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潛龍在淵之奔走豪門
- 班門英烈傳
- 星河叔叔
- 8066字
- 2025-04-09 07:45:45
1
其時,班氏家族所在的扶風郡,有三大名門望族,分別為耿氏家族、馬氏家族、竇氏家族。
耿氏家族、竇氏家族勢頭正盛,權勢熏天,炙手可熱,而馬氏家族雖然早年受到不少挫折,也不甘落后,企盼東山再起,洗雪羞辱,揚眉吐氣的一天。
2
暮春三月的渭水河畔,微風輕拂,柳絮飄飛,扶風平陵的官道上,一陣陣清脆的蹄聲在空氣中回蕩。
班彪輕輕勒住韁繩,胯下的駿馬長嘶一聲,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波瀾。
他抬眼望去,遠處綿延不絕的塢堡群落宛如一幅壯麗的畫卷,青灰的磚墻在夕陽的余暉下更顯莊重,而那面繡有“竇”字的旌旗,在春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輝煌。
那一刻,十五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那時,班彪隨竇融一同歸附東都洛陽的漢朝廷,那是一場何等壯闊的征程!
河西鐵騎,甲光曜日,猶如一片流動的銀色海洋,五郡子弟高擎著漢幟,意氣風發,直入未央宮。那時的他們,心中充滿了對大漢的忠誠與熱愛,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們的腳下顫抖。
如今,班彪再次站在這片土地上,心中感慨萬千。歲月如梭,轉眼間十五年已過,但那段輝煌的歷史,卻永遠銘刻在他的心中,成為他生命中無法磨滅的印記。
“父親,您看,那巍峨聳立的城樓,不就是大司馬竇公的府邸嗎?”長子班固的聲音帶著一絲興奮,將班彪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少年班固仰起頭,目光穿過柳絮,定格在那三丈高的箭樓上,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眼中閃爍著好奇與敬畏。
小弟班超卻是個機靈鬼,早已翻身下馬,輕手輕腳地走到大兄班固身旁,伸手輕輕拂去他衣襟上的塵土,嘴角勾起一抹頑皮的笑聲道:
“大兄啊,待會見了竇家那位美若天仙的姐姐穎兒,你可千萬別再結結巴巴的了,免得讓竇家姐姐笑話咱們班家男兒。”
班固聞言,臉頰微紅,佯裝生氣地瞪了班超一眼:
“仲升,你這小子,又在取笑大兄了。小心大兄我待會收拾你!”
說著,兄弟倆相視一笑,那份親昵與玩笑,讓班彪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家的溫馨在這一刻彌漫開來。
3
府門緩緩吱呀開啟,一縷陽光趁機溜進門內,灑在青石板上,泛起溫暖的光澤。
竇府管家竇安,一位跟隨竇融歷經二十載風雨的老仆,邁著穩健的步伐快步迎出。
他的目光如炬,迅速掃過班氏父子身上的粗麻深衣,那質樸的衣著難掩他們眉宇間的書卷氣。
最終,竇安的目光停在班彪腰間的那枚玉玦上,玉質溫潤,光澤內斂,正是當年竇融嫁女時親手所贈的信物。
“班先生,我家主公已等候多時了。”竇安深揖及地,語氣中滿是敬意,“主公常言,先生乃當世大才,欲續寫太史公書,成就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為此,主公特命人將河西舊檔盡數搬來,供先生細細閱讀,以助先生一臂之力。”
說著,竇安側身一讓,只見身后幾名小廝正小心翼翼地抬著幾箱沉甸甸的書籍,那正是河西多年的檔案記錄。
班彪望著眼前的一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份厚重的禮物,更是竇融對他深深的信任與期待。
4
藏書閣內沉香裊裊,竇融執卷的手,忽然頓住。竹簡上墨跡猶新:
“竇公鎮河西,撫羌戎,通商路,使塞上弦誦不絕……”老人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追憶,斑白的須髯微微顫動,當年班彪在河西幕府秉燭修書的場景,仿佛就在眼前,歷歷在目。
“穎兒,取我紫檀匣來。”前大司空竇融輕聲吩咐,手指輕叩案幾,聲音中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莊重。
侍立屏風后的美麗少女竇穎,聞言急忙輕盈地走來,雙手捧來一方精致的紫檀木匣。
