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嗚咽,細雨垂落。
“也不知你本名,只聽人喚你傻熊,傻些好…可以少去諸多的煩惱。”
陸照臨垂首,用劍在木牌上刻出“傻熊”二字,將牌橫立,穩穩地插入身前的土堆中。
“愿你下輩子,莫要再生于此間,可以去我的家鄉看看,那里雖然也有江湖,也有這般的勾心斗角,可大家都能吃飽、都能穿暖,縱使有缺,卻也能活出點亮光來…歇著吧…。”
一人一狗踏雨出林,回到鎮口,濕漉漉的來福蹭著陸照臨的腿側,他伸手摸了摸來福的腦袋,回來之時,這雨便停了,天光吝嗇無比,只透下慘淡的灰白,映在青石路上一片死寂。
云開雨散,那壓在頭頂的陰沉卻如鉛般凝實,比雨水更難驅散。
陸照臨與來福正欲歸家,未行幾步,卻聽見前方傳來一道聲音,抬眼望去,此人正是寧江六俠之首——孔泉。
“我可算是尋到你了,陸少俠!”
陸照臨聽聞,當即抱劍作揖:“在下陸照臨,見過孔泉少俠。”
此言一出,孔泉沒有馬上回禮,而是面作狐疑,上下打量,聲音透著幾分不確定:“閣下當真是陸少俠?莫不是孔某眼拙尋錯了人?”
陸照臨見狀,心中了然,面上浮出歉意,他解下配劍,將雙手置于頭頂,動作鄭重。
“那日這般,實屬是在下迫不得已,在此給孔泉少俠賠個不是。”
聽聞這話,孔泉面上的狐疑立馬消散,猛的一拍大腿,朗聲笑道:“哈哈哈,原來如此,無妨,無妨。”
他快步上前,為陸照臨帶上佩劍,雙眼放光,再次打量著眼前的陸照臨,語氣滿是喜悅:“好!好!若陸少俠的本貌是這般的豐神俊朗、風儀如斯,孔某這心啊更添十分喜悅!”
陸照臨被這熾熱目光打量的一怔,順著孔泉為他帶劍時,不解問道:
“孔泉少俠,此話怎講?”
“這話有些長,我們坐著說。”
“好。”
槐樹蔭下,二人對坐石凳,開始暢談。
“自上次一別,托陸少俠的福,我們六俠在寧江府內也能算的上是小有名氣。”
“此乃喜事,當賀六位少俠!”陸照臨含笑抱拳祝賀。
孔泉聽后,眼眸一黯,開始擺手嘆氣:“哎!陸少俠此話有理,我等兄弟起初也是這般喜悅,初出茅廬便博得名望,欲想趁熱打鐵,再干出一番事業來,于是我等便將這目光放到了寧江府的匪患上,這一去便…哎。”
他將聲音壓低,想起來還有些后怕。
“誰成想僅是一個小頭目,便叫我等難以招架,生死關頭,若不是三弟舍臂求生,擋下那一刀,我等怕是早已命喪當場!”
孔泉邊說邊抹淚,其面上的悲傷難掩,陸照臨亦是喟然:“江湖風高浪急,也怨不得諸位,活著,便是萬幸。”
“是啊。”
他重重頷首,悲憤中帶些無奈,接著將話說了下去。
“經了此役,我等才知曉自己的力微,也反思了上次的虎患,若無陸少俠的俠義出手,我等怕已是那三虎的肚中食了,所以我等痛定思痛,通過在府內的集資,如今創立了一個義會——泉江會。”
孔泉面上的悲色悄然褪去,迎來的是滿腔的豪邁與野望。
“此義會為的是匡扶正義,濟人危厄,我等不敢稱大俠,卻也絕不會辜負手中的刀劍與心中的良知。”
聞言,陸照臨臉上不由流露出敬意,豎起拇指贊嘆:“六位少俠有這份心意當真難得。”
孔泉聽了眼中的喜色更甚:“泉江會初創,正是求賢若渴之際,陸少俠弓劍不俗、俠肝義膽,正是我輩中人!不知…可否屈尊入會?若是令尊能同來…”他的語氣熱情,目光灼熱懇切。
談到這,陸照臨的眼神不由黯淡,情緒微微低落,孔泉察覺連忙說道:“陸少俠切莫誤會,入會之后少俠與令尊掛名便可,還有一月一兩的銀錢可得,若遇上會中急事,另有馬車酬勞獻上,平日無事,我等絕不煩擾。”
陸照臨搖搖頭,話里帶著些哀傷:“多謝孔泉少俠好意,不過家父早已故去。”
孔泉聽聞臉色一變,霍然起身,抱拳道歉:“孔某失察莽撞,望陸少俠海涵!不知令尊是如何……”
陸照臨也是起身,將孔泉拉回座上:“孔兄不必如此,家父遭人陷害而死。”
“殺人父母,不共戴天,陸少俠可想報仇?”
