這少年收入門下。

歸館后尋人未果，偏又聽得老對頭欲來拜山的消息，關雄之思緒一轉，立遣青兒前去接人，重施這“空轎計”。

此計一成，假戲真做，不僅收得天縱之才，更能將那對頭氣得鎩羽而歸，思及彼時情景，他心底那分暢快，猶如痛飲甘酒。

而在方才，青兒回稟這陸照臨正是那“扶危解困、拔刀相助除惡虎”的英雄少年，這欣喜便愈發加倍。

此刻堂下，那恭敬挺拔的身影映入眼簾，這份喜上加喜的快意，早已壓過暮年的衰頹，心頭的歡喜，直如老來得麟子。

瞧見身下的陸照臨久未答復，他含笑道：“哦？看你這模樣是不愿？”

聽聞此話陸照臨連忙回過神來：“照臨愿意！館主方才的話叫弟子晃了神，此情此刻當真如做夢一般。”

“哈哈哈，你這模樣倒是與傳聞中‘槍殺猛虎’的陸少俠有些不符啊。”關雄之打趣道。

“弟子不敢當少俠之名。”陸照臨拱手，面作惶恐。

“好好好，我當真沒有看錯你的品性，來人上香！”

話語落下，堂內兩側走出仆從，將香火分發給眾人，關雄之站起身來，率眾上香，象征其傳承有序。

接著便是三叩首禮，陸照臨第一拜其祖師，第二拜其師父，第三拜其五位師兄，隨后師兄們面帶笑容將他扶起，遞給他茶水。

這一階段便是敬茶，雖然早已被人告知這拜師的流程，可此刻他的雙手還是不可避免的顫抖，心潮澎湃。

他將茶水穩穩當當的端到關雄之的跟前，奉茶稱了聲：“師父。”

關雄之含笑，接過茶水，飲了一口，表示接納，隨后起身，雙手負于身后，面色轉為鄭重、嚴肅：

“吾所授者，非是穿心之劍、裂石之拳，更有立心之道、行世之規！

凡吾門下牢記——

恃武凌人者，害己害人！貪財背義者，百死難贖！心歪路斜者，不配立我門下之名！

要切記拳腳功夫可練，頂天立地難修！此乃立身之本！你需永記！”

陸照臨神情鄭重，跪下應答：“弟子此生牢記師父規訓！”

“甚好。”

關雄之親自將陸照臨扶起，隨后坐回主位。

禮畢師成，至此，他便不再是那個會為生計而發愁的小獵戶，而是匯賢武館第六位親傳弟子——陸照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