木匣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仿佛承載著無盡的歲月與故事。
紫檀匣開啟之時,金玉交鳴,一道耀眼的光芒閃過。匣內竟是當年光武帝親賜給竇融的驃騎將軍印信。那印信上雕刻著繁復的圖案,彰顯著皇家的威嚴與榮耀。
竇融凝視著印信,眼中閃過一絲感慨。他輕輕撫摸著印信上的紋路,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金戈鐵馬、戰功赫赫的年代。
“穎兒啊,你可知道這枚印信的意義?”竇融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滄桑和深沉。
竇穎搖了搖頭,眼中滿是好奇與敬畏。
“這枚印信,是光武帝陛下對我竇融的信任與肯定。它見證了我鎮守河西、撫慰羌戎、開通商路的功績。如今,我欲將其贈予班氏家族父子,讓班氏父子,記住我竇融的忠誠和貢獻。”
竇融的話語中充滿了堅定與期待。
竇穎聞言,心中一驚。她深知這枚印信的分量,也明白父親對班氏家族子弟親人的看重。她點了點頭,眼中閃爍著敬佩與感激的光芒。
“父親,班氏家族父子,定能不負所望,續寫太史公書,成就一番經國之大業。”
竇穎輕聲說道,語氣中充滿了對班氏家族父子著書立說的信任與期待。
竇融聞言,欣慰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枚印信不僅是一份厚重的禮物,更是一份傳承與責任。他相信,班氏家族父子,定能接過這份重任,繼續書寫屬于大漢的輝煌篇章。
班超的瞳孔驟然一縮,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定格在了那枚靜靜躺在案上的大將軍印璽上。
他依稀記得,父親班彪曾在那昏黃的燈光下,緩緩講述過一段往事:建武八年,竇融執意將這枚印璽交還給光武皇帝,方得以善終,其間的堅決與毅然,如同烙印般深刻在班超的心中。
此時此刻,前大司空竇融,這位曾經威震一方的英雄人物,卻以一種近乎謙卑的姿態,將這枚珍貴無比的印璽輕輕推向班彪、班固、班超父子面前。
他的聲音溫和而充滿敬意:
“班大人,令祖班婕妤當年德冠后宮,班氏文脈源遠流長,當續漢統之輝煌。此印,權當竇某的一點敬意和殷切期望,請務必笑納……”
班固聞言,心中一急,幾乎要脫口而出阻止,卻已遲了半步。只見班超竟毫不猶豫地伸手按住了那印匣,眼中閃爍著堅定與決絕的光芒。
他微微欠身,道謝道:
“將軍美意,小子代父拜謝。然班氏所求,非金玉之貴,乃是將軍門生故吏之名錄也。愿借此名錄,續漢家之史,傳千古之芳名。”
竇穎手中輕搖的紈扇猛地墜地,發出清脆的聲響,瞬間打破了室內的寧靜。
滿室寂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班超身上,有驚訝,有敬佩,也有不解。
但無論如何,這一刻的班超,已用他的行動證明了班氏兒郎的骨氣與抱負。
竇融撫掌大笑,笑聲爽朗,響徹整個廳堂,他對著班彪和班超贊道:
“真是虎父無犬子啊!穎兒,快,去將那河西子弟的名冊取來!他日若有機會,老夫定要親自上殿,面見圣上,舉薦班氏兄弟這兩位大才,讓班氏的文脈如同璀璨星辰,不朽于天地之間!”
班彪聞言,急忙拉著兒子班固、班超一同起身道謝。班超則搶前一步,躬身行禮,笑道:
“多謝大司空大人的美意。倘若有朝一日,班氏文脈真能如大司空大人所祝福的那般,不朽于天地,那大司空大人便是我們的莫大恩人,再造之功,我們班氏家族親人永生銘記!”
班超的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仿佛已經看到了班氏文脈輝煌的未來。
5
晨霧繚繞,班府門前車馬已整裝待發。班彪手執竹簡書箱,細心地捆扎著,轉身望向兩個兒子班固、班超,神色莊重:
“孩子們,今日我們前往耿府拜謁,耿府不同于竇府,切記要謹守禮數。
耿氏乃云臺二十八將之后裔,與竇氏、馬氏等望族締結姻親,雖與班氏有著老友般的情誼,但其門戶顯赫,與咱班氏、竇氏的姻親之情截然不同。
到了那里,萬不可輕率無禮,需時刻保持謙恭之態。”言罷,班彪輕輕拍了拍兒子班固、班超的肩膀,示意他們準備出發。
班超輕輕扯了扯身上新裁的曲裾深衣,青緞邊緣的針腳細密勻稱,那是母親竇氏連夜趕制的愛心之作。
他仰頭望著屋檐下垂露的檐角,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謹遵父親教誨。父親啊,我聽聞上月耿將軍平定羌亂凱旋歸來,府中當真豢養了三十六匹汗血寶馬?真想一睹為快!”