“想!不過多謝孔兄的好意,那人是青幫的管事,不好叫你們得罪。”
“哎,陸少俠此言差矣,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我們既然敢在寧江府城內建立義會,定是有些背景在身,不過是個青幫管事,也不缺他這一個,說其姓名盡管道來!”
“只知此人姓賈。”
“好,陸少俠屆時等我消息。”
陸照臨心頭微暖,亦是抱拳鄭重施禮:“如此便多謝孔兄。”
“莫說這些話。”
孔泉擺手,隨后面色一變,轉喜為憂。
“另有一事,已叫我煩憂許久。”
“請孔兄說來聽聽,若能幫的上忙,在下必將竭盡全力。”
“好,好,卻也不好勞煩陸少俠。”孔泉面色頹廢,眼中閃過悲色。
“是我那三弟,自他斷臂以后,成天閉門不出,終日以酒消愁,時間長了我怕…哎,聽聞虎頭頗腹地長有一奇草,雖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可對續接殘肢有著奇效,不知陸少俠閑暇之余,可否入山尋上一番。”
陸照臨心頭隱隱有些不安,喉結滾動,看著眼前的孔泉,不安的問道:“莫非是赤血靈草?”
話音落下,二人彼此互望,沉默良久。
直到風起,這話才至。
孔泉盯著陸照臨的眼睛道:“正是,不過名字有誤,是赤血草。”
陸照臨沉吟片刻,勉強點頭應承:“好,若是孔兄所求,我自當盡力去尋。”
“多謝陸少俠。”
孔泉道謝,只見他腮邊的肌肉開始莫名抽動,那含笑的嘴角猛咧到耳邊,只是一瞬便恢復原貌。
見此陸照臨揉了揉眼,心頭一跳,目光微凝,聲音發顫問道:
“孔兄?”
“啊!無…無事。”
孔泉回過神來,瞬間換上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
“只是想起那日從刀下逃亡,心中有些發寒罷了!”
“汪——!”
來福金毛炸立,秋眸死死盯著眼前的孔泉,警告陸照臨眼前之人的不對勁,陸照臨暗自將手放于劍柄之上,蓄勢待發。
孔泉的目光倏地掃向來福,那瞳孔深處乍現紅棕色的光芒,一閃而過,同樣叫人以為是錯覺。
而陸照臨額上出汗,脊背發涼,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這抹紅光,方才豪爽熱情的孔泉,如今正透露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詭譎,盡管陸照臨面上保持鎮定,但這心里卻想早些離開。
“哈..哈..”
孔泉干笑兩聲,指著來福打趣:“陸少俠身邊這黃犬當真英武,方才那樣子,叫我恍惚間,看見了那日吊睛白額的大蟲,嚇的我身子發寒,無事!無事!”
接著他岔開話題,話鋒一轉:“孔某進鎮時,聞見許多流言蜚語,好似同陸少俠有關,可否需要在下,去向鎮民解釋一番?”
陸照臨實在不愿同這孔泉交流,正欲拒絕,卻聽身后傳來鑼鼓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