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
皇甫堅壽神情激奮。
“蓋京兆的話您可以無視,如今乃是天子有令,奉旨討逆啊!”
對于董卓,皇甫堅壽實在不知,究竟該如何面對這份友誼。
就在前不久,董卓分明還是北邙山救駕有功的大漢忠良,怎么短短時間,就成了逆賊?
每每有人提及他與董卓的交情,皇甫堅壽總是下意識回避,久而久之,他逐漸產生了一個執念——
親手誅董!
相較于皇甫堅壽的激動,他的父親則顯得平靜許多。
給伍孚一個入帳詳談的機會,已經是給足了孝靈皇帝尊重,接下來可不會那么輕易松口了。
皇甫嵩緩緩起身。
“奉旨討逆……”
“旨在何處?還是你見到天子詔令了?”
話語間,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昔孝景皇帝在位時,吳王劉濞也說要誅晁錯、清君側,今日你讓為父討逆……”
“若最后為父竟成了眾人口中的逆賊,你該如何自處,皇甫家世代清名,又算什么?!”
說到最后,皇甫嵩怒發沖冠,越說越憤慨激昂,甚至幾乎是質問。
皇甫堅壽顯然沒考慮那么多,面對其父的怒吼,不知如何回應。
只能沉默,面露愧色。
見他服軟,皇甫嵩這才罷休,語氣轉為柔和。
“壽兒,要多想……”
“一派胡言!”
伍孚再也忍不住了。
這樣下去,想讓皇甫嵩出兵誅董顯然不可能。
“皇甫將軍。”
“昔晁錯之于孝景皇帝,與今董卓之于陛下,如何能相提并論?”
“況吳王劉濞本就圖謀不軌,您若問心無愧,又何必怕無端之人搬弄是非!”
皇甫嵩聞言也不惱,只是直直地盯著伍孚,目露審視,看得他心里發毛。
“德瑜,你真的這么想?”
伍孚沒有猶豫,果斷點頭。
他不明白自己說的有什么問題。
皇甫嵩撫掌大笑:“老夫本以為,我已經是迂直之至。”
“今見德瑜,方知天外有天……”
他倏然轉身,回到主座,抽出隨身佩劍。
一瞬間,皇甫嵩氣勢陡升。
“吳王之所以是逆賊,是因為他輸了!”
“今日天子連一紙詔令尚且拿不出,就要我押上數萬將士性命,響應所謂的‘勤王’……”
“若贏到最后的是董卓,德瑜你猜后世史書中,究竟誰人是逆賊,誰人又是‘大漢忠良’?!”
嘭!
皇甫嵩將佩劍釘入案臺,眼神堅毅,不怒自威。
震駭……但很真實。
伍孚目瞪口呆,與皇甫堅壽二人相視失色,雙雙陷入思考。
皇甫嵩的話,意思很明白,雖然天子廢立之議上,暫時抵擋住了董卓,但仍不足以讓他看好。
“不對……”
伍孚下意識反駁,卻不知從何說起。
“皇甫將軍,您真的不愿出兵嗎?”
話已至此,他近乎是哀求了。
可皇甫嵩卻并無動搖。
時機還未到。
若明知必敗,還不如留取有用之身,討逆也是有章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他緩緩將佩劍從案臺拔出,重新插入劍鞘。
“除非你能預知董卓必敗無疑,否則,還是等拿到了詔令,再來談討逆之事吧。”
“壽兒,送‘天使’出帳吧。”
皇甫堅壽面露不忍,但還是選擇聽從父親的吩咐,起身走到伍孚身旁。
“伍侍中……”
聽聞此話,伍孚惶急,原地打轉腳步如飛。
他真的沒有辦法了。
詔令陛下是不可能拿得到了,預知董卓必敗更是無稽。
看來收服皇甫嵩已然無望,只能盡最后一份人事,提醒他不要孤身去洛陽。
否則他和蓋勛就要一并被董卓……
等等,蓋勛!