話音還未落,長兄班固已手捧鎏金錯銀的漆盒走來,盒內盛放著班稚珍藏的《太史公書》殘卷。
晨光掠過竹簡,斑駁的墨跡在晨光中若隱若現,驚起幾粒細塵在光柱中翩翩起舞。
班彪聞言,眉頭微蹙,急忙將《太史公書》殘卷小心翼翼地放到車上,轉身教訓班超:
“仲升啊,如今天下太平,文治為要。皇帝陛下最厭惡的就是打打殺殺之事。你應當用心讀書,謀求仕宦之路,爭取功名利祿,怎可整日惦記著那些汗血寶馬呢?”
6
“扶風班叔皮,特攜犬子前來拜見建威大將軍。”司徒椽班彪深施一禮,長揖及地,廣袖隨風輕揚,拂過青石階前那昨夜雨水留下的斑駁痕跡。
耿府朱門巍峨,門環上九釘閃耀,守門的老仆耿查瞇著眼,瞧見班氏牛車漆色黯淡,不禁鼻孔里哼出一股白氣,傲慢地回應道:
“諸位君子,今日我家主人設家宴,宴請的可是光祿大夫等尊貴之賓,閑雜人等嘛……還是請回吧!”
班超忽見門縫間閃過半張稚氣未脫的面容,定睛一看,正是月前在太學與他激烈爭辯匈奴戰法的耿家小郎君耿恭。
他心中一喜,急忙上前招呼道:
“哎呀,原來是小郎君耿恭!班氏父子特此求見建威大將軍,還望小郎君通稟一聲。”
耿恭聞言,臉上頓時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喜出望外地道:
“原來是仲升父子大駕光臨!我家這群奴婢之輩,孤陋寡聞,竟未曾聞得仲升父子的大名,實在是慢待了君子。
請二位稍等片刻,我這就去通稟。”
說著,他連忙轉身,腳步輕快地朝府內奔去,留下一串爽朗的笑聲在空氣中回蕩。
門內忽聞環佩叮當之聲,一位身著藕荷色曲裾的侍女耿玲輕盈碎步而出,溫婉地邀請班彪父子:
“建威大將軍有請班先生父子至書房敘話。”
班固聞言,連忙整理衣冠,緊隨其后,亦步亦趨地跟在父親班彪身后。
而弟弟班超,卻早已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悄悄溜到了廊下。
他仰著頭,目光緊緊鎖定在耿氏家族墻壁上懸掛的環首刀等各式兵器上。
那刀刃之上,殘留著一抹暗紅,究竟是歲月的銹跡,還是往昔戰場的血痕,讓人不禁遐想聯翩。
書房內,沉香輕煙裊裊升起,彌漫著一股淡雅而幽遠的香氣。建威大將軍耿弇踞坐于虎皮榻上,身姿威嚴,手中把玩著西域進貢的琉璃盞,那琉璃盞在燈光下閃爍著迷人的光澤。
案頭上,《孫臏兵法》攤開著,朱砂批注猶新,顯見他常研讀此書,用心甚多。
“叔皮兄來得正好,”耿弇聲若洪鐘,中氣十足,“上月朝會之上,陛下曾問及設立西域都護之可能性,以及有關都護從事司馬等官員將領的人選問題……此事關乎重大,吾正欲與兄商議一二。”
班超趁眾人寒暄之際,悄然退至庭院之中,心中滿是對這府邸的好奇與探索欲。
馬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長嘶,緊接著,三十六匹戰馬揚鬃踢踏,鐵蹄聲聲,震得拴馬石都微微顫動,好不威風。
班超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指尖輕輕撫過一匹白駒額間那新月狀的白斑,眼中閃爍著喜愛之光。
就在這時,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冷笑:“班家小兒,也配碰大將軍的坐騎?”
