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以前,月氏王黎昌博君臣,曾派軍幫助西域?qū)⒈L史班超平叛,進攻車師王國諸國,立下了大功,朝廷照例,給予厚重賞賜。
永元元年(89年)這一年,月氏王黎昌博,向漢朝廷天子,貢獻金銀、珍珠、符拔、獅子等貢品,并請求漢天子,以漢室公主與月氏王和親。
月氏王黎昌博的使者蒙巴薩,到了疏勒國盤橐城,西域?qū)⒈L史班超,拒絕月氏王和親建議,對月氏王黎昌博的使者蒙巴薩說道:
“月氏王的功勞與貢獻,朝廷已經(jīng)知曉,給予了相應(yīng)賞賜。漢公主皆尚大國,以目前月氏王的功勞、貢獻和地位,恐怕還不足于與漢公主和親。
請使節(jié)大人,把貴國的這些貢品,統(tǒng)統(tǒng)帶回去,向大王闡述本漢使的意思。”
將兵長史班超,一口拒絕了月氏國王和親的要求,并遣還月氏王黎昌博的使者蒙巴薩,送回他們的貢品。
月氏王黎昌博勃然大怒,對使者蒙巴薩等臣子抱怨說道:
“諸君,漢人奸詐無比,不講信義。用時則重,不用則棄,卸磨殺驢,背信棄義。
一個小小的漢使,西域長史,居然輕視大國君王的功勞貢獻,將本王這個堂堂一國之君,放在哪里呢?
我一定要給漢使一點顏色,叫大漢天子,小覷我們大月氏君臣不得。”
從此,月氏王黎昌博,怨恨漢朝廷西域?qū)⒈L史班超,欲發(fā)兵報復(fù),驅(qū)逐屯駐西域諸國的漢屯墾軍將士。
2
將兵長史班超,立于疏勒盤橐城將兵長史府衙的高臺,遠眺蔥嶺方向的風(fēng)沙蔽日。他身后案桌上堆疊的案牘,皆是西域諸國,請求向大漢朝貢,貢獻符拔、獅子皮與明珠的國書。而此刻最刺目的,卻是月氏王黎昌博,上月遞來的國書,羊皮卷上猩紅朱砂寫著威懾的語句:
“昔年漢使,求援于月氏,我王助漢使,平定車師王國諸地,今我王欲以甥舅之禮與大漢聯(lián)姻,漢使?fàn)柡胃揖埽俊?
3
月氏王宮穹頂懸掛的夜明珠,在午夜時分仍泛著幽藍冷光,王宮大殿外禁衛(wèi)軍鎧甲碰撞聲,卻比往日急促三分。
月氏王黎昌博,斜倚白玉榻,右臂支著鑲滿綠松石的虎頭枕,左手指尖將西域?qū)⒈L史班超的羊皮國書,揉成齏粉,殘片隨風(fēng)飄散在雕滿葡萄紋的窗欞間。
“可惡的漢使,竟敢拒我善意!當(dāng)年若非我月氏鐵騎,踏破祁連山雪原,幫助漢使平定車師王國,哪里有西域今天的和平與安寧?”
月氏王黎昌博的喉間滾出半聲冷笑,案頭金錯刀突然斬斷飄落的羊皮紙屑,“沒有本王功勞,爾等漢人,哪敢讓諸國商人,縱橫西域,暢通無阻呢?”
殿角捧著漆盤的侍女特斯拉,被嚇得踉蹌,黑檀木托盤里新貢的葡萄美酒,潑灑在地毯上,蜿蜒的酒痕恰似班超率軍,馳騁西域的路線圖。
副將阿史那兆脅,掀開帳簾闖入時,正撞見月氏王黎昌博擲出金錯刀的瞬間。金錯刀的刀刃深深地嵌入蟠龍柱,震得殿內(nèi)銅鏡嗡嗡作響。
“漢使團已在姑墨國的邊界,說是要接回,被我王扣留的姑墨國的質(zhì)子!”
阿史那兆脅單膝跪地,額頭重重地磕在鑲嵌紅瑪瑙的地磚上,向月氏王黎昌博進諫道:
“大王難道忘了,當(dāng)年龜茲王舒爾茨曾建扶立的疏勒王兜題,被綁在駝峰上,送回龜茲時,舒爾茨曾建,也是這般嘴硬。
小不忍則亂大謀。末將以為,大王還是忍讓為上,委曲求全為好。不要觸怒漢使,帶來刀兵之災(zāi),禍害兩國軍民。”
月氏王黎昌博猛然起身,赤金護腰撞得蟠龍柱發(fā)出沉悶聲響。他扯開繡著百鳥朝鳳的錦袍,露出胸口猙獰的狼頭刺青,怒斥副將阿史那兆脅道:
“混賬東西,胡說八道什么呢?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傳令各部,即日起拔營!本王要讓那些漢人看看,誰才是絲綢之路上真正的雄主!”
