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董公不會弒君，更不會篡漢。”
袁隗嘆息一聲。
若有其他選擇，他是無論如何不愿在此刻出手的。
他與董卓聯手，既是無奈，也是一場豪賭，可無論如何，既然已成事實就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不可能回頭了。
可惜這一點，已經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董卓，不會明白。
從其看自己的眼神，袁隗就清楚，董卓定然認為陛下與自己暗通款曲了。
最后關頭出手，非但不會被董卓領情，反倒坐實是袁隗導演了這出戲的可能。
可他不得不出手。
無論董卓怎么想，今日之行為，在這些廟堂之臣眼中，自己和他已經綁定。
如果眼睜睜看著天子死在身前，這弒君之名，董卓要背，自己又何嘗脫得了干系？
袁隗并不怕死，唯獨不能連累袁氏一族的榮耀。
果然，發現袁隗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劉昪，董卓先是松了口氣，轉而又驚疑不定地看向對方——
真的是你在背后搗鬼？！
到了這地步，董卓如何不知自己被天子陷害了。
竟然被一個黃口小兒玩弄于股掌，袁隗老賊，這也在你的算計之中嗎？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吾兒奉先，陛下遇險，還不‘護駕’？！”
他刻意在“護駕”二字上強調，個中含義不言自明。
自董卓入主洛陽以來，何曾如此憋屈過，當即就要掀桌子。
在西涼邊鄙唯唯諾諾也就罷了，如今把持朝政還要畏首畏尾，那我董卓拼了老命來這洛陽作甚！
呂布在殿外早已躍躍欲試，聽聞董卓號令，當即率一眾甲士魚貫而入。
他們身披重鎧，甲片碰撞聲如金鐵交鳴，呂布傲立在前，手持方天畫戟，戟尖一點寒芒閃過，錚錚逼人。
壞了！
袁隗暗道不妙。
董卓這夯貨，難道事到如今還不明白，這位少年天子就是故意要把事情鬧大！
漢臣不比魏晉風流，他們是要臉的。
或許私下里他們尚能露出人性深處的破綻，被逐個擊破，可在這朝堂之上，他們無路可退！
這一點，董卓不懂，可袁隗作為士族領袖，焉能不懂。
如今看來，天子也是深諳此道。
甚至還借此成功挑撥了自己與董卓的聯盟……
之前的輕佻不似人主，被董卓嚇得語無倫次，想必都是藏拙了。
好深沉的心思，沒想到千算萬算，被個豎子擺了一道。
“退下！”
盧植一馬當先。
正面對上呂布，他渾然不懼，雙手死死攥住對方的方天畫戟。
世人皆知他盧植乃當世大儒，卻忽略了他的武勇——
盧子干文武兼備，乃當世不二的儒將！
反觀呂布，殿外觀望之時尚且不覺，真正踏入這夢寐以求的最高殿堂后，竟隱隱有些露怯……
仿佛有股無形的勢將其壓制。
此消彼長，呂布竟被阻擋了片刻。
而就是這么短短瞬間，盧植身后又有數道身影緩緩起身。
諫議大夫種邵……
黃門侍郎荀攸……
守宮令荀彧……
尚書鄭泰……
……
這段時日，董卓的種種行徑，讓群臣之間隱隱已有同仇敵愾的趨勢。
方才劉昪的血性一刀，更是徹底點燃了這把火，燎原之勢已成。
“速速退出殿外！”
“汝欲反乎？”
呂布被逼得血氣上涌，暴喝一聲，脖頸青筋暴起，指節攥得發白，一戟揮退了盧植。
可一擊之后，他卻陷入茫然，色厲內荏之下，只得求助地望向董卓。
“義父……”
沒用的東西！
董卓心中暗罵，可這一觸即發的局勢之下，他竟然罕見地冷靜下來。
此刻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始終在被天子牽著鼻子走。
被這么一鬧，居然無人再關注最初的廢立之事，反而將矛頭對準了自己。
借刀殺人，這豎子是故意激怒我……
不過董卓并未有多少擔憂，如今的局面只是被有心算無心，暫時落了下風而已。
只要略作休整，優勢還是在自己這邊。
董卓已然萌生退意。
到了這地步，繼續硬頂著群臣顯然不智，可倉促收手，必然有損自己的威勢……
“快看，赤帝顯圣了！”
混亂之中，一直沉默不語的曹操，突然抬起手臂，指著劉昪的腰間，高聲叫喊。
他這么一打斷，眾人齊齊被吸引注意，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循聲望去——
果見異象！
原來方才雖被袁隗制止，可斷刃之鋒仍蹭破了皮肉。
初時不顯，此刻竟有一滴鮮血順著劉昪皮肉滴落下來。
嗒——
血珠落入劉昪腰間玉璽之上，順著蟠龍紋路蜿蜒而下，整塊玉石隱隱泛出暗紅色脈動光芒！
恍惚間，群臣仿佛看見空氣中竟有游龍狀光斑，隨風自動。
“高祖乃赤帝子，此為先祖庇佑我大漢啊……”
“天佑大漢——”
霎時間，群臣伏地，山呼萬歲，就連董卓也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呂布握住戟把的手隱隱顫動，顯然陷入了狂熱之中。
大殿之內，唯有劉昪不受影響。
都說東漢迷信，可這也太隨地大小迷吧，張嘴就來啊……
這多半是普通的玉石熒光，還有眾人眼中的狂熱，也太像自己無意刷到的群體心因性視錯覺了。
壓力這么大嗎你們？
他此刻心情大好，不由調侃。
之前是自己太過著急，險些釀成大錯。
袁隗的出手，竟然陰差陽錯地阻止了道果的繼續崩潰，讓劉昪暗呼僥幸。
雖然情況變得更復雜了，但他并無餒意——
道果在，成仙的希望就在！
“諸卿豈不聞天子寧有種乎？”
眼下群臣劍拔弩張，但劉昪卻清楚，這正是自己顯圣的大好時機。
既然先前系統警告【要素缺失】，擺明了傀儡皇帝不符合要求……
很簡單，朕成堯舜不就是了。
“今災異頻生，餓殍千里，滿朝公卿不思報國，卻滿口‘赤帝’，豈不恥哉？！”
……
……
劉昪之言，如晴天霹靂，驚得眾人駭然無聲。
可出乎意料，這番話不僅沒有澆息群臣的狂熱，反倒激起另一人心中的漣漪。
短暫的沉默過后，一道始終不動如山的身影，竟緩緩起身。
老者先是與荀彧、荀攸兩位晚輩點頭示意，接著面朝高臺。
“陛下心系蒼生，不惜自損天命，吾……不及也。”
老者話音剛落，身后又有兩位耆老站定，以示支援。
看清三人面容，董卓面色驟變——
荀爽、楊彪、種拂不僅德高望重，背后更是代表著各自士族的力量，已然具備同他對話的資格。
潁川荀氏……弘農楊氏……洛陽種氏……
“董公，陛下圣體有恙，廢立之事，延后再議，可好？”
董卓頗為意動。
荀爽重提廢立之事，雖沒有明顯站隊，可也為他爭取了后續的契機。
看著人群之中，呂布和李儒等心腹人員的眼神示意，董卓知曉時機已到。
這豎子太詭異了……
連赤帝顯圣都來了，繼續拖下去還不知惹出什么幺蛾子。
今日之事只能認栽，來日方長。
眾目睽睽之下，董卓終于微微頷首，強忍怒火，從牙縫里硬擠出一句。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