班超轉頭一看,只見小郎君耿恭抱臂而立,神色倨傲。他腰間佩戴的玉具劍穗頭,綴著兩顆血紅的瑪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顯得格外刺眼。
班超對于耿恭的嘲諷并不以為忤,反而不退反進,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他忽地抬手指向天邊那翻滾的云陣,朗聲回答耿恭道:
“小郎君莫欺少年窮。你可見那積雨云色如濃墨?《淮南子》中曾有言,‘云氣如亂穰,大風將至’。此時此刻,馴馬正可驗證勇士的膽色與魄力。小郎君,你可有勇氣與我一同試身手?”
言罷,班超與耿恭兩少年相視一笑,隨即翻身上馬,動作利落而瀟灑。就在他們騎上馬背的那一刻,天際恰好滾過一陣悶雷,仿佛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較量助威。
8
眼見暴雨如注,傾盆而下,天地間仿佛被一層厚重的水簾所籠罩。
班彪心急如焚,幼子班超卻不見蹤影。他急忙命令長子班固去找尋,話音未落,只見兩個泥濘不堪的身影,策馬如飛,沖進前院。
耿恭衣袍盡濕,貼在身上,卻難掩他目光中的炯炯神采。昔日的傲慢之色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對班超的由衷稱贊:
“大將軍!此子竟能在驚雷轟鳴之中,穩穩控住那匹追風駿馬!”言罷,滿是欽佩。
班超一抹臉上的雨水,懷中不慎掉出半卷《西域風土記》。那可是他昨夜偷閱父親班彪書稿時,私藏下來的寶貝。
建威大將軍耿弇見狀,撫須大笑,那笑聲爽朗而豪邁。他取來鎏金犀角杯,斟滿晶瑩剔透的葡萄美酒,舉杯祝賀班彪父子道:
“虎父無犬子,此言非虛!聽聞仲升善射,明日不妨與恭兒等孩子較藝一番,如何?”
窗外,電光石火,劃破夜空,映得案頭那張地圖上的玉門關輪廓忽明忽暗。
班超的目光緊緊盯著那道蜿蜒曲折的墨線,仿佛穿越了時空,看見了大漠孤煙在杯中酒液里緩緩升騰,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豪情壯志。
9
建威大將軍耿弇府中,耿弇與班彪相對而坐,暢談天下事,彼此惺惺相惜,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班固則在一旁聚精會神,埋頭于《孫子兵法》的校注之中,全神貫注。
忽然,一陣絹帛輕拂面頰,班固抬頭望去,只見耿家小姐耿穎兒廣袖如云,翩翩而入,懷中還抱著成捆的蘭臺秘籍。她輕聲對班固說道:
“大將軍說班郎續史,當以宮中實錄為佐證。”
言罷,眼波流轉,忽又輕嘆一聲,“唉,只是這般埋首故紙堆中,皓首窮經,又有何益處?豈不是空廢了這美好的青春歲月。”
班固聞言,不以為意,反而微笑著,反問耿穎兒道:
“小姐可知張騫鑿空西域時,曾攜歸何物?”
說著,他輕輕撫過竹簡上的西域圖志,“非苜蓿、葡萄等珍稀異物,而是大宛國史三卷。
汝輩或許不知,今朝我輩之筆墨,他年便是華夏之脊梁,中華之傳承也。”
窗外細雨綿綿,如絲如縷。
耿舒負手立于廊下,靜靜地聆聽著屋內建威大將軍耿弇與班彪、班固父子的閑聊。
他的思緒飄回當年平羌之時,班彪獻策的身影與屋內少年班固的身影漸漸重疊,仿佛看到了班家一脈相承的才學與智慧。
這位征西將軍耿舒,忽然轉身對建威大將軍耿弇說道:
“大將軍啊!陛下苦苦尋找的蘭臺令史空缺,如今已有絕世良才在此。
可恨的是,朝中那些掌權的文武大臣卻不能夠識人,讓這等賢才棄之荒野,實乃可惜可嘆!”
10
三日之后,班彪、班固、班超父子三人轉謁馬府,只見塢堡巍峨高聳,箭樓森嚴,氣勢恢宏。
馬援的侄子孫馬嚴親自出迎父子三人,態度熱情而莊重,將三人迎入府中。
宴席間,烤全羊的焦香與椒漿的辛烈交織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
班超嚼著口中的炙肉,味蕾在舌尖上跳躍,心中滿是滿足。
就在這時,耳畔飄來一陣零碎的對話,隱約傳入他的耳中:
“……竇府近日閉門謝客,似有大事發生;西域商隊時常遭劫,西疆百姓生活不寧,陛下常為此憂心忡忡,寢食難安。臣等身為朝臣,卻無能為力,實乃惶恐不安。”
班超聞言,心中不禁一凜:“西域之事關乎國家安危,百姓福祉。西域安,則中原定,豈可懈怠呢?”