伍孚靈光一現。
他仔細回想臨行前,劉昪交代的話語,盡量不漏下任何一個字。
回憶逐漸涌現,伍孚緊鎖的眉頭也開始舒展開來。
直到此時,他才注意到,劉昪的提醒實在過于精確,如果只是皇甫嵩一人,還能說是猜測。
可能夠關聯上蓋勛,甚至將董卓對二人的安排都道明——
這不是提醒,而是預言!
陛下,原來您連今日之事,都早有預料……
仿佛終于抓到了救命稻草,伍孚突然喜笑顏開。
“皇甫將軍,我走不了了。”
皇甫嵩眼睛微瞇。
他能感覺到,伍孚身上莫名多了一份從容。
不可能,短短時間,他還能變出花來不成?!
“哦?莫非德瑜早有詔令,故意留待最后時刻才愿拿出?”
皇甫嵩揶揄道,除非董卓腦子抽了,他不信伍孚真的有詔令。
“不。”
“如此,你是戲耍我?”
皇甫嵩言辭之間,已有威脅之意。
他不能讓伍孚再這樣胡攪蠻纏下去了。
“方才將軍已經明言,除詔令外,還有別的可能讓我留下,我本不欲泄露天機,卻也不得不為之。”
皇甫嵩面色微滯。
他開始回憶起自己的話,旋即哂笑道:“德瑜是說,你能預知董卓必敗?”
伍孚再次搖搖頭:“不是董卓……”
“而是將軍您。”
皇甫堅壽大怒:“伍侍中!”
不料其父卻伸手阻止。
“無妨,讓他說下去,我倒有興趣知道,德瑜何時學會了預言的把戲。”
此時的伍孚,完全進入狀態,絲毫不被皇甫嵩干擾。
“孚焉有此能,預知將軍來事的,乃是陛下……”
他話鋒一轉:“準確地說,是赤帝!”
“赤帝?!”
皇甫嵩這下終于坐不住了。
天子在廢立之議的所有舉動,早已被有心人傳開,所謂赤帝轉世的傳說自然也在此列。
“天子有言,赤帝曾托夢于他……”
伍孚老神在在,回憶起見過的巫者,裝模作樣起來。
“說皇甫將軍您,并現任京兆尹蓋勛,乃是應夢賢臣。”
“蓋勛?!”
聽到蓋勛的名字,皇甫嵩與皇甫堅壽交換眼神,瞬間驚疑。
他才剛剛收到蓋勛的來信,除非伍孚與其提前謀劃,故意做戲,否則這赤帝托夢之語,倒真的不得不令人重視。
見兩人上鉤,伍孚繼續說道。
“然奸賊董卓暗中作梗,矯詔征二人為城門校尉、議郎,實則為解除兵權,終致漢室崩殂不可逆轉。”
“故而陛下特派我前來,為的就是阻止這一切!”
……
皇甫嵩父子雙雙陷入沉默。
半晌,才終于開口。
“德瑜所言,倒是讓人心驚。”
“既然你如此有把握,老夫姑且給你一次機會又如何?”
“阿父!”
這下皇甫堅壽卻出言阻止,什么赤帝托夢也太過無稽。
“無妨。”
皇甫嵩抬手虛按。
“老夫并不會現在表態,方才德瑜不是說,董卓會征我為城門校尉,那是何時之事?”
“短則三五日,多則……多則……”
到了這個份上,伍孚只能硬抗著不松嘴。
“我給你十五日!”
“若十五日內,真如德瑜所言,則赤帝托夢之事為真,如此老夫拼上性命又如何?”
“可若你所言皆虛,休怪我以假傳圣旨之罪,將你押解回京了!”
皇甫嵩面色稍緩,最后一次勸說。
“軍令如山,德瑜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伍孚面沉如鐵。
他能感受到皇甫嵩的殺意,這是動真格的了。
可怕死他就不會來此,到了這一步,拼上性命也要賭一把!
“十五日后,還望將軍不要食言。”