4
疏勒國盤橐城的殿外忽起狂風(fēng),卷著沙粒撲打在彩繪的疏勒王宮的九重天門上,隱約傳來戰(zhàn)鼓擂動的悶響。
“月氏王當(dāng)真以為,憑月氏的金戈鐵馬,便能踏平西域諸國?小看本使了。”
將兵長史班超,將月氏國書擲于案幾。班超擲出月氏國書的瞬間,漢使的青銅虎符在燭火中劃出冷冽弧光。
他記得永元元年,那場雪夜奔襲,月氏騎兵曾為斷匈奴右臂,與漢軍并肩血戰(zhàn)。
可如今,月氏王黎昌博的驕矜之態(tài),倒比往日龜茲國舒爾茨曾建,扶立的疏勒王兜題,更甚三分。
將兵長史瞥見案頭的西域堪輿圖上,疏勒王國與月氏王國之間的紅點,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那是月氏斥候,晝夜兼程,侵入疏勒國的烽煙軌跡。
5
案幾上堆積的葡萄美酒突然震顫,酒液在將兵長史班超的琥珀酒盞里晃出琥珀色的漣漪。將兵長史班超,仿佛預(yù)見了即將到來的那一場腥風(fēng)血雨。
“我班超身為大漢西域?qū)⒈L史,豈能夠讓蠻夷猖獗,讓月氏王憑金戈鐵馬,便踏平西域,危害我大漢一統(tǒng)西域之策!”
班超突然轉(zhuǎn)身,絳紫色官袍掠過滿地狼毫筆。他指尖輕叩輿圖,疏勒工匠正在加固的城墻輪廓,在燭影中若隱若現(xiàn):
“黎昌博啊,黎昌博,永元元年雪夜,貴國騎兵為斷匈奴右臂,與漢軍一道,血戰(zhàn)祁連山時,難道你沒有見過,我漢家兒郎的錚錚鐵骨、凜凜威風(fēng)嗎?”
門外忽有胡笳聲裂空而來,驚起檐下銅鈴。班超卻抄起案頭短刀,將半截葡萄藤削成箭鏃,對軍司馬徐干道:
“傳令三軍,明晨卯時擂鼓,驚擾敵軍前鋒,但不開城門。”刀刃劃過青玉鎮(zhèn)紙,留下一道深可見木的刻痕,恰似他此刻緊繃的神經(jīng)。
6
疏勒王宮城的宴席間,月氏使者赤羅哲,憤怒地掀翻案上的鎏金酒樽。葡萄美酒浸透漢宮錦緞,他足踏織錦,靴底狼頭紋壓住“長樂未央”字樣。
“我王所求,不過漢家一女,漢使為什么膽大包天,敢替大漢天子當(dāng)家做主,不肯答應(yīng)我王述求呢?”
月氏使者赤羅哲,扯開豹皮大氅,露出心口處車師王頭骨制成的項鏈,“當(dāng)年大月氏諸王,助漢破車師,踏平西域諸國,這等赫赫功勛,難道配不得公主?”
將兵長史班超,用指尖摩挲著愛妻阿依慕遺留的銀簪,簪頭蛇毒在燭火下泛著幽藍,沉靜地看著月氏使者赤羅哲表演。
他忽然擲簪入酒,毒液在琥珀色液體中,綻開曼陀羅一般的花紋:
“貴使可識此物?這是北虜進奉大漢天子的貢物,卻內(nèi)含殺人的毒汁。月氏諸王,口口聲聲號稱,忠于大漢天子,為什么三心二意,要與北虜私下勾結(jié),攔截過往商旅,殺害我大漢軍民,試圖謀害我大漢天子使節(jié)?”
簪尾刻著的疏勒星月紋,正與月氏貢品中符拔獸角上的裂痕暗合。
7
“匈奴單于在貢品中暗藏毒液,欲謀害漢使,月氏諸王怎能知曉?這不過是單于君臣,挑撥離間之計,漢使為什么偏聽偏信,不問青紅皂白?”
月氏使者赤羅哲,怒擊玉案,十二名月氏力士,抬入一個鎏金獸籠。符拔獸的犀角,撞得鐵欄火星四濺,波斯獅的咆哮,震落梁間積塵。
月氏使者赤羅哲,揮刀割破籠中錦雞咽喉,血腥氣激得猛獸雙目赤紅:
“漢家若不舍區(qū)區(qū)公主,我王便叫這西域諸國,變成猛獸獵場,血流成河!漢使豈不如愿?”
司馬徐干突然掀翻食案,永平年間的舊箭囊,摔出半枚帶血的五銖錢。班超拾錢,擲向獸籠,銅幣穿過鐵欄縫隙,正卡在符拔獸角的裂痕處。
那巨獸忽然哀鳴跪地,宛如當(dāng)年車師王城破滅之時的諸國降卒。
“好教貴使知曉,漢家堂堂上國,好聚好散,卻從來不吃威懾的一套。”班超割斷腰間蹀躞帶,玉扣滾入獅籠,“漢家明珠,從不系于虎狼之頸。漢家公主,只尚堂堂大國之君!豈會例外?”