忽有快馬如踏月而至,信使滿身大汗,衣衫盡濕,神色緊張地稟報馬嚴等人道:
“諸位大人,敦煌急報!匈奴與車師聯軍犯境,邊塞形勢危急!陛下傳旨,詢問諸位大人,有何對策以應此難?”
聞聽此急報,滿座皆嘩然,一片驚愕之聲。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班超霍然起身,腰間玉佩因動作過猛而撞在青銅酒樽上,發出一聲清越之響,竟壓過了堂中的喧嘩之聲。
馬嚴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著這位昂藏少年,心中暗自稱奇,于是詢問班超道:
“仲升,你似有所感?計將安出?”
班超目光灼灼,毫不畏懼地回答道:
“小子狂言,但請諸位大人聽我一言。
昔年張騫持節出使西域,不過十余人而已,卻令匈奴噤若寒蟬,畏之如虎,芒刺在背。
今我大漢若能效法先賢,遣死士出陽關,效仿博望侯之舊事,定當能以力撥千斤,斷匈奴右臂,掐斷匈奴與諸羌蠻夷勾連之道。
如此,則可穩固我大漢根基,解我大漢腹心之疾……”
檐下銅鈴驟響,夜風卷著沙粒猛烈地拍打窗欞,仿佛也在為班超的豪言壯語助威。
馬嚴指節輕輕叩擊著案上的西域地形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贊賞地對班超說道:
“后生可畏!此計雖看似老生常談,實乃安邦大策,有力撥千斤之妙。馬某待陛下閑暇之時,定當從容為陛下言之。”
11
馬援府邸的演武場上,沙塵彌漫,氣勢磅礴。班超單手持槊,屹立場中,英姿颯爽。
對面那位虬髯武士,雖然勇猛無比,但他的利刃已經在與班超的交鋒中卷刃了三次。
馬家幼子馬防,年少氣盛,抹去額角的血跡,突然擲刀于地,大喝道:
“我馬防七歲習武,至今未逢敵手。你班超師從何人,竟有如此本領?”
班超微微一笑,回答道:
“家祖父嘗為廣平郡太守,昔年曾與隴右豪杰共御強賊,我自幼受祖父熏陶,學得些武藝。”
話音未落,忽聞角樓鼓聲大作,震耳欲聾。眾人抬頭望去,只見西墻外煙塵滾滾,原來是一支羌人商隊,遭到了流寇的突襲。
馬防見狀,正要喚府兵出城擒賊,卻見班超已經奪過弓矢,身輕如燕地躍上了墻頭。
他站穩腳跟,三支鳴鏑破空而起,精準地釘在了流寇馬前三尺之地。
為首的髡頭漢子,抬頭望見墻頭上那位玄衣少年張弓如滿月,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嚴。
他心中一驚,竟不敢再侵擾商隊,連忙調轉馬頭,指揮部眾,呼嘯而去。
演武場上的眾人,見狀無不驚嘆班超的英勇和箭術之精湛。馬防更是對班超刮目相看,心中暗自佩服。
“好一手李廣射法!”那渾厚洪亮的嗓音再次在觀武臺前邊響起,充滿了贊賞之意。
馬援身著玄甲,戰袍上似乎還殘留著交趾的瘴氣,他目光炯炯地望向班超,沉聲說道:
“他日邊塞有難,小子可愿入我麾下,效命疆場,為陛下盡忠?”
班超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堅定之色,他慷慨允諾道: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立功塞外,封妻蔭子,乃是男兒本色。
伏波將軍老驥伏櫪,猶志在千里,小子年青莽撞,又豈敢落后?定當追隨將軍,為國效力,不負此生!”
12
竇府朱門緊閉,顯得格外沉肅。班彪立于大司空府外的臺階前,神色悲戚,涕淚交流,顯然心中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就在這時,門縫里忽然遞出一張素絹,墨跡淋漓,猶自未干,上面的字跡歷歷在目,透著無盡的哀傷與堅定:
“姻親之誼未敢忘,托付之事,定當照辦,大人放心。然吾兄融新喪,守制期間不宜見客,請大人見諒。”
班彪接過素絹,手抖如篩,淚眼朦朧中仿佛看到了竇家對這份情誼的珍視與承諾。
他深知,這字里行間所承載的,不僅僅是文字的重量,更是兩家世代相交的信任與托付。
班超站在一旁,目光銳利,他瞥見墻角處一抹轉瞬即逝的麻衣身影。
那身影他再熟悉不過,分明是少時常帶他騎射的表兄竇固。竇固的身影雖然匆匆一閃,但班超卻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悲傷與哀痛。
歸途之中,牛車吱呀作響,班彪父子三人感嘆唏噓,心中痛惜不已。
班固忽然對父親班彪說道:
“父親,孩兒昨夜觀星,見紫微垣旁,客星犯主,此象非吉,朝中恐有大事發生……”
話音未落,班超扯開車上的簾幕,手指西天,急切地對父親班彪說道:
“父親,快看那邊!”只見一顆流星,劃破暮色蒼穹,拖著長長的光尾,墜向西北方向。
班彪一見此景,渾身劇震,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急忙言道:
“孩子們,《天官書》中有載,‘星墜之地,當有破軍殺將之事發生’。
恐怕這星象,不僅應在大司空大人身上,還預示著朝中將有更大的變故啊。”
班彪、班固、班超父子三人聞言,皆默然無語。此時,只聞車轍碾過官道上的碎石,聲聲似羯鼓催征,更添心中幾分沉重。
遠山銜住半輪殘陽,天色漸暗。
班超握緊袖中那柄建威大將軍耿弇所贈的匕首,犀角柄上陰刻的“漢威”二字,深深硌入他的掌心。
恍惚間,那兩個字仿佛化作了玉門關外某段長城的輪廓,堅定而巍峨。
13
是夜,班氏老宅內燭火通明,猶如一座孤島上的燈塔,在黑暗中散發著溫暖而堅定的光芒。
祖父班稚坐在書案前,雙手輕輕摩挲著三份沉甸甸的名帖:
竇融的河西舊部名錄,那上面記載著無數英勇將士的姓名;馬援的征南軍薦書,字里行間透露著對一位后輩的殷切期望;還有耿弇的蘭臺征辟令,如同一道來自朝廷的召喚,預示著新的征程。
油燈昏黃的光暈將老人干瘦而精煉的身影投在《漢書》的殘稿上,那身影恍若一座巍峨的山岳,承載著班氏一族的榮耀與使命。
班超跪坐在祖父的席前,甲胄未卸,稚氣未脫的臉龐上洋溢著堅毅與期待。
他的心中依然心潮澎湃,耳邊回蕩著大司空竇融生前那句“班氏麒麟兒”的贊語,眼前浮現出馬援贈劍時那堅定的眼神和“安西域者必此子”的預言。
老人沉默片刻,仿佛在回憶著過往的輝煌與滄桑。隨后,他緩緩取出一卷斑駁的帛書,那帛書上的字跡歷經歲月洗禮,卻依然清晰可辨。
燭光搖曳中,班嗣的筆跡仿佛活了過來,勉勵著自己的孫子班超:
“仲升啊,吾族乃楚人后裔,當效仿令尹子文毀家紓難,拯救蒼生萬民。你若能如此,祖父的在天之靈,便得到安慰了。”
說到此處,祖父班稚的眼眶濕潤了,一滴熱淚悄然墜落在班超的手臂上。
那淚跡溫熱,如一股溫泉,溫暖著班超的心房,也堅定了他為國效力的決心。
五更鼓響,夜色漸退。班固抱著厚重的史籍,經過庭院時,但見東方既白,一抹晨曦灑滿大地。他瞥見弟弟班超正在槐樹下練劍,劍光如龍,身姿矯健。
班固心中不禁嘆息不已:
“可惜仲升生不逢時,英雄無用武之地。如今四海安寧,天下太平。要是仲升正逢建武皇帝陛下當年,掃蕩群雄之時,何愁他不立功封侯,封妻蔭子呢?”
劍光起處,驚起滿樹雀鳥,它們撲棱著翅膀,紛紛飛向天空。那場景恰似玉門關外紛飛的箭雨,愈發顯現出班超英姿的颯爽與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