班超隨手一拋,最后一枚玉扣,嵌進波斯獅的項圈,嚇得波斯獅瑟瑟發(fā)抖。
8
月氏王帳內(nèi),月氏王黎昌博,撕碎求親帛書,憤怒至極。錦帛裂處露出夾層的疏勒河淤沙圖,正是班超當(dāng)年親手繪制的疏勒水利工程圖。
“他竟用我貢的墨寶,畫這勞什子溝渠!本王欲尚公主,不過是借大漢威儀,威懾諸國,一統(tǒng)西域。本王何缺區(qū)區(qū)一女子陪侍?
想不到,本王私心,竟然被這個奸賊勘破!”
月氏王黎昌博的金刀劈開青玉案,碎玉中滾出個魚皮囊,內(nèi)藏漢宮賞賜的《急就章》抄本。
月氏巫醫(yī)佩洛西,忽然闖進王宮,報告月氏王黎昌博道:“大王,符拔獸已經(jīng)絕食三日,如若死去,恐怕新的貢品,難以籌措。”
黎昌博親赴獸欄觀察,卻見那異獸,正啃食匈奴汗國使節(jié)留下的苜蓿草料,嘴角處滲出黑血:
“北虜欺我!等本王收拾掉漢使,一統(tǒng)西域,再找你們的麻煩,報仇雪恨。”
9
將兵長史班超,夜巡疏勒盤橐城的城頭,忽聞西方傳來胡笳悲鳴。
從事甘英,提來月氏使者遺落的狼牙項圈,狼牙項圈縫間卡著半片龜甲,正是當(dāng)年外戚陰沉,通敵所用的密信殘片。
司馬徐干,以刀刮甲,顯出月氏王庭特有的朱砂印,稟告班超道:
“將兵長史大人,月氏王已經(jīng)對天盟誓,七日內(nèi),十萬鐵騎,將要踏平蔥嶺!”
假司馬和恭,突然指向城外沙丘,四匹瘦馬正拖拽月氏王的金籠西去,籠中符拔獸金角已斷,斷口處用刻著漢隸“漢”字的銅箍修補。
班超解下玄色披風(fēng)覆于垛口,風(fēng)中獵獵作響的“漢”字旗影,正籠罩著月氏使團遠去的塵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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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中,將兵長史班超,獨坐中軍帳。疏勒少年壯士正跟著司馬、校尉等蠻漢將官,搬運滾木礌石,加固疏勒國盤橐城城池。
鐵甲與青銅器碰撞聲里,班超忽然輕笑起來,對司馬徐干說道:
“司馬大人,請你立即派遣使節(jié),前去告訴大月氏副王阿列克謝,遠來是客,就說本使在等副王阿列克謝,獻上七萬鐵騎的糧秣清單。”
帳外狂風(fēng)驟起,將“月氏必敗”四個血字旗,卷向城頭的烽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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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勒盤橐城將兵長史府的青磚地面,鋪滿蔥嶺沙盤,班超以愛妻阿依慕的銀簪,劃出月氏進軍路線。
簪尖在鬼哭峽的位置,突然頓住,三年前平定莎車王國時,司馬徐干,曾在此地伏擊敵人,大獲全勝。
“報!月氏前鋒已過白龍堆!”探馬呈上的情報帛書沾著駱駝刺,從事甘英嗅了嗅,突然拔刀劈開,夾層落出半片龜甲,刻著月氏文“水”字。
將兵長史班超,拾起龜甲,按在沙盤綠洲的位置,正好堵住疏勒河的一條支流,長久思索,默默無語。
“從事大人,麻煩取永平年間的水利圖來。”
將兵長史班超指尖摩挲著龜甲裂紋,司馬徐干,已展開五丈長的麻布輿圖。
墨跡斑駁處,當(dāng)年開鑿的十二道暗渠,如蛛網(wǎng)密布,其中三道暗渠,直通月氏糧道必經(jīng)的戈壁灘,班超默然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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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司馬和恭,踹開倉廩大門,陳年狼毒草的氣味撲面而來。他抓起一把,在指間揉搓,忽然冷笑道:
“這一批狼毒草,足夠讓十萬戰(zhàn)馬,癲狂三日。”
聽到假司馬和恭的冷笑,角落里看管倉儲的月氏俘虜維克多,突然十分吃驚地從馬槽邊站了起來。
假司馬和恭,走上前去,將繳獲的單刀,擲還月氏俘虜維克多,大笑著對月氏俘虜維克多說道:
“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將兵長史大人,命令我放了你!維克多,回去告訴你們的大王黎昌博,漢家的馬料,他消受不起,叫